魏玄冲:“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灵微:“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在我来魏国和亲之前,万安公主已先我一步,去匈人那里和亲了。”魏玄冲不答。但看他的模样,便是知晓这件事了。赵灵微又道:“万安公主便是汉阴王之女。先是万安,而后又是我,太和公主。大商连着两年都派出赵姓县主出塞和亲,可陈姓县主却是个个都在神都过着安稳日子。”说着这些话语的赵灵微看向对面的拓跋子楚,仿佛如此一来,她便也能从对方身上借到一些无人能敌的勇悍了。可谁曾想,此刻的子楚太子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往常那无所畏惧的样子。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赵灵微已然足够了解他了。他那握着龙雀天戟的手,指节都已经用力得都有些发白了。还有他的呼吸,则更是沉得让赵灵微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紧张。若非这会儿的时机是真的不合适,还在掉着眼泪的赵灵微都有些想笑了。然而她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我家子楚怕了,我可不能也怕了。她一反先前往后仰的姿态,试着站直身体。可这样一来,她的脖子就会抵着刀锋了。先前因为她的轻颤而留下的那道血印就真的又深了那么一些,甚至还溢出了血珠。这下,着急的人就变成魏玄冲了。他连忙将刀稍稍松开了那么些,并还责问道:“你想死吗!”赵灵微:“你若真心想要杀我,我就算想活,又能有什么用?”公主殿下算是明白了,她的这位素未谋面的魏表哥其实同她一样,只要对方不怕死了,自己就怕了。赵灵微趁他心神大乱,小心翼翼地取下自己腰间的那把短刀,并同时说道:“魏玄冲,你说你若杀我,究竟是在斩杀仇人之后,还是在残害同族?”在说出残骸同族这个词的时候,赵灵微脑袋猛地往后一撞,并同时握住短刀的刀柄,将其连刀带鞘地格开架在她脖子上的胜阙。拓跋子楚几乎是在察觉到了赵灵微的动作时便出了手。他将手中的龙雀天戟掷了出去。而他所瞄准的,则就是魏玄冲的右边肩甲。龙雀天戟的戟尖几乎是擦着魏玄冲肩甲的顶端而去。如此巨大的一个冲力自是让魏玄冲的右手不禁向外一敞。赵灵微便是趁着这样的一个机会,将短刀换到左手,并用右手从魏玄冲的手中夺下胜阙,且一个旋身,用刀尖指向了对方。危险便在此刻解除。赵灵微身边的千鹘卫将魏玄冲围了起来,并将手中兵器齐齐指向了他。此刻的赵灵微已然累极了,并且她的左边肩膀也已经很疼很疼。只是这一次,她不仅不敢让胜阙离手,连左手握着的短刀也不敢松开了。她甚至还直直地看着再次被她制服的魏玄冲,却不敢信自己已然脱险了。拓跋子楚便是在此刻拥上了她,搂着她未有受伤的右边肩膀,且还拿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着:“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当感受到拓跋子楚身上熟悉的气息已然将她萦绕,赵灵微这才丢了短剑,也丢了胜阙,用没受伤的右手攀上对方的肩膀。在这人的怀里依偎了好一会儿之后,赵灵微才抬起头来,看着那双仿佛盛满了她的眼睛,说道:“夫君,我错了……”就是在她出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属于俞松谋的脚步声靠近了他们。由于此时的豹骑将军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太过邪性,深知内情的千鹘卫们甚至不知她们是否应该分出人手去拦住这位大商的第一战将。在来到赵灵微身边的时候,他已然慢了拓跋子楚一拍。并且,太子殿下更是在他想要向公主跪下行礼之时,直接抱住了公主。而后,公主殿下那顺从的,甚至是依赖的模样就更是让他那骤然而起的杀气在顷刻间崩塌了。见这个眼睛冲着血,身上满是危险气息的男人如此一步步地靠近,太子殿下怎能不警觉?他用脚踩住胜阙的刀柄,并将其踢起。而后,拓跋子楚便手握着胜阙,将自家太子妃护在了身后。赵灵微本想走上前去对好友说出先前她在宫城的偏殿内没能说完的话语。可她家子楚却是死死地护着她,一点都不肯想让。于是赵灵微只得扒着拓跋子楚的肩膀,从他的胳膊处把脑袋探出来了些许。赵灵微:“先前,我话还没说完,南城楼这边就响起鼓声了。我就……从头和你再说一遍吧。”她的双眼所望着的将军并未说话,也未有点头。可她知道,松谋听着呢。“在和亲队伍进到魏国的时候,白将军引我去救了一人,他是个哑巴,却让我一眼看到,就觉得喜欢。”拓跋子楚原本还是十分紧张的。然而当他很努力地去听赵灵微的这番话,也听懂了那么些的时候,整个人就没有那么的僵硬了。赵灵微接着说道:“当时,我要去北边,他要去西边,我们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可当我进到朔方郡,他却因为担心我,一路追了过来,也助我拿下了朔方郡。”后来,达奚嵘说他的身量和魏太子十分相像,便向公主进言,要让此人假扮太子。赵灵微几乎是将两人相视的经过毫无隐瞒地说出口来。“但那时候,我不愿。因为我生怕事情一旦败露,我还有退路,贺楼却会被我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只是后来……形势比人强。赵灵微决定起兵,便一定需要有“魏太子”在她身边。“贺楼对我说了好多次,说他就是太子。可我老也不信。直到阿史那三兄弟追着孙昭到了朔方郡,认出了他……”当赵灵微说到这里的时候,只是把她的这番话听懂了四五成就已经心里甜得厉害的拓跋子楚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她。此时的太子殿下恨不得把被他护在身后的心上人抱起来狠亲一通。豹骑将军便也是在此时开的口。他的声音很哑狠哑,比平日里还要低沉得多,也要苦涩得多。俞松谋:“所以他说你是他的太子妃……”赵灵微:“是真的。”在顿了一会儿之后,公主便又说道:“在子楚出兵替我打下安定郡之前,我们就完婚了。”可光说这一句,似乎还是不够。于是赵灵微想了又想,说道:“所以我才说,我不会回神都了。我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往后的日子,我会同他一起留在这里。”赵灵微不知先前松谋骗她夫君,说她应了对方要与之一同回神都。因而,她便也不知她的那句“所以我才说,我不会回神都了”怎么就能让自家夫君如此激动了。但这却能让她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试着去安慰眼前的将军。赵灵微:“松谋,我在神都的时候,过得并不开心,甚至还时常提心吊带的。但在这里,我可以天高任鸟飞。若我飞不高,子楚还会带着我,跟着他一起飞。你真的不需要再因我而感到自责了。”第113章在真正说出那些之前, 赵灵微会觉得一字足有千钧重。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她便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眼前的这位将军说。可太子殿下却是不许了。“你的伤还在流血,此刻不宜多说了。”拓跋子楚虽是挡在赵灵微的身前, 却还是注意着自家太子妃的伤势。他看了一眼已然被千鹘卫们绑了起来,面色沉沉且一字不言的魏玄冲, 而后唤来自己军中的随行医师, 命其带着太子妃离开此处,去清理、包扎伤口。那名背着药箱也背着箭袋的年轻医师走上前来,说了一句“太子妃请随我来。”赵灵微看向局势还不足够明朗的四周,担心道:“可是……”没有什么可是了。因为拓跋子楚已然把自己的那张面具又给重新戴上了。他甚至还看向先前故意说谎激怒了他的豹骑将军。那目光仿佛是在问对方:先共同退敌?还是你稍等我片刻?豹骑将军的那双眼睛杀意未褪, 却是看向依旧还躺在雪地里的龙雀天戟。他走向那把曾在其主人的手中击败过自己的神兵利器, 并将它捡起来扔还给了拓跋子楚。当龙雀天戟被横着扔到了太子殿下的面前,并让其接住时,当世的两位战神似乎就达成了某个默契。他们的坐骑都回到了各自主人的身边,且两人也在上马之后再次集结起了各自的部队, 准备应敌。现在, 就不是外面的人着急想要从被破开了一片的城墙处进来了。而是……豹骑将军与太子殿下想要从城门处出去了。城外, 太子殿下的麾下猛将已然兵分两路,从左右两侧包夹住了前来攻城之人。并且,左右两翼部队还开始收网, 要将这些人的退路断下。城门便是在此时打开的。戴着面具的子楚太子手中握着龙雀天戟。而身披黑色铠甲与猩红色斗篷的大商豹骑将军则手持钩镰枪。拓跋子楚以哨声命令远端的部将把敌人围紧了。而俞松谋则命令城楼上的箭阵准备射击。弓箭手在城楼上拉开了弓, 且那些最外围的太子麾下部众也啸叫着,仿佛驱赶着猎物的狼群一般, 将属于这些人的生路断绝。城路上的击鼓亭里再次响起鼓声。只是这一次的鼓声却并不是为了向城内之人通报消息而响。“咚!”“咚咚!”先是一响,而后是两响。随着进攻的时机即将到来, 随着城下的豹骑将军抬起钩镰枪, 又将枪尖缓缓往下, 对准前方的敌人,鼓声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那让所有人都屏息起来,且心跳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快。此时分明依旧是王城的寒冷初春,然却有人滴下汗来,且用舌头轻舔干裂的嘴唇。而后俞松谋高喝一声,鼓声就此停止,而城楼上的箭阵则也向更远端的敌人射去箭雨。豹骑将军与子楚太子便是在敌军陷入到了兵荒马乱的这一时刻向前发起了猛攻。宫城,太子寝宫。赵灵微的千鹘卫们替她拉起了纱帘,也替赵灵微解下了她身上的战甲。然而那白色的帘布却并非是为了遮挡那名年轻医师的目光。先前险些真要了赵灵微命的魏玄冲现在就被押在殿前,解了兵器,也被绳子捆实了手和脚。清水与烈酒已然备好。然而在赵灵微要让人替她解开白色的里衣时,那名擅长处理外伤的年轻医师却是不知自己应不应当把眼睛放在这位绝色美人的身上。公主殿下察觉到了对方的犹豫,反而是在控制住了声音中因疼痛而起的颤抖后说道:“不必局促。你乃医者,替我处理伤口,总得比我身边的侍女更擅长吧?”“是。”年轻的医师于是将视线往下了些,仅落在赵灵微的伤口所在的肩膀。她的伤只在肩膀处,于是身边的侍女也仅将她的里衣褪至肩膀,露出那其实并不狰狞的刀伤。医师看了一眼伤口,目光中便有了些许的异样。但他还是低着头说道:“还请太子妃将衣服再往下解一些。否则,伤口会不好包扎。”闻言,赵灵微便干脆将整条胳膊都露了出来,让医师好替她清理伤口。这道伤口明明是赵灵微在情急之下用来陷害魏玄冲的。然而这位兰陵长公主之孙却并没有出声去讥讽她。当面色发白的赵灵微走进拉起了帘子的地方,并坐于榻上之,曾在年幼时见过慈圣皇帝数次的魏玄冲不禁将这对祖孙做起了比较。在这样的时刻,他尤其会想起坐在先皇的龙椅之后,垂帘听政的陈瑶。那应当,是将咄咄逼人藏在了温柔表面之下的。此时的赵灵微让魏玄冲觉得她既像那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又偏偏在许多的细节之处与之有所不同。可不等他细想,本应咬牙忍耐的赵灵微却是开了口。“魏公子,所以你……当真是我的表哥?”与之隔了一道帘子的人,看起来虽比赵灵微大不了多少。然他被迫离开神都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再加之赵灵微的父亲从来就不爱、或者说是不敢在家中提及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残害忠良的。因而在赵灵微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魏玄冲这么一个人。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正被医师已沾了烈酒的布触碰伤口的赵灵微“嘶”了一声。在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道:“你命城外的那些人投降吧。”魏玄冲笑了:“莫不成,太子妃会认为,就这么一点稀薄的亲缘,便能命我降了?”赵灵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在帮你。”这回,魏玄冲的眼中就真是有了讥讽之意了。可赵灵微却是态度真诚地说道:“子楚太子与豹骑将军都在王城。此战,他们根本毫无胜算,不过送死而已。你明知这一点,却不让他们投降,等将来见到那些尸体,你难道不会自责吗?”如此话语,竟是让魏玄冲……怔愣了。因为他原本以为,与他隔着一道纱帘的和亲公主会对他说:——“此战,尔等必败。你若及早命人投降,或还可将功折罪。若是晚了,我可就帮不了你了。”但太和公主没有这么说。并且,这也是让魏玄冲有着深深憎恶的那个女人才会说的话。在魏玄冲看来,坐在纱帘之后的赵灵微原本是与陈瑶十分相似的。连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劲头,也是近乎相同的。然现在,她们之间却是有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并由近乎重叠的一道身影逐渐化为了两道影子。面对这样一个鲜活的,与他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和亲公主,魏玄冲不禁放下了些许先前他浑身是刺的架势。“并非我不想,而是我不能。”说着,魏玄冲便掩不住苦涩地说道:“想必太子妃已然感受到,我并非是一名能让魏人信服的武将。”此时那医师已处理好了伤口,也为公主殿下细细地洒上了止血的药,开始替她包扎伤口了。而赵灵微也在看了看纱帘那一头的身影后说道:“是。”公主殿下虽曾给过朔方郡的原守将步六孤弗致命一刀,但她心里清楚,若是在战场上遇到,她绝不会是那人的对手。不仅如此,她身边的这些武将里,也绝不会有连她都打不过的。但魏玄冲能自己说出这句话来,还是让她有些惊讶。而在她给出了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后,魏玄冲也在自嘲地笑了笑后说道:“故而,摄政大将军在把兵权交予我的时候,也对我之参将说过一些话。”若魏先生想要进攻,你可听令。若魏先生想要撤退,你不可听令。在拓跋缺的心中,魏玄冲虽是让他十分倚重的人,然却更多只是一名谋臣。他认为魏玄冲虽有谋略,却不通战事,也不知道应当如何率军去打一场真刀真枪的仗。于是,他便给魏玄冲身边的那名主站参将下了密令,言明何事可听,何事不可听。魏玄冲虽不知这样的可听与不可听究竟有几条,然而他的命令不足以让城外进军的队伍束手就擒,这点他还是明白的。听着那些从城外传来的厮杀声,他的内心又如何会不痛。赵灵微说的是对的。——此战,他们根本毫无胜算,不过送死而已。公主殿下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于是赵灵微便将那身染血的衣裳又穿回身上,令人撤去了挡在她与魏玄冲之间的那道帘布。她从那坐塌上起身,走向已沦为她之俘虏的魏玄冲。赵灵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犯了大忌。但若拓跋缺当真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便不会被舅舅和拓跋宝牵制着,无论如何也不肯回王城了。我说的对吗?”魏玄冲低头不语,也不去看她的那双善睐明眸。可赵灵微的下一句话却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地抬起头来。赵灵微:“魏表兄,若你降了我,我可向你保证,凡是我交予你的事,便不会为你而设限。”屋内的千鹘卫虽还是静静地受在那里,可她们之中的几人却已然变了神色。而赵灵微则更是在顿了顿之后说道:“你我之间,并无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且又同出一脉,何故要在魏国都拼个你死我活?”尽管眼前这人在不久之前还横刀于她的颈项间,口口声声地说要杀了她,可赵灵微依旧是这样想的。她看向这个幼年时从满身荣华跌入到不尽凄苦的表兄,说道:“方才,我听豹骑将军说,魏公子是因为拓跋缺身上有着商女之血,才会辅佐他的。我可曾听错?”此时魏玄冲看向赵灵微的眼神中已带上了戒备。他戒备着,却并非这位和亲公主即将探听到他心底的秘密。他戒备着,仅因他担心自己将会被已然看穿了他毕生所求的公主说服。可他还是咬着牙回答道:“未曾。”赵灵微又问:“那……除你之外,拓跋缺的身边可还有其他得力的商将?”仅仅是在提出第二个问题的时候,赵灵微便已然把魏玄冲问倒了。显然,他的回答应当是“没有了”。但这样的回答对于赵灵微来说,显然是正中下怀。于是魏玄冲,不答。可赵灵微还是笑着说道:“那你便应该归顺我,而不是他。因为,往后魏国境内的所有大商子民,都会听令于我。“拓跋缺身上流着的,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商女之血。他身上能有,魏国之内的诸多混血也都能有。而我身上有的,却是赵启皇室的嫡系血脉。孰优孰劣,天下人分得清楚。”公主殿下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太从容了。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作为大商的公主,与身为魏国王子的拓跋缺相比能差在哪儿。她甚至还打从心底里觉得——身为男子的拓跋缺比其她来,差得远了。这就让赵灵微先前对俞松谋所说的那句话……跃上魏玄冲的心头。魏玄冲的眼睛紧盯着这位赵启一脉的嫡系后裔。他试探着问道:“先前,公主对豹骑将军说——但在这里,我可以天高任鸟飞。”赵灵微似乎有些不解,却还是应道:“是。”此时此刻,魏玄冲对于赵灵微的称呼已从太子妃变为了公主。但眼前的这位绝世佳人究竟依旧会是于他而言的魏国太子妃,还是会成为他的公主殿下、他的主公,这还取决于赵灵微对于一个问题的回答。——“公主想要飞到多高的地方?”第114章‘公主想要飞到多高的地方?’这并不是一句被大声问出的话语, 却是在清冷的太子寝宫内显得如此掷地有声。赵灵微在魏玄冲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她却是过了很久都迟迟未有作答。公主殿下的这番犹豫让魏玄冲明白——他的这位表妹已经听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了。魏玄冲于是接着说道:“又或者,公主也可以告诉我, 你想要让身在魏国的大商子民都听命于你,是想要做什么, 且公主又想要比历代的魏国王后多得多少权力。”赵灵微盯着面前的这位亲族, 斟酌起了措辞。“这是一个好问题。却也是一个让我无法轻易给到你回答的问题。”“也是。”魏玄冲赞同地点头道:“因为这个问题的回答,公主不能只是给到魏某一个人。那应当也是公主将来会给到天下人的。”赵灵微沉下呼吸来,说道:“如此,你就更该多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了。”魏玄冲:“不如我们便以三月为期?三个月后, 公主来告诉魏某有关此问的回答,魏某则也在听完了回答后告诉公主——我究竟是想要归顺于公主, 还是依旧一心想要求死。”如此约定实在是有趣。这会儿的赵灵微依旧因为肩上的伤口而被痛感拉扯着心神。但她还是勾起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说道:“一言为定。”说罢,她还抬起了右手, 想要与对方击掌为誓。可手都抬起来了,却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会儿的魏玄冲还被绑着呢。只是他的身板挺得很直, 整个人也依旧是风度不减,更不似是被人把命握在了手中的败军之将。如此, 倒让公主殿下有了一种错觉——眼前人只不过是背着手在同她说话而已。这般情形让赵灵微失笑了。但前车之鉴还是让她牢牢地把教训给记在了心里。她于是只是带着揶揄, 用抬起的手来拍了拍魏玄冲的肩膀。当她转身之时,魏玄冲唤了她一声, 说道:“不知这三个月, 公主想要把魏某关押在何处?”正欲去换一套衣裳的赵灵微停下脚步, “还未想好。”说着, 她转回头去看对方:“你可有什么好想法?”魏玄冲:“魏某以为, 摄政大将军为豹骑将军准备的那处院子就不错。”赵灵微不禁一阵好笑:“魏表哥想得倒是不错。”说完, 她便又轻叹道:“可惜,松谋不喜欢那里。在我们起兵的那晚,他就把那处院子,给烧了。”那两双有那么些许相似的眼睛对视了片刻。而后这对表兄妹便向彼此稍稍点了点头,各自离去。那名被拓跋子楚派来的医师在给赵灵微包扎好了伤口后便去准备汤药了。公主殿下则在擦了擦身后换了一套干净衣裳,坐在榻上听起了那些由城外隐约传来的声音。她感到心绪不宁,然而又偏偏无事可做,也不好找人去叨扰外头正在激战着的将士们,于是只能等待。幸而太子殿下与豹骑将军都各自派人过来询问她伤势如何。但此时的赵灵微除了一句“我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之外,竟也给不出什么话来了。沉琴为她端来午食,但她没什么胃口。在沉琴和童缨劝了她好久之后,才喝了两口汤。待到入夜后,只是坐在那儿干等着的赵灵微突然意识到外头那用来鼓舞士气的鼓声似乎停了。但在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外头正在打仗的士卒们只是稍作休息。直至一炷香之后,她才突然站了起来,且因为情绪之激动而扯到了伤口。“童缨沉琴,外头的鼓声是不是停了?”沉琴:“好像,是停了那么一会儿了。”童缨则问道:“要不,奴去外头……替公主打探一番?”“不可!”赵灵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童缨的提议,并极为认真地说道:“主战将军在外打仗时,坐镇宫中的人,只可耐心等待,而不可再三催促。否则,我一催,他们便着急,如此反倒误事。”说完,她就又坐回榻上,倾听起了外头的响声。而后她便听到了从宫外向她这里疾驰而来的马蹄声。那是特意来向她报信的千鹘卫将军仇怀光。“启禀公主,城外大军已在太子殿下与豹骑将军的合力出击下兵败受降!”公主殿下终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并在露出了有些吃力的笑意后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过来和我说话。”在朔方郡与之一别后,仇怀光已然有多日都未有见到自己公主殿下了。此时她进宫来见,自是有许多话想要和对方说,也有好多事想要禀告对方。她先是将今日战场上的局势变化与赵灵微说了一番,而后又将当日太子回到朔方郡时的情形与对方说了一遍。仇怀光显然是将事情从喜到忧给排了一遍才来面见赵灵微的。于是她便等到把那些好笑的、有趣的、以及太子殿下替公主感到着急的事都给说完了,才来了一句:“公主,太子殿下与豹骑将军在合力退敌之后……”就要打起来了。*城外,拓跋子楚与俞松谋所在之地被人用火把给围成了一个圈。豹骑将军这里的孙昭、韩云归、达奚嵘,还有太子殿下那边的哥辰陵、阿史那金等人都在圈外屏息看着两人。而两边都不想掺和的康朝明,甚至是已然受降了的拓跋缺麾下武将都在被押去战俘营时不禁把脑袋往回转,企图看看当世战力最高的两名武将之间的对决。两人似乎达成了默契,不愿把其他人卷入这场比斗。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坐骑都不想伤到,因而只是手持兵器,仅自己一人站在那并不小的圈里。在这场较量开始之前,两人都用软布将沾上了许多血的兵器擦拭了一番。魏国的鬼面战神也终于因为面具可能会在打斗中妨碍到自己,而将那张黑色的鬼面解了下来,系挂在腰间。这样的一个动作让远处正看着的人都不禁紧张起来。而后两人便各自将原本插在雪中的兵器一把提起,向对方而去。这是一场迟到了近半载的较量。两人都是在少年时便一战成名,也都是各自的国家中最强悍的武将。当日拓跋子楚在距离王城不远的那座城前成功拦截了势如破竹的俞松谋。其所凭借的,是最让大商战将引以为傲的步兵。然而俞松谋最擅长使的,却偏偏又是魏国与匈人的强项——骑兵。如此一来,便让这两名战将在冥冥之中被连在了一块儿。只是上一次豹骑将军在被那把龙雀天戟击败之前,已然击杀了许多子楚太子的麾下军将,几近力竭。故而他其实一直都想弄明白一件事。——若只论单打独斗的本事,究竟谁更胜一筹。然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呢?雪是白色的,火光是红色的。而那火光,又将黑夜的天空照得有些发蓝了。刀光与枪影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随着枪与刀碰撞的金石之声而起。没有人在这样的时候发出不合时宜的叫好声。站在火圈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凝神屏息地看着两人,好似拓跋子楚与俞松谋若能这样在分出个胜负前一直打下去,他们就也能这样不知疲倦地看下去。直至斗转星移。直至月亮落下。直至……太阳复又升起。“砰!”“乒!”“锵!”今夜的公主殿下失眠了。她躺在太子寝宫内的卧榻上,肩上的伤口还疼着,脑袋里也老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好似那两人虽是在城外的空地上比斗,却又是在她的脑袋里打得你死我活的。她知道,自己不应去阻止两人之间的争锋。因为他们都渴望着这样的一战。即便今日不在众人的注视下打这一场,两人也肯定会再约时间,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打那么一场。她也明白,自己最好不要去到城外看那一幕绝对能震撼人心的场景。因为她的出现,或许只会给原本就对彼此抱着敌意的那两人火上浇油。而后,则更是谁也不愿服输,直至战到两败俱伤。可两人都已经打了半宿了,又怎能让她不担心,不牵挂?沉琴与童缨都已轮流出去看了几次了。却只是给赵灵微带来了两人还在继续的消息。有时是太子殿下占上风。可过了一会儿,又会换做豹骑将军占上风。又或者,他们就是平分秋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