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红药立时转着脑袋往周遭看,一壁思忖着该从何处搜起。然后,她就茫然了。这到底该从哪儿搜起,她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因为,活了两辈子,她还从不曾做过这种事。虽则她也曾服侍过几位主子,只是,就凭她这个脑子,人家也断不会重用于她,至于最后一个湘妃,倒是将她提作掌事宫女来着,只是,湘妃素性清高,从不会使这等阴私伎俩,红药亦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勾当。于是,此时的红药,两眼一摸黑。像个没头的苍蝇似地拎着杌子原地转了几圈,红药绞尽脑汁想着法子,一时觉得那箱笼里怕是藏着什么,一时又觉得,床底才更可疑,再过一时,又看那墙壁扎眼,疑心里头会不会藏着暗门?便在这数息的功夫,她已然将那话本子里看来、戏文上演过的诸般机关暗门,全都想了个遍。只可惜,她自己却非那话本子里智勇双全的女子,就算打破了头,她也拿不定主意,反倒越来越迷糊。便在这纷涌的念头间,红药脑中陡然窜起一念:这竟是她两辈子头一遭儿进红菱的屋子。她不由得一惊,再细想去,越觉悚然。那一瞬,好些平素瞧来寻常之事,皆于此时突现了出来。比如,每有人欲向红菱借东西,她总会先一步迎出屋外,将东西予了人,而待人要还时,亦是她主动登门去取;再如,她好几次告诉红药说“我屋里有耗子,怕死人了”;此外,前世每逢换季之时,红菱总会早早领来各种用物,从不曾叫红药跑过腿……原先,红药只将之认作细心,如今再看,这哪里是心细,这分明便是她屋子里藏着什么东西,所以才不肯叫人进去。得出这个结论后,红药顿觉下盘发飘、脚底发虚,腿一软,“噗嗵”一声,跌坐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在软倒的那个瞬间,她顺手便将那小杌子塞在屁股下头,倒也不曾当真坐倒在地。随后,她便拧着眉头,坐在那小杌子上发呆。这屋子,当真搜得?会不会事后被红菱察觉?现在的红药几乎可以肯定,红菱必然留了后手。可是,明知如此,红药却猜不出那后手是什么、在何处。于是,愈加茫然,甚而恐惧。那种感觉,就像是与巨兽一同关在漆黑的笼子里,明知那巨兽就在身边,却因看不见、摸不着,那惧怕便成百倍、成千倍地往上冒。斗不过的。红药惨白着一张脸,心头竟涌出几分悲凉。连红柳她都斗不过,更何况比之精明百倍的红菱?对方的心思,她连个边儿都摸不着。万一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她能躲得过对方的算计么?红药在月光下轻轻摇头,蓬松的发丝随风微颤。这一刻,她想起了最要紧的一件事:若她果然做了前世不曾做的事,则她脚下的那根独木桥,会不会断?一念及此,红药当即脖子一缩。怂了。之前聚起的那点勇气,在这个瞬间,飞灰般散去。红药甚至觉着,那白蜡蜡的纹帐便像是一面招魂幡,要将她的三魂六魄都给拘进去。她越看越怕、越想越怂,最后直是浑身瘫软,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哆嗦着从屁股底下抠出小杌子,抱着爬出了屋。头晕、心悸、满身虚汗、四肢酸软。这便是红药去里屋一趟得来的所有收获。直待重新躺回帐中,她的手脚方才恢复了知觉。不丢人,一点儿不丢人。红药捏着拳头给自己打气。跟自己的小命相比,红菱的那点秘密算什么?正所谓知难而退、量力而行,做不到便不做,犯不着跟自己置气。她试着说服自己,抑或是为自己找到一个足够的理由,不断地、反复地这样想着,渐渐地,倒也平静了下去。随后,她便再度打起了精神。如今还不是松泛的时候,红菱还没回来呢,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红药抽出布帕子,仔仔细细将全身上下都给收拾干净了,不留半点泥渍与灰印。在红菱跟前,小心些总不为过的。也就在她将帕子搁回枕畔、重新躺好之时,门外,忽地响起一阵足音。细碎而飘忽,由远及近。红菱回来了!红药不由擦了把冷汗。好悬!幸得她不曾在里屋多呆,否则两下里只怕便要撞上了。她动作极轻地翻了个身,面朝着里屋的方向侧躺着,两眼微眯,细听门外动静。纹帐仿佛被风吹得晃了晃,须臾,那脚步声便响起在了红药身后。近在咫尺。想来,应该是红菱进了屋。红药猜测着,旋即又疑惑,何以不曾听见屋门开阖之声?一息之后,她便意识到,那两扇屋门,红菱想是提前动了手脚。红药再一次觉出自己糊涂。她每日不知进出屋门多少次,却从不曾发现过这一点。她这心是有多大?“红药。”身后突地传来一声轻唤,飘飘忽忽的音线,游丝般探进耳鼓。红药早有防备,此时并不像方才那样怕了,反倒有点儿生气。装鬼很有趣么?要叫你就大大方方地叫,这吊着嗓子学鬼哭算什么?她恨恨想着,耳朵却竖起老高,很快便发现,红菱的呼吸声极为浊重,似是跑了很远的路,又像是干过什么重活儿。再过数息,红药的鼻端,又飘来一股子淡淡的腥味儿,也不知是水腥还是泥腥,怪难闻的。她轻轻耸了耸鼻尖。红菱这是去了何处,看样子累得不轻,难不成是去挖井挑泥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耳听得红菱又唤了一声“红药”,见她并无动静,似是放下了心,倒也不曾掀帐再看。再过一息,那脚步声便又响了起来,听着却是往里间而去。红药立时张大双眸,望向里间的屋门。严格说来,那委实不能算是门,不过是一道挂落飞罩罢了,平素以帘子分隔里外间,如今天气炎热,那帘子自是挑得高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