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绵端坐在桌案前,一笔一划临摹着皇上的字帖。明暖壁灯下,字帖上苍劲挺拔的字迹看似张扬却有几分内敛,看似乖戾却也有几分傲然在上面。洁白宣纸上,墨汁下的字依旧张牙舞爪,临摹数行,字迹随乖张却有所收敛,起码不再有一撇一捺擅自跑出范围了。再往下,只剩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洁白的宣纸上,印着点点清透水渍。“啪嗒——”“啪嗒——”不断掉落。在春风拂梢的夜晚里,其声格外响亮。字帖上苍劲的字洇湿了一大片。顾思绵趴下时,圆圆的肚子从里有了几声抖动。顾思绵眼眶里的泪珠,因肚子的抽痛颤颤巍巍地掉落下来。呜……连你也欺负娘亲。顾思绵咬着唇,憋着气掉眼泪。呜呜……她不想要四喜丸子和酱肘子了,八宝鸭和醉珍鸡也不要了。她只想要皇上呜。碧果从后厨出来,意外地发现娘娘竟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碧果无奈笑笑,给娘娘盖上毯子。碧果刚想拿桌案上的空篮子呈新糕点,却发现,篮子里的糕点一块都没少。娘娘……竟一块都没用?!碧果有些错愕,震惊又不知所措的同时,一低头,看见了娘娘描摹字帖上点点清晰的泪渍。皇上(拎着小胖团子):听说你欺负你娘亲?崽崽 : 呜呜我还没出生,我什么都不知道qaq第38章 战时西风号野, 硝烟四起。鹅毛鲜血浸染北疆大地。赤红千里。霞光满天里, 战鼓阵阵, 战旗凛凛, 马鸣声,杀喊声,贯天震地。当帐营的帘子被掀开时,景王的心咯噔一跳,看清来人时,又落回原处。景王拖着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腿,上前去扶顾将军。顾二哥右手脱掉染血的盔甲, 顺带将左臂上的箭头拔出,疼痛的一瞬间怒目圆睁,边接过小兵递过来的纱布止血,边骂,“他娘的突厥子够賊,声东击西,娘的兵力全跑去围着玉山东边去!”景王颤声,“……皇上呢?”小兵在给顾将军抹药, 药粉撒下去, 顾将军疼得龇牙咧嘴了一阵,听到景王的问话, 眉毛一拧,声音瓫闷:“皇上带的兵就在玉山东侧。”景王烦躁地起身要走,顾将军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拉制住他, 严肃道,“徐副将已经带兵去支援东边了,王爷不要慌。”更不能添乱。景王听出了话外意,有些气馁地坐回原位,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远处鼓声阵鸣。所谓攻城易,守城难。皇上亲征夺回的漠城,却也不得不守防着不怕死的突厥一波一波来袭。玉山是北疆的矿源盛地,也是漠城的防线之一。被赶出漠城的突厥,选了玉山做突击。突破玉山,不仅漠城,北疆大片村落也将能占入囊中。攻坚战在玉山一打就是数日,一熬就是数月。“小突厥子竟有这么厉害?”“马背上的蛮子可不是白叫的。”顾将军道,“要不怎么会和我们打了上百年的战?代代突厥王的通病,殷朝换一轮皇帝就探一轮路。太上皇能打,他们边探边和,扰了北疆数十年。先皇不武,他们直接干脆地化地为盘,占为己有。皇上能武,那帮突厥子不也打着幌子又来试探……”景王:“所以突厥不是真的要为他们什么公主讨不平……”“那个突厥公主就是个幌子。呵!开战想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顾将军咬着纱布的一边,将绷带勒紧了。“太上皇时他们就舍不得这块北疆肥肉,明面上和,不还是因为皇城远,暗地里肆无忌惮地不断侵扰北疆。”“突厥王想和亲失败,皇上看管北疆严,他们也无法暗地捞多少利益,再恐怕是听了突厥使者回去禀报,皇上是五六年前打退他们的‘鬼哭’,心存着皇帝一般不会御驾亲征的侥幸,想一口气拿下北疆肥肉罢了。”“可皇上来了,怎么感觉这突厥子越打越猛啊。”景王愁得眉头舒展不开,当初带兵打打一些偷袭的小突厥,还想着突厥子怎么那么弱,敢情是他们早早放进来探兵力的!“要么突厥王不服输,要么是他们有打胜仗的把握。”“还胜仗?那突厥子都被皇上赶出漠城了……”“只赶出漠城,他们没输,我们也没赢。这几次玉山的战役,都是熬到他们退,我们守。守一阵他们又攻上来……这般打法,到明年都无法将人赶出北疆。”景王咂舌,“……我,我还有皇上,皇上能将突厥赶出第一次,就能赶出第二次……对吧?”“六年。”顾将军边挥退帐篷里的小兵,边道,“皇上上一次花了六年的时间。”“一个皇帝,不可能花费六年在战场上。”顾将军抿下眼中神色,“……何况,绵儿还在宫中。”“贵妃娘娘还有孕在身!”景王补充,“完了完了,突厥子是不是算准准的,皇兄不会留在北疆太长时间,就想尽办法各种拖!”顾将军揉眉心。不止……这次的突厥来势汹汹,他们定有其他底气。帐篷的帘子再一次被掀开,浑身浴血的人,满面冷霜。殷烈随手卸下染血的盔甲,扔给后头跟进来的徐副将,径直走进帐篷里。“皇上!”景王一惊,顾将军按按他冲动要起的肩膀,景王才冷静下来。虽然皇兄战袍盔甲上的血,大多不是他的。但每次看着皇兄沐血而归,景王仍心悸不已。殷烈面无表情:“朕去换了这身血污,你们先行商讨。”身后的徐副将捧着皇上的盔甲,放一边后,围着案几坐下来。“依皇上的性子,不是等他洗净血污而只是换掉就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景王感慨,想不到皇兄还有必须要忍受脏污的一天啊!来军营真是没白来了。顾将军:“皇上的换掉,恐怕也得半柱香。”景王摸摸鼻子,“……”徐副将:“行了行了,我们赶紧定明日攻战的策略方法,别浪费时间了。”殷烈简单的擦洗掉身上的血污,换上干净衣袍便出来加入他们的商讨。只守不攻,每一场战役就是在煎熬时间。而他,现在最没有时间拿来同突厥耗。只有速战速决。烛光下,铺在案几上的地图布满圈圈画画。众人等着皇上开口定决策,殷烈沉沉黑眸扫过座上众人。“这次东侧攻战被突厥识破,朕不认为这是巧合,今晚回去,清点调查各自营的兵,有不对劲的均上报上来。”在座的哗然。军中有奸细?这些士兵大多都是跟着他们出生入死,为国家效力的,会有可能是奸细吗?景王眉头一挑,他来军营时日不长,会不会有奸细他不清楚。但是……兄长的话,让他想起那日他落马的情景,马是精挑细选的战马,前几场战役和他配合默契,唯独漠城一战,马忽仰天嘶鸣,将他摔落在地。尽管受伤后他迅速夺过另一匹跃上抗敌。漠城最后还是失守了。被抬着回军营,他们都说是马经验不足,受惊了才这样。景王那时也被说服了,但现在,皇兄的话,让他想起了那匹嘶鸣倒地的战马。或许……战马是受惊了,但却是另一种原因。徐副将:“皇上,恕臣一言,仅凭这一次战役,就夺定军中有奸细,恐会失军心。”殷烈抬眼,漫不经心,“朕信朕的直觉。”徐副将顿时被噎住:“……”第二日,各大营帐都呈上昨晚调查的情况。殷烈却翻都未翻。已是夏初,天朦胧得早。晨光初显时,万千士兵聚集着,仰望高台熠熠生辉的人。殷烈环视着黑压压的人头,“朕昨晚的建议,可有人有异议?”“朕怀疑你们中有奸细,若有异议和不满,朕给你们机会,现在讲出来!”皇上话落,底下士兵鸦雀无声。各个肃穆着脸,用着神情无声地控诉着自己的不满。身为北疆的战士北疆的兵,他们或许没听过皇上,但他们一定知道“鬼哭”这个称号。那是将苟且北疆上百年的突厥彻底赶出去的人,是万千北疆战士北疆百姓奉为战神的人!他们奉为神的人,是他们的皇上,这份荣耀和骄傲!却在今日,被碾在脚底。他们为北疆兢兢业业,流血流泪。而他们的皇,却在怀疑他们是奸细?!殷烈站于高台,将底下人的反应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朕给你们机会了。”殷烈的声音淡且缓,像是叹息。却一清二楚地传进底下人的耳朵里。“你们不说,朕来问!”“若你们中没有奸细,谁能向朕解释这几场战役是怎么回事?若没有奸细,殷朝百姓养出来的兵是让突厥所追着打的?若没有奸细,千守万防的漠城让你们说失就失?若没有奸细,突厥逃而再攻你们却只能一守再守?”“若真是如此,你们大可直接告诉朕,你们的实力就这样,你们的能力就如此!你们胜不了突厥,你们愧对铁蹄下的红土,你们愧对哀鸿号野的百姓,愧对参军护国护民的初衷!”“如果真没有奸细,拿出你们的实力证明给朕看!证明给天下黎民看,北疆军骁勇有为,有无奸细,一样能所向披靡,护一方百姓卫一方疆土!”随着皇上沉声而落,底下士兵双目赤红,热血鼎沸。不知谁高喊一声,“吾皇!”众兵喧然,“万岁!”“万岁!”“万岁!!”一波一波声浪,在千里北疆一荡荡传漾。彼时晨日中悬,晨光四溢,高台上的人,如镀一层万丈芒光,耀眼不可直视。那是他们的荣耀和骄傲,就似这夏初晨光,炙热于肤,永熨于心。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早的激励,同突厥的玉山攻防战,大捷。守住玉山,并且将追击攻退突厥至玉山百里外。虽然还未将突厥完全赶出北疆,但对于经历几场熬时间不完全胜也不完全败的战役的士兵们来说,这场完全胜利的战役,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战士们欢天喜地,顾将军却满脸愁容。单独来找皇上后,面上的愁怒更是掩不住。殷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顾将军气还没喘过来,今日的战役并不是因为今早皇上的激将法的鼓舞,而是他们临时改了对战方案。事实证明,真的有奸细。顾将军一直在暗自消化这个事实,却仍控制不住浑身发抖。他不能想象,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友,竟有投靠突厥的奸细!殷烈:“心中有人选了吗?”顾将军苦涩地开口,“回皇上,有几个,可能性比较大的。”顾将军已经将皇上未到时大大小小的战役回想了一遍,越琢磨越难受,心中的人选其一更是被他打上重重疑虑。“莫打草惊蛇。”殷烈叮嘱,“一步一步行事。”顾将军应下。顾将军出帐后,殷烈盯着案几上的地图半晌,走了神,闭了闭眼后。叹息一声,寻身上的锦囊睹物思人。这一摸索,殷烈便怔住了。锦囊不在身?殷烈沉着气,寻了床榻和帐里各个角落,没有,唤下人进来问,下人均摇头,寻昨日换洗的战袍衣物,仍是没有。景王进帐时,因胜仗停不住咧嘴的笑,在看见自家兄长阴沉的脸时,顿时僵在嘴角。“看见朕的锦囊没?”景王这才发现帐内物件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这对严格要求整洁的皇兄来说,简直是大忌啊!景王摇摇头,“没有。皇上,是谁进来偷了您的东西吗?” 皇兄口中的锦囊,景王有印象,他时不时进皇兄帐里,三次能有两次撞见皇兄捏着那个丑丑的锦囊沉思。用脚趾头想,景王都知道,肯定是贵妃娘娘做的。“是朕翻的。”无视景王张着嘴不敢置信的样子,殷烈冷声命令,“将昨日过来的人都给朕传来。”景王维持着合不上嘴的震惊出了帐。殷烈闭眼,使劲回忆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因为怕越看它会越控制不住想念,殷烈一直在减少拿出锦囊看的次数。最后一次,就是在昨天早上。出征时,他细看了一番,将它藏于盔甲之内。然后……有小兵跌撞着进来通报。“不好了!皇上!顾将军和徐副将打起来了!”殷烈到时,顾将军和徐副将已经被两旁围着的士兵拉开了。顾将军眼中一片赤红。徐副将面色难堪。殷烈扫了眼顾将军:“解释。”顾将军垂下头,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徐翼。”被点名的徐副将也扭开头,一副不平的模样。眼看皇上眸子越来越冷,一旁的马夫颤颤地开口,“回皇上,是徐副将帮小的喂马,顾将军忽然冲出来,和徐副将打起来了。”“徐翼,他说的可属实?”徐副将深吸一口气,“回皇上,确实如此。臣不知顾将军为何冲上来打臣,臣与他无冤无仇!”殷烈冷冷的目光停在顾将军身上。顾将军似在忍耐着什么,双眼赤红,拳头捏得紧紧的。在一旁士兵的围观下,哑着嗓子道,“他是奸细。”他是奸细。话落。除了皇上,周围人齐齐瞪眼倒吸一口凉气。“胡说!”徐副将朝顾将军怒吼,“你有证据吗?你血口喷人!”顾将军抬起头,声音似是疲乏,“你刚才手里拿的是什么?”“千英草啊!那是喂战马的上等饲料,我给战马喂好点也有错?怎么你想说我在给战马下毒吗?好笑!你问问马夫问问军医,这草有毒吗?!”“这草是没有毒……它和芝草一起喂,能让马匹几个时辰后腹寒腿颤,受惊口吐白沫而亡。”马夫颤抖着跪下,“小的不知啊!小的不知!”芝草是最常喂给战马的饲料。徐副将紧抿着唇。“不信的话,我们等等看。”顾将军看着徐翼道。他刚才过来,徐翼已经给一匹战马喂下千英草了。其实徐翼光天化日之下敢这样做,有一部分是很少人知道千英草和芝草混加的毒性。如果不是调查皇上口中的奸细,顾将军也不会盯住徐翼,从而将他偶尔喂马的事调查了。他本就在战友投敌的事实下悲愤,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徐翼在喂马下毒,仿佛赤裸裸给了他,给了多年来他们之前的情义一巴掌。顾将军一时怒火上头,捏紧拳头就挥过去。为什么!为什么要当突厥的走狗!为什么要当个叛徒?!徐翼垂下眼,试图挣扎,“臣只知道千英草是上等马饲料。臣其余不知。”顾将军的拳头捏得紧紧。皇上冷淡的声音道:“朕的锦囊呢?”不止徐翼,气头上的顾将军和众士兵皆顿住,疑惑了一下。徐翼见皇上看的是自己,忙摇头,“臣不知,臣没拿。”“什么颜色的?”“黄色?”“你不知怎么会知道颜色?”徐翼愣了一下,他见皇上问,脑海里想的便是说出个不一样的颜色来,就能摆脱自己的嫌疑。“朕再问你一句,锦囊在哪里?!”徐翼跪下来,“臣真的不知道,皇上明察……”殷烈拧着眉头,周身气度不怒而威,一旁的士兵皆打颤退了半步。“朕的耐心有限。”“皇上,您不能因为顾将军冤枉臣,而把所有坏事都推到臣身上啊!”“昨日,朕卸下的盔甲是你替朕拿的。抬头,告诉朕,你看没看见那个锦囊?”徐翼颤颤地被迫抬头,看到皇上犀利的眼神,慌里慌张地暼开眼。下一秒,徐翼就把扼制住喉咙,双脚悬空,面色涨红,挣扎着。“说。”徐翼看到皇上阴鸷的眼,浑身寒意。“皇上……先把人放下,你要是掐死了,锦囊就找不到了。”景王见徐副将双眼泛白,赶忙道。徐翼被扔在地上,灰尘四溅,他捂着脖子重重地咳嗽着。他确实是见过一个锦囊,昨日从皇上盔甲里掉出来的,他趁周围人没看见,迅速蹲身捡起来揣兜里了。只不过……他现在死活都不能说。更何况,现在锦囊又不在他身上。徐翼咳嗽完,顾将军插上话,“徐翼,我是调查清楚你,才敢揭你面具!在场的,我们都知道你是奸细!你以为你演得很好,实则破漏百出!景王漠城落马,萧将军的白关失守,还有皇上计谋的玉山攻防,没有提前计划,突厥人怎么知道我们怎么打的?怎么能每一次都避开,逃而再攻的?你以为你只要间隔开透露几次战役就能不被发现?徐翼……我们都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被迫演戏”的士兵们在徐翼满脸震惊的望过来时,皆露出失望又早知如此的表情。徐翼被皇上掐得脑子不灵光,这时候更是内心崩然轰塌,“你们……”徐翼浑身发抖,目光扫到皇上时,更是俱意上身。“哈……哈哈……皇上你想知道那个锦囊在哪里吗?哈哈……确实是臣拿了……不过皇上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徐翼边哭边笑,状似疯癫,“臣把它扔到今早的战场上了,哈哈哈哈……跟着那血肉模糊之躯一起,现在恐怕是被乌鸦叼走吞进肚子里了哈哈哈哈……”徐翼的笑声忽然哑然而止。暗红血沫一股股从嘴角涌出。带着一把贯穿胸口的剑,徐翼缓缓后倒,死不瞑目。乌鸦盘旋在碧蓝的上空。赤红大地,流血漂橹,尸横遍野。附近捡尸的村民躲在一旁,看着无数士兵在他们刚才捡破烂的战场不断搜寻。“怎么这些兵也来抢我们的活了?没钱吃饭吗?”“谁知道呢?是在找什么宝贝吧?”“呀!看见中间那个人了吗?生得极好,跟仙人似的!打战的也有这么好看的娃啊?”“切……一看就不会打战的!”“瞎你的狗眼!你看这些兵里就他穿得最金贵,一定是最擅战的大将!”“得~别是什么贵公子哥来瞎晃回去吹牛吧!”“人家稀罕……唉小野,不可以跑出去!”金光披拂下,英姿勃发的人如松挺立,周围却又仿佛渡着一层冷又坚实地寒气。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跑到跟前,抬着头仰视,双眼满星,“仙人你在找什么呀?”殷烈低头,阴鸷的眸里满是寒意。见是小孩子,寒意微敛。“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去。”“仙人,仙人那你要回去哪里?天上吗?”一个包头巾的妇女突然冲过来,抱紧小孩,“对不起对不起,小孩无知,冲撞了您!我这就抱走!”“娘……我还不想走。我要跟仙人对待一会,仙人回天上就见不到了。”“小野,不许胡说。”妇人皱眉,抱着小孩赶紧走。“娘呜呜……仙人……等等我把东西送给仙人……”“不许你捡的破烂玩意拿出来来丢脸。”“不破烂不破烂……是小野看过最好看的……”一声打手的啪响,随着什么轻声落地。殷烈脚步一顿,回首。一个粉色锦囊掉落在地,精丝绸缎,绣着歪扭的月季花。“啊……小野的锦囊……”小野的干嚎堵在嘴巴里,她看着仙人蹲身拾起,金暖阳光下,仙人满目温柔,跟一幅画似的。小野和妇人瞬间移不开眼。殷烈将锦囊收好,侧头朝她们点了点头,“多谢。”第39章 回归桂月时季, 热浪扑天。北疆大地炙热如火炉。没了里应外合的奸细, 连胜了几次战役的军队, 士气大涨。在突如其来的轰轰雷声中, 北疆边界的战役进行得如火如荼。低压黑沉的天,豆大雨点簌簌而下。雨粒越下越大,渐渐在交战两军中形成层层水雾。北疆军杀得双目赤红,突厥早已压不住,借着天降大雨的机会,一路撤退。雨水混着血水从战士们的额头滑落,眼看着突厥王在突厥众大将的掩护下, 带着众突厥兵往北移,心中皆是怒与怨愤。怨愤老天不开眼,下了这场不合时宜的雨,阻碍了他们进攻的方向,阻碍了这场最可能成为最后一战的战役得胜。滂沱大雨,退易而进攻难。雨雾蒙蒙,突厥边打边撤的身影模糊不清,雷声轰鸣, 掩盖了北疆进攻指挥的沉沉鼓声。忽地一匹棕鬓战马从北疆军眼前掠过, 在雨雾中疾驰,赤血战袍飒飒飞扬, 红缨长矛劈开层层雨雾,马鸣处,刀起血溅, 滚滚人头落入铁蹄之下。战鼓鸣,战旗扬。雷声雨声皆抛耳后,北疆兵紧随那抹血红战袍,越战越勇,越杀越猛,满腔热血,灼热赤红大地。边打边退的突厥兵如溃穴蚂蚁,面对紧追不放的北疆军,只能仓皇逃窜。“可汗!”突厥大将慌张寻找突厥王身影,北疆军气势汹汹,他们抵挡不住多时。滂沱雨雾里,突厥大将将一北疆兵刺下马,扫到可汗时,突厥王正满目狰狞地架着长刀抵住一把红缨长矛。“可汗!”突厥大将挥舞长刀,夹马驰骋过去,“耶律来助你!”回应突厥大将的,是一道喷溅在脸的热血。突厥王的头颅滚落在铁蹄之下。“啊!”耶律大将赤红了眼,挥起长刀劈向高头骏马上的人。骤雨如注,冷兵器交抗的声响,一触即分。耶律大将撤回长刀时,震得虎口一疼,雨雾迷眼,看不清敌对人的脸,他呵斥一声,挥刀攻上。风萧马鸣。长刀震落在马蹄下,紧随着脖子一凉,耶律瞪大虎目,摔下马背。虎目里,倒映着一张俊美无铸,却如恶鬼般狠戾阴鸷的面孔。鬼哭。耶律大将临死前脑海闪过二字。突厥王亡矣,突厥旗倒兵散,瞬间溃不成军。北疆兵一路直追,追击至北疆百里开外。阵雨停歇,碧空万里。至此,突厥失王损将,彻底被赶出北疆,往后百年,再无蓄力与殷朝相之抗衡。北疆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军营里,士兵欢欣鼓舞,饮酒吃肉,围着篝火,庆胜一波又一波。帐营里,火光燃燃,照亮座上众将喝酒喧哗的通红面孔。殷烈沉着眼抿酒,手指磨搓着桌底下的锦囊,火光跳窜在他深邃晦暗的眸子里。顾将军烈酒一杯一杯入肚,酒劲上头,眼先湿了一片。景王正坐在顾将军旁在啃羊腿,冷不防被拉了一下。重如牛的顾将军半压在他背上,涕泗横流,掏出个红手巾,边晃荡着边哭喊,“呜呜,我家绵绵最乖了,她就小小一只,追在我后面跑,边跑边叫哥哥……呜呜绵绵最喜欢白兔馒头了,里面还要加糖芯的……呜呜绵绵手就小小的,每次拿不到东西,都是我给她拿的……我们一起被大哥罚,她还乖乖地掰一半糕点给我,虽然是我这做兄长的在替她抄经书不对,呜呜呜……我还是好想绵绵……”“绵绵那时那么小……胖乎乎的,又乖又……”“……”景王有一瞬间不敢抬头看自家兄长的脸。将顾将军的头掰一边去,景王挪远点,特别想装作不认识这个大块头。“呜呜……绵绵……”顾将军抹了把脸,抱住景王哭喊震地。景王干笑地看着皇上阴恻恻的脸,“嘿!老毛病了!顾将军这老毛病……可与臣无关啊……”殷烈冷眼挑眉。“嘿嘿……醉了醉了,臣马上就拖他去睡……”景王撑不住自家兄长过于不爽的眼神,放下羊腿,利索地拿过顾将军手里的小红巾,迅速堵住他叨叨不停的嘴,赶紧半扛着人回他帐篷里休息。庆祝宴持续到后半夜。景王被顾将军连累得一晚没睡好。这会看他从皇上帐营里商讨事出来,一脸迷茫地摸后脑勺的样子,忍不住凑上前去讨昨晚被连累的债。顾将军:“皇上今天看我的好可怕啊,我昨晚醉了失态了吗?应该没有吧,我旁边不是你吗?”景王冷笑,“当然是我,可是我辛辛苦苦给你扛回去的!要不你昨晚准能当场被皇上眼神射杀死!”顾将军摸摸后脑勺:“我……昨晚不就多贪杯了一点,有这么可怕吗?”景王:“不可怕。你都将人贵妃娘娘挂在嘴边唠叨一晚,就没差把她娘胎事也抖落抖落了,能不可怕?”顾将军抖嗦:“…皇上……皇上生气了吗?”景王笑眯眯:“你说呢?”顾将军:“……”完犊子了!这是!军营的庆功宴结束。皇上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地驰马带队回长安城。北疆大将有的跟随着先行回去,有的被留着处理遗留的事,等表彰封功之日再回朝廷。徐翼做到副将,却沦为奸细的事不仅给了北疆军也给了朝廷敲了一个警钟。顾将军调查,徐翼是一年前投靠的突厥。徐翼养了四五房妾室,生性孟浪,一离军场便去寻花问柳,而做为北疆副将的俸禄根本供不起他的消遣寻乐的开销。一次偶然带兵击打偷袭北疆村落的突厥,被他们开出的条件蛊惑,便开始走向一点点给出北疆的情况换取银两。这路越走越深,当他想回时,已经没了退路。殷朝对贪污受贿之臣定的是死罪,对叛国之臣只会重不会轻,严重者怕是会诛连九族。徐翼的受贿把柄落在突厥手里,后路他没有勇气去尝试,他不想死,只能战战兢兢地一路走到黑,走到死。徐翼有罪,死不足惜。而北疆百姓无辜,他们一边要受突厥的侵袭一边受朝廷派下来的官员的压削。只因,北疆荒远。百姓尚饱腹,有些甚至得专门盯着战后沙场去捡拾兵器物件,换了果腹补贴家用。像捡到顾思绵锦囊的小野一家。朝廷从不知这些北疆的真实情况,北疆荒远,每年朝廷拨粮拨银供给总比其他地方的多,他们以为给北疆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殊不知,他们连养活这一点都未达到。暗地里的官吏腐败,监查机构的失责,都是导致北疆百姓内地困苦的重要根源。顾将军同皇上留下的人走访调查。以漠城为首的官吏引起朝廷大血洗,以后会有新官吏到任,会有督察一月一轮勘察,而朝廷的机构也正悄然改动,北疆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受蛮族侵袭,不为饱腹奔波。只为是殷朝万里山河的一寸,有荣与焉,生息与共。北疆胜利的消息传入长安城时,已是数日后,到不妨碍举城欢庆此事。皇宫里传入此消息时,却没多少人能分出心思来庆贺。因为彼时有更紧要的事。贵妃娘娘要生了。夏末秋初的日头毒辣辣地晒着灵霄宫的琉璃瓦。殿檐下,太后由嬷嬷搀扶着,不住地焦急走动。一旁的宫人有的端着冰块盆给太后娘娘消暑,有的拿着大芭扇给太后娘娘散热。尽管如此,太后额头仍是沁出一本密麻的汗。“这都多久了啊……刚才还听见绵儿哭声的,怎么现在就没了啊……太医能不能啊…急死哀家了啊…”一旁的李公公被太后叨叨得心头紧张,贵妃娘娘这是早产,危险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