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记得,小时候在祖宅居住那段时间,有时她会和他俩一起上山砍柴挖野菜,或者她上树掏鸟蛋,为家里人补身子,扯着他俩出来背锅。闲得无聊时,她也会和他们说一说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比方说,希望小姑姑明天就能回家;比方说,希望爹爹马上就能考上举人,将镇上的房子买回来;比方说,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枚特别漂亮的簪子,上面还有大颗的玛瑙石,颜色特别艳红、特别透亮……当时,她也只是随意一说,只偶尔午夜梦回,梦到那段时光时,会跟着回忆一番。却未想到,他们竟还一直记在心底。这根簪子,真的就像是她幼时烂漫幻想的那副模样,甚至在细节处,比她想象的那支还更加漂亮。苏润允和苏润臧见她眼角有些发红,连忙哄劝:“大姐姐莫哭,哭就不漂亮了。”“很是很是,等润兴和晏娘来了,该笑话你了。”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嗔道:“哪有像你们这样安慰人的,真是。”苏润允和苏润臧笑了两声,怕她再继续伤感,连忙转移话题对苏母道:“这一次的院试,知州家的沈公子也上榜了。今晚我们遇到他,他说再过五天,会在辛图城外的庄子上举办一场赏荷宴,邀请我们前去。”苏母对于儿子们的这些应酬,并不会太掺和:“那是你们的朋友,想不想去自己决定就好。”苏润臧却看着苏母,灿笑道:“这不是沈公子还说,届时可携带家中的年轻女眷一起,由其妹招待嘛。我们就想问问娘,你看我们能带大姐姐一起去吗?”苏满娘手上动作停下,看向两人,目光有些迟疑。苏母已然惊喜回答:“去!既然受邀,你们便带你们姐姐一起过去,只到时注意着些,不要让人欺负了去。”“那是一定的。”苏润臧连忙承诺,“只是不知到时会不会男女分开,不过我们同窗还有一位匡秀才也会带妹子同去,可以拜托她,到时与姐姐一起。”苏润允也跟着补充:“而且听闻这次去的,都是些有教养的大家小姐,如果姐姐能在那里多认识几位新的手帕交,也是不错。”苏满娘的那些手帕交,苏家都有所了解。随着她们一个个嫁了人,再加上苏满娘连续数年的守孝,大部分都断了联系,唯二两个还一直通信的,更是都嫁出了省,实在太远。现在再重新发展一些,很是应该。见几人三言两语几乎就要这事情敲定,苏满娘想了想,还是张口:“若是带我去,可会给你们拖后腿?”其实她想问的是,会不会给他们丢人。毕竟家中有一位大龄未定亲姐姐,到出门交际、认识新朋友的时候,肯定不会是一个好听的话头。苏润允连忙道:“姐你这样漂亮,到时候别人羡慕我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拖后腿。”苏润臧点头:“姐姐你便当是陪着我们,第一次去这种地方,我们也怯呢。”两人又跟着连番规劝了一通,苏满娘才犹疑着点了头。苏母笑看着三位小儿女和谐相处的模样,也跟着露出了笑意,拉过满娘的手轻拍道:“既然出孝了,满娘你也很该出去走走,就这样定了,到时就穿你今天取回来那身,让你几个弟妹好好开开眼。”苏满娘红了面颊,娇嗔道:“娘。”用过晚膳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略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了房。苏满娘梳洗完毕,也赶着六巧回去休息。等房内安静下来,她从怀中取出两位弟弟给她买的红玛瑙流苏簪,手指轻抚上面大颗地透亮朱红玛瑙,又将它放置烛火前细瞧,半晌,唇畔漾出柔柔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只维持了一会儿,又缓缓回落。因为接连守孝的缘故,她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去融入过辛图城中的未婚少女圈子。十八岁这个年龄,在省城的未婚少女圈中,即便是还未成亲的都属凤毛麟角,更遑论她这种还未定亲的。她将簪子紧紧握在手心,心中有着些微的惶恐和淡淡的不安,却又被她很快压了下去。大弟和二弟的好意她知晓,所以,她理智地清楚,自己不能一味退缩。打开妆台,苏满娘一件件对比自己届时会需要用到的首饰。即便不能出挑,也不能丢脸。如果可以,尽快找到一个能够让家人满意的人家嫁出去,让家人放心,才是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次日,六巧早早起床,在和苏满娘知会过后,就又去了常家和李家附近蹲守,探听最新八卦。也因为六巧的积极,苏家愣是在赴全荷宴前,将两家的热闹给听了个全程。第13章 出发那位被老李氏逼迫着打了胎的姑娘家,这些日子闭门不出,短期内探不出什么新八卦。反倒是常家和李家,你方唱罢,我方又起。不得不说,对于常父常母而言,他们是真的爱面子,也是真的不敢惹老李氏。在李月娥生产当天,他们去过一次,对方不放人,等次日,听说李月娥因为早产生了个天生体弱的小子,又去了一次,再次被拒之门外。两次都被老李氏堵在门口,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喷得更多的,还是那位从始至终都将头埋在家里,连面都没敢出来露一下的瘪犊子女婿。可能是连续被拒了两次,被骂得老脸拉不下来,常父常母之后便不再过去。只在家中安慰听说新欢被迫打胎、而郁郁消沉的新任秀才公常杉。对于李家而言,常家来人他们烦,常家不来人他们更烦!后来老李氏干脆让李家的几个陪嫁小厮和丫鬟回去,将李月娥的嫁妆东西全部锁锁好,就等着看常家那抠搜样儿,如果没有李月娥的嫁妆贴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再后来,苏家还没等到看到两家斗法的最终结果,就等到了知州家沈公子主办的赏荷宴。这天一大早,苏满娘早早起床,净面、梳洗打扮。梳好发髻,她取出自从出孝后,苏母便给她采购回来的胭脂水粉,对镜细细描绘。六巧看着她将本就已温和娴雅的面上,添上眉黛、朱粉,寥寥数下后,似粉面含情,顾盼间神采越发鲜活。直到看着苏满娘将最后一笔落下,轻抿上唇纸,为饱满的唇瓣沾染上朱红的色泽,并细细完成最后一步修饰,六巧才跟着呼出一口气,激动感慨:“小姐,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比起之前漂亮了那么多。”苏满娘侧头回嗔:“那一定是你的错觉。”年纪越大,就越是没有年轻时的娇俏,她只是对着镜子,就越能轻易发觉自己的气质越发沉静,又怎会比之前漂亮。六巧摇头嘟囔,“小姐你就是太谦虚了,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错觉?!”另一边,苏润允和苏润臧早早就用完早膳,来到前厅等待。苏母只陪着他俩略等了一会儿,就实在按捺不住,跑到苏满娘的闺房,陪她一起收拾。苏润允一边等待,一边与苏润臧道:“大姐已经几年没有进过城中交际圈,一会儿路上咱俩再多为大姐普及一下这次可能去的人的身份。”苏润臧点头。两人清楚,现在的风俗对男人与女人要求大不相同。他们兄弟俩即便结婚再晚,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婚娶市场中就不会愁娶不上媳妇;但于女方而言,却是年纪越大越吃亏。正这样想着,便听到苏母那标志的舒朗笑声,和苏满娘的羞涩娇嗔:“娘。”两人马上抬头,只一眼,便忍不住看怔了去。只见被苏母牵手拉出来的女子正一身朱红广袖流蝶裙,朱红似火,粉面含羞,薄纱轻拢间,颇有轻袅摄魄之态。苏满娘脚踩细步,行动间身上轻薄白纱上的蝴蝶似是要振翅欲飞一般。可能是由于苏满娘近几年孝期很少着红,也很少上妆的缘故,即便是与她朝夕相处的两兄弟见到她今日这番装扮,都不可避免的生出一股透过时光的惊艳感。见到大弟和二弟的眼神,苏满娘面上飞上两抹薄红,轻抬眼帘嗔道:“真的好看吗?”芙蓉秀脸,星眼如波。苏润允连忙起身:“姐,你今天真漂亮。”苏满娘羞涩的抿着唇:“谢谢大弟。”苏润臧也毫不吝啬夸奖:“天啊,娘您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我姐姐这样美,您为什么在家的时候不给她好好打扮打扮。”“滚滚滚,就你们两个臭小子,谁天天化大半个时辰妆收拾给你们看,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们那两张皮猴脸。”“娘……”“娘……”“好了好了,糕点和水已经给你们放在了马车上。既然是出去玩,你们便快些出发,免得半上午天太热,到的时候妆都该花了。”兄弟俩连忙点头,与苏满娘一起朝苏母行完礼后,便赶紧出门上了马车。苏家的马车并不多宽敞,只能坐四五人罢了。因此,五福便留在了车厢内,四喜与老陈头一起坐在外面。路上苏润臧没忍住对两人吐槽道:“这马车也太颠屁.股了,稍微跑得慢些都不会,哎哟我这老腰。”苏满娘就轻声笑:“当初还你嫌牛车慢腾腾,还会边走边拉,实在有辱斯文,怎么现在这么快就变了?”苏润允敲敲苏润臧脑袋:“世事难两全,早点习惯就好。再说,就咱家这情况,能换得起马车就不错了,哪里还容得咱们挑拣。”苏父因为接连守孝,家中已经很久没有大的进账。现如今家中唯一的进项,还是守孝前苏母忍痛将那两年苏父赚的束修钱和考试作保钱拿出来,买下的那个小庄子的进项。苏润臧老脸一红,挠挠脑袋:“我也没说错,反正各有利弊吧。原先咱们家有牛车的时候,我嫌弃牛车太慢,现在家里换了马车,我又嫌弃马车太颠屁股,我果然还是日子过得太顺心,太不知道惜福。”几人思及前些年的时光,也不由地一齐笑了起来。没过多久,苏家的马车就出了城门,等离知州沈家的庄子越来越近,苏满娘的心情又开始紧张。即便她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还是被细心地苏润允看了出来,他略一思忖,就与苏润臧一起和她说着两人在院考考场时的尴尬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什么热得眼前汗水淋漓,生怕那汗珠儿滴下来污了卷子,他俩就将她给两人备的汗巾子直接绑到了额头上和下巴上吸汗、防坠落。什么半夜睡觉,旁边隔墙有人磨牙,磨得贼响亮,就连说梦话高声背诗的都有。还有人想节省着用蜡烛,结果第二天醒来一看,蜡烛被出没的老鼠啃没了大半。等等,不一而足。再加上两人描述时,表情动作都加上,绘声绘色,没过一会儿就将苏满娘逗得抿着嘴儿直乐。他们一行出发得很早,等马车驶到城外沈公子举办宴请的庄子上时,刚刚上午过半。这种炎热天气坐在马车上,即便苏满娘再是不易出汗的体质,面上妆容也略有些花。她取出手镜,将粉轻轻在面上拍了拍,略补了补。知州家的沈公子,今年二十有三,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是今年刚刚考中的秀才。这次他举办赏荷宴,一是为庆祝,顺便再多结实几位城中的俊彦英才,二也是为避暑,最近着实是太热了。马车刚到庄子门口,便有小厮麻利上前,引着老陈头将车驾到一边的草坪空地上,对一行人道:“几位公子小姐里面请。”沈家的庄子远比苏家购置的庄子大且富庶,其中房屋农舍井然有序,鸡鸣狗吠,炊烟袅袅。偶尔可见田间劳作的农民,和路上跑闹的孩童,在一片葱茏农田中,分显乡间雅趣。几人随小厮穿过前院、回廊,来到山庄后院,原应是后花园的位置。还未走近,就听到一阵欢快的嬉闹声,鼻尖飘过清新淡雅的水汽,以及荷叶与荷花独有的清香。转过密林、高墙,又略走了几步,一汪延绵宽广的巨大荷湖便映入眼帘。宽阔的湖面上,大片大片的荷叶层层叠叠生长于一处,幽绿、翠绿、墨绿,各种颜色不一而足,或服帖于水面,或半撑起身体,在各色荷花的装点下,形成一幅盛大的幽美画卷。即便镇定如苏满娘,眼底也不由带出几许惊叹。将人带到荷花湖旁后,小厮恭敬俯身告退。按照这时规矩,现在他们应该男女分开,各自拜见此方主人。苏满娘独自来到此处,不像是之前出门,凡是都有苏母引领,虽表现镇定,心中还是稍有迷茫。所幸,苏润允和苏润臧为她考虑的很周到。苏润臧率先离开了没一会儿,就带回来了一对年轻男女。他为二人介绍:“这便是家姐,因为刚刚结束孝期,在省城并不认得多少人,一会儿还望匡家妹子帮忙引路。姐姐,这位是我们同窗匡秀才的妹妹,匡姑娘。”匡运盛的妹子,是一位有着一双小虎牙的可爱姑娘。她先与苏满娘见了礼,之后便与苏润臧二人道:“两位秀才公放心好了,今天我会一直和苏姐姐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苏润允二人连连拱手道谢。一通寒暄后,几人各自分开。匡莹莹是一位相当活泼的可爱姑娘,她一离开匡运盛,便和苏满娘做了自我介绍:“苏姐姐,我是匡莹莹,你唤我莹莹即可。”苏满娘温和浅笑:“那莹莹也可唤我满娘。”“那我便唤你满娘姐姐。满娘姐姐我和你说,这处沈家的荷花湖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他们刚才还有人下去挖了藕上来,这个时节的藕特别嫩,还脆,我还没忍住去掰了一块,啃了一口,真的特别好吃。”苏满娘听得直乐,想了想,又开口询问:“这样大的一片湖,是都随我们随意玩耍吗?”她一开始以为,这里来的应该都是些年轻的男女,但是方才,她好像还在荷叶丛丛中看到了几位留着美须的中年男子,甚至好似还有几位城中常能见到的官员。第14章 嫉妒匡莹莹连忙伸手,指着荷湖比划着,为她解释:“大概就是这整块东半湖,是沈公子专门为咱们拨出来游玩用的,另外半边的西半湖,听说知州大人今日在那里招待一些官场同僚,咱们最好不要随意过去。反正今日来的人确实挺多,人员还杂,所以走动间,身边最好还是要有婢女跟随为好。”知州沈家女眷这边的接待者,是沈知州家的三位闺中女儿。匡莹莹将苏满娘带至荷塘边的一处凉亭,与沈家三位小姐见过礼,并相互认识过一番后,便由匡莹莹带着进入沈家在这边专门为女眷设置了休憩和玩耍的地点,参与到姑娘们的游玩队伍中。未婚女子们的游玩内容不是很多,无外乎琴棋书画投壶赏花等几样,此时正在进行的,便是荷花图。作为初来乍到者,满娘看着左右年龄稚嫩的小姑娘们,略做思忖,抬笔绘下了一幅稍显疏旷的荷花图。以她现在的水平,不过中规中矩,尽量压下了实力罢了。之后,果真在荷花图对比中,只算是中等偏上水平,并未招得太多青眼。匡莹莹坐在苏满娘身边兴奋嘀咕:“满娘姐姐,你画得太好看了,我兄长就总说我抬笔写画间粗陋得很,毫无灵性可言。你这画虽说画得简单,我却真的好像从里面品出了灵性这东西。”苏满娘将匡莹莹的画卷拿至手中仔细观看,半晌,在她紧张的视线下道:“灵性这种东西,你也有啊,你看你的荷叶微颤的弧度,和花瓣舒展的模样。你绘画时太紧张了,便导致下笔时过于工整,之后作画时稍微轻松些,就会好上很多。”匡莹莹颔首,连连赞同:“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我兄长也是这样说我,只不过习惯这东西,想要扭过来还真的挺难的,那我等回去之后再努力努力。”荷花图的相互鉴赏环节很快结束,沈家的三姑娘在上座开口:“既然是赏荷宴,又怎能不去采荷花?姑娘们可想下湖游玩一番?”这番话很快就得到众人的一致响应:“这个提议好。”“只要想想能泛波湖上,徜徉于荷叶和荷花的海洋,我就心情莫名舒爽。”“听闻这片荷花中不仅有粉色和白色,还有鹅黄、淡紫和深红,咱们就比比,待会儿谁能采到最漂亮的那支。”众女惊喜欢呼,纷纷跃跃欲试,相继娇笑着起身,去湖畔寻舟。匡莹莹兴奋地向苏满娘道:“满娘姐姐,那咱们也快些去吧。等晚了,指不定就会没船了。”苏满娘与她一齐起身,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兴致如此高昂?”“哎呀,这可是游湖嘛,我家兄长都去过好多次了,只我一次也没去过,这次难得出来,我一定要好好游个够本。”但等来到湖边后,两人才发现,这停在岸边的小船,大都只剩下能再坐下一人的小舟,剩下的双人的……湖岸边,一位身着绿色纱衣的少女向着匡莹莹招手:“莹莹,莹莹,你快过来,和我一起去摘荷花啊。”匡莹莹的脚步动了动,明显有些心动,但还是制止住了脚步。她看向苏满娘,苏满娘便与她回笑:“你便去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连合适的船都没一只,等游湖回来再一起?”匡莹莹娇俏点头,笑盈盈道:“那满娘姐姐,咱们就暂时分开下,等游完湖我还来找姐姐哈。”“行了行了,快去吧。”匡莹莹又和她说了两句,便飞快地小跑向浅绿纱衣少女处。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而言,游湖时身边没人,还是太过寂寞清冷了些。能游双人的,总比单独自己坐船热闹些。苏满娘看着她笑嘻嘻地跳到那绿衫少女跟前,与她娇憨地说了两句,两人便一起坐上小船,在船上婆子的滑动下,进入了荷湖。苏满娘站在岸边,选定一艘小船,回身对六巧道:“你若无事,便在附近阴凉处等等,或者去给马车里的水囊灌上些水,等回去路上饮用。”六巧乖巧点头:“我晓得的,小姐你也小心些,奴婢快去快回。”与六巧挥别,苏满娘踏上一艘小船,对着船上等待的婆子道:“麻烦了。”婆子连道不敢。她轻巧地将船浆在湖水中轻轻一拨动,下一刻,小船儿就轻飘飘一晃,进入荷湖之中。荷花湖中,大片大片圆润的碧绿荷叶挨挨挤挤于一处,带着夏日独有的清香气息,期间一朵朵或粉、或白的荷花被依托而起,似一位位正笼着轻纱的娇俏女娥,于碧绿的舒展荷叶间含笑伫立,羞涩并柔和地看向往来赏客。畅游其中,指尖轻滑过期间幽绿、淡粉和洁白,苏满娘感受着难得心间静谧,好心情的翘起唇角。兴致来时,她还摘下了一朵巨大的荷叶顶在头顶,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碧绿的湖水,虽只一个人,却仍旧玩得不亦乐乎。她船上为她划船的那位婆子也比较少言,两人一路无话,静静的看着这片美丽的荷湖水色,静谧且闲适。行于荷丛深处时,苏满娘隐约听到前面有少女和匡莹莹的交谈声。她怔了一下,还没等她决定要不要起身与两人招呼,就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从远处飘来。“……莹莹,照你这样说,你那位苏姐姐不是都十八了还没定亲?!哎哟喂,怪不得身上怎么有种非同一般的沉稳,原来是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啊,我姐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第二个孩子了呢。”“哎呀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人招你惹你了,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哼,你懂什么。你想想,她都已经十八了,我们才十三四,比我们大了四五岁,还好意思过来与我们比什么绘画,想想她就是在以大欺小,简直不知羞耻。”“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输给了苏姐姐,所以直接恼羞成怒了吧。玩不起就别玩,玩输了又在这里阴阳怪气,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一起玩儿了啊。”“喂,莹莹,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啊。”“我当然是站在道理那一边的,或者你是在嫉妒苏姐姐人美、性格温和、衣裳好看?!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介意哪一点,但你现在的脸上只写了两个字,那就是嫉妒!”“我嫉妒她?!我是嫉妒她身材圆润,还是会隐瞒年龄和小姑娘比绘画?!”“那怎么也没见你出门交友时,第一句先报一下年龄?!”“你……”苏满娘微抿了抿唇,半垂的羽睫颤了颤,听到这里,便不是很想再听下去。她叹出一口气,静静地坐在小船上的绣墩上,原先赏景的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她轻抚着自己今日新换上的朱红广袖流蝶裙,心知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低调,彻底不出头,只是,不遭人嫉是庸才。更何况她今日的表现已经很是克制,便是这样还惹来人的嫉妒与不满的话,那么她想,对方该怪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自己。和婆子摆了摆手,很快,她们的船头便晃悠悠地调转了方向,转头向着岸畔划去。层层叠叠的荷叶中央,马芳雯与匡莹莹看着不远处掉头离开的那艘小船,脸色忽青忽白:“刚刚,那不会就是你那位苏姐姐吧。”匡莹莹小嘴微张,半晌跺了跺脚,看向马芳雯道:“都怪你,成天拈酸吃醋的,这也比,那也攀。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岸上去。”苏满娘回到岸上时,凉亭中还并无几个人。她走到她方才落座的位置,看着桌上那幅她并未如何认真描绘的荷花图,想了想,重新执起毛笔,在其中荷叶与空白处,重新描绘。不过几笔,却为原本舒缓平淡的荷花图添上了神韵。本来疏旷的荷叶被她修饰得挨挨挤挤的,带着股难得的鲜活与热闹,再加上点缀其中的姿态各异荷花,各个极尽清妍,一下子便将画卷上的浅薄宁和冲淡一空。那露珠将坠未坠,那花蕾将展未展,微风拂过,似有暗香拂来。直到将画面修得能够稍微满意,苏满娘才搁下画笔,舒出一口气,感觉心情终于松快了些。此时距离六巧离开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她敛眉略一思忖,还是起身寻人去了。第15章 爬树苏满娘离开没多久,匡莹莹与马芳雯便找了过来。匡莹莹见亭内没人,就准备另去他处再寻,马芳雯却不准备再挪动。作为一个面皮尚薄的未出阁小姑娘,她刚刚以那样的口吻批判了一个人,实在不太好意思出现。“你自先去吧,我在这里休憩一会儿。”匡莹莹见状也不勉强,“那我先走了,你以后说话也走心些,再这样下去,周围人都得被你得罪光。”等匡莹莹离开后,马芳雯独自一人坐在矮几旁又丧气了会儿,才待起身,却发现了苏满娘那张荷花图上的异样。她向画纸方向多行了两步,只一眼,就被那幅与之前大不相同的画卷吸引住心神。*苏满娘用了不少时间,才寻到六巧所在的位置。她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会儿,才抬脚走过去温和招呼:“六巧。”六巧回头见到苏满娘,像是终于寻到主心骨一般,连忙小跑着来到苏满娘身边,小声的急切道:“小姐,我好像闯祸了。”“别急,先和我说说情况。”六巧松出一口气,忙将自己去给水囊灌完水后的经过说了一遍。六巧办事向来风风火火,说话是这样,跑出去听八卦也是这样。这次,她怕苏满娘游完湖后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没人服侍尴尬,便想着自己再快些,好能尽快回去陪她。却在穿过一处院墙时一个没注意,与一行正在飞快后退的小孩儿撞到一起。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炎炎夏日中,虽说有风,却根本就是热浪席面的热风,竟还有人放风筝?!而且特别不凑巧的是,就在她们摔成一团后,那群小孩手中的风筝恰巧就断了,还直接飞到了庄子西头的林子里。“这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让我去给他们找风筝,但那风筝却被缠在树冠高处,根本就够不着。”她也想与几位小少爷小姐讲道理,可人家根本不听,简直是着死个急。就在六巧叙述事情经过时,一群穿着华贵,却又神情倨傲的孩童走了过来:“喂,你就是这个蠢丫头的主人吗?”苏满娘看着他们的神情,弯了弯眉眼,她半蹲下.身子,点头:“是我,请问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们有何指教。”当先的那位身着宝蓝色小袄的小男童很满意她的态度,鼻尖的哼气声略淡了些,大声道:“你家的蠢丫头把我们的雪山神鹰给弄到树上下不来了,你做为主人,必须要挽救。”其他几个孩童也跟着应声:“对对对,必须挽救!”“必须想办法!”“这位大姐姐,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这蠢丫头把我们雪山神鹰给弄的位置太过刁钻,我们一连派了三个小厮去取,都无功而返。”这是一位眼睛圆圆的、还会运用成语的小姑娘,此时她向她竖起三根手指头,说得一板一眼。“谁闯的货,就要谁抹平,你可不许赖账。”最后那位小胖子一拍肚皮,做出总结。苏满娘站起身,抬头看着眼前的翠林沉吟,半晌严肃开口:“让我先看看。”说罢,她上前几步,绕着那棵缠绕着风筝的大树走了几圈。这是一棵茎干笔直粗壮的大树,虽不知其名字,但确实有些难爬。苏满娘注意到,这树旁还摆放了一把长梯,但显然这梯子的高度,对于面前这棵大树的笔直树干部分不大够。她倒是也能上去,只是,她先是看看自己身上精致府轻薄的广袖流蝶裙,后又迟疑地看向四周……眼见等她绕着树走完,半晌没发声,几个小豆丁着了急:“喂,你想好了没?”“想好怎么将我们的雪山神鹰救下来没有?”苏满娘看向面前这四位小孩,略一思忖,蹲下.身轻声道:“想是想到了,但关于此事,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黎锐卿好容易摆脱那几位他准备最近观察的姑娘,跑到庄子一角为自己寻清净,却诧异地发现这庄子的西林不知为何被人严密封锁了起来,且封锁的下人们还都表现得相当警惕。他眉梢一挑,隐于树后,几个起跃间,便窜上了附近的一株大树,向那西林中看去。然后黎锐卿就看到一个眼熟的圆润姑娘在几位丫鬟的带领下,换上了一身与她发型妆容完全不相配的粗布短打。她微活动了下手脚,与几个小豆丁摆了摆手,就三两下噌噌噌地爬到了高树之顶,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将树上的风筝线剪断,又以相当不可思议的灵活身手爬了下去。最后,在一众小豆丁崇拜并且惊叹的目光下,圆润姑娘将手指轻轻按压在唇边,示意大家安静。其中那个知州家刚刚四岁的小姑娘,更是满怀惊叹地屁颠颠带她离开换衣。黎锐卿:……全程都表现得好像是在做一件隐秘的、不能外道的大事,结果只是为了换衣服和取风筝?!黎锐卿简直要为这姑娘的心大给惊到无语。都已经十八岁的年纪,难得受邀参加这种年轻男女的夏日宴请,不赶紧想办法为自己寻摸合心意的单身公子,却跑到这里来陪小豆丁取风筝?!所以应该说,她到现在都没被许出人家,果真是有些道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