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什么是后悔的滋味，她曾彻夜未眠，流干眼泪，咬着牙齿巴巴地恨一个根本不会想起她的人。所以，她不接受，从爱情的角度或是从亲情的角度，她都不可能接受。她慢慢地摇起头，一时间竟老态毕露。方寻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愿意再去戳姜悦的心窝子，让她难受了。“妈妈。”他耐心地，柔和地唤了她一声。姜悦的双眼饱含泪水，眸光一晃一晃地看向他。“我相信你会看到一个很好的结局。我会一直和林瓒在一起，我们会过得很快乐，没有孩子也彼此照顾，互相扶持。你试一下好不好？你多和林瓒接触，就会知道他有多好，你会喜欢他的。”他说得真切动人，诚恳无比。然而一盆凉水回泼至他的身上。姜悦一字一顿地说：“我绝不可能接受你跟他。”她抹了把眼泪，拧着脖子走了出去。方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很快，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她收走了原本一直插在门上的钥匙，将他锁了起来。方寻快步走到门口，对着那头无奈地说了句：“妈，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必要。”姜悦的音色嘶哑难听：“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这几天都不要出门，我会给单位请假，专门纠正你的错误思想。”方寻没再说什么。姜悦有这样的反应也正常，他不期待她能做出多大的让步。别的父母遇到这种事，恐怕比她会更疯狂。现在看来，他唯一可以依赖的方法，只有温水煮青蛙。母子二人不停地受着煎熬，天长日久，也就麻木了吧。方寻在这一天，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对林瓒的爱。同时，他更看到自己的冷漠。他不得不同情起姜悦，在这件事里，他固然痛苦，但姜悦所受的冲击一定是千百倍之于他的。一想到这种情感上的不平衡，他顿时涌起一股比出柜的心情更复杂、更抑郁的情绪来。他为什么爱原本是陌生人的林瓒，而不那么爱生养自己的母亲呢？第54章方寻没想吵嚷，姜悦把他锁起来估计也是因为太不知所措，他没有非要出去。只是他不急躁，方选却给吓坏了，她之前就在外头偷听了半天，现在更是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方寻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就听到她在外头与姜悦争辩的声音，她求着妈妈把哥哥放出来。方寻立刻从床上起来，走到门边去叫她：“小选，哥哥没事。你过来，我跟你说。”方选又求了姜悦几句，被她心烦意乱地撇开手，这才伤心地走到方寻的门口：“哥哥。”她的声音听上去难过极了。“没事的，小选。”方寻尽可能让自己的声线变得柔和，“没关系的，哥哥没事。”“可你都被关起来了。”方寻笑了一下：“哥哥身上又不痛，饭也吃过了，大晚上的也不会出门，只是在自己房间里待着而已。你不要担心。”他看不到方选在门口是一副多伤心的模样。方选噙着眼泪：“妈妈不同意你们。”“嗯。”方寻被她说得也伤感起来，“我会处理好的，你别管了，去睡觉好不好？”“方选！滚回你房间去！”姜悦的呵斥声从其他地方传来。门被摇了摇，方选紧握着把手，坚定地小声说：“哥哥，小选会帮你的。”她能帮什么呢，她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方寻还是轻轻地笑了，说着：“好。”这样看上去，姜悦似乎孤立无援。方寻怅惘地坐回床上，叹了口气。他知道，结局已经注定，胜利在他这方。姜悦不是妥协，就是会跟他划清界限。但他为什么仍感到这么的悲伤呢？时间流逝，他们的这个家陷入一种静默之中，只有浓重的疲惫感在空气里流淌。将近十一点时，林瓒打来了电话。他们在一起后每晚睡前都会通话，不是他打，就是林瓒打。接起来之前方寻犹豫了几秒，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林瓒这些事。林瓒的语气是松快的，刚接通就告诉他：“我刚才录音完。明天发，你记得听。”方寻在听到他声音的同时做出了决定，让他保持这样的快乐今晚睡个好觉吧。有什么，都放到明天再说。“会听。今天录的什么？”“你听就知道了。”林瓒不告诉他。方寻笑着问：“我是不是还得去评论区发点什么，特意让我去听。”林瓒说：“你要给反馈的话，就直接告诉我啊。还发什么评论，那么多条，我什么时候翻得到你的。”“没喊你老公的，就是我发的。” 虽然是他自己提起的评论区，但方寻的语气还是逐渐变了。那些粉丝，叫林瓒老公叫得可欢了。林瓒被他弄得想笑：“你想叫我也没意见。”“啧。”方寻说，“那么多人都叫了，我还叫吗？你就不要独特一点的称呼吗？”林瓒耳朵微微发红，小吼了声：“独特的难道还少了吗！”他成天林老师、林小瓒、宝贝儿的叫来叫去，把人叫得怪不好意思。可方寻说：“我要一个跟老公有同等分量的、独特的称呼。”林瓒不自觉握紧了电话，心脏跳得快了许多，威胁着：“你敢把那两个字叫出来你就完了。”方寻的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隔着电话，林瓒还是觉得有些麻痒。“不叫。”他好像还觉得自己体贴极了，“换个合适的地方再叫。”“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林瓒立刻堵住他那些下流的幻想。“宝贝，”方寻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下去，又很温柔，“给我唱首歌吧。想听着你的歌声睡觉。”林瓒轻声问：“你困了吗？”“嗯。”“那你想听什么？”方寻躺下去，闭上疲倦的眼睛，把被子拉上来，说：“什么都可以。”闭上眼睛以后，世界就陷入漆黑一片之中，电话里安静片刻，他先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然后，是林瓒的永远让他为之心动的嗓音。“i’m very surethis never happened to me beforei met you and now i’m surethis never happened beforenow i seethis is the way it’s supposed to bei met you and now i seethis is the way it should bethis is the way it should be for lovers……”这一夜十分特别。他睡得比往常都早，却睡得很好，一夜无梦，直到次日十点钟才醒。他一坐起来就看到对面的桌上放着面包和牛奶。天色大亮，桌上铺满阳光。方寻习惯性地伸直手臂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却扑了个空。姜悦似乎是在进来给他送吃的时，把他手机拿走了。他在床上怔愣了好一会儿。姜悦一直以来都十分在意他，会忍不住偷看他的东西，但绝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出来。这次，居然这么直接地把他手机都收走了。方寻心情沉重地走进房间里的小浴室洗漱。这一天，他都待在房间里。姜悦把食物送进来，但一句话也不对他说，有意冷落他，强调自己的立场。方寻自然不会做出夺门而出的举动。但晚上姜悦来送果汁时，他还是忍不住了，向姜悦讨要手机。姜悦冷淡地说：“你手机有锁，我也看不了，直接关机了。我不会看你跟他的什么秘密，但你也别想联系他了。”她甚至把电脑的网线都给拔了。方寻看着她，半晌说：“其实这没有什么必要。”“有必要！”姜悦情绪激动。她看着像是又要哭了。从昨天开始，她一定内心煎熬至极。从前她没有在儿子面前树立起作为长辈的威望，她总是看他的眼色，那让方寻感到窒息。而现在，她挑在这样的时机去确立权威，也已经徒劳无益。她做母亲，实在做得很失败。她自己显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显得格外脆弱，随便一句什么话便能够激怒她。方寻不欲再跟她正面争执，说：“那你让小选过来吧，我帮她看看习题。”“行。”姜悦冷硬地吐出一个字，走出门去。几分钟后，姜悦却挂着嘲讽和绝望的神情走了进来，质问他：“方寻，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觉得这种幼稚游戏有意思吗！”她愤怒的样子让方寻完全不能理解，蹙起眉问：“什么意思？”姜悦把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扔他身上，失望地说：“你居然让小选帮着你做这种蠢事。我告诉你，我不可能接受，你跟林瓒想都别想在一起！”她简直是在自说自话。但方寻没来由地心头一慌，匆匆捡起滚到地上的纸，摊开来看。那是方选写的一封信，准确地说，是写给姜悦的一封信。短短的，愚笨的，天真的，可笑的信。“妈妈，我要离家出走了。对不起，我这样很不乖，但是我真的很不开心。你为什么要把哥哥关起来呢？哥哥只是喜欢了一个人啊，他又没做错什么。我不想看见你这么冷漠地对待他们。你要是想找到我，就成全我哥哥吧。”姜悦还挂着讥讽的表情：“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撺掇你妹妹出去威胁我？”方寻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他浑身烧得难受，一股怪异的热意窜上他的全身。他用力地捏着纸，抬起头看向姜悦：“她什么时候不见的？”姜悦还没听出他的语气变化，还沉浸在被一对儿女联合胁迫的怒火之中，冷哼着：“你不是比我清楚吗？”“你一整天都在家，就没注意到她那么大一个人出去了吗！”方寻猛地怒吼出声，他疯了一样地瞪着她，双眼通红。姜悦被他喊得一抖。她慢慢反应过来，屏着呼吸问：“不是，你让她藏起来的吗？”方寻没说话，拨开她往外头冲了出去。姜悦整个人如堕冰窖。她呆愣住，几秒后又被大步走回来的方寻吓得一哆嗦。她都不敢看方寻了。她的儿子用看仇人的眼神一般盯着她，对她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她手忙脚乱地翻出了交给他。方寻一拿到手机就发了疯一样地给方选打电话，却只听到已关机的提示。他又立刻给想得到的所有人打电话。给方选的老师，朋友，同学，通通问了个遍。没有一个人说见到了她。姜悦也颤抖着在他旁边打电话。方寻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方选在外头说，她会帮哥哥的。这个傻子。净帮些倒忙。她傻乎乎的，又那么单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让哥哥担心得要死了。他给林瓒打电话，给所有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全部出来帮忙找人。他语气异常激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时候是晚上九点半。姜悦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的门，只知道她在家吃了早饭。她整颗心扑在儿子身上，把方选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她也怕了。方寻那副随时要爆发的样子让她不住地颤抖。一方面，她也害怕蠢笨的女儿被什么人骗走。另一方面，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方寻一定不会原谅她。他们到处去找，找遍想得到的任何地方，问遍路人，但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也没人注意到她。最后，江望篮球队里的一个朋友传来了消息。那朋友平时混社会的，说他的一个在网吧工作的小弟碰到了方选，她被几个男的不怀好意地搭讪，他上去帮了忙。所有人马不停蹄地往那边赶。林瓒跟方寻一起上了出租车，这时候方寻已经浑身是汗。他什么话也没对姜悦说，拦下出租，拉着林瓒就上车了。姜悦心如刀割，赶在司机开走前急匆匆地上了前座。车上，方寻始终一言未发，就只盯着车前的路。姜悦有意无意地回头了好几次，却也不敢出声。林瓒悄悄拉住了他的手。见方寻这样，他也没心情跟姜悦说什么。快到地方了，方寻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扫码支付。他手机之前一直关机，拿到后又只打了电话，点了微信的图标后却是再重新启动了一次，刚进入主界面，里面就有了无数红点。方寻浑身一颤。他没去看任何提醒，点开了跟方选的对话框。林瓒小声问方寻：“怎么了？”话音刚落，林瓒忽然被他紧紧搂住。他的头也埋在了林瓒的肩膀上。林瓒惊讶地发现他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而自己肩膀那一块的衣服布料也被打湿了，一片温热。方寻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他从方寻手里拿过屏幕还亮着的手机。方选的小小计划一览无余：哥哥，我想到怎么帮你了！我今天出去藏起来，然后骗妈妈说我要离家出走，她肯定着急，就会出去找我的。你的房门钥匙我偷出来了，我塞到你门口的那个小地毯底下。等我出去了，你就去找林瓒哥哥吧。私奔吧哥哥！她还细心地让哥哥别担心：我去找个远处的网吧看动画片啦，网吧的网速那么好，我会看得很开心的。你不要紧张我哦，小选都计划好了。你出去了就给我发邮件！对，是邮件，这样妈妈就不会知道了。等你走了，我就自己回家啦。姜悦竟然猜到了。这件事情，本来是该由兄妹一同做成的。但她猜错主导人，也因为她拿走了方寻的手机，所以方寻根本来不及阻止笨蛋妹妹的傻得可怜的计划。她太傻，居然觉得私奔是可行的做法。她从电视剧里得到这些完全不可靠的灵感，异想天开。可惜她不明白，在这个极度畸形的家庭关系里，她是最不重要那一环。她独自一人，跨越大半个城区，想以自己的离家出走为哥哥争取一个逃走的机会。她以为妈妈会慌了神地到处去找她，但没有人在意她的安危，在意笨蛋的灵光一闪。他们到了网吧。一见到哥哥，方选就从沙发上弹起来，既是腼腆又是畏惧地小跑过来。姜悦上前两步，她一晚上都因为方选而担心受怕。令她肝肠寸断的是，方选擦过了她，径直向着方寻走去。方选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走向方寻就像走向安心的港湾。一整天都没有收到邮件，也没有人来找她，现在成了这种局面，她就知道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哥哥。”她小声叫了方寻一声。方寻低下头，应了：“嗯，哥哥在。”她太笨了，现在才想明白，沮丧地说：“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哥哥来找我。原来这次还是你来了。”方选很失落，不受重视的委屈和一个人待在陌生地方的紧张让她十分不安。不过这些不是重点，她还来不及抱怨。她知道哥哥不会怪她，但还是自责地说：“对不起，小选没帮到你。”她垂头丧气，揪住哥哥的衣角，低声解释自己的举动：“小选总在被哥哥保护，小选也想，也想保护哥哥的。”现在是深夜十二点整。方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静静地看着小选，感觉有什么从心坎上倾泻出来了，某些曾困扰他许多年的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该恨自己。他是一个让妹妹心甘情愿地总叫着他哥哥的，哥哥。作者有话要说：“i'm very sure，this ……”——this never happened before.本来想在这些章节保持沉默，安静、完整地把故事讲完的，哔哔怪本人又没忍住。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小选，抱抱我的乖崽。还有就是日常小丧。我写得好差哦，原本故事发展到这里应该有一个情感上的大推进的，但我没能够写出想要的效果，无论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剧情。有几天我没更新，其实不是有事，我差点想弃坑了。一开始是因为没什么人看觉得沮丧，后来认真一看自己写的东西，羞愧地发现其实能有这么点读者就该满足了。打住。最后还是觉得，再烂也要写完嘛，因为即便放弃这一本我也不会放弃写小说。那不停地留坑就毫无意义，不如好好写完认真总结。唉，真的好希望好希望我可以越写越好啊。所以，大家不期待一下吗！万一渣作者真的就越写越好了呢！点进专栏看看我的新文吧，戳个预收吧，朋友们~文名：无人审判。文案太长了，这里就不贴了。是一个很有趣，主角都很帅的故事！如果还没有人感兴趣的话，我就……再改改文名文案qaq第55章已经很晚了，但没有人产生睡意。方寻谢过朋友们，让他们先回去。现在就只剩下四个人，他们一家人加上林瓒。林瓒一直站在方寻旁边，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因为方寻出柜而起，就没有走开的道理。“走吧，回家。”方寻最终说道。他们打了一辆车，姜悦还是一个人坐在前座。车子里很安静，她却心绪起伏。从她的角度来看，她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不想年幼的儿子误入歧途，不想他将来孤独无依啊。她是没有注意到方选出去了，可是，那也是因为她太担心儿子。女儿不见了，她难道不着急吗？她也急，她甚至有理由生气。姜悦这么在心里为自己开解着，但她已经无法说服自己了。方选越过她，一点没注意到她，只向着方寻走去的那一刻，她就再没法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来麻痹自己。她浑身发冷，她没有勇气斥责方选，没力气对她说一句话。她反反复复地想，从什么时候出了错呢？是上次方选晚归，她狠狠打掉那个章鱼小丸子的时候吗？还是，更早以前呢？哦。她想起来了。在她刚刚离婚的那段日子里，在她被前夫背叛的那段日子里，在她的世界黯淡无光的那段日子里，她是如此看待方选的：一个小麻烦。天啊，她为什么会生出这样一个笨蛋？给她读画册，她只会惹人厌地舔地板。她从来不会流露出孩童的可爱表情，没法让母亲喜欢，她总是流着脏兮兮的口水，笑得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一点也不机灵，总要让人照看她。否则，她就一头撞上桌角，撞出大包，要不就被滚烫的热水烫得尖叫。她也不招她爸爸喜欢。要是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儿，那爸爸一定会为了她常常回家。姜悦恨她无用，恨她惹事，恨她侵占自己的时间。她是在这时候犯了错吗？姜悦反省起来，逐渐感到困惑不解。为什么她生了方寻，就觉得他是自己生命中最好的礼物，天然地就对他带上母爱滤镜，觉得他样样都好，而对方选却没有那种感情呢？也不对。她是爱小选的。她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啊！姜悦猛地用指甲掐住了自己的大腿。当她只能用“亲生女儿”这个理由来解释自己对方选的爱时，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良心受到鞭挞。这种强烈的、复杂的感情让她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她思索不出一个结果来。她微微张大嘴，从胃里升腾起想要呕吐的欲/望，她的眼睛是干涩的，但她想要哭泣。有什么在催促着她，让她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挥动手臂疾跑起来。难受，难受得想要尖叫。她的脸已经变得扭曲了，没有人能形容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那表情令人恐惧又心生不忍。人们看一眼就立即要扭头，不然就会被深深触动，也跟她一样陷入困境之中。车子刚驶到楼下，她就猛地开门冲了出去。车内几人惊诧地跟出去，却看到她佝偻着身子，扶着一棵树，不住地干呕着。那呕吐声极度让人不悦，但又说不出的可怜，仿佛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了。“妈妈。”方选吓到了，无意识地从嘴里发出极低极小的声音。方寻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又往姜悦那里走去。林瓒看到附近还有家小超市开着，立刻跑了过去，打算替她买瓶水。“妈，你没事吧？”方寻走到姜悦身后。姜悦用手抵在胸口，勉强止住干呕。她也没回头，扶着树，呆滞地睁大眼看着地面。她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然而，她的感官也再度变得灵敏。夜风吹拂过她的身躯，那一点清凉在夏夜里是舒服的，她却捕捉到类似时光流逝的悲伤。风毫不留恋地擦着她的脸颊流走，而她已然错过的东西，也再不可能回来了。她清晰地触摸到时间。她所受的痛，是缓慢的，一点点浮上来的。疼痛感并不尖锐，只像钝的、生锈的刀在心脏上慢慢地拉动，是如今惊弓之鸟一般的她对痛的承受能力降低了。“我对不起……”她想要从容地说话，但嘴角酸软到令她难以为继。泪意轰然而至，把她砸得无力抵抗，她顿时泣不成声。这位失败的母亲一把捂住脸，蹲了下去，头埋进膝盖，哭得撕心裂肺。买完水回来的林瓒看着此情此景，抿了抿唇，停在了几米之外。方选则是小步地走了过去，她的神情怯怯的。方寻看了一眼走到身侧的方选，又看了一眼哭得正厉害的妈妈，他大概理解某些东西了。正如林瓒所言，别人怎么对你，你就会对他产生怎样的情感反馈。他曾经为纯粹的真诚而烦恼，痛恨出于理智和世俗道德考量而行事的那一部分自己。现在看来，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反馈，正是对那一部分自己的肯定。秩序的存在，人伦道德的存在，与野性的、天生的那部分存在融合，才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他。要是你做了一件善良的、但你并不那么心甘情愿的事情，你仍然可以为此感到高兴而不用有任何思想负担。这是正当的。方选也蹲了下去，用手掌轻轻地在妈妈背上抚摸着：“妈妈，你怎么哭了？”姜悦的背幅度极大地抖了一下。她泪眼朦胧，抬起来头看向女儿，终于把刚才那句话说完：“小选，妈妈对不起你。”听到她这样说，方选的眼睛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她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说：“没关系。哥哥已经找到我啦。”姜悦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痛的哭声，猛地跪坐在地上，直起上半身搂住了她。她不停地说着：“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为那些不曾留意的，和未曾在乎的恶意与忽略。她的良心受着谴责，她不敢渴望原谅，只是陡地发觉自己错得彻彻底底。她厚此薄彼，把这么乖巧的女儿弃之不顾，她当了个什么妈妈！她比那个抛妻弃子的前夫还不如。方选好多年都没被她这么抱过了。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也涌起大片的悲伤，她说不明白为什么，就好像一直都好难过好难过啊。只是，她忍了很久。今天莫名其妙地忍不住了。她把脸埋进妈妈的长发里，闻到好闻的、温馨的洗发水味道。她又有一点开心起来，她喜欢妈妈的怀抱。妈妈还在哭泣着，说着对不起，方选学着电视剧里安慰人的动作，用手掌轻拍她的后背。“小选，妈妈一定好好照顾你。”姜悦哭得双眼红肿，抱紧女儿，做出唯一能说得出的承诺。她不敢厚脸皮地说些别的，不敢央求谅解。方选用力地点点头，又小声地问：“妈妈以后会像喜欢哥哥一样喜欢我吗？”“会。”姜悦忙说着，眼睛里涌出一大股眼泪，“会。”方选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来，露出她的小酒窝。方寻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听到这句话，心里又轻了许多，他看向林瓒。林瓒接受到他的眼神信号，走了过来，把手里的水递给他。“妈，”方寻拧开瓶盖，将水递给她，“你喝一点吧。”姜悦抬起头看向他，方寻没有移开视线，平和地、从容地看着她。姜悦接了过去，把瓶口对向方选，喂她喝了一口：“来，喝水，小选不要哭。”方选喝完就笑起来：“我不哭。妈妈喝。”深夜的小区底下一片安宁，晚风在头顶拂动树叶，沙沙声就将低低地响一整夜。姜悦拉着方选一起站起来，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方寻，”她说，“我们就好好谈谈，照你说的那样。”说完，她的目光放到林瓒身上：“这么晚了，你也上去吧，到我们家去休息。”已经快两点了。所有人都很累，到了家后，姜悦看了方寻一眼，叫他带着林瓒去洗漱。明天，她会心平气和地听听他的想法。收拾好以后，方寻拉着林瓒上了床。“对不起，”他先道歉，“没有及时告诉你出柜这件事。”他说得很恳切。林瓒笑了一下，拉住他的右手：“是不及时，不是想瞒着我是吧？这就可以了。”“嗯。本来想今天告诉你的，白天我妈把我手机收走了。”“那就没关系啊。”林瓒在他手心里挠了挠，“但为什么昨晚没告诉我？”方寻拉了他一把，两个人一起躺了下去，他再搂住林瓒，轻声说：“昨晚看你心情挺好的，就没说。”林瓒往他怀里凑了凑，仰起头蹭了下他的下巴，没出声。方寻把灯关了，再抱住他，闭上眼睛：“林瓒，明天我们一起跟我妈谈吧。”“嗯。”他把要共同面对的决心说得轻描淡写，因为觉得理所应当。方寻心头微动，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虽然你不知道，但昨晚我说了我爱你。而且，今天发觉又多爱了一点。作者有话要说：我想哔哔一点。虽然是写文，里面还是有很多我私人的感受，写这篇我有了很多新的感悟。我不想说教，已经尽量收敛，写得并不算太外露，但从小说人物身上看是比较清楚的。如果有读者觉得存在不同意的地方，也请保留你自己的看法哈。不必为了我浅薄的想法而纠结，也许我在这个阶段的想法就是错的。第56章次日。玻璃窗外绿叶闪耀着光亮，蝉一声又一声地叫，暑气正盛。方寻和林瓒坐在沙发的一侧，对面是姜悦，侧边坐着方选。这种坐位看上去很严肃，但几个人的神情都不算太紧张。或许是因为昨晚经历了太大的情绪变化，每个人又睡得很晚才起，正值正午时分，空气里甚至弥漫著称得上温情的氛围。姜悦喝了口水，深吸了口气，对方寻说：“说吧。”方寻微微侧头，伸手去拉住林瓒的手指，力度温和。“之前说得已经很多了。妈，我只想再向你肯定一件事。我们都是认真的，绝不是一时兴起。”姜悦看向林瓒：“小林，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阿姨必须要说，这件事在我们家非常非常重要，他是我儿子，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阿姨恳请你，一定要说实话。我们今天就好好地谈，绝对不是闹着玩儿。”林瓒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姨，我们真的是认真的。虽然谈恋爱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出太多的承诺，我们在一起经历的事情还很少，没法向你证明太多东西，但我们的态度绝对真诚。”大部分的人刚开始谈恋爱都只是始于心动，并不会非要确定跟那个人会共度余生的决心，他们如此年轻，并不敢说未来一定能如何。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沉迷于一时的心动，而都想着要在一起不断地去互相理解，去加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