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着孟元,阿二心里犯怵,但尹洛依才是他此行的目标,杀了她他才有活路,是以他并没有犹豫。他提着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尹洛依身后。阿二是死士,出过无数次任务,上至皇宫王府下至勾栏酒肆他都去过。他杀过的女人无数,很多都能算是世人眼里的倾城之姿,而面前这一个,虽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是绝色。这并不像话本里描绘的那样,坏人在动手之前会说一大堆废话,阿二什么也没说,剑尖直直的抵向尹洛依的后颈。尹洛依的后颈雪白,低头的时候,脖颈显露出来的弧度好比精心打磨过的玉环,表面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我都要死了,阁下都不让我死个明白,这也未免太绝情了。”尹洛依轻笑出声,水面映出女子轻盈的身段,溪水激石的声音如黄鹂歌唱,却掩不住尹洛依声音的清越。利刃已经刺破尹洛依的皮肉,血珠子跟着冒了出来,孟元趴在溪边的巨石后头,掩藏在阴影里的拳握的死紧。阿二停手,并没有更深一步,眼前的血迹让他想起了阿大,他起了坏心,逗弄道:“是你父亲,是尹相派我来的。”尹洛依转身,毫不畏惧的对上阿二的眼睛,平静的说:“你在说谎。”阿二忽的笑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狰狞:“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不是你父亲派来的,即使我是个死士,依然知道外间关于尹相为相好的杀妻的传言。”“就像你说的,那是传言,况且,流言并不能代表什么。”阿二瞪大了眼睛,显出几分对这话题的兴趣,尹洛依却是不肯再继续,换了话茬道,“是皇后派你来的吧。”皇后办事谨慎,甚至没让这批死士知晓他们效忠的人是谁,但阿大却是在私下里和他说过,他效忠的是他们一族的公主,是这个国家的皇后。阿二的眼神仅有片刻的微闪,而后很快恢复了那种凌厉,不辩驳也不反对,黑布后溢出浅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你注定活不过今晚。”尹洛依抿嘴一笑,摇了摇头,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做一个只能藏在阴暗里的死士,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得到保障,你一定很不甘心吧。”阿二原先还打算在尹洛依死之前好生折磨她一番,这时却改了心思。他的手已覆上刀柄,虎目中迸发出燃烧的烈火,对着尹洛依的心口,狠狠的刺去。孟元一直盯着尹洛依,他提前预料到不对劲,跟着就从后边绕了过来。算好时机,孟元赶在了阿二出手之前,先一步握箭掷出。多年来的本能让阿二很快作出反应,侧身避开了关键部位,而孟元出手太快,那箭最终落在了阿二肩头。孟元手里握着仅剩的一根箭矢,双脚蹬地,蓄力后“腾”的跃起,阿二好似感受不到痛,依旧用受伤的右臂提剑,抬手以剑挡在身前。尹洛依退到孟元身后,无声观望着面前的战局。一击不重,两人同时一脚后退了一步,又同时迎了上去。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后,尹洛依沉默看着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下唇已被她咬出了血迹。一刻钟后,血液染红了溪水,再缓慢的渗透进泥土。风停,水静,一切似乎回归了原始的平静。尹洛依呼出一口气,叹道:终于结束了。*按照孟元对尹洛依的感情,他知道尹洛依不见后,定然会不顾一切去救她。而这两人同时失踪了一两个时辰,十有八九遇到了危险。贺兰卫进王帐之时,尹杰就已经在里面了。今上并没有让尹杰侍驾,尹杰所来也不是为了朝堂之事,而是因为尹洛依不见了。“陛下,小女一个多时辰前陪着三弟家的姑娘去围猎,却不想遇着了猛兽。臣之前已带了几人私下去那处找了,不料小女已不再那边,还请圣上体恤,派禁军去林子里帮着寻找。”帐中沉默了一会儿,今上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冷漠的说道:“爱卿莫要着急,猎场有禁军把守出不了大差错,朕这就宣蔡越过来让他派人去寻那丫头。”贺兰卫掀帘进来,对着尹杰颔首,俯身道:“陛下,孟元不见了。”不到一刻钟,正在巡查的蔡越被裕安拖了过来,还未站稳,上边大马金刀坐着的帝王已是发话道:“蔡越,这次猎场的巡防皆由你负责,而现在国公府的郎君和姑娘失踪已有两个时辰,你怎的还没过来向朕禀告!”面对帝王的怒火,蔡越是有口难言,只得叩首告罪:“臣知错。”今上一甩袖子,面上淡漠的伪装撕去,怒道:“还不快带人去找,要是他有什么差池,你这个禁军副总督也别当了!”*夜色深沉,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已经睡下,禁军同样忙活了一整日,现下却是无一人敢休息。熏天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山林,数百禁军同时出动,在偌大的林子里寻找失踪了已有近四个时辰尹洛依和孟元。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啊,还是刚了一章n_n☆、共处尹洛依扶着孟元沿着小溪走了很久, 他们俩的背影映在地上,被光影拉得老长,叠在一起混成一副温馨的画卷。潺潺的水声轻响,尹洛依往前望了一眼, 林间的山路依旧一眼望不到头。有滴水珠子落在了尹洛依鼻尖, 她扬起头, 看向深黑的天幕。雨丝不断飘落下来,在平静的溪水上面泛起点点波纹。不过片刻, 那雨丝竟越来越密,下落的水珠子不断滴在尹洛依眼睫上, 她紧了紧手指, 逐渐加重了手腕的力道。尹洛依停了脚步,一手撑着孟元,一手伸出去触碰那雨珠。她眼里的流光微闪, 低头看着手心躺着的水珠子, 喃喃道:“下雨了。”*百米开外的地方有座茅草屋, 因着天色的缘故, 他们一路上并未发现。走到跟前后,茅屋的形状才显现在他们眼前,尹洛依和孟元同时向前看去, 茅草屋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这间茅草屋规模不大,墙体上还挂着散落下来的茅草,放眼望过去, 尹洛依甚至能看见屋顶破了的那个大窟窿。凭借着水面的反光,尹洛依维持着手上的力道,侧过头去看孟元。少年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劲瘦的身躯好似山间修竹。除了唇色苍白一些, 额头上的汗渍多了一些,不去看孟元那被血染透了的衣襟,乍看一眼他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为了解决掉先前那个黑衣人,孟元不幸以身体为代价,故意在阿二面前露出破绽,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他腹部还是中了一箭。尹洛依没瞧见伤口,但按照孟元袍子上的血迹,她大概可以推断出,那伤口应该不浅。孟元腹部的伤口一直没空处理,他只在刚受伤那会子取下了腕上的臂缚,草草的在腹部缠了一圈。赶路的途中,孟元的伤口再次裂开,火辣辣的刺痛不断往上涌,前行的时候,孟元低头看了一眼,见那布条已经被浸透了。尹洛依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喉间不自觉的哽咽,声音微哑,扯着孟元的袖子问:“二哥哥,你还好吧?”孟元垂眸看了尹洛依一眼,腹部还在不断传来刺痛,但他并不想让小姑娘担心,勉强的扯了扯嘴角,没事人似的笑了:“我没事儿。那一剑刺的不深,你别担心。”留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疼?孟元越是在她面前表现的轻松,尹洛依心里越是犯堵。现在她没法为孟元做什么,只好又往孟元那边靠了一些,拉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替他承担起大部分的重量。茅屋外面虽破,内里的摆设却是齐全。尹洛依四下扫了一圈后,缓步踱到窗台边,她拿起窗台上的打火石,将未燃尽的蜡烛点上。微弱的火光亮起,尹洛依把视线放在孟元身上,终于看清了他身上的一片狼藉。孟元腰间的那一圈布料被鲜红染的彻底。没有上药,他腹部的血迹根本止不住,在尹洛依打量他的这段时间,鲜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淌。尹洛依睁大了他那双秋水似的眸子,眼睛像是被一片鲜红给覆盖,透过那抹红,她仿佛也感受到了从腹部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此时此刻,尹洛依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空闲去想其他的事情。她俯身缓缓靠近,向在榻上的孟元伸出了手,就要去解开他缠在腹上的布条。尹洛依眼看着就要碰到孟元,孟元睨了尹洛依一眼,侧身避开了尹洛依的动作,沉声道:“二妹妹,男女有别。咱俩到底不是亲兄妹,虽然我们俩知道这没什么。但要是传出去了,始终会对你的名声有损。”“我不怕。”尹洛依手上的动作没停,已是伸手将孟元腹部的布条解开,低头查看孟元的伤口,“他们要说什么尽管说去,我不在乎。”这世道对女子清白的要求近乎苛刻,而尹洛依此刻这种只要我觉得是正确的,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的霸道、张扬,孟元真的很喜欢,并且再一次沉迷在她肆意的面容上。孟元反复回味着尹洛依的回答,不停摩挲着拇指,眼底掩藏的笑意愈盛。屋内的烛火昏暗,却已经足够明亮。孟元微垂下眼睛,顺着温柔的烛火一遍遍描摹尹洛依精致的轮廓,视线最终落在尹洛依紧抿的唇线上头,他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甚至连嘴角都带上了笑意。他真的越来越喜欢尹洛依了,可怎么办啊……孟元愣神的档口尹洛依已经将他伤口周围的衣料撕开,外翻的皮肉露出,显出了里面深深的伤口和骇人的血迹。尹洛依眉头越皱越紧,在孟元以为她要骂人之时,尹洛依忽的拿了个小盆子转身走了出去。去溪边接了水回来,尹洛依拿出帕子在水里浸湿。她认真的看着孟元腰腹的位置,忍住指尖的颤抖,一点点的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迹。尹洛依用余光去瞥孟元的神色,虽然见他面上没表现出任何不适,但她还是刻意卸下了力道,动作轻柔,生怕碰到了孟元的伤口。“二妹妹,你认为国公府会有危险,为什么不去找镇南王府,而要我帮你护住他们。”孟元斜倚在床榻边缘,看着燃烧的烛火,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喑哑,“要知道我身无功名,又无先祖庇护,现在不过一届白衣。就是明年金榜得中,那也是初生牛犊,还得再过至少十年才有那样的能力,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有救国公府的能力。”尹洛依沉默了一会子,她知道自己将目的表现的很明显,但她半点不畏惧,挑眉反问:“兴盛的世家没有哪一个能一直待在顶峰。国公府如今‘一门两杰’,三叔也不算辱没了门楣,算得上鼎盛了。”孟元不语,深深的看着尹洛依,等待着她的下文。尹洛依敛了神色,缓了一会子后才接着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国公府已经到了权势滔天之时,朝堂军权中皆占有一席之地。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做帝王的会容许臣子一味的做大,端看今日你我的处境,就可窥见国公府已经被人所不容。”说到这里,尹洛依非但没露出担忧的神色,反倒是弯了眼角,跟着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二哥哥你少年博学,不及弱冠已是解元,而且我有预感,二哥哥你以后还会连中三元,成为立朝以来的‘第一人’。”不知何时,外头的雨悄无声息的落大了,滴滴答答的声音透过薄薄的一层茅草透进来,屋里已积了一地的水花。蜡烛被风打的忽明忽暗,帕子已经完全被血迹染透了,尹洛依拿着帕子在水里拧了一把后,用力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了一圈布条缠在孟元伤口上,一边继续说道:“到时候二哥哥发达了,要是国公府真的被什么人给盯上了,二哥哥会帮国公府的,对吗?”屋子里光线很暗,窗柩被风雨打的“碰嗤”作响,头顶上还有雨丝不停的落下来,这环境实在算不上好。比这更坏的环境孟元都待过,无尽奢华的宫殿他也住过,处于这陋室之中,他的心跳有短暂的停顿。面前星光璀璨,最绚丽夺目的花朵就绽放在眼前,鼻尖的味道干净清晰,孟元眨了下眼睛,只觉得这就是最美好的光景了。尹洛依已将他的伤口处理好了。孟元没急着回答尹洛依的问题,而是先垂头看向自己腹部,那里已被一块白布围住。也不知是何缘故,那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迹,小姑娘还在面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抿嘴笑了,对上尹洛依盛水的眼眸,孟元感受着自家心跳的旋律,他已经知道什么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那汪轻柔而又热烈的水化掉了他眼角的坚冰,少年眉眼带笑,无尽的温柔好似要将人溺毙其中,他回答道:“好。”孟元伸手在尹洛依头上揉了一把,嘴角擎着笑,使了坏:“不过我有个要求。”掌心传来的温度暖烘烘的,尹洛依也不觉得厌恶,任由孟元弄乱了她的发。抬眸看了孟元一眼,尹洛依随手拭去额间的汗水,撅着嘴问:“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帮二哥哥办好。”尹洛依的发丝很柔软,和少女平日张扬的性子形成强烈的反差,手下的触感可爱,孟元一颗心跟着软的一塌糊涂,也就不自觉的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今后段不可再发生,我答应帮你护住国公府,但前提是你要一直平安。”听了这话,尹洛依面上滚烫,她埋下头,羞得不敢让孟元看她泛红的面颊。孟元没说他为什么会如此担心尹洛依的安危,尹洛依也没问孟元缘由,两人就这么一人靠在榻上,一人半蹲在地上,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待了一会儿。这期间,两人都没言语。“地上凉,快些起来,省得着凉了。”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孟元怕尹洛依受了凉气,忍不住出声提醒。尹洛依低低的应了一声,她以手试了下面颊,感受到面颊上的温度已经退下,跟着用手撑在石板上,就要起身。蹲在地上的时间太久,尹洛依腿上泛麻,起身的时候膝盖一软,身子自然的往下跌,眼看着就要往木榻的边角撞去。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已不像上次那么手忙脚乱。尹洛依极快的抬手护在额角上,心下想着即将到来的刺痛,不受控制的闭上了眼睛。不久前的场景重现,一只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尹洛依,她斜着向下的动作被迫停止,愣愣的以半站半蹲的姿势立在原地。孟元手腕一动,臂上随即使力。尹洛依来不及惊呼,身子已跌进一片坚硬。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孟元低头靠在她的耳边说了声:“小心。”尹洛依的面色倏然红透了,先前的绯红还未完全掩下,现下面上的红晕更胜。不用试探,尹洛依就能感受到那烫人的温度。“二哥哥。”嘴唇开合之间,尹洛依睫毛颤动,眼尾染上了一抹带光泽的红霞,羞恼道,“你快放开我!”“二妹妹,你还没回我话呢。”孟元没放手,垂下身子,愈发靠近了尹洛依。孟元面色清俊,深沉的眼眸一丝波澜也无。他环着尹洛依,将她搂在怀里,眼里的神色清明,端的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好似没生出一点旖旎心思。尹洛依用力推了孟元一把,那力道太过轻微,落在孟元身上只剩下微弱的感觉。与其说是拒绝,被这暧昧的昏光一染,倒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见撼动不了孟元,尹洛依复垂下头,闷声道:“我知道了。”猎者驯服猎物最是明白不宜操之过急的道理,孟元小时候看过熬鹰,他明白这已经是尹洛依目前的极限了。于是他很快卸下了放在尹洛依身上的力道,任她退出自己怀里,抬眼间顺势看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近处的景物都不怎么看得清。孟元吧视线放远,他看着远处的山林,那里正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这雨来的不是时候,雨水冲刷过山林之后,地面的痕迹被洗去了大半。禁军一路沿着尹洛依出事的地方往前,下了那道陡坡,很快的往他们这边靠近。有了今上点名,蔡越亲自带队,提了数百禁军下来找人。这本来不干贺兰卫的事,但贺兰卫还是以帮忙为借口跟了上去。他们一个熟悉猎场环境,一个擅长破案,搭配的倒还算是默契。两人一路上竟是一点弯路也没走,几乎完全沿着尹洛依他们先前的路线过来。阿大的尸体被阿二藏在草丛里,禁军此行目的为着找人,是以并未发现。而尹洛依和孟元走的匆忙,并未收拾阿二的尸体,阿二身上中了两箭,大咧咧躺在鹅卵石上,那血迹被雨水一冲,已是染了大片的溪水。贺兰卫俯身,取下阿二面上罩着的黒巾,布条下边的面容上布满了划痕,已模糊的让人辨不清本来样貌。蔡越正在不远处交代手下在附近寻找,余光瞥见贺兰卫愣在溪边,布置完任务后就立刻踱步过来。借着微弱的光线,蔡越把视线落在阿二身上,侧身问贺兰卫:“这是死士,难道是有人可以想要尹姑娘和孟公子的性命?”贺兰卫神色沉的吓人,蔡越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以为贺兰卫是怕他没办好差事惹得今上真削了他的差事,安慰道:“贤弟你也别急,如今死士已经毙命,说不定他们已经安全了。”作者有话要说:快三十万字了,这一卷也要结束了,下一卷即将开启。男女主的感情在下一卷会持续升温,还会有重要npc回归,给他们俩带来一些阻碍,但不妨碍发糖的。最后,感谢所有看文的小天使呐~☆、获救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了。年久失修的茅屋在风中摇曳, 它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年,已经受不住狂风暴雨的席卷。顶上的窟窿越来越大,雨水顺着破洞漏下来,没多大一会儿, 地上积水已没过半截床榻。尹洛依的裙摆被雨水打湿了, 不得已挪到了榻上。为了防止孟元再像之前那样逗她, 尹洛依扯了块布条横在榻中,两人隔着“楚河汉界”, 泾渭分明的各占了一边。屋子里的积水越来越多,尹洛依抱膝坐着, 她瞧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问孟元:“二哥哥,你说他们还有多久能找到我们。”阿二那一击没留余地,孟元腹部的伤势不轻。他靠在榻边, 闻言瞥了一眼尹洛依, 轻声应道:“要快了。”周围又是风又是雨, 尹洛依心里烦躁, 将头埋进膝间,兀自沉默了一会子。抬头后她侧身去看孟元,却见着少年闭眼靠在角落一动不动, 她掠过孟元苍白的面色,而后低头看向孟他腹部,干净的布条再次被染透了。尹洛依按照以膝着地的姿势挪到孟元旁边, 期间那条“楚河汉界”被孟元“无意”碰到了地上,落入水洼中,眨眼间就不见了。眼前的光线被挡住,孟元掀开眼皮子, 换了个姿势,抬眼看着尹洛依。“好烫。”尹洛依感受着从孟元额头上传来的热度,收回手后在自己额头上试了一下,皱眉道,“二哥哥,你发热了。”尹洛依伸了手,还要去试孟元额头上的温度,孟元却一手握住了尹洛依手腕,随后扯了下苍白的嘴唇,说:“我没事。”说完,孟元直起身子,抬手拭去尹洛依面颊上的泪珠子,沙哑的嗓音放的轻柔:“没骗你,我真的没事。”尹洛依之前手臂上被划过一条口子,那道伤她足足将养了半个多月才好全,刚开始那几天疼的她连饭都吃不下。只是望着那血迹,尹洛依仿佛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她想着孟元这伤有大半都是为她受的,眼眶不自觉就红了。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没撒谎,孟元刻意抬首晃动了一圈,顺便拭去尹洛依面上的泪水。他看着尹洛依落泪,手伸出去想在安慰她,却不知该怎么做,最终讪讪的收了手。望着尹洛依的一双泪眼,刹那间孟元心中升起一股自己做错事的感觉,只得随便找了个话茬逗她:“别哭了,最哭的话妆都要花了。”孟元的安慰很笨拙,但尹洛依听着这话后,心情无端好了起来。“二哥哥,我今日只抹了香膏,没上妆。”尹洛依故意沉声反驳。孟元不懂这些。在他眼里,浓妆艳抹也好,清新脱俗也罢,他都不想多看一眼。他的心眼很小,从始至终都只装的下这个不明白他心思的坏丫头。“很漂亮。”烛火稀微,屋子里的温度不断升高,昏黄光线的被浓烈的情感染的温暖。尹洛依的发饰有些凌乱,非但没削弱她的颜色,反而显现出她股子里的那股子媚意。因着刚哭过的缘故,尹洛依的眼角绯红,无声的散发着勾人的诱惑。孟元瞥见尹洛依眼角的那抹红,避开了视线,喉结不自主的滚动了一下。尹洛依被孟元这话弄的莫名,她看向孟元,微微瞪大了眼眸,琉璃般的眸子里漾着水波:“啊?”“我说。”孟元看向尹洛依的眼底,神色温柔,一字一顿道,“尹洛依,你很漂亮。”尹洛依抿嘴笑了,她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拽紧了,耳根子也变得通红。尹洛依耳垂上的玉坠子随风晃动,那抹浅淡的绿色与绯红形成强烈的对比,她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却是一把被孟元推开了。孟元的力道很大,尹洛依没有防备,一直退到墙角才停下。扶稳墙面,尹洛依抬眼往孟元这边看了过去。劲风从顶上袭来,水珠子随着这股力道打在茅草上,本就不结实的屋顶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塌了。尹洛依抵在墙角,冷眼看着那堆落下的草料,底下还压着从她袖口滑下来的手帕。一道冰寒在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茅屋,孟元一扫先前的虚弱,“腾”的起身。他手上没有武器只得赤手空拳迎了上去。今日的任务上头同时派给了阿大阿二阿三三人,阿大带着阿二全力追杀尹洛依,而阿三守在猎场外,以防他们遭遇不测。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是为了替代他们做未完成的任务。阿三用的是刀,他力大无匹,挥刀向下的时候带起的风猎猎作响,前进的时候带着强大的冲力朝孟元右肩砍来。孟元往左侧身,避开了那道攻势,但仅凭带起的劲风,就足以将他的手臂震得发麻。一击不中,阿三不再恋战,他调转方向,向此行的目标而去。尹洛依不会武功,被阿三鹰钩似的眼睛盯上后,周身都像是被定住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她抬起颤抖的双腿,使出全身的气力,拼命往一旁躲去。阿三的刀很快,同时又带着喋血的狠厉,尹洛依是根本避不开的。孟元站在一旁,看着尹洛依慌乱的面容,幽深的眸子冷如坚冰,手已默不作声的搭在了腰间的软剑上。他拔了剑,正待出手,屋外忽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孟元停下了动作,阿三的动作却是没停。刀剑就要划破尹洛依脖颈,孟元正要扑身过去,有人的动作却是更快。贺兰卫和蔡越一路找过来,在前边看见了烛火的光亮,很快调了人马赶过来。精铁碰撞在一起,擦出“刺啦”的火花,阿三的力道极大,在这强有力的攻势之下贺兰卫竟半分不落下风。蔡越紧跟着进来,提剑就上,立马加入战局。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消片刻,已是反手压着阿三后背将他按在了地上。阿三在地上的积水里呛了一口,一呼吸到新鲜空气,他立马就要咬碎藏在牙缝中的药囊。贺兰卫审问这种死士颇有经验,不急着问话,提起阿三的后颈,先利落的卸掉了他的下巴。在阿三身上蹭掉手上的污渍,贺兰卫提着阿三后领将他甩给一名禁军:“带回去,待会儿记得给我送到刑部大牢。”*今日各家贵子打的猎物不少,膳房挑了些好的出来,上架烤了给今上送来。几案上的烤肉皮焦肉嫩,鲜美的汁液从骨头里溢出,帐中满是飘散的香气,今上拿起了筷子又放下,却是半点胃口也无。过了近两个时辰了,蔡越和贺兰卫那里竟还没有动静。穿着明黄色黄袍的帝王四指并拢,一下下的在桌面轻扣。裕安侍立在一旁,瞥着自家主子的面色,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哎,谁出事不行,非得是这位爷!好在禁军办事利落,蔡越在前头领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两人带了回来。事情已经惊动了今上,尹洛依和孟元回来后,还没收拾,先去了王帐请安。尹洛依两人到之前,尹杰已闻讯来了一会。守在帐外的小太监见着贺兰卫和蔡越,隔着老远,脸上就堆上了笑。贺兰卫和蔡越走进后,赶忙掀起帘子,一面凑近贺兰卫两人小声说道:“今上晚饭没用多少,奴婢瞧着今上是心情不好,两位大人进去了可小心些。”贺兰卫朝小太监颔首,顺手塞了一定金元宝到他怀里,笑道:“有劳公公了。”今上端坐龙椅上,尹杰跪坐于阶下,案上摆着半热的茶水,君臣二人相对无言。贺兰卫和蔡越走在前头,两人在帐中站定,同时抱拳行了一礼。蔡越上前一步,伏在地上,叩首认错道:“臣已将国公府二姑娘和二公子平安带回,猎场闯进死士都是臣审查不力之错,望陛下责罚。”今上漠然瞥了蔡越一眼,转而看向尹杰,拉家常似的询问道:“尹相,今次出事的皆是你国公府的孩子,依你看,朕该怎么处置蔡越。”猎场混进死士,往小了说是监管不严,往大了说就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刺帝王。蔡氏一族权柄不小,蔡越本人的能力也不差,今上这一问是真的暗藏玄机。尹杰出列,俯身行礼:“蔡副总督忙着部署整个猎场的守卫,禁军那么多人,猎场规模甚大,一时失职也是有的。蔡副总督在位期间一直兢兢业业,偶有出错也在情理之中,还望陛下从轻处置。”“哈哈哈哈哈。”帝王大笑后敛了神色,沉声道,“尹相言之有理,蔡越,你以后当值万不可再如此毛躁!”话毕,今上往后边看去,视线落在孟元身上,很快他又将视线转到一眼旁边的尹洛依身上,缓缓开口道:“这两位想必就是国公府的姑娘和郎君了。国公府一门忠烈,个个都是顶好的儿郎,佳楠和尹相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他们的孩子定不会寻常。”今上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尹洛依身上,勾着金线的龙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衬得男人威严如斯,他说:“到前头来,让朕看看。”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完☆、嫁妆猎场闯入了死士, 蔡越身为禁军副总督责无旁贷。今上格外开恩,只罚了蔡越半年俸禄以示惩戒。今上久坐名堂,坐观天下大势,心里明镜似的。案子还没查, 今上已对幕后之人有了大概的猜测, 刚好贺兰卫在场, 这案子也就顺理成章的移交到贺兰卫手里。刑部大牢底下,这里终年不见阳光, 关押的都是些涉及重案或是穷凶极恶之徒。平日里这边连个人影都难见,刘二身为看守的差役, 却是半分不敢大意。一双黑色缎面的靴子忽然踩了进来, 轻轻的踢踏声打破了地下的宁静,刘二往光亮处看去,见着一身穿绛红蟒袍的男子缓缓而来。刘二早得了吩咐, 见来人是贺兰卫, 忙上前行礼:“大人可是要提审那名刚送来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