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断刷新的过程,给了陆余舟一种摆脱前尘重新开始的错觉, 他如同一块海绵,迫不及待地去吸收周围的一切。每天平均早六点起晚十二点睡, 一周七天无休,完成学业之余还要做大量的手指练习, 这种高强度的学习节奏,使他渐渐进入一种身体疲累但精神亢奋的状态。主动学习跟被动学习的效率天差地别,陆余舟进学校的时候各方面的成绩也就中等水平,但一个学期下来,他就跻身了优等生之列,并拿了全额奖学金。在国外除了学习, 还有一样挑战是要融入当地的音乐圈,陆余舟的社交能力不能说不好,但也绝不优秀,这是个人性格还有意识形态导致的。他在c音的好人缘主要源于个人魅力, 他主动的成分很少,因为他觉得没太大必要,久而久之他就养成了惰性社交的习惯。可在国外,如果想在专业领域取得一定的成绩,就必须扩大眼界拓展人脉,如此才能获取足够多的社会信息资源。幸而陆余舟运气一向不错,他在学校结交了一个当地的小伙伴,名叫兰斯,这位同学跟他早有渊源,正是当年在巴黎比赛中分了他一半奖金的那匹黑马。兰斯同学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不算顶级帅,但有才又有财,热情开朗为人风趣,所以朋友众多。他特别喜欢陆余舟,据他自己说当时比赛的时候他就觉得陆余舟十分有魅力,比赛结束后还试图加好友,但陆余舟溜太快,他没找到机会。兰斯比他小一岁,却被他高一级,因为陆余舟重修了大学课程。在兰学长的照顾下,陆余舟很快融入了学校以及校外的社交圈,甚至认识了当地的几位演奏家兰斯的妈妈就是当地有名的小提琴家,所以他家的社交圈很高端。唯一的毛病就是此人太热情,总是热衷于给陆余舟介绍男女朋友。他知道陆余舟跟吴也的事,在学校第一次见到陆余舟便问了一句:你男朋友没跟你一起来吗?因为这句话,陆余舟差点儿将他排除在社交圈外。对当时的陆余舟来说,男朋友这仨字等同于一把刀,刀锋一出必能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用来屏蔽过去的屏障给碎成渣。所以他一度视兰斯为仇敌,见了他就要绕道而行。然而兰学长是个比某学弟还不要脸,比值仔还无条件关心他的人,所以陆余舟的冷脸外交没能阻挡兰斯的热情,于是这家伙就这样趁虚而入,成了他在异国他乡的洋老铁。兰斯在巴黎那会儿就看出陆余舟跟吴是一对儿,所以他以为陆余舟是个gay,开始介绍的是清一水的男朋友,什么黄皮的白皮的黑皮的,高大威猛的小鸟依人的应有尽有。后来陆余舟表示他不是gay,也不想交男朋友,兰斯明白他的意思,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没消停多久,大概是在陆余舟疯狂地用两年的时间修满了本科学分的时候,这货又开始给他撮合女朋友。其实也不需要他费心找,陆余舟在学校里爱慕者众多,兰斯只是当个成人之美的中介,帮他筛选他认为靠谱的。这些年陆余舟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一杆子打死似的拒绝女生,他会同她们交朋友,一起吃饭聚会,只是依然不会进一步发展。开始兰斯以为他有感情障碍,后来总算摸透了他的尿性这家伙不恋爱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只认准了一个,没打算给别人腾地方。这对于一个双性恋,换男女朋友比换车还快的货而言,属于无法理解的领域。不过,虽然他俩在爱情方面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其它方面很合拍,尤其兰斯是个开心果,很会哄帆姐开心,没有课的时候兰斯经常赖在陆家,陪余帆玩,这很大程度上减轻了陆余舟的压力。又读完两年硕士后陆余舟继续申请了博士,而兰斯为了继续当他的学长,本科毕业后直接申请了博士。在学习方面两人是各种较劲,比如陆余舟获得了某比赛第一名,兰斯必然要选一个更高级别的比赛拿第一来气他。如果两人参加同一场比赛,兰斯肯定要来分陆余舟的奖金。拜兰斯所赐,陆余舟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这种生活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一个人。读博的第一年,值仔飞来美国看他,下飞机见面,孙值看了他足有两分钟没说话。他俩平时差不多每天都会聊两句,隔三差五视频一次,孙值能看出他瘦了累了或者高兴了不高兴了,但看不见他整个人的状态。近五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乍然面对一个活生生的陆余舟,孙值竟然生出了些许陌生感。脸还是那张脸,但整个人的气质气场天差地别,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变得自信优雅,隐约还带点上流社会走出来的贵气,随便往哪一站,都带着引人侧目欣赏的光环。怎么了值仔,连祖宗也不认了?陆余舟才参加了一场演奏会,还西装革履的,跟为求舒适,飞机上穿了一身运动装的孙值站在一起,活像两个阶级的人。孙值险些泪目,能看到重获新生的祖宗实在太令人动容,他当即丢下包,上前抱住陆余舟,来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老陆,我太激动了,我现在就想感谢时间,感谢重逢,感谢天感谢地我能亲你一口吗?陆余舟抱着孙值的脸,在他日渐油滑的大脑门上亲了一口,完了拿纸擦擦嘴上的油,没脾气:你头上抹油就算了,怎么还往脸上抹啊?孙值拿湿巾擦脸,一边嘿嘿笑,我这是搽多了护肤品,天热闷油。陆余舟打量他日益稀薄的发际线,还有更加膨胀的肚子,怀疑地问:值仔,你毕业才两年,还如此沉迷皮肤保养,怎么依然朝着中年危机的方向去了呢?嗐,孙值发出了中年试的感慨,创业不易啊。孙值毕业后还继续跟杨怡搞工作室,创业之路说是头破血流也不为过,首先第一个阻力就是资金。他爸在他毕业之后便停止了他的一应开销供应,并且撤回了之前的投资,说是让儿子体验一下白手起家。这一招釜底抽薪,差点直接断送了工作室。好在他们团队有个八面玲珑的拼命三姐,加上孙值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两个人夜以继日地当孙子,废了姥姥的劲拉来一波投资,算是撑起了风雨飘摇差点夭折的工作室。工作室最近才刚刚有了起色,陆余舟听过他们团队出的几首作品,包括给高阳制作的歌,都挺不错的。别说我了,怡姐都快喝出啤酒肚来了。孙值拍拍已经八成熟的肚子说,她整天靠饿保持体型,咱老爷们儿就无所谓了是吧,就这样吧,反正我也不靠颜值吃饭。怡姐?陆余舟笑着拿胳膊肘戳他的胸口,哎,还没审你呢,你跟你家小雨是不是掰了,有段时间没听你念叨了。孙值脸上久别重逢的笑僵了片刻,他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其实自从陆余舟出国,孙值就不提小雨了,开始不提,是怕他受刺激,对一个失恋狗秀恩爱那得遭天打雷劈。后来大四他俩掰了,孙值也没提,还是怕他听这种失恋的消息勾起伤心事。虽然五年的时间也没多长,但这个有段时间的时效是不是有点太短了?就好像他跟别人不在一个时间频率上一样。不过这会儿孙值没深想,他将此解释为陆余舟太忙,当一个人投入到一件事上的时候,可能无暇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毕业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茬了。孙值看见陆余舟过挺好,没了思想包袱,也就不瞒着了,不过我还没找到,叫怡姐那是因为杨怡现在混得跟个大姐大似的,全工作室都叫她姐。陆余舟才不信,叫姐也是叫杨姐吧,就你一人叫怡姐吧?孙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别瞎说啊,我跟她现在是商业伙伴,当然比跟别人亲。我真信你的邪。陆余舟帮孙值拖着行李,两人走出机场,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法拉利。孙值惊呆了,我操老陆,你在美国上学这么豪吗?这不是我的车。陆余舟走向驾驶位敲窗户,起床了兰猪!兰斯同学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迷迷瞪瞪地下车,然后整个人挂在陆余舟身上继续睡,人家走到哪他跟到哪,活脱脱一块狗皮膏药。孙值当场噎成个木鸡。我操,这谁?我操,老陆居然有了新欢?我操,怪不得他这么快重获新生了呢!值仔同志一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惋惜,他希望陆余舟发展新的恋情,但同时又惋惜他的过去,他跟吴也真的叫人意难平。你累了我开?陆余舟关上后备箱,拍拍肩膀上的狗头。兰斯昨晚上嗨了一夜,今天还参加了演奏会,累成了狗,但不妨碍他热情,听说陆余舟要来接朋友,二话不说跟着来当司机。不用,我只要一踩油门就精神了。兰斯爬在陆余舟肩膀上打哈欠,边用蹩脚的中文跟孙值挥手问好:嗨,fish的好哥们儿!孙值压根儿没听出来他说的是中文,不懂装懂地用更加蹩脚的英文回了句:no,thanks!我不爱吃鱼,谢谢。兰斯一脸懵逼:what陆余舟笑成了狗。接下来新铁旧铁就以这种方式尬聊了半天。上车后,陆余舟陪孙值坐在后座,孙值偷偷问他:这哥们儿哪国人?他说的是英文?陆余舟说:兰里猪共和国。???孙值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有这么个国家,还以为孤陋寡闻了,在哪啊?陆余舟:中美边界。孙值:一句没听懂的兰斯更抓狂,fish?你们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给我翻译?no,thanks!孙值说,哥们儿太热情了,告他我吃点肉就行。陆余舟:哈哈哈哈!好久没听见他大笑的孙值倍感欣慰,于是就这样认可了他新谈的这位黄毛小男友。机场距离陆余舟的家挺远的,热情的兰斯索性载着他俩多绕了几圈,让孙值看看纽约风景。兰斯跟孙值俩活宝,明明中间隔着语言的鸿沟,不知道为什么总爱聊,因为人工翻译时不时使坏,兰斯直接打开了翻译软件。我听说你是做音乐工作室的?兰斯挑他感兴趣的问,唱《爱的模样》这首歌的歌手你认识吗?孙值:刚还侃侃而谈的孙值默了,陆余舟不解地看他。兰斯状况外,继续对着手机说:我很喜欢这首歌,虽然原唱唱得不是特别符合我心中的感觉,但我还是很想认识他。孙值:《爱的模样》是林凌唱的,但是,词曲是吴也写的,就是当年那首《逐光》。孙值不知道他们公司内部是什么情况,反正这首歌发行后,创作者就成了林凌。兰斯想见的应该是它的词曲作者,也就是吴也,孙值不知道怎么解释,是说兰斯你欣赏的是你男朋友前男友的歌?还是说你男朋友前男友的歌被另一个人唱了?陆余舟这些年基本不关注国内音乐圈的事情,所以根本不知道这歌儿,于是随手上网查。还没打完搜索内容,孙值便伸手盖上了他的手机屏幕,亲口告诉他:这是林凌唱的。说起林凌,陆余舟就隐约猜到了,他知道林凌是袁氏的。他以前从来不关注娱乐公司,不知道袁氏是什么样的,而了解到袁氏,是在那件事之后。最初来美国的那段时间他的伤口难以愈合,心钝疼难忍,哪怕他刻意让自己忙起来,偶尔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还是会备受折磨。这时候他就得吃点止疼药。止疼药的成分就只有他。他去哪了,现在好不好,他签的是袁氏,袁氏是个什么样的公司,他进去的日子会不会太难过陆余舟饮鸩止渴地搜索着关于他的一切,偶尔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他就能短暂地高兴一会儿,找不到也没所谓,这种抱着希望找寻的过程,本身就能麻痹神经,仿佛下一秒就能挖出有关他的消息,像中彩票一样。明明不敢听到有关他的一切,却又只能靠他来止痛。他是刀,也是药。后来渐渐的,他成功的将那部分记忆封存了起来,并且可以游刃有余地控制开关,只要关上那段记忆的门,他就可以专心的长久的投入到眼前的生活中来,不需要再去碰止疼药。可是眼下,当值仔提起袁氏时,陆余舟发现所谓的控制开关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游刃有余,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叫嚣着造他的反。袁氏挺不是个东西,买断别人的词曲给一个歌手,把这歌手包装成原创歌手的事不是干了一回,我寻思着林凌学长也是没办法,他跟孙值看一眼陆余舟,确定他没什么异常才继续说,他跟吴也关系挺好的,开演唱会做活动一定会带他,吴也近一年发展不错,圈里人都挺看好他。不过袁氏这两年不太顺,麻烦不断,我感觉好像有人整他们似的。孙值短暂的提了一下吴也,转而进入了爽文情节,彭程那王八蛋恶有恶报,他去年因为吸|毒贩|毒被判了七年,他爸的公司破产,因为多项经济犯罪判了无期。梁栋他爸也有麻烦,多次被人举报贪污受贿,上面正查他孙值越说越爽,兰斯的翻译软件已然罢工,一个劲儿的what,what而陆余舟的思绪被那个名字缠住,孙值后来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最初吃止疼药的时候,他在黑暗中疯狂地输入他的名字,可是后来,这个名字却成了禁忌,他不敢想也不敢查,甚至大脑会自动屏蔽这两个字。兰斯载着他们开了将近两个小时,那句他还好么始终顶在陆余舟舌尖,可是直至回家,他也没能吐出来。余帆知道孙值过来,特意准备了一桌中餐,可把兰斯高兴坏了,他最爱吃fish妈妈做的中餐,更爱去厨房帮忙虽然多数时候帮倒忙,不过有他在,厨房总有欢声笑语。陆余舟带孙值去三楼客房,趁着兰斯不在,孙值问出了心中疑问:老陆,你妈他竟然接受了小黄毛?你不是都看见了么,帆姐挺喜欢他的。陆余舟一边给孙值找拖鞋毛巾什么的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