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仲宾哥单身,小邹姐也是单身,就算她爱慕他,是她的自由,合法合情,哪里招你惹你了。”“她爱慕他,与我无关,我又不会干涉。可是她见到仲宾哥后,立刻就转变成一副娇娇滴滴的样子,天哪,那样子假死了,我是看不惯的。阿约,我不信你一点都不觉得反感,她还利用你博取仲宾哥的好感诶!那会儿她那句‘你也不要有负担’,还有‘我不骗你’,我真的差点当场笑出声,她以为自己已经是仲宾哥的女朋友了吗?什么立场呀……”杜子宣噼里啪啦吐槽一长串内容。“那仲宾哥强迫我收下随身听时,你怎么一言不发?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阿约。”杜子宣点点她额头,“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不识好歹呢?还强迫你呢,可真是太为难你了!”“……”谢书约听得出反话,她自知理亏,的确是她占便宜,她对杜子宣说,“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我也给仲宾哥买一件礼物。”反正她不好白拿他的。杜子宣觉得可以,她也要和她算账:“仲宾哥惹你生气的事,你不打算告诉我吗?谢书约同学。”“也没什么。”想到那件事,谢书约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是我太敏感了。仲宾哥猜出我和子江的男女朋友关系,他逗了我两句,我恼羞成怒了。”“平时也没见你开不起玩笑啊。”杜子宣听了一阵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仲宾哥路见不平,帮我们教训卫校那群男孩子?”谢书约见到程仲宾时,也不会刻意想到那件事,但是杜子宣一提,她便回忆起来了:“当然记得。”谢书音读的是卫校,学校偏远,于是她当了一段时间的住宿生。有一天,她打电话回家告诉王维芳,生活费被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偷走,但是对方不承认,她也没有证据。那时谢书约读初二,她去给谢书音送钱,杜子宣与她做伴。两个小姑娘把钱拿给姐姐后,非要揪出那个偷钱的同学,结果没想到对方不太好惹,叫了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子出来。谢书约和杜子宣机警,一见打不过,撒腿便跑。他们则跟在后面追,也不知是吓她们,还是真的要揍她们。那天幸好程仲宾就在旁边的工地监督施工,他认出她们俩,及时救了两人。谢书约至今还记得程仲宾当时的样子,穿一身黑,戴红色安全帽,宽阔高大的身躯将她们护在身后,特有安全感。她还记得当时他特别气定神闲,几乎都没有动手,轻轻松松喝退了那群小子,还安全将两人送回家。“仲宾哥对我们多好啊!我要是也有一个哥哥就好了。”杜子宣感叹。“你当子江不存在?”“你别为子江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比我大半个小时,他还没有我成熟呢。算了,我们来研究随身听吧,我要听《海阔天空》。”两人凑在一起鼓捣半晌,才学会使用方法。一人一只耳机,听着beyond,趴在窗台前看雨。杜子宣问她:“阿约,你和子江经常写信?”谢书约点点头:“每周一封信。”“可不可以给我看看?”谢书约拿了钥匙打开抽屉锁,抽屉里整整齐齐一叠信封,她大方给她看。不过杜子宣只看了两封就丢开,她不感兴趣了:“太肉麻了,他居然会写这样的话。”又“哼”了一声,“他到学校后,可从来没给家里写过信。”杜子宣反而是对杜子江随信寄来的相片更感兴趣一些,她指着他宿舍的一名男同学说:“他长得挺帅。”“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呀?”谢书约意味深长。那个男生戴一副眼镜,笑容内敛,很有几分文学气息。“我就喜欢斯文人。”杜子宣目标清晰。“那看来你真的要请子江为你介绍了。”“我才不一定要靠他介绍。告诉你,我家餐馆,每天早晨都有一个男孩子来吃面,看起来比他舍友斯文多了,我对他挺有好感的。如果下一个周他依然每天来,再下一个周,我会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杜子宣一手撑着下巴,得意说,“本来我打算要到联系方式才告诉你这样事的。”“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给你联系方式?”谢书约好奇。“他每次付钱都不敢正眼看我,还容易脸红,我瞧得清清楚楚。说不定,他也是打着吃面的幌子,每天来见一见我呢。”杜子宣声音松快。“你可真自恋。”谢书约糗她,然后说,“我可以把这件事写在信里告诉子江吗?”“难道你与子江没有其他话聊吗?写我算怎么回事。”“我觉得很有趣呀。”“那你写吧,我随便。”这天夜里,谢书约给杜子江写信。*子江:上午我已到邮局给你寄了信,但是到晚上,我发现又有好多事要与你讲。今日下雨,你们家餐馆生意不忙,我将子宣叫出来逛商场。在路上,我同她说了我们的事情,她很开心,也很支持我们,并且答应保密。我实在太爱子宣。对了,下午子宣来我房间玩,我自作主张,将你的信给她看了,你不会介意吧?子宣对你不给家里写信的事情很有意见,也许你下次可以给她也写一封,我乐意替你转交。还有一件事必须让你知道,仲宾哥果然察觉到我们恋爱,姐姐结婚时,他同我开了几句玩笑,我生了他的气。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向我道歉,赔礼是一部随身听,和你那部爱华同款。你也知道,这不是薄礼,所以我打算下个月领到工资后,回他一份礼。至于到底送什么,我还没有头绪,苦恼。如果你收到信,你可否为我参谋,我需要你的建议。说到礼物,距离你和子宣的生日还有一个月〇七天,那时你还没有从学校回来。不知你想要什么礼物?并不是我不用心揣摩你的喜好,我只是觉得这样更能送到你心里。我了解你,你绝不会误解,而且一定会告诉我,对吗?你收到这封信时,给我回一个电话吧。等你的电话。阿约1996年4月30日*谢书约数着日子,等待杜子江的电话。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电话铃声一响,她便主动去接,并说:“应该是找我的。”果然是杜子江来电。杜子江声音带笑,他问她:“回送仲宾哥的礼物,你有头绪了吗?”谢书约摇头,又想着他看不见,说:“还没有,我真是一筹莫展。如果是你,我倒是有很多选择。即使你不告诉我想要的东西,我选择学习用品,总不会送错。”“你太在意了这件事了,如果是我,无论你送我什么,我都高兴。”杜子江说。谢书约立即反驳:“你是你,仲宾哥是仲宾哥,他与你不一样。”谢书约的本意是,杜子江是她的男朋头,他喜欢她,自然爱屋及乌,她送什么他都喜欢。可程仲宾与她是这半年才慢慢亲近起来的,她并不了解他,想来想去也不知他看得上什么。若是送人礼物,人家却用不着,还不如不送呢。杜子江却误解了她的意思,问她:“难道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谢书约茫然道:“不是啊。”“你给我写的信,总是提到仲宾哥,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事情告诉我吗?”杜子江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开心。谢书约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是觉得有意思才告诉你的,你不想知道这些事?”杜子江没有作声。“那我以后再也不写他就是了。”谢书约说,她心里不太愉快,但还是没有忘记问,“子江,你的生日礼物要什么想好了吗?”“你为仲宾哥的礼物绞尽脑汁,到了我这里,却想不费一分一毫力气就能解决问题,没有这么便宜的事。阿约,我不高兴。”杜子江大有同她闹的架势。谢书约却不想与他闹,她感到郁闷:“好!我不问你。我也为你绞尽脑汁,你总该高兴。”接到电话时满心欢喜,挂电话却生了一肚子气。她最后一句拔高声音,饭厅里王维芳听见了,待她走过去,问:“怎么接了一通电话,就这样火气冲冲的?”“没有。”谢书约不承认,她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是谁找你?”王维芳关心。“子江。”“他找你做什么?”谢书约避重就轻:“是我想给仲宾哥回一份礼物,向他询问意见。正好他也快过生了,问问他想要什么。”“他没有告诉你,所以你就生气?”“他说我不用心,我才生气。”“这个子江。”王维芳颇有些责怪的意思,又说,“这种事情,你问你三哥,他会给满意的答案给你。”谢书约闻言,茅塞顿开,笑起来:“妈妈,你一语点醒梦中人。”第10章虽然关于送程仲宾什么礼物的烦恼解决,但谢书约又添新烦恼。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里越想越生气,认为杜子江曲解她心意。亏她还在信里信誓旦旦,以为他必定不会误解。原来是她太自信,人家也有脾气。可是生气归生气,谢书约还算理智。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以前杜子江处处让她,这一次不过因为一件小小的礼物,他便发火,不像他的作风。难道是他学业不顺,以致心情不佳?谢书约百思不得其解,前半夜失眠,后半夜她也没有睡好,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人并非子江,而是害他们吵架的“罪魁祸首”,程仲宾。她在梦里对他不太客气,将错推到他身上,埋怨:“都怪你非要送我随身听,让我和子江产生矛盾。”程仲宾扮演恶人做到底的角色,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并且挑拨她和子江的感情:“你应该怪子江小肚鸡肠,我是哥哥,他有什么不放心?”谢书约觉得被冒犯了,她维护杜子江:“根本不是这样,也许子江有烦心事。”程仲宾哼笑了一声,摆明不同意的态度,他对她说:“我不认为他有烦心事就可以迁怒你。”谢书约仿佛被戳中痛脚,居然反驳不上,只是含糊说:“谁都有坏心情的时候,还不允许发泄出来呀?”“作为一个男人,子江应该学会控制自己情绪。”程仲宾不好糊弄。谢书约说不过他,不再自讨没趣,而是问:“你想要什么礼物?”程仲宾好像是回答她了,又好像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旁边房间关门的声音将她惊醒,她还未得到答案,便想努力重新回到那个梦里。尝试了几次,终是无用,满心烦躁从床上爬了起来。王维芳还奇怪她为何醒得这样早,谢书约满腹幽怨,说:“妈妈,你今早关卧室门的声音也太大了,差点把房间震碎,扰我做梦,下次能不能温柔一些?”“哪里是我,我还没来得及,是风太大,将门吹关。”王维芳问她,“做什么梦了?”“差一点我就可以问出仲宾哥想要什么礼物了。”谢书约说。王维芳好笑,真是还没长大,回送一件礼物而已,也值得记挂成这样。吃早饭时,谢书俊过来了,谢书约正要找他,惊喜:“三哥,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一丁点动静?”谢书俊从她身后绕过,顺手揉揉她头,在女孩一声娇嗔的“三哥”中,坐到她旁边,笑:“晚归不扰邻,你三哥的基本素养。”谢书约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大伯家只有谢书俊一人回来住,他整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差,神出鬼没的,很少准时坐到饭桌前。王维芳给他添了一副碗筷,说:“这下子可好了,阿约不用特意到报社找你了。”谢书俊难免好奇,问阿约:“你找我有什么事?”谢书约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他,一双清澈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你帮我出出主意。”谢书俊还当什么大事呢,他说:“既要实用,又要你送得起,不如送他一个安全帽?他盖那么多大楼,经常到工地上工程检测,不用都不行。”谢书约的第一反应是:“不太好吧?”“信你三哥的,绝对错不了。你知道在哪里买吗?还是今天下班我来接你去吧。”谢书俊一锤定音。于是这天早晨上班是谢书俊送她到公司,他骑一辆拉风的本田摩托,载她到公司楼下。谢书约下车,将头盔取下来递给他,一边整理发型一边犹豫:“你说,仲宾哥会不会看不起安全帽?”谢书俊只有一个头盔,拿给谢书约戴了,他自己一头短发被吹得潦草,愈发的不羁。此刻他单手抱着头盔,毫不留情说:“你送什么他看得起?”谢书约郁闷。他瞧着她皱起漂亮的眉,忍不住捏她脸:“送什么都是你一片心意,他不会嫌弃。”谢书俊可没有手下留情,谢书约白皙的面庞显而易见的留下红印子。为了防止她反击,他迅速戴上头盔,说了一句“下班别走,等我来接你”,然后扬长而去。实际上还没有到下班时间,谢书俊就来了公司,他是做记者的,上下班时间没那么固定。他熟门熟路走进谢书约办公室,没有人惊讶,只有人惊艳。谢书俊配得起他的名字,长了一张斯文英俊能够迷惑人心的脸。谢书约看他来得这样早,笑着问:“你翘班了?”谢书俊并不否认,他看她没什么事做,便出言怂恿她学他早退:“现在就走吧,晚上我们在外面吃,三哥请你去西餐厅。”“只剩下半个小时,你等一等啦。”谢书约很谨慎,她说,“你不去跟大哥打个招呼吗?到他的办公室坐一会吧。”妹妹长大了,工作不到短短一年,居然懂得遵守职场规则,谢书俊十分欣慰。他便点点头:“我去讨一杯茶喝,五点准时走,晚一秒都不行。也就是你才有这个荣幸,你三哥我还没有等过别的女人。”“那是三哥没有女人缘,有什么好骄傲的。”谢书约将他赶走。半个小时眨眼功夫,谢书俊再出现在谢书约面前时,有几分垂头丧气:“早知道又要吃大哥排头,我还不如掐点来,在楼下等你。”“你别总惹大哥生气不就好了。”谢书约幸灾乐祸。“说得容易。”谢书俊瞪她。兄妹两人拌嘴,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蹬蹬蹬走近,邹蜜从后面走来,她认识谢书俊,于是寒暄:“谢先生特意来接书约下班?”谢书俊客气地回答她:“是啊。”邹蜜便由衷道:“书约,你哥哥对你真好。”谢书约笑笑,“嗯”了一声。邹蜜对谢书俊说:“我经常在报纸上读到你的文章,你写得非常精彩。”她语气真诚,因此没有丝毫奉承的意思,反而像对他表示崇拜。谢书俊更客气了:“谢谢。”邹蜜与他们在楼下分别,谢书俊的摩托车就停在外面,他拿了头盔套到阿约脑袋上,长腿一抬,潇洒跨上车。谢书约慢慢扣好头盔,才扶着他的肩膀坐到后面。摩托车轰轰两声,冲了出去。谢书约通过后视镜,看到邹蜜的身影,被远远甩开。尽管邹蜜总对谢书约示好,对她热情友善,谢书约对她却没有发展成好朋友的想法。并不是说她瞧不起势利的人,她没什么心眼但不笨,更愿意与简单一点的人交往。谢书俊这时问她:“刚才那个同事叫什么名字?”谢书约听清了,但她假装听不见,故意大声问:“你说什么?”谢书俊笑了一声,却没问她了。反而是她认真提醒他:“三哥,你找女朋友别只看脸。”“那看什么?身材?”谢书俊说。“肤浅。”谢书约拍了他一记。谢书俊载谢书约到了一家劳保用品店,挑安全帽只用了少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她指定质量最好那一款付钱,然后兄妹两人吃了西餐才回家。接下来几天谢书约格外关注程仲宾的动向,他回院子的第一时间,她便抱着安全帽过去找他。程仲宾看着递到眼前的红色安全帽,英俊面庞难掩错愕,他却未开口询问,等她主动交代。谢书约没有什么底气,她完成任务一般说:“上次我收了你送的随身听,良心难安。我也不知道应该回送你什么才好,三哥说你经常监工,用得上安全帽,我希望你在外面注意安全。”程仲宾慢慢露出笑,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他并没有推辞,当即就收下了:“谢谢阿约想得这么周到,我经常会用。”成功回送礼物后,谢书约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只是,和杜子江之间的矛盾还没有得到解决。转眼六月。六月第一天,谢书约收到了杜子江道歉的信。*阿约:对不起。挂了电话后我就后悔了,我狠狠反思自己的行为,我的态度很有问题。阿约,我知道自己很没有道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吃仲宾哥的醋。你总是在信里写他,他又对你那样好,还送了我现在凭自己能力买不起的随身听给你,我真觉得嫉妒。我可能就是一道酸菜鱼,酸得没办法下筷的鱼。对不起,你真心诚意向我求助,我却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有帮到你。不知你是否已为他买了礼物?如果没有,买一盏台灯,或者床头闹钟,他一定都用得上。至于我自己,我真是混账。设身处地想,换作我为你准备礼物,我也想你直接告诉我你的需要。再一次对不起,是我胡搅蛮缠。其实因为送礼物的人是你,收到什么我都会宝贝。阿约,我不和你客气,我需要一支钢笔。上次你送我那只,笔尖被室友不慎摔坏了,我简直痛心不已。可我又不好让他赔,显得我很小气。阿约,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想,你还没有回信通知原谅我时,我肯定每夜都辗转难眠。子江1996年5月16日*谢书约在读到“我可能就是一道酸菜鱼”时就笑出声来,读到最后,见他使苦肉计,又是一声笑。学习那样辛苦,她才不会相信他睡不着觉呢。她想了想,给他回信。*子江:我早已不生气,你大可以安心睡觉了。本来那天在电话里我就说了,再也不写仲宾哥。但是你提到了,我就做一次没有信用的人,这是最后一次。你吃仲宾哥的醋,很没有必要,那样的想法太荒唐了。你真的不至于自恋到以为你女朋友有那么大的魅力?另外,礼物我已交给他,是一顶安全帽,他收下了。你想要的钢笔,我会根据你的品位用心挑一支,包你满意。子江,你在学校过得如何?吃得好吗?课程任务重吗?不知你哪天放暑假?祝你一切都好。阿约1996年6月1日第11章六月,夏天逐渐火热。这一年,雁城尚未被大肆开发,院子里还能听见蝉声。那天周六,王维芳炖鸡汤,炒三道小菜,洗一盒草莓,让谢书约给谢书音送过去。奶奶意见大,开口损她:“你可真会安排人,要送自己去送。外面太阳那样晒,你想让阿约脱一层皮?不是我说你,你这妈妈当得,偏心偏到太平洋。”其实不像奶奶说得那么夸张,街道古老,两旁树荫遮蔽,骑自行车到医院要不了半小时。外加骑车有风,并不会觉得太热。而且,要说偏心,也是奶奶偏心。谢家奶奶这辈子蛮厉害。早年丧偶,坚决不改嫁,她一个单亲母亲,砸锅卖铁,凭一己之力,培养出两个有出息的儿子。大儿子铁路工程师,小儿子高中教师。方圆十里的熟人,提到她,谁不竖大拇指?老太太烦人的一点是,思想封建,重男轻女。两个儿媳,大儿媳肚皮格外“争气”,三胎都是儿子,因此得了老太太青眼。小儿媳则全是女儿,格外让她恼火。其实王维芳也怀了三胎,谢书约前面还有一个二姐。这个二姐命运不济,小时害一场重病,那年医疗水平差,没能救活。老太太横竖不满意,一直以来对王维芳没有好脸色。以前脾气坏时,更是没少指桑骂槐,讽刺她生不出儿子。她的不喜表现直接,家里但凡有好事,她第一个想着大儿媳,轮到需要出力,便让小儿媳去做。自然,老太太不可能待见孙女,原先买了糖果瓜子,她只给书钧书裕书俊三兄弟吃。谢书约是后来才博得她欢心。她和不幸病逝的二姐一样,三岁重病,医生都望而兴叹。那个时候,奶奶看不下去,她站出来,用土方子,死马当作活马医,还真将阿约救活。不过也因如此,老太太愈发不喜欢小儿媳妇,埋怨王维芳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连养女儿都养不好。要不是她,三个就要被折俩。也是自那以后,老太太就把谢书约当最亲的人,将她排在三个哥哥前面。再买回糖果瓜子,有什么好穿的好用的,都先给她挑。谢书音在老太太眼里则排最后一位,她总受奶奶挑剔苛责,就算做到一百分,老太太心偏得不像话,固执认为她不如阿约。谢书约立刻表示她愿意为母亲效劳:“还是我去吧,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姐姐了,心里挺想她的。”她知道怎么逗奶奶开心,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妈妈去送饭,就轮到我洗碗了。我宁愿被晒死,也不想洗碗。”果然奶奶笑起来,佯装生气,打了她一板:“懒丫头,奶奶洗碗,不要你洗。”谢书约哄老太太:“我怎么舍得让奶奶洗碗,不行。”老太太果然觉得谢书约贴心,点点她额头:“跟你三哥学什么不好,偏学油嘴滑舌。”“哪里是油嘴滑舌,这是我的心里话呢。奶奶你不信的话,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这还不是油嘴滑舌?”奶奶心花怒放,放了人。谢书约出门,她将保温盒放到自行车框里,饭盒水果盒绑在后座上,顶着炽烈的阳光,骑到中心医院。这会儿尚未到午饭时间,谢书音坚守岗位,正为坐在过道挂水的一位病人换吊瓶。谢书约叫她:“姐。”谢书音已经换好药水,顺着声音,她见到妹妹红扑扑的脸蛋,还以为她生病。可是转眼看她双手不得空,便知道她来给她送吃的。“今天这么热,你也不怕中暑。”谢书音心疼妹妹,难免嗔怪。“你快两个月没吃到妈妈做的菜了,馋不馋?”谢书约那张脸蛋,哪怕晒成高原红,也漂漂亮亮的。“等你以后结婚,到了别人家就知道了,最合自己口味的,永远是妈妈做的。”谢书音笑着说。谈恋爱是一回事,嫁到蒋家后,她才发现衣食住行都有许多需要磨合的地方,并不是一段只有幸福的日子。“我就留在家里。”谢书音当她小孩子话,未置一词。她关心姐姐:“你在姐夫家过得怎么样?姐夫对你好吗?他妈妈爸爸对你好吗?”谢书音朝她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切都好。你回去也告诉家里,我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王维芳准备了三人份饭菜,谢书约和姐姐姐夫一块吃。医院不是多待的地方,她也不好多打扰他们工作,吃完饭,她收好饭盒回家。走到缴费台时,谢书约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然后快步朝那人走过去。“仲宾哥。”谢书约叫他,紧张道,“你受伤了吗?”在医院看到谢书约,程仲宾也很意外。女孩子穿一条蓝格子连衣裙,扎了马尾,皮肤白里透红,双眼黑亮,担心地望着自己。他心里没由来一暖,目光镇定,温声告诉她:“不是我。工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我送他到医院包扎。”程仲宾注意到她视线,才想起还戴着安全帽,他取下来,笑了笑,说:“你送给我的礼物用处很大,我很安全,不会受伤的。”谢书约就是见他带着她送的安全帽,黑衣黑裤风尘仆仆的模样,才以为他有意外。这时见他立体俊朗的五官上只有带子勒出的汗痕,身上只有土灰没有血迹,瞬间放下心来。她明显松一口气,仲宾哥没有受伤就好。她心里暗暗想,当时以为他不扫她面子才说会用,没想到他真的戴了,嘴上却问工人的情况:“那他伤得严重吗?”“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程仲宾问她,“你到医院做什么?”“我给姐姐姐夫送饭,仲宾哥你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吧?”“我把工人送回工地后再吃。”“他都受伤了,还要回工地呀?”谢书约诧异。程仲宾听她这话,差点都以为自己是黑心老板,他解释:“宿舍也在工地上。”谢书约“哦”一声。他又问她:“你怎么来的?”“骑自行车来的。”“不热吗?”“我觉得还好。”“你等一等,就快包扎好了,我送你回去吧,车里开了空调,免得晒化你。”程仲宾不容置疑的语气。“不麻烦你了。”谢书约提醒他,“我有自行车。”“我知道。自行车放在后备箱就可以。”“后备箱装得下吗?”“试试吧,我把后座收起来,应该没问题。”程仲宾将后座其中两个座椅折叠起来,又将她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抬进去。谢书约坐进副驾驶后,她看着程仲宾雕塑般的侧脸,心里叹了又叹。为什么她总被仲宾哥“强迫”?为什么她没有办法硬声对仲宾哥说不?大概是人人都贪图享受吧?酷暑时节,坐汽车的确比骑自行车舒服一万倍,冷风强烈,吹得她手臂都要起鸡皮疙瘩。她堕落了。“我脸上写着字?”程仲宾忽然开口,吓了谢书约一跳。谢书约连忙收回目光,不看他了。这次程仲宾并不顺路,他先把谢书约送回院子。谢书约下车前对他说:“仲宾哥,既然回来了,到我家吃午饭吧。”程仲宾说:“下一次。”谢书约倒也不劝他,说:“那你等我两分钟。”她怕他掉头就走,强调,“千万等一等我,我的自行车还在后面呢。”谢书约下了车,跑回家里。程仲宾瞧着女孩裙角飘飘,从院门消失,轻轻笑出声。后面还留了一个座位,受伤的工人不好意思:“程老板,今天感谢你亲自开车送我到医院,要不你回家吃午饭,我刚才看见这边有公交车站,我过去等公交车吧。”他是真的感谢程仲宾。上午程仲宾刚好到他施工的那栋楼视察,没想到他走背时运,脚下踩滑。其实伤也不太吓人,没想到老板年纪轻轻,办事却地道,居然主动提出送他到医院包扎,还替他缴纳医疗费。“你打着石膏,我让你去坐公交车,岂不太没有人性?”程仲宾不耍领导架子,想到那会儿谢书约的诧异,开了句玩笑,然后说,“我没有提前打招呼,家里应该没有准备我的午饭,就不特意回去折腾了。刚才的女孩是邻居家妹妹,我不方便带你到她家里,一起回食堂吃吧。”程仲宾下了车,将后备箱的自行车拎出来放到墙角,顺手拉下后备箱的车盖。然后也没有上车,就在原地等谢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