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全是程仲宾送她的礼物,有的有理由,有的没有理由,有的没有理由也找出理由。谢书约不用特意回想,这一年半以来,和程仲宾的点点滴滴浮现出来。他邀她坐顺风车,为她说话,替她挡巴掌,支持她复读,送她到医院,接她上学放学,带她去见识土地拍卖,借肩膀给她,安慰她,鼓励她,维护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她身边。谢书约想着程仲宾上次吃她剩下的西瓜的样子,又想起他那句“以后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打电话找我”,唇角勾起来。直到没忍住笑出声,她一阵错愕。他什么时候织了一张巨大的情网?她又是什么时候掉入其中?一室昏黄的灯光里,少女雪白的脸庞缓缓变了颜色,仿佛她书桌上那瓶淡粉甲油,不小心涂错地方。少女终于长大,明白自己为何心情异样。与杜子江告白时那种懵懂悸动不同,也与徐长明问她去不去首都时的短暂诧异不同,心里一颗种子破土而出,她清楚听见发芽开花的声音。于是谢书约翻开厚厚的相册,翻到维港的夜里那一张照片,她那样自然地挽着程仲宾,不怪奶奶多心,的确像情侣。谢书约的目光凝在程仲宾脸上,维港夜晚灯光璀璨却冰冷,却反衬得他平时那张冷峻的脸变柔和。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指,用指腹去感受他的深刻眉眼,最后停留到他含笑的嘴角,潜移默化,她也跟着笑起来。她心里想,要是仲宾哥喜欢她就好了。可如果是她想歪,仲宾哥只把她当妹妹,没有别的意思,她未免也太自作多情。这样胡思乱想着,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突然,手机进来短讯,发信人显示“仲宾哥”。谢书约心脏仿佛被掐紧,紧跟着砰砰跳起来,她急切打开信息箱查看。他问她:这么晚还没有睡?她想到了什么,推开窗户望出去,夜色深深,她房间的灯光描出大院轮廓,对面程家阳台上,程仲宾的身影也绘了出来。他倾身,两只胳膊搭在阳台栏杆上,一只手捏着烟,烟头燃烧的红点在黑色中格外显眼。程仲宾听到谢书约开窗的动静,黑沉沉的眸子投过去,落到她身上。谢书约身后灯光笼罩,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她脸庞亮亮,更亮是一双眸子。今夜无星无月,也许是星与月,都钻进她眼睛。她笑起来露出一口贝齿,抬起雪白的手臂,朝他招了招。不知什么事这样高兴?程仲宾想着,刚要开口与她说话,就见她低了头,乌黑的发垂下来挡住大半面颊,她拿着手机鼓捣,应该在写什么回复他,于是程仲宾不说话了,他缓缓吸一口烟,神情惬意,等她的讯息。谢书约按下发送键后,向他指了指手机。程仲宾意会,他的手机就放在阳台上,刚拿起来,新短讯就到了。阿约:我还在看我们在香港拍的照片。仲宾哥你怎么还在外面抽烟,遇到烦心事了吗?程仲宾失笑,烟含在唇边,手机打字:阿约想安慰我吗?发过去后,他又问她:最喜欢哪张照片?谢书约很快回:有什么烦心事,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醒来,你就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她似觉得这样交流有趣,接着回:我和妮妮在尖沙咀的合照,我最喜欢。你把我和妮妮都拍的很漂亮。其实她最喜欢挽他手臂那张,不过,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第39章那天夜里,程仲宾好似耐心十足,就这样陪着谢书约发短讯,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许久。直到她喊困了,他回:去睡觉吧。谢书约收到后,她假意咳了两声,吸引程仲宾注意。见他望了过来,朝他挥挥手,又双手合十放在一边耳后,头一歪,做出睡觉的样子。程仲宾看笑了,点点头。她关上窗户,灯光被蓝色玻璃拦了一层,院子陷入更深的黑暗。程仲宾盯着她那边,见她还未拉窗帘,便没有动作。果然,下一秒,谢书约再次推开窗户,漂亮脸蛋探出来,朝他甜甜笑了一下,迅速关回去。这次她拉上窗帘,灯光彻底被隔断。黑漆漆的夜色里,程仲宾静立片刻,笑了笑。谢书约躺下后,没有立即睡得着,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程仲宾问她:“喜欢的照片里没有我吗?”她想说,最喜欢那一张,就是和他的合照。她站在他身边,小鸟依人的姿态。可是谢书约也知矜持,没讲实话,她找了借口搪塞:谁让你不爱拍照,每张都一样的表情,太单调了,我挑不出来。她都能想象出他逗她的语气:怪我不会摆pose,下次阿约教教我。她当时乐得很,故意揶揄:仲宾哥,你也会说pose啊。谢书约现在想起来还乐,她觉得自己像发神经,竭力克制住笑意,维持不到半分钟,前功尽弃。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她自己没什么印象。一晃九月,那一年,是全球变暖的第十一年,温度愈发高,夏热延长,雨迟迟不来。开学报到前两天,离家出走的杜子宣回来,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杜子江。这个暑假,杜子江找了家教兼职,没有归家。杜子宣跟着邵润钊到了首都,两人安定下来后,她联系上杜子江。刚开始杜子江帮她隐瞒,然后又从中调和,她才给家里透露行踪。电话里,李德淑松口,认可了邵润钊。不过李德淑让她回家,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一起,惹人笑话。杜子宣和邵润钊商量好春节谈婚事,她先回雁城,杜子江不放心,请了假送她。杜子宣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还谢书约钱。之前那晚在院子里,李德淑为难谢书约的事情,谢书约没对奶奶讲。自从大伯过世后,两家关系渐渐有所缓和。谢书约自然也不会对杜子宣提,见到她,她先是惊喜,接着又难免抱怨:“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向我透口风,哪怕一点半点都行。我都不知怎么才能联系到你。”“邵润钊你见过这么多次,他人品过关,我知道你不会太担心。我有什么事,会主动联系你。”杜子宣笑笑,问,“我妈妈找你麻烦没有?”谢书约含糊说:“问过我两次你在哪里。”她关心她,“你们怎么去了首都?你把钱全部还给我,这么多天,两个人没怎么花钱吗?”“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润钊有积蓄,他没用我的钱。他哥哥在那边发展得还不错,就叫他过去帮忙。”杜子宣解释。谢书约听她这样说,方才放心收下钱,又问:“你妈妈真的答应你们在一起了?”杜子宣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得意洋洋对她讲:“我这次的反抗很有用,我妈妥协了。”谢书约为她感到开心,她倾身过去捏捏她瘦了一点的脸蛋:“这下好了,如你所愿。”然后装作生气的样子,批评她,“为爱勇闯天涯,你胆子真的大,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呀?”杜子宣摇摇头,她似乎是想到了邵润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酝酿出蜜意,浓的要溢出来。她振振有词:“现在是和平年代,没有危险的。就算有危险,我和润钊在一起,他会保护我的,我一点都不害怕。”“不说我的事了。”杜子宣变魔法似的,朝她摊开掌心,一对珍珠耳环出现在谢书约眼底,她献宝似呈给她,“阿约,恭喜你顺利考上大学。不过是人造珍珠,你也知道,真的珍珠,我现在买不起。”“好漂亮。”谢书约拿起来看,喜欢不是做做样子,她找了镜子出来,塞给杜子宣。杜子宣立刻配合,举起来对着她。她侧了半边身子,先戴右耳,然后又侧过去,戴另一边。圆圆镜子,映出谢书约圆圆的眼,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脸庞一歪,镜子里的耳环晃晃,好似要把平静的镜面打破。“好漂亮啊。”谢书约又赞叹一句,“我很喜欢。”“就知道你会喜欢。”杜子宣瞧着她臭美,不禁陷入一阵恍惚,她突然问她,“阿约,我是说如果,如果去年子江像我一样,离家出走成功了,那我妈妈一定也会让步的,你们就不会真的分手了。”谢书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她认真说:“子宣,没有这种如果的。”同样的话,她也对杜子江说过。只是子江没有阿约决绝,他沉默许久,才回了她一句:“我和阿约没可能了。”杜子江这次回来,住一晚上就离开,他也给谢书约准备了升学礼物。那时是傍晚,夕阳红了半边天,晚霞热烈,院子好似蒙了一层梦幻的纱幔。两人光明磊落交谈,杜子江送她一只单间小挎包,那样的包,李嘉欣、蔡少芬,还有好多港星在电影都背。他说:“这是我用做家教挣的钱买的,阿约,祝贺你考上大学。”前年谢书约也送了升学礼物给杜子江,现在她若推辞不收,倒显得矫情,她谢过他,说:“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还有子宣。记得去年我就说过,如果考上,我请客。”去年她说这话时的情景,杜子江还历历在目。心里不由自主涌上一阵酸涩的滋味,他朝她笑,笑得勉强,说:“下次吧,我明天上午九点的火车。”谢书约惊愕,没想到他这么急着离开,问:“不在家里多待两天?”“不了,我也快开学了。”杜子江下意识避开谢书约眼睛,心里拉了根弦,崩得紧了,微微发颤。谢书约点点头。两人再无话,又不好就这么分开,正尴尬着,传来汽车声音。谢书约心里想,不知道是三哥还是仲宾哥,她更期待是仲宾哥。程仲宾没有让谢书约失望,他走进院子里。谢书约笑了,高高兴兴道:“仲宾哥。”夕阳愈发下坠,一半沉入院子背后,天也沉下来,熔成金红。程仲宾瞧着谢书约,落日瑰丽,余晖映着她美丽的面庞,他目光凝在她脸上。不待他问,她将挎包展示给他看,主动报告:“子江送我的升学礼物。”程仲宾便说:“那你应该请客,和你的好朋友们一起庆祝。”杜子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耳里听到的“好朋友们”,语气加重,仿佛强调。他又想,也许自己多心,谢书约却没有这种意识,她朝他甜甜笑,说:“子江明天就要去首都了,他没有时间。”程仲宾这才问:“子江怎么突然回来了?”“我送子宣回来。”杜子江解释,“下学期大三,学校推荐我参加专业选拔考试,留学生名额只有三个,我要尽早准备。”“你决定出国留学了?”谢书约讶然。“学校给了机会,我也想去外面见见世界。”杜子江再次躲开她的视线。程仲宾笑了一下,说:“这是好事。”谢书约也笑起来,附和说:“仲宾哥说得对,这是好事。子江,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拿下出国留学的名额。”杜子江只能说:“好。”程仲宾往家走,谢书约跟着他,对杜子江说:“子江,我有事和仲宾哥讲。”程仲宾侧头看她一眼,露了笑意出来。谢书约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眸子,心脏陷进去。直到进了客厅,程仲宾才问:“阿约要告诉我什么事?”谢书约哪有正经事情和他讲,她心里将杜子江当好朋友看待,可他总是不自在,她也自在不起来,不过是为了逃避那种怪异氛围。她脑子一转,迅速圆场:“李阿姨同意子宣和邵润钊在一起了。她和邵润钊去了首都,联系上子江,所以子江才送她回来的。”程仲宾随口调侃杜母:“不容易,她妈妈居然想通了。”“可能是子宣这次离家出走吓到她了。”他笑了一下,然后收起来。视线落到她手上,她还拿着杜子江送的包,不可避免想到了杜子江也曾离家出走。“子江和子宣,不愧是龙凤胎。”他说。谢书约没有听得懂:“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随便感叹一下。”程仲宾转移视线,问她,“后天书俊送你去报到?”“奶奶和妈妈也去,还有大哥大嫂。”谢书约想想那场景,问,“这阵仗够大吧?”“要不是妮妮和你同一天开学,我也想跟去沾沾光。”程仲宾真心道,送她报到,他名不正言不顺。他又对她说,“妮妮阵仗不比你小,一家人都送她去。”谢书约同时为自己和程仲妮感叹:“我有点担心,这样会不会被同学笑话。”“不会。”程仲宾斩钉截铁说,“到时肯定不止你们有家人送。”他问她:“第一次到外面住,八个人一间宿舍,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学校条件不比家里,比较简陋。”以前杜子江给谢书约寄他宿舍的照片,两边四张上下床,中间过道一张长桌,墙面斑驳,的确简陋。她已做好心理准备,表示:“慢慢就习惯了,也许住宿舍会很有趣。”“有什么趣事,不要忘记和我分享。”程仲宾盯着她,笑着说。“你那么忙,有时间听我说这些?”谢书约明明乐意,却不直接答应。她知道程仲宾开发的楼盘又增加,不见得那么有空,听她讲琐碎小事。“不论你说什么,我都有时间。”程仲宾这样回答她,又说,“过几天我来学校看你。”作者有话要说:留言的gkd我都有收到,我写的时候也特别着急,但是,他们还得努把力。就这几章的事情了,忍一忍哈。第40章一九九七年,九月七日,谢书约和程仲妮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那天清晨,院子热闹非凡。谢家和程家,皆是手忙脚乱的景象,一会儿检查这样带上没,一会儿又检查那样带漏没,就连一个保温瓶一只饭盒,也细心问两回。生活用品,也可以在学校买。只是根据谢书俊的经验,质量很一般,不如自己带,用得习惯。哥哥们则聚在院子里聊天,有消息传来,城北也快开发,他们说拆迁分房的事。倒是两个主角最自在,一心扑在穿着打扮上。谢书约最终选择了白色短袖,背带裙,青春洋溢。她戴亮晶晶的发箍,太阳照在她身上,更加耀眼。奶奶和妈妈还在唠叨行李,谢书约忍不住劝:“不用带这么齐全,我周末就回家来,差什么到时再拿。”“还是带齐一点好,第一个月军训不能回来,以备万无一失。”王维芳说。只要是对谢书约好,奶奶就和王维芳站一边。她索性不管,跑到哥哥们那里,问谢书钧:“大哥,你真的要去吗?”谢书钧还未回答,谢书俊笑起来:“大哥,阿约嫌你。”“我可没有这样说,三哥你少挑拨离间,就算要嫌,我也是嫌你。”谢书约轻轻推了推谢书俊肩头,亲昵表示不满。谢书俊故意装作站不稳,晃了两下,说:“知道了,我充其量就是免费司机和免费苦力。”谢书约乐:“三哥,你对自己的地位认知好清晰。”谢书俊拧拧她脸蛋。谢书钧一如既往,笑看他们斗嘴,等兄妹两人消停下来,才问:“阿约不想大哥送你去报到?”程仲宾代替她说:“她觉得兴师动众。”谢书约就抬起眼看他,她目光投向他的时候,很少有不笑的时候。“这有什么。”谢书钧不以为意,“就连好好都想送你。”谢思好让他们打电话给老师请假,不过她妈妈没答应。谢书约想到小姑娘为这事闹别扭的样子,笑:“我们说好了,下次我带她到学校玩。”这时候家里奶奶叫谢书钧谢书俊,让他们把行李拿到车上,两个哥哥回了屋。谢书约突然问程仲宾:“仲宾哥,我今天这么穿好看吗?”“好看。”程仲宾先回答她,才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结果谢书约就是这么一问,她又说其他的:“妮妮的行李收拾好了吗?”“她应该也快了。”程仲宾说。说曹操,曹操到。程仲妮穿一条波点连衣裙跑出来,裙角翩翩,她抱了谢书约手臂,说:“阿约姐姐,我们一个月后才能见面了。”两个人依依不舍一番,奶奶又在家里叫谢书约出发,她就告别:“我要走了。”“阿约。”程仲宾开口。她侧过脸,清晨的阳光笼罩在她面庞上,那些透明的绒毛发着光。“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他瞧着她,嘱咐一句,又说,“不要忘了我之前说的话。”谢书约溺在他温柔的眼神里,心跳漏了拍子,半晌,“嗯”一声。直到车子上路,谢书约还想着程仲宾之前说的话:“过几天我来学校看你。”她心里慢慢涌上甜丝丝的滋味,连眼睛也情不自禁笑起来。至于奶奶和妈妈翻旧账,讲去年杜母瞧不上阿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阿约今年考上大学扬眉吐气,她一句也没听进耳里。就像程仲宾说的一样,有家人送的不止她们,其实那天陪孩子报到的家长不少。校门口停了中巴车,是学校特意派车到火车站汽车站接外地来的学生。本地大多骑自行车或者摩托车,后座统一绑棉被。像谢书约这样乘汽车来的,一双手也数得过来,其中她家占两辆。缴费排了很长的队,好不容易办理完手续,一家人浩浩荡荡去了女生(207)宿舍。报到整整一天时间,她来得还算比较早,八张床暂时只有两张住了人。谢书钧和谢书俊简单看了两眼宿舍就到外面过道等待,宿舍空间逼仄,人一多,简直落不下脚。谢书约挑了门背后的下铺,王维芳给她铺床挂蚊帐,一旁大嫂打下手,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奶奶已经和那两位先到的室友聊起来,她们都来自外省,路途遥远,昨夜就抵达雁城,旅社住了一晚,天一亮就来了。“我们阿约还是第一次过这种集体生活,她没什么经验,还要多多麻烦你们。等到放假的时候,和阿约一起到家里来玩。”奶奶拉了谢书约说,“军训结束后,带室友回家吃饭。”谢书约朝她们友好笑:“我奶奶和妈妈做菜很好吃的。”两个外地姑娘没有她开朗,或许因第一次见面,还有一些拘谨,笑笑说好。家人没有久留,替她整理妥当,再细细嘱咐两句,一行人就离开了。到晚上,宿舍成员全部到齐,大家一同到食堂打饭回来吃,算是她们第一次聚餐。等到洗完饭盒回来,谢书约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拿出手机,室友们目光都投了过来。程仲宾来电,谢书约避到小阳台,心脏突突跳着接通:“仲宾哥。”雁商五十年代建校,距今四十多年历史,宿舍楼下一排榕树肆意生长。她住二楼,这夜有风,吹得繁密枝叶哗哗碰撞,响在她耳边。“吃饭没有?”程仲宾低沉的声音也似被风温柔吹过来。“刚刚吃完。”谢书约俯身,闲闲散散伏在阳台上,伸出手去,拨弄躁动的榕树叶。夜风从她指尖穿过,凉悠悠的,她问他,“你呢?”“我正准备回家。学校的菜好吃吗?”程仲宾关心。“一般般吧,没什么油水。”也不是谢书约嘴挑,室友们也这样认为。“那我过两天来带你去吃好吃的。”程仲宾给她支招,“实在吃不惯,就去学校外面的餐馆吃。”谢书约听了便笑:“也没有难吃到那种程度啦,天天去餐馆吃,就是搞特殊了。”她顿了顿,又担忧,“我们从明天开始就军训了,军训期间,应该不能出去吧,而且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见面。”“阿约。”程仲宾宽慰她,“不要担心这么多,就算不可以,我也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她好奇。“到时再想。”程仲宾笑了一声,却不显敷衍,他再问她,“住学校宿舍,感觉怎么样?”谢书约打开话匣子,细细碎碎和他说起来。每层楼只有一个大卫生间,在过道尽头,要是半夜想上厕所,一定有点害怕。用热水很不方便,她今天去开水房,排了半小时队,还差点被烫到。室友中不止她一个人是复读生,还有一个从首都来的女孩,工作两年才重新参加高考,现在都二十一岁了。大家比她想象中更好相处,奶奶邀请她们军训结束后到家里玩……另一边,程仲宾耐心听她说话,不时温声回应两句。他坐在驾驶室,车窗降下,一只胳膊懒懒搭上面,指间夹了一支烟,也没有点燃。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谢书约掌心里手机微微发烫,她终于意识到说很久了,问:“我是不是耽搁你回家吃饭了?”“不耽搁,我还不饿。”这会儿,程仲宾终于将那支烟衔嘴里,谢书约听见他那边打火机的声音。程仲宾问:“阿约,你不想和我说了?”她当然不会不想,说:“我还没有问你妮妮宿舍是什么样子呢?”“和你讲得差不多,她已经开始叫苦连天了,你比她表现好。”“我大她两岁,是姐姐嘛。过一段时间,我去她学校看看。”程仲宾便说:“我接你。”两人又聊了两句才挂电话,在阳台不觉得什么,谢书约回到宿舍坐下,才发觉胳膊和小腿痒痒的,一看,被蚊子咬出包。她轻轻挠了两下,找出花露水来涂。她隔壁床的女生姓谭,叫家英。那时候距离《还珠格格》播出还有一年时间,谭家英已经剪了小燕子同款的稀薄刘海,再后来这款刘海被称作空气刘海。谭家英就是那个从首都来的女孩子,大概是曾经工作两年的缘故,她是室友中最善言辞的,主动问谢书约:“你居然有自己的手机啊?”谢书约笑笑,说:“如果你们以后要给家里打电话,可以用我的手机。听说传达室的电话只可以打进来,不可以打出去,学校其他的电话亭,都太远了,还要排队。”谢书约后来想,当年她和室友们快速建立起友谊,这支古老的摩托罗拉占了很大功劳。过了两天,程仲宾真的来学校看她。他是晚上来的,谢书约刚结束训练回宿舍,就在宿舍楼下见到他。男人身姿笔挺,昏黄灯光烘托,英俊面容轮廓更加深刻。谢书约圆圆眸子亮起来,她惊喜异常,高兴跑到他身边:“仲宾哥!”程仲宾瞧见她,漆黑的眸子泛起笑意。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军训累不累?”“你怎么在这里?”第41章“累。”谢书约先回答。她摘了帽子扇风,几根碎发钻出来,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程仲宾抬起手,非常自然地替她拨开。被他干燥指尖碰过的皮肤,腾起奇异的感觉,谢书约一颗心乱乱的,却又觉得静,真是矛盾。谢书约穿宽松军训服,却因束了腰带,将细细薄薄的腰显出来。她仪态从来好,一贯的腰背笔直,还被教官拉出来做标兵。“你怎么进来的?”谢书约惊喜之余,又格外好奇。军训特别严肃,连吃饭都要列队去食堂。也就是现在结束一整天的训练任务,才允许自由解散。他们站在宿舍大门外面,两个人都忽略掉那些探究目光。“很巧,你们校长是我的客户之一。”程仲宾注意力全在她一个人身上,他说,“是不是瘦了一点?”“应该吧,我每天出好多汗,衣服都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你看,现在还是湿的。”说着,谢书约转过身。背心那一片,军绿的布料颜色更深,昏黄灯光中,汗湿痕迹愈发明显。谢书约又转回来,问他:“看见了吗?”程仲宾点了下头,说:“那你快回宿舍,带上衣服去澡堂洗一洗。”他这才将带来的东西给她:“打包了你爱吃的夜宵,还有水果零食,也有你室友的份。有一点重,拎得动吗?我不方便陪你上去。错过了报到那天,不然可以参观一下你的宿舍。”谢书约更加惊喜,两只圆眼丝毫不见军训的疲惫,神采奕奕道:“仲宾哥,你真是及时雨,我太馋烤肉串了。”又说,“你也说过,妮妮宿舍和我宿舍差不多,不用觉得可惜。”程仲宾目光宠溺,催促她:“衣服湿了,穿着不舒服,快上去吧。”谢书约不舍,她磨磨蹭蹭道:“可是我们才讲两分钟话。”程仲宾笑了笑:“过两天我再来看你,还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一会儿洗完澡给我打电话。”谢书约想到宿舍门禁,时间也不早了,再多聊就赶不及,不情不愿道:“那好吧。”她抱着那袋沉沉的供给品,走两步,又倒回来。程仲宾还站在原地目送她,他不觉得诧异,眼睛里的温柔还未化开。“忘了说拜拜。”谢书约俏生生道。程仲宾失笑,配合她道:“拜拜。”他一直站在外面,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里,才转身离开。谢书约回到宿舍,室友们正要去澡堂,大家等了她两分钟,一同出门。洗完澡回来,她将程仲宾买来的夜宵水果分给她们。谭家英带头问:“阿约,那是你男朋友吗?”仲宾哥,男朋友。这样的概念,谢书约想一下,就觉得喝了蜂蜜水一样,满心都甜。她面上难藏笑意,摇了摇头。“也是你哥哥?”谭家英又问。报到那天,谢书俊的形象,被看见他的两个室友描述一番,其他没看见的,大喊遗憾。“算是,又不是。”谢书约不打算与她们细谈,拿了手机,“我出去打个电话。”她洗了头发,于是肩头披一张干毛巾,用来吸水。她吸取经验,胳膊小腿先涂了花露水,才到小阳台给程仲宾拨电话。电话铃响时,程仲宾还在开车,手机放在驾驶台,他瞥一眼,来电显示阿约,于是空出一只手挂断,然后回拨过去。谢书约立即接通:“你怎么挂我电话?”“我替你省话费。”程仲宾笑问,“洗完澡了?”“嗯。”谢书约轻轻说,她听见他那边开车的声音,于是问,“你还没有到家吗?”“快了,我今晚住河东。”他一提河东,谢书约不由自主想起姐姐生孩子那晚,他带她到那里休息,厨房里,他拥着她安慰的情景。那时忽略的细节,现在好像想起来了。仲宾哥手臂结实,胸膛宽阔温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一切都那么清晰,令她脸颊发烫。她还记得,当时他为她准备一杯水,她胡思乱想,猜测,做他的女朋友很令人羡慕。现在她也是一样的看法。而且,她想做他的女朋友,不知他心里如何想?后来他还调侃,问她找男朋友是否按着他的标准挑。她是怎么回答的?假如遇见他这样的,她一定紧紧抓牢。他会让她抓牢吗?“阿约。”这已是程仲宾第三次开口叫她,不知她走神去了哪里。“仲宾哥,你刚才说什么?”谢书约清醒过来,她脸颊要烧起来似的。“你在想什么?”程仲宾问她。“没什么。”她哪里好意思将自己的浮想联翩告诉他。程仲宾并不追问。谢书约问他:“你也去看望妮妮了吗?”“没有。”他答得干脆。她又问:“那你什么时间去看她呀?”“过两天吧。”因为他的特殊对待,因为他先来看她,谢书约知道可耻,可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