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将人放到一边,乾隆开始琢磨娴妃说的那些话。宫外之人……在此之前,乾隆并没有怀疑过永琏之死有何内情,毕竟这个时候孩子早夭实在是太常见了,乾隆自己的嫡长兄弘晖,还有弟弟怀亲王福惠,都是八九岁时夭亡,更别提年纪更小的孩子,康熙的皇子皇女都是一茬一茬地早殇。然而多疑是帝王的通病,虽然乾隆不觉得有人能将手伸进后宫,可那些话终究在他心里留了根刺,思忖之后,乾隆开口吩咐,“来人,宣平郡王。”*云梧听到乾隆今晚去皇后那儿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外头来报,太医院孙院使奉皇上之命,来给云梧请脉。云梧一口气松到半路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一边小苹还挺高兴,“原来皇上这么关心娘娘!”云梧心底泪流满面,乾隆这是啥意思啊?却又不能将人赶出去,云梧骑虎难下,匆忙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让孙院使进来。孙院使一进门,便见云梧头上包着一条巾子,虚弱地靠在床上。孙院使脸色一肃,行礼之后便开始望闻问切,“不知娘娘哪里不适?”云梧咳了两声,声音也中气不足,“许是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头疼得紧。”孙院使道:“还请微臣给娘娘诊脉。”云梧依言伸出手,孙院使道了一句,“得罪了。”等摸到脉象,孙院使却皱起眉,从脉象上来看,娘娘的身子健康得紧啊……他神情愈发严肃,换了只手再次摸起了脉,可结果并没有不同。孙院使不由又仔细看了一眼娴妃,这一眼看出了蹊跷,虽然对方半垂着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细看唇色红润,脸上的苍白也有些假,倒像是涂上的妆容。孙院使见过的病人不知凡几,娴妃这个模样,着实不像病中之人,反而让他想起家里一不愿意去学堂,便装肚痛头痛哪都不舒服的小孙子。他突然想起,在他来之前,皇上莫名其妙地交代了一句“娴妃娘娘近日心火亢盛,开的方子多加点黄连,祛祛火气”,当时他面上应是,心里却在嘀咕,大冬天的哪里来的火气?如今一看,娴妃分明没病,皇上也知道娴妃是装不适,要用黄连出口气呢!孙院使不由无语凝噎,贵人们闹别扭,折腾他们太医做什么,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天寒地冻的还要往外跑!面对孙院使探究的眼神,云梧心虚地咳了一声,“如何?”能在宫里给贵人看病这么多年,还混成了太医院的头头,孙院使可以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回过神来,很快便扯出了一堆常人听不懂的医理,最后拈了拈花白胡须,总结道:“头痛之症素来难以诊出病因,待微臣开个方子,您先吃着看看,过几日微臣再来复诊。”老太医表情管理堪称一绝,云梧总觉得对方猜到了什么,却看不透他的想法,只得干笑道:“那便有劳孙院使了。”孙院使开了方子,亲自盯着人熬了药、看云梧喝了才算完。云梧瞧着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中药汁,很想拒绝,可抬头瞄一眼表情殷切的孙院使,云梧内心泪流满面地接过药碗,英雄就义般一口气把药倒进了嘴里。……太难喝了!药一入口便侵占了所有味觉,第一感觉是苦,苦里还带着一股酸。云梧第一次喝中药,没想到会这么难喝,她胃绞了一下,呕吐感直冲脑门,差点全都吐出来。这病装的,亏大了!见云梧将药都喝了,孙院使这才告退,云梧被中药味道制裁,也没心思再多过打探,只给孙院使包了个好大的红封。不过孙院使转头就将云梧卖了——出了翊坤宫,孙院使没回太医院,而是先拐到了养心殿。宣召的平郡王还没到,乾隆正在批折子。听孙院使说完经过,乾隆落下最后一笔朱批,“所以娴妃果真没有大碍?”孙院使抹了把汗,“回皇上的话,从脉象上看,娴妃娘娘玉体康健,不像有什么病痛……不过,许是微臣学艺不精也未可知。”乾隆哼笑一声,放下朱笔,“那你给她开了什么药?”“只是个补血气的方子,”孙院使悄悄瞄了一眼乾隆的脸色,又补充道,“另加了些祛火的黄连,微臣看着娴妃娘娘用了药才回来。”乾隆看了他一眼,能混成院使,老太医果真精明,“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到了这时候,乾隆反而不急了,先让娴妃多喝几天黄连再说。孙院使收了乾隆给的厚赏,告退回了太医院。乾隆则是接着处理朝政,不多时,平郡王福彭到了。26、第二十六章作者有话要说:重新分了一下章(强迫症想每章都是三千字qwq),后半部分是新内容,明天还有一章,带来的不便给大家道歉【鞠躬------注1:历史上弘皙逆案是乾隆四年秋冬时候的事儿,文中时间线往前挪了大半年。平郡王是大清铁帽子王之一,祖上为清□□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到如今已经承袭了五代。福彭这个名字后世人可能不熟,但是福彭的嫡亲外祖父叫曹寅,而曹寅有个孙子,写了本小说叫《红楼梦》——福彭和后世大名鼎鼎的曹雪芹是姑表兄弟。当然,这个关口,福彭被乾隆传召而来自然不是因为什么曹雪芹,他儿时是乾隆的伴读,文武双全,极有才干,雍正四年,父亲讷尔苏因贪污被削爵,福彭年纪轻轻便继承爵位。雍正十一年,仅有二十五岁的福彭便被任命为军机处行走,同年得授定边大将军,带兵讨伐准噶尔,屡获战功,深受雍正看重。乾隆登基后,很快将福彭召还回京,其中未尝没有想让这位大将军帮自己稳定朝局之意。福彭一开始也是意志满满,然而几年过去,乾隆不愿宗室王公把持朝政,福彭渐渐被排除在朝廷中枢机构之外。看透乾隆的打算,福彭叹息之下只得认命,收起自己的抱负,做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职,只求安稳度日。没想到今日却被突然急召而来,福彭初时一头雾水,听了乾隆的话,福彭才恍然大悟,心中苦笑——看来面对乾隆削弱王公势力的打算,不是所有人都服气啊!虽然这样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异样,福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君臣二人密谈许久,福彭才揣着一肚子心事,从宫里离开。议完事后,时间已经不早,乾隆将积压的折子批完的时候,屋里已经燃起了烛火。乾隆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便听外头通报,皇后来了。乾隆不自觉露出笑意,“快请进来。”一同走过丧子之痛,帝后二人的感情又深厚了几分。皇后近日情绪已经好了不少,丈夫连日来的细心陪伴让她又是感动又是温暖,等反观自己,却惊觉自己做得远不够好——自己只顾着伤心,却忘了永琏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的悲痛不比她少,还要忍着情绪安慰关心自己。想到这点,皇后不由打起精神,坚强了不少,开始全心全意照顾皇上。皇后不是空手来的,后头的宫女端着一个黄里黄面暗云龙纹大瓷盘,盘中是只黄地粉彩开光万寿无疆暖锅,锅盖边沿还冒着热气。乾隆一看便笑了,“刚觉得饿,你便送吃的来了。”皇后也笑,让人将暖锅摆上了桌,打开锅盖,瞬间香气四溢,里头是一品野鸭子火熏白菜豆腐锅,“这是你最爱用的,快来尝尝。”乾隆被香味勾起了馋虫,他接过皇后盛出来的一碗汤,用金箸夹了块鸭肉送进嘴里,又用汤匙舀了一口汤喝了,不禁连连点头,“不错,火候正好,你也吃点。”皇后嘴角露出笑意,便也盛了一小碗,二人便如同天下最普通的夫妻一样,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乾隆很快便喝完了一碗,皇后拿过空碗,打算给他再添满。乾隆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对娴妃什么看法?她性子如何,是否机敏伶俐?”皇后盛汤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说起娴妃,她其实早有猜测,娴妃可能是在圣驾前故意作出笨拙姿态,只为避宠,当初不深究,一半是为了遂娴妃的心愿,一半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没想到皇上似是也觉出了不对,然而此时此刻被皇上问起,皇后却不能表露出从前就有所察觉。她心思急转,不动声色道:“娴妃?是个恭谨和气的人儿,伶俐却是算不上,平时话也不多,不过太后很喜欢她守规矩、知进退。”说着将碗递了过去,“怎的突然问起娴妃?可是她惹了皇上不悦?”“那倒没有,”只是今儿才意外知道,她本事倒是大得很。乾隆心底冷笑两声,瞧着皇后的反应,看来皇后也没发现娴妃的不对劲,不由又给娴妃记了一笔,“今儿她身子不舒服,估计这两天都不能请安了。孙院使开了方子,你让人多看着点,盯着她把药喝了,一次也不能省。”皇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面色如常,“瞧你说的,怎么听起来像是不愿喝药的孩子似的……好了,我记住了,定让人看着。”乾隆也没解释,他不愿皇后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小的妃子耍的团团转,故而并没有多提,而是说起了四阿哥,“……今天去看了一眼,生的健康壮实,不错。”“是呢,嘉嫔可是立了大功。”皇后顺着乾隆转了话题,脑中却是一直想着刚刚那几句话,心里愈来愈冷。皇上怎么突然注意到了娴妃,还那么关心她,连用药都要过问?——永琏一走,娴妃就坐不住了是吗?*云梧还不知道皇后的想法,她这些日子一直窝在翊坤宫“养病”,然而她只病了不到半个月就病不下去了——原因无他,汤药实在是太难喝了,可孙院使每日来复诊不说,连皇后也派人来关心,亲眼看着她把药喝下去才算完,她想要偷偷把药倒掉祸害盆景都不行。云梧坚持了十来天,吃什么嘴里都一直留着那股酸苦味,到最后云梧实在受不了,咬牙“痊愈”了。得知敬事房重新将自己的牌子摆了上去,云梧整日战战兢兢,唯恐乾隆找她算账。然而一连等了几天,乾隆都没翻牌子,云梧一乐,心也渐渐放了下去——贵人多忘事,说不得乾隆就把她忘了呢?乾隆当然没把她忘了,只是最近忙得暂时没心思搭理她。他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让人暗中调查弘昼弘皙等王公,但万万没想到,还真就钓出来了一条大鱼——弘皙果然暗中结党,心怀不轨!弘皙是废太子允礽的名义上的次子、实际的长子,身份敏感,政治斗争失败以后,本来和他爹一样,是一辈子圈禁的命,不过雍正登基后对废太子一家使用怀柔政策,封弘皙为理郡王,允礽病逝后弘皙被晋为亲王,同辈中最早承袭亲王爵的就是弘皙了,乾隆也顺承了老爹的做法,对弘皙殊为优待,却没想到,这反而给了弘皙不该有的想头,让他还以为自己是旧日东宫的尊贵长子,有一天能改天换日呢!弘皙自个儿痴心妄想也就罢了,居然还真有人跟着弘皙一起做着大梦!不少宗室子弟和弘皙秘密来往,领头的几个有弘昇、弘普、弘昌、弘晈,这都是些什么人?弘昇是康熙第五子恒亲王允祺的长子,雍正四年因办理事务不力,被雍正革去世子之位,雍正勒令允祺对弘昇“在家严加训诲”,乾隆继位后施恩,重新启用弘昇,派他监管火器营事务,显然,弘昇贪心不足,对这一安排并不满意;弘普是庄亲王允禄的次子(允禄长子同样早夭,实际为长子),允禄在乾隆登基之初便被任命为总理事务大臣,监管工部事务,食亲王双俸,没想到却任由儿子跟弘皙越走越近,说不准允禄自己都跟弘皙不清不楚!至于弘昌、弘晈分别是怡亲王胤祥的庶长子和嫡次子。胤祥是康熙第十三子,在世时与雍正最为亲密,不仅生母被追尊为敬敏皇贵妃,开创了皇贵妃从葬帝陵的先例,自己也得封铁帽子王,在过世之后,雍正还特将其名字改回“胤”字,成了兄弟中不必避讳雍正名字的唯一例子。胤祥对雍正忠心耿耿,儿子却都是些不省心的,弘昌早年便被其父圈禁在家,弘晈也在父亲的安排下让位给亲弟弟弘晓,没能继承世袭罔替的怡亲王爵位,二人愈发心有不甘,和同样别有居心的弘皙勾搭成奸,倒是白费了允祥一番苦心安排。乾隆冷笑,朕就是对这些人太好了!只是如今没有证据,乾隆只得暂且忍下这口气。表面上,乾隆对宗室依旧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暗地里却让福彭带人收集罪证,争取将弘皙一党一网打尽。*乾隆四年不算个太平年份。开年没多久,一封奏章送到了乾隆桌前,上折子的人没人认得,奏章却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折子里弹劾弘皙与庄亲王等人“结党营私,往来诡秘”,乾隆立刻着宗人府查问。起初弘皙并不招供,然而很快,一个叫福宁的弘皙亲信告发弘皙有弥天大罪,再经宗人府审查,与弘皙来往极多的巫师安泰供出,弘皙曾向他询问“准噶尔能否到京,天下太平与否,皇上寿算如何,将来我还升腾与否”等语,又查出弘皙竟然仿照内务府之制,在自己府邸内设立了掌仪司、会计司。内务府可是管理宫廷事务的机构,弘皙如此做法,俨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事情性质起了变化,“谋逆”二字被摆在了台面上,前朝九子夺嫡的阴影似乎又笼罩在了朝堂之上。乾隆龙颜大怒,直言弘皙和当初的允禩允禟一样“居心大逆”,最后,弘皙虽然加恩免死,但革亲王,除宗籍,永世圈禁于景山东果园。至于其他的从犯,乾隆许是顾及登基以来的仁政,低调处理,说一众从犯只是愚蠢庸碌,并不像弘皙一般居心险恶,庄亲王允禄被革去议政大臣等职,罢双俸;弘昇圈禁,弘昌、弘普除爵,宁郡王弘晈的爵位是雍正所封,乾隆不好撸掉,保留了爵位,但是永远罢俸。等弘皙被送往景山的时候,已经是桃花开尽的时节了。(注1)27、第二十七章弘皙的案子不到三个月便尘埃落定,虽然到最后还是没能确定永琏的死到底和弘皙有没有关系,但想起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早几个月听到的那几句话,敬事房来人的时候,乾隆抬手翻了云梧的牌子。西暖殿里,云梧正磕着瓜子听贵妃和纯妃斗嘴。春暖花开,贵妃身子有所好转,近来侍寝次数不少。昨儿刚承欢,晨醒时贵妃便告了假,下午这回再请安人是到了,但脸上尤带了几分疲色,纯妃看着眼热,不由说了几句酸话,“姐姐看着气色可不太好,伺候皇上是力气活儿,姐姐得多注意身子,您是金贵人儿,可别累病了呀!”贵妃轻轻瞥了一眼纯妃,开口便嘲讽回去,慢条斯理道:“是比不得妹妹壮实。”纯妃是易胖的体质,当初怀三阿哥就胖了许多,幸亏年轻,很快又瘦了下来。为了保持身材,纯妃平日饮食控制得紧,这也吃不得那不尝不得,但还是比不得贵妃纤细苗条,贵妃这是往纯妃心窝子里戳呢。纯妃恼羞成怒,“姐姐这话什么意思?”贵妃捂嘴轻笑,“妹妹不通诗书也就罢了,这是连白话都听不懂了?”纯妃脸颊涨红,不甘示弱,二人就这么吵了起来。以往嫔妃之间有什么口角之争,皇后总要温和制止,不过自从永琏没了之后,皇后再遇到妃子吵架,开口次数少了不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山观虎斗,一时间便见贵妃和纯妃针锋相对,好不热闹。贵妃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刻薄起来还要引经据典,纯妃哪里是对手,好多半文不文的话听都听不懂,吵起架来自然落了下风。纯妃被贵妃眼中的轻蔑气得咬牙,暗下决心,今儿回去就开始看书,一沾书本犯困也得看!还得减肥!一定要比姓高的还要苗条!云梧看得正乐,外头敬事房的太监来了,上前给众人行礼,道:“奴才见过主子娘娘,见过各位娘娘。主子爷今儿个召娴主儿伴驾。”屋里瞬间一静,还是皇后先开了口,“你刚刚说娴妃?”来传消息的小太监也是稀奇,这还是皇上头一回翻娴妃的牌子,点头应是,“正是翊坤宫娴妃娘娘。”“这可真是少见,”纯妃似笑非笑地揉着手中的帕子,也不跟贵妃吵架了,转移火力跟云梧道,“恭喜妹妹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伴驾吧?妹妹可得好好打扮打扮自个儿,争取得主子爷喜欢啊。”云梧捧着瓜子,也没心思理纯妃,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要被乾隆算总账了。“都散了吧,”皇上已经翻了牌子,其他人也没有等的必要了,皇后叫散众人,又看向云梧,顿了一下才道:“娴妃快回去吧,第一回伴驾,可别误了时辰。”“是。”云梧敏感地捕捉到了皇后语气中的不对劲,自从永琏走后,皇后变了不少,对她也不如以前亲热,只是如今云梧也顾不上皇后的态度,她控制着表情以免露出一副生无可恋脸来,起身行礼离开。其他嫔妃也各自告退,贵妃冲她挑了挑眉毛,嘉嫔则是给了她一个欣慰的眼神,云梧冲二人笑了笑,心底却是七上八下——这一天还是来了。消息传回翊坤宫,整个宫里都快活起来,外人可不知云梧的纠结,对宫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主子得脸更好的事呢?最开心的莫过于小苹,她乐颠颠地云梧给找衣服配首饰,云梧一边任宫人打扮,一边认真思考着等下要怎么应对乾隆。其实这些日子里云梧想了很多,若是她这辈子只想当个嫔妃,在宫里混日子自然无可厚非,但孝贤皇后注定早逝,她要是不想继续给别人下跪磕头,自己就要站到最高处去。她穿的这个身子起点比其他人都高,作为高位嫔妃里唯一的满人,可谓是继后的不二人选,但她若是不承宠,能保证争得过其他人吗?想通这点,云梧基本已经认了命。但想起之前在乾隆的一通操作,云梧心中发虚,就是不知道如今乾隆对她是个什么看法…………老话说得好,不作不死啊!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云梧满心忐忑地被带进了养心殿,跪地行礼,“恭请皇上圣安。”“来了?”乾隆正坐在炕桌前看着什么,听见云梧进来也没抬头,“起来,坐吧。”“谢皇上。”云梧起身,坐到了乾隆对面。乾隆看了她一眼,今儿她是盛装打扮来的,平素身上都是娴雅的颜色,今儿穿了一身杏红的旗装,倒显得人娇俏了不少。看着她微微低头一脸乖巧,乾隆哼笑一声,“头不疼了?药喝得怎么样?”云梧眼皮一跳,那股子酸苦味仿佛又泛了上来,干笑道:“谢皇上关心,孙老太医妙手回春,药的滋味……好极了。”乾隆勾了勾唇角,将桌上的东西往云梧面前一推,“瞧瞧这个,觉得怎么样?”云梧低头一看,纸上写的是一首诗,名曰《金樽吟》:“世事无常耽金樽,杯杯台郎醉红尘。人生难得一知己,推杯换盏话古今。”云梧一愣,这题她知道——这不是弘昼表达自己只想及时行乐,无意皇位的救命诗吗!说起来弘昼这个乾隆亲弟弟也不容易,他和乾隆年岁相仿,为了让兄弟放心,弘昼成了有名的荒唐王爷,在乾隆面前殴打大臣什么的就不说了,连给自己办丧事、在自己丧礼上哭丧吃祭品这种事都干过。弘皙的案子闹得不小,连身处后宫的嫔妃都有所耳闻,想来弘昼这是见到弘皙的下场,写了这首诗跟乾隆表心意呢!乾隆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云梧心思急转,语气诚恳,“皇上说笑了,就奴才读的那点子书,认字还成,赏诗着实是高看奴才了。”“是吗?”乾隆让吴书来拿出了当初云梧送给皇贵太妃、皇贵太妃转送太后、太后又在乾隆面前显摆的画,似笑非笑道:“这可是爱妃所作?倒是不知道,爱妃还是书画双绝的人物呢。”云梧一惊,皇贵太妃什么时候把她卖了!?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云梧看了乾隆一眼,眼神无辜,“主子爷抬爱了,不过是乱涂几笔,哪里算是什么双绝。”乾隆板着脸冷哼一声,“行了,还在朕面前装,你就没想让朕知道。”云梧一噎,不由讪笑,承认当然是不能承认的,又不敢继续死鸭子嘴硬,只好不说话了。乾隆瞧她一副谄媚样,笑得露出了右边脸上的小梨涡,不由唇角一勾。他喜欢柔顺有才气的女子,却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娴妃犯了他的忌讳,但她会藏拙,不自作聪明,再加上弘皙的事的确有功,也算功过相抵。再说,后宫的确没有她这般的有趣人物了。乾隆让人收起诗和画,“今儿留下侍寝吧。”云梧闻言心头一跳,来了!“能有机会伺候主子爷,是奴才上辈子的福分,”云梧下地跪在乾隆身前,“然而奴才有一言,还请主子爷三思。”乾隆脸上没了笑意,眯起眼睛,“哦?”云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字一句道:“端慧皇太子早逝,主子娘娘悲痛不已,还请主子爷顾念娘娘。娘娘年纪还轻,定能再给主子爷诞下嫡子。”乾隆不说话了,仔仔细细打量着跪在身前的女人。这时候跟他说起皇后,自然不是什么吉祥话,而是另有深意——皇后再次生出嫡子之前,娴妃不想诞下龙子!她是真的顾念皇后,向皇后表忠心,还是顾忌储位之争,不愿惹麻烦上身,亦或是单纯的不想给朕生孩子?屋子里针落可闻,云梧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扪心自问,的确不想把后位让给别人,侍寝是躲不过去的,但她绝对不想生下子嗣。医疗条件的顾虑就不说了,如今才是乾隆四年,孝贤皇后九年后才会仙逝,期间还有嫡子永琮诞生又早夭这种大事——永琏的打击已经让皇后变了不少,若云梧有了儿子,皇后不说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绝不会像以前一样对她掏心掏肺。可避孕这事儿绕不过乾隆。宫规森严,云梧自己根本搞不到避孕的药,哪怕真的弄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发现,不说后位,能不能保住小命都不好说。怎么跟乾隆提起让他同意,云梧想了很久,只能用皇后作挡箭牌。乾隆是有嫡子情结的,一直想让嫡子继承大统,这话绝对会瘙到乾隆的痒处,但云梧也不敢确定,乾隆会不会允许一个小小的妃子挑战他的权威。云梧在赌,赌乾隆对皇后的感情,对嫡子的渴望。至于孝贤生了永琮之后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很久之后,才听乾隆沉声道:“你想好了?”云梧头更低,声音却是斩钉截铁,“是。”“朕知道了,”乾隆表情淡淡,让人琢磨不透,“好,朕应你。”不管娴妃究竟是什么想法,她有一句话是对的——皇后得再有一个儿子。28、第二十八章北京城从昨儿夜里开始便悄悄下起了细雨,直到早上才停,院里半开的桃花盛着露水,愈发娇艳欲滴。云梧推开窗,吸了一口外头带着微微凉意的湿润空气,头脑为之一清。春雨贵如油,这场雨是个好兆头,靠天吃饭的老百姓们应该为此欢欣鼓舞了吧。阿杏拿来一件竹青色的刻丝银鼠披风,走到云梧身后轻轻披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主子小心着凉。”云梧冲她一笑,抬手紧了紧衣裳,“今儿是二月二,《宫训图》收了没有?”阿杏点头应道:“已经让锦绣送到景阳宫了。”如今已经是乾隆八年的春天,两年前,乾隆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主意,以古代后宫美德为范本,绘制了十二份《宫训图》,还各配了一首《宫训诗》,东西六宫都有份,每年腊月二十六开始挂到正殿,东墙挂诗,西墙挂图,直到第二年二月二龙抬头,再收起来一起放到景阳宫的学诗堂。云梧点点头,侧头看了看西洋钟的时辰,“走罢,该去给皇后请安了。”*云梧到得不算早,在门口刚好遇见了贵妃,两个人见过礼,一同进了西暖殿,屋里已经到了不少嫔妃,又是一番见礼,才各自落了座。刚坐下便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旗装女子被众多宫人簇拥着进了屋里,明眸皓齿,杏眼含情,妆容精致,个子娇小玲珑,未语人先笑,“哎呀,各位姐姐见谅,我来迟了。”几年过去,乾隆的后宫自然又添了新人。来人姓柏,是乾隆五年的时候江南的官员送进宫的汉女,进献的官员显然摸清了乾隆的喜好,柏氏刚入宫便被封为贵人,第二年二月便晋了怡嫔,成了主位娘娘,又一年后全家得了恩典,入了正黄旗包衣,家人被送至北京,不仅得到了披甲钱粮、土地房屋等种种赏赐,还进了内务府当差,一时之间可谓风头无量——同样是汉女的纯妃,可是有了三阿哥永璋、身在妃位许久,直到乾隆四年的时候娘家才被抬了正白旗包衣,怡嫔入宫两年多便有了这个待遇,怎么不叫纯妃眼红?故而纯妃看她极不顺眼,总要时时找她的毛病,此时便开口挑刺,“怡嫔妹妹真是好大的脸面,竟是比贵妃娘娘到的还晚呢!”云梧在一旁挑眉,纯妃这几年长进了不少,也会拿旁人当枪使了,可惜挑错了人——贵妃素来是个不屑争抢的性子,她不想理会纯妃和怡嫔之间的斗争,此时被纯妃拉下水,心中自然不愉。二月仲春,天气虽然已经回暖,但贵妃素来畏寒,吹了一路的风,只觉得从肺叶凉到肚里,如今坐下,第一件事便是端起宫女呈上的热奶茶,小口呷着暖暖身子,并不开口。怡嫔也不是省油的灯,见状当即给贵妃打头的几位高位嫔妃行礼赔罪,“伺候的奴才不知事,叫起迟了一刻,这才误了时辰,还请诸位姐姐勿怪。”能成为乾隆的新宠,怡嫔长相自然没得说,是乾隆最爱的那一挂,如水一般温柔清秀。最妙的是,怡嫔有着一把好嗓子,声音宛若莺啼,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配上吴侬软语那软糯婉转的调子,简直要酥了人的心。贵妃慢条斯理喝完半盏奶茶,才慢悠悠打圆场道:“行了,本就没到时辰,且皇后娘娘还没到,不算晚。”怡嫔掩唇一笑,福了一礼,娇声道:“还是贵妃姐姐体恤,妹妹在这谢过了。”她又对纯妃甜甜一笑,“我年纪轻,贪睡了些,姐姐定是能理解的吧?”说自己年纪轻,便是暗指她年纪大喽?纯妃气得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怡嫔无辜地眨了眨眼,“没什么意思呀,姐姐指什么?”纯妃一瞧见她这副模样便牙痒,若叫云梧说,这便是直女对绿茶婊的本能不喜。两人就这么呛了起来,众人见怪不怪,面上一派淡然,或喝茶或整理衣裳或摸摸手上的镂空金镶玉护甲套,耳朵却都悄悄竖起来听着热闹。只怡嫔座位右手边一位年纪十五六岁、长相普通但气质恬淡的姑娘垂了垂眼,显然不耐这些无意义的斗嘴,这位即是另一位新人,乾隆六年经秀女大选进宫的舒嫔叶赫那拉氏了。叶赫那拉氏出身大族,叔公是被后世无数姑娘放在心头的词人纳兰性德,曾祖父则是康熙名臣纳兰明珠——就是那个撺捣大阿哥允褆跟废太子允礽对着干的纳兰明珠。叶赫那拉氏入选时被封为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