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都听见了。她嗯了一声,老实道:“你忘啦?我们小学每年春游秋游都去动物园,动物园的猩猩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沈子桥笑:“那你不每次都玩的挺开心的吗?”悦颜忍不住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我都多大了啊?”沈子桥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嘴角往上扬:“是蛮大了,都可以嫁人了,大姑娘了哈。”韩玲出了沈子桥的办公室,脚步一步不停地往楼下走,身后人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搭腔。林东刚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在楼梯间叫住她。韩玲不得已才站住回头,脸上是不露异样的反感:“有事吗?”林东刚快步上前,脸上挂着殷切的笑:“你怎么过这边来了?”“找沈总签字。”“来都来了,去不去我办公室坐会儿?”韩玲皱眉:“不了,我那边手头上还有点事要忙。”不等他反应,韩玲转身就走,被人从后攥住了手腕,韩玲第一反应就是甩脱,甩了几下竟然还甩他不开,神色冷厉地钉了他一眼。林东刚只管嬉皮笑脸,精瘦一人,外形本来偏向于鼠的尖嘴削腮,一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损感:“玲玲,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不好总这么吊着我吧,吃不吃饭,要给我个准话吧?”听他说话,韩玲心里多少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没跟他一块儿吃饭,而是沾了这个人,真跟狗皮膏药一样,扯下去还沾了自己一手的腥,她按捺地沉住气,说:“行吧,时间你发我手机。”“得嘞。”他满意地应声。公司的团建活动最后被安排在城郊的某休闲中心,连着礼拜五一共有三天,项目包括有钓鱼、攀岩等,晚上还安排了泡温泉。为方便公司没车的员工,公司包了一辆大巴,在门口出发。悦颜没带多少东西,随身就一个小包,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装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护肤品。一大早梳洗完毕,悦颜从房间里出来,迎面撞见从另个门里出来的韩玲,看眼对方的着装,两人都是一愣,她们今天的穿衣风格竟然撞了,都是两件套的格纹针织衫卫衣,下面配短裙。韩玲扫遍她身上,二话不说回头进房又换了一件。悦颜有点小郁闷地想:大家又不是故意的,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上了公司大巴发现时间还早,空位到处都有,悦颜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不一会儿蒋洁也上车,坐到了她旁边空着的位置,一脸笑眯眯:“小妹啊,跟你小蒋姐托个底,到底什么来头?”悦颜茫然:“什么什么来头?”“你这包,你这耳环,还有你这手表。”她笑着问,“你今天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坐的我们沈总的沃尔沃?好几次了啊,什么关系啊你们两个?”悦颜点头承认:“不瞒你说,他是我男朋友。”人就是这点奇怪,她这么痛快反倒把蒋洁弄得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啊?”悦颜笑嘻嘻地:“你去问沈总啊,沈总答应了他就是我男朋友了。”蒋洁轻轻掐她小脸:“你个滑头。”话才说完就感觉车厢安静了一秒,悦颜有所感的往车门方向看去,跟着所有目光一起,沈子桥站在车门下,扳着把手正要上来,一脸高深莫测。她的位置靠了车门最近,也不知道他听去多少,兀自心惊窘迫间,也没跟其他人一样注意他今天打扮。坐他车前就已经被小小地惊艳过。今天的沈子桥上身一件锃光瓦亮的空军翻领皮夹克,棕色薄毛衣,底下一条黑色修身牛仔裤,短款的系带马丁靴。在公司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刻意打扮,怎么舒服怎么来,今天这一亮相,悦颜听见满座女士都在倒吸冷气。蒋洁叫了一声沈总。悦颜的声音跟着心虚地混在其中,他摘掉墨镜点点头,一笑:“这么早。”然后顺着过道往后排走。蒋洁粘在他身上的目光久久难以收回,手捂心口,表情陶醉:“我天啊,这个男人怎么能穿的这么有腔调,刚才他冲我那一笑,我连子宫都在发抖。”悦颜:“……”公司订了一栋民宿,三层的楼房,民宿位于大青山脚,前面修了一面小湖,引进田渠的活水,堤岸砌了几个专供垂钓的台子,钓具和鱼饵都是免费,钓上来的鱼可以用来改善当晚的伙食。民宿后面是一堵长达六米的攀岩墙,靠墙是一张软垫,温泉池跟这里隔了些距离,得开车过去。房间多是双人间,公司要好的同事之间自发组队,两两拼间,因为女员工人数是奇数,悦颜轮到单独一间。安置好后,看时间还早,悦颜先去洗了个澡,又画了个淡妆,就被叫去下楼吃饭。走廊里,女同事们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女生宿舍楼。厨房闹哄哄的,人进人出,简直像菜市场,料理台上乱摊着蔬菜和处理了一半的肉,男的擀面,女生拌各种口味的饺子馅,悦颜挤不进去,只好帮着打打下手,搞搞厨余卫生。为了照顾大部人的口味,饺子馅有辣有酸,有素有荤,有个技术科的男生喊着说要吃甜馅儿的饺子,被长江南北的同事们齐声说滚,在饺子口味上,甜党从来没有立足之地。几个销售部的男同事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煤炭,架了一个烤炉,在小湖边搞起了烧烤,晓风残月,绿荫婆娑,只可惜一群人又叫又笑,把气氛给彻底毁掉。悦颜听到外面有人叫她,从厨房出去,客厅里有四个女生坐在一起看电视,剥瓜子,“你手机一直响。”前台的小孙提醒她。她的手机本来被韩玲拿在手里,听见小孙说话后,她递给她。悦颜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是也没说什么,拿了转身走开。公司有几个健身爱好者集中在攀岩墙附近玩速降,只有游泳池边最安静,她走去那里听,接通后就听那边厢传来大爷似的两个字:“上来。”悦颜心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让我上来我就上来。门才敲第一下,就被人从里面拉开。沈子桥笑笑地出现在门口,嘴脸无赖。进来之前她还心虚地往走廊留意了一眼,幸好大家都在楼下浪,整个楼层空无一人。悦颜一进门就被他压在了门板上,就看见一张帅脸越逼越近,在她紧张地快要断掉呼吸之前,他的额头啪一声贴住了她的,手撑在她耳边。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对视。呼吸交缠,她清楚能闻见他衣领间洗衣液的香气,夹杂着一点点独属于他的味道。“烫不烫?”悦颜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额头。眼近距离地对着他的脸,她认真感受了片刻,然后摇头:“不烫。”她有些紧张地接着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头有点疼,可能是低烧。”“我带药了,我给你去拿药。”他压着她,让她动也不能动,贴着她讲:“不吃药,我喝点热水睡一觉,你待在这里陪我会儿。”人的信仰不可颠覆,像发烧感冒这种疾病,沈子桥向来信奉意志能战胜病毒,从来都是拿热开水硬抗。好吧。悦颜问:“那你水烧了吗?”“烧了。”“还有……”他低脸,阴影暧昧地落在她脸上,他嗯了一声,尾音略微上扬,以明显的疑问结尾。“那个……你还不去睡吗?”悦颜声音越说越低,越低就越不肯抬头看他。沈子桥笑了:“颜颜,你是不是想让我放开你?”他的手就压在她脸边的门上,两人贴得是如此的近,他的嗓音性感沙哑,每说一个字,呼吸就吹起她鬓边散发几缕:“果然是个小滑头。”她的脸没头没脑地烧起来。为了不重蹈上次的悲剧,悦颜特意定好了五点的闹钟,结果压根没用,等她一觉睡醒,一摸床头柜的手机,已经晚上七点了,她这一睡,把下午连同晚上的一起睡了过去,惊得她从床上弹坐而起,扭头就看见沈子桥倚在床头刷手机,人家早醒了。悦颜顿时大窘:“你怎么不叫我啊?”沈子桥举高手机瞄了她一眼:“我看你睡得这么香,又打呼噜又流口水的。”悦颜急了:“我不打呼噜的,我也不流口水。”沈子桥可坏了:“我都给你录下来了。”“你给我看,你给我看。”他手一抬,高举过头顶,悦颜就再也够不着,两人就在床上闹了起来,直到沈子桥自己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迟早得出点什么事,才把手机叫气喘吁吁的悦颜拿在手里。她头发乱蓬蓬地跪坐在被面,发丝黏在嘴角都没空去拨,运动过的脸色呈现少女天然的粉色,第一件事就是去翻视频,空的,又忙不迭去看他手机里的相册,里面就两张照片,还都是她。不过不是她睡觉的样子,一张是她小时候抱着狗在草地上玩耍,另一张是公司准备开会之前,她坐在角落发呆,眼神迷茫,如迷失在丛林里的孤鹿,有种不设防的脆弱和迷茫。但是他把她拍得很美,她侧身而坐,下颌微扬,显得脖颈修长,与她的背连成一条连贯的直线。窗外明亮,她面孔的部分陷在光影之外,明暗交错,立体感十足。悦颜心弦一颤,她低下了头,没让男人从她此刻的表情中看破她心底刹那悸动。沈子桥懒散地靠坐在床头,一腿半屈,几近放浪地看着悦颜。“饿不饿?”半响,才听见她声音轻轻细细:“饿的。”下楼一看,此刻的一楼空无一人,公司的同事吃过饭,相约一起去附近泡温泉,她的手机里就有蒋洁发来的微信。大造过后,客厅和餐厅一片狼藉,踩着空的薯片袋、啤酒杯、水果皮,悦颜摸到厨房,东翻翻西看看,好不容易从冰箱里搜刮出一盒还没下锅的饺子。沈子桥去烧水,趁着水开把生饺子下了进去,随随便便就把晚饭给对付了。饺子分量足,吃到后来两人都有点撑,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谁也不想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忽然一起笑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南京的某个下午,无所事事的悠长岁月,现在想来竟是奢侈无比。沈子桥突发奇想:“我们来跳舞吧。”悦颜转过脸来看他:“跳什么舞啊?”他性格热火,向来都是想到就去做,兴致勃勃地坐起身,点开手机里面的音乐,一首慢拍的舞曲像水一样流淌出来。两手打着响指,他有节奏地点着头,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随着音乐扭到了客厅中间,几个节拍下来,扭得又骚又有腔调。悦颜笑倒在沙发上,眼泪直流。都不知道他还会跳这种舞。不过光一个人跳怎么够,沈子桥踩着节拍走过来拉悦颜,邀约她一起加入,悦颜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最后还是被他拉到客厅中央。“怎么跳啊?我不会。”她直挺挺地站着,忍笑大喊。他整个胸贴在悦颜的后背,手扶着她的腰,带着她随音乐一起律动:“像这样,对,就这样,good girl。”悦颜从小学芭蕾,身体无师自通,很快跟上了节奏,摆跨扭腰,动作到位,跳到最后还跳出了一身的汗来。沈子桥学周天王,拍掌,竖大拇指:“哎哟,跳得不错哦。”悦颜得意:“还用你说。”两人并不刻意配合,动作间却如此协调,偶尔的目光交错,都有种多年的默契在。一曲罢了,播放器自动跳到下一首,前奏是极富动感的电子音,沈子桥的眼神也跟着变了。是韩国电影《王者》里的一支插曲,郑雨盛在里面跳过,动作并不复杂,但极具力量感和爆发力,基本上就靠手和身体大开大阖的配合,很快悦颜的体力就跟不上了,气喘吁吁地倒在沙发上,看着沈子桥一个人跳。个高腿长的人跳起舞来总会给人一种手脚不协调的感觉,但是沈子桥随舞蹈泼洒的荷尔蒙就已经够让人受不了,更别说这根本不影响效果的小小问题。悦颜整个少女心都被激活了,又是拍手又是尖叫,她能想象如果这是在她的高中校园,基本上就是爆炸性的效果,所有女生都会因他而疯狂。她跟着他一起长大,竟然不知道他还会跳这么man的舞蹈。音乐告一段落,沈子桥满身热汗地走去吧台那边切歌。熟悉的前奏响起,沈子桥吹了声口哨,双手举高到头顶,一下一下地拍着巴掌,仿佛他们身处的不是空无一人的客厅,而是人声鼎沸热情洋溢的演唱会现场。他大声道:“有请yana,高悦颜小姐。”悦颜笑得直不起腰,根本没法配合他“出场”,沈子桥索性亲自来请她,等音乐里一阵欢快的前奏过后,悦颜被他拉到客厅中央,站住、定点。他吹口哨:“掌声呢?”然后他自己捧场地开始啪啪啪鼓掌。悦颜又破功,开始笑。这支韩国舞曲曾在悦颜的高中时风靡亚洲,最大的看点就是kara中间的那段屁股舞,悦颜一直都很会。沈子桥双手抱臂,半倚在餐桌边,嘴角本来一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笑着笑着,眼神渐渐变得不太一样。她是真的很会。扭胯、抬臀,偶尔的媚眼配合性格撩人的舞姿,每一个动作都诠释到位。她面对着沙发的方向舞蹈,沈子桥从侧面看着她秀发漾出的弧度,柔嫩腰肢,以及身体各处的曲线。偶尔跳舞者也会跟场下的观众有所互动,每一次被她媚气中带着性感的眼神撞到,她都会跟他笑,仿佛丝丝电流,让他神魂颠倒。似仙,近妖,叫他欲罢不能。夜深了,而音乐还在继续。两颗年轻的心沉浸其中,已然忘却了时间。客厅灯光明亮,男孩女孩笑声不断,庭院里,风静静地吹。皎洁的月光纤毫毕现地照着一切。泛着碎光的游泳池里承接着一轮月的倒影。世界很静,只为他们预留了空间。韩玲泡了没一会儿就从温泉池里出来,披上放在池边的浴袍,一旁泡汤的蒋洁问她怎么了,她说泡太久了,可能有点缺氧,感觉人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蒋洁好不容易来放松一次,还想再去其他温泉池试试,让她路上一个人小心。她温泉中心门口叫了专车,直接开回民宿,一种无形的焦虑催促着她,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想到沈子桥跟高悦颜两个被单独留在别墅,心就跟被什么东西在挠一样难受。韩玲从来没向人承认过对沈子桥的感情,她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她跟自己说,她只是不想看到高悦颜这么容易就得到幸福。她也是这么把自己给说服的。下了车,穿过通往民宿的鹅卵石路,她脚步渐渐凝滞,透过透明落地玻璃窗,她看清了客厅那对自娱自乐的男女,本来悬着的一颗心重重跌回了谷底。自从韩震跟沈馨儿结婚之后,韩玲听过沈子桥跟高悦颜很多从前的事,他们是如何吵吵闹闹地长大,如何青梅竹马似地度过青春期,又如何在离家求学的日子中暗生情愫……她不了解很多细节的部分,而她无师自通地知道如何脑补。只要她看过爱情小说、爱情电影,那些情感的产生和发展,都有素材能够遵循。可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超过感情的内容,他们的默契、彼此的关怀、克制并且珍视的爱,那才是感情中至为尊贵的部分,能慰藉漫漫长夜、孤独的灵魂。甚至连无所事事的夜晚,他们都不需要手机,不需要网络,只要对方的陪伴都可以愉快地度过。她看着看着,并不知道自己的脸在何时漫开了一股冰凉。同事们在深夜十一点左右陆陆续续地回来,因为第二天安排了爬山,大家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去睡。六点半,就有人陆续起床洗漱,满楼都是或紧凑或拖沓的脚步声,八点一到,全体同事准时出发。车送他们到了大青山山脚下,然后大家伙儿三两组队,哼哧哼哧开始往上爬。来之前的车里本来还有人提议各个部门之间搞个比赛什么的,因为昨天的温泉沈子桥没去,几个识趣的都有意想把沈总拉到自己阵营里,结果售后的一群小姑娘们立马不同意了,性格泼的当时就站出来表态:“沈总去了你们那边还得了,一群大老爷们,欺负我们都是女孩子是吧!”“谁欺负你们了,我们部门的人随便你挑。”“得了吧,你们这群人加起来,都赶不上人家沈总一根手指头。”车厢里顿时都是笑声。说话的男人调侃她:“小刘,你是不是暗恋沈总啊,怎么今天跟吃了火药一样?”叫小刘的女生也不甘示弱:“暗恋咋了,沈总有钱又年轻,头发还多,长得跟男明星一样,暗恋下有错吗?你要是女的你会不喜欢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目光逗趣地往他跟小刘两人之间来回扫。男人起哄:“沈总,刘妹子都跟你真情告白了,您也给点回应啊,大家都等着呢。”小刘依旧大大方方,看着沈子桥微微笑。现在的女生热情起来是真的让人吃不消,沈子桥又无语又无奈,人刚一起身,全体同僚大力鼓掌,还有甚者吹起了口哨,也不知道是乐见其成还是幸灾乐祸。沈子桥含笑:“比赛就算了,输了赢了都伤感情,况且这地方也是第一次来,怎么说都是安全最重要,不要出什么意外,至于小刘嘛,心意我心领了,希望你能把这份热情用在工作上,康盛需要你这种敢于表达的优秀女生。”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被心目中的男神点名叫到,撑不到最后脸已经绯红,声如蚊呐,嘤咛着说了一声知道了沈总,赶忙捂脸坐下躲了起来。沈子桥暗中也松掉口气,像是才接受完一场大考,不知分数是几。他不动声色地瞄了眼阅卷老师。艳阳高照,天上一朵云都见不着,天空呈现出一种饱和度过高的蓝色,向山顶一望,满眼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浓绿。下来车,同事们自行组队,有说有笑地往上爬。跟在沈子桥身边的依然是公司里那几位销售代表。悦颜跟另几个女生走一起,落后他们稍许。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能看见那群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悦颜的私心所致,并肩走在一起的几个男人里,她眼里只看得见沈子桥,觉得他最高大、最挺拔,连走起路来都比寻常男人来的潇洒。不光是悦颜,公司好多小姑娘都在暗暗地偷瞄他。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出现了一座吊桥,用粗藤条横在一座不算浅的溪流上,每隔一段距离用一块木板固定,因为没有着力点,人一踩上去,脚下就不停地打颤,来回晃悠,看着还挺危险的。沈子桥跟几个男人先走了一遍,到对面接应,又留了一个男同事殿后,让女生们走在中间,一个接着一个过去。“小心。”过去的女生各个小脸通红,也不知是因为这晃晃悠悠的吊桥,还是因为沈子桥磁性低沉的叮嘱。悦颜小心翼翼地攀着藤条,眼睛看着脚下的路,走到吊桥尽头还差几步,一只大手伸到自己眼皮底下。掌心干燥、纹理清楚。“小心走路,别分神。”他低声提醒。她顿了一下,才伸手握住,那只手有力地扶她走完最后一步,踩到对岸的草地为止。分开时,彼此掌心都是微湿。沈子桥收回手,又轻轻握了握,像是回甘某种逝去不久的触觉。经过吊桥之后是一段平坦草地,其他人加快脚程,很快把悦颜跟沈子桥撇在了后头。两人也并不怎么着急。山里的风景是如此曼妙,冬日暖风绒绒地吹在脸上,吹乱了头发,也吹走了额间薄薄一层汗液,令人胸襟为之一澈。走在山里,也不会有迷路的担心,通往山顶的只有脚下这么一条道路。周围是参天的树木,枝叶接天连云,偶尔会将暖阳密不透风地遮住,但是不要怕,还有鸟叫,还有风声,为他们引路,一阵风来,枝叶因风颤动,发出醉人的音律。整片树冠受风的感召,规律地向着一处倾倒。怎么能这么安静?怎么会这么空灵?每走一步,都能感觉足下肥厚的土壤悄然下陷,日光劈林斩树笔直射下,如万千光束,空气中满是草本植物浓郁香气。自然赤裸坦诚,并不向任何人设防。他们两个就像是放学之后玩迟归家的小孩子,内心有放纵的快意,也有被自然震撼的懵懂。悦颜漫步在林中,轻声道:“不想走了,真想一辈子住在山里。”沈子桥一笑,看她,语气调侃:“那就出家呗,你去这个山头当尼姑,我去那个山头当和尚,逢年过节再下山看看我姐他们,也挺好。”悦颜一噎,转头看了看他:“你这人……”沈子桥悠然反问:“我这人怎么了?”悦颜笑:“你这人啊,六根不净,连红尘都没有看破,迟早要被佛门赶出来的。”沈子桥心下一笑,这话也对。红尘就在那里,魂牵梦萦十数年,叫他如何一夕之间堪破。临到山顶,众人挤在一间茶馆小憩。这茶馆也颇有江湖豪气,木桌木椅木凳木屋,连招待他们的服务生都是一身短打,古装扮相。茶馆门口用竹竿挑出来的一面酒旗,上书五个汉字:好汉一碗茶。几人凑近一看,字是漂亮,却不是手写,而是淘宝十块钱一个用机器打上去的,标准的仿宋正体,有种古今大乱炖的错乱感。沈子桥和高悦颜姗姗而至,众人只当是碰巧,唯有蒋洁心领神会地冲她眨了眨眼睛。最后清点人数,数来数去还少一个,换人数了一遍还是一样。这时林东刚忽然问了一句:“韩玲人呢?”大家一惊,连忙打她手机,结果山里信号不好,所有人的手机信号都显示短格。“上山的时候有谁跟她一块儿吗?”“我有印象,过吊桥的时候她跟我说肚子疼来着,转眼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上来。”“哎呀,那怎么办,会不会迷路了啊?”“不可能吧,上山就这么条路,估计是走慢了,落在后头了。”公司同事七嘴八舌地讨论,最后还是沈子桥拿主意:“这样吧,女生们先休息,男士来几个跟我下山去找。”包括林东刚在内,公司几个男士纷纷响应。悦颜站出来说:“我跟你们一起吧。”沈子桥看了看她,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那行,你跟上,不要掉队。”蒋洁连忙表态:“我也去我也去,多个人多份力量。”几人稍事休整,掉头下山。沿着来时的山路,他们一边走,一边朝林里喊着韩玲的名字。只余回音,并无回应。蒋洁一直用手机试图跟她联系,等过了吊桥,大家才在一株大树背后找到了韩玲,也是万幸。原来她例假突至,疼得满头是汗,看着就让人觉得怪可怜的,林东刚走过去扶她,结果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疼得根本走不了路。沈子桥本来冷眼旁观,这时走过来看了看,也没废话,干脆地脱下风衣交给悦颜,自己蹲在她面前。韩玲抬起眼。藏青色的薄毛衣勾勒出男人挺括坚实的身形,脊背宽阔,手臂有力,像堵山一样屹立不倒。“上来。”他沉声道。韩玲愣了一下,一股涩意直往她眼底冒,她只是睁大眼睛,不让那些可疑的雾气最终凝结成水滴。在林东刚等人的搀扶下,她慢慢地伏到沈子桥的背上。几乎是同时,那充满安全感的温度、男人强势的气息直击眼底,泪似乎随时都有决堤的趋势。她按捺地别开脸,然后看到了悦颜。她就站在蒋洁的旁边,连着走了不少的山路,看起来已经非常疲倦,脸上有担忧、歉意、不安,唯独没有的,是嫉妒、或者吃醋。她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像已经知道了结局的读者,像已经抓到了凶手的侦探。她比所有人都安心。他们先下山,在大巴里等余后部队,再三清点,确定人数到齐后才叫司机开走。知道韩玲身体不适后,也没人责怪她的掉队,爬了一天的山后,每个人都累得不行,一沾座位倒头就睡。宽敞的柏油马路上,车子继续向前,驶入铺天席地的暮色之中,窗外成片的杉林沉默后退,仿佛某种庄严的仪式。“看窗外。”悦颜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跳出这么一行字。她的目光移向窗外,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惊撼。那是一场并不罕见的落日,硕大浑圆的夕阳被云层簇拥,举在青山之巅,这是一天之间唯一的可直视它的时间。然后它在陨落。悲壮、浓烈,谁都无法抗拒这种宿命。云层霞光被它一寸寸召回,随着它的下坠,世间归于死寂。她的心底曾有的沉重之殇、难言之痛,也随着它的退落恢复沉静,身心在见证它陨落的同时,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平和。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注视过它的升起,它的下沉。但它一定不知道,这里面曾有一次注视,为一个在生活的惨剧中艰难求索的女人获得了安宁,这种安宁给了她某种坚定。人在孤独时可看的,除了星空,还有夕阳。“你在想什么?”她想到了很多很多,每一个都是命运难以消化、吞吐而出的晶体。她慢慢地打下一行字:“当命运难以逃避,只能坦然接受。”沈子桥给了她一个大拇指。悦颜笑了。她相信他是理解的,而不会认为这是她矫情之下的无病呻咛。“你呢?”她急于想知道他从这落日里获得了什么感悟。沈子桥若有所思:“我在想,明天可能会下雨。”悦颜笑,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落日收走了人世间最后一缕霞光,山顶一片灰青。那是草木跟黑夜结合的颜色。这个黄昏,只被她跟他见证。不过还真给沈子桥说准了,第二天五点左右,窗下就淅淅沥沥挂起了小雨,原定的出行计划一律泡汤。同事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或打扑克,或搓麻将,自找乐子。光一楼客厅就摆了三桌,悦颜看他们打了会儿麻将,奈何这个游戏的入门门槛实在过高,悦颜一圈看下来还是没有看懂筹码的规则。沈子桥在她隔壁一桌,从面前垒得整整齐齐的小方块里丢出一张牌来,看了走开的悦颜一眼。落地窗边安了一个吊椅,等悦颜走近时,早已有人捷足先登。韩玲陷坐于蛋形的吊椅深处,托腮看着窗外如织的雨幕,久久未语。隔着客厅的吵闹有段距离,此刻充耳都是滴答的雨声,雨水打在玻璃上分股滑下,远处庭院的灌木丛都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再远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悦颜本来想走开的,但是韩玲听到了脚步声,先她一步回过头来。悦颜跟她笑了笑:“肚子还疼吗?”韩玲点头,唇边隐约浮出一点笑纹:“好多了,谢谢。”“不玩会儿吗?”韩玲摇头:“算了,有点累。”悦颜看了会儿雨。雨是一种看久了会让人觉得忧郁的气象,它单调、黏腻,仿佛一场失败的恋情,难以从中汲取勇气。韩玲在看她。从前养尊处优的生活给她的外形打下了良好的底,她头型圆融,额头饱满,肤质细腻,不像现在的女生因常年熬夜而显得有些蜡黄,她的脸色是那种偏粉的哑光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