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吼,像把生钝的刀刃,割破空气。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茫然对视,仿佛不敢相信这是韩玲的声音。悦颜知道沈子桥是过了,有点担心地叫她:“韩玲……”“你闭嘴,”她猛转身,整张脸都是红的,因为愤怒,因为屈辱,双唇不规律地轻轻颤动,“很爽是吗?看着我这被沈子桥羞辱。”悦颜欲言又止,沈子桥皱眉,拿手盖在悦颜的手背,然后轻轻握了一握,仿佛一个无言的暗示。悦颜下意识一缩,没能挣脱。这样明目张胆的小动作,看得韩玲心在滴血。在他眼里,就高悦颜一个人珍贵。其他人的感受、心情就该被这么践踏,被无视吗?韩母没料到眼下的局面会演变成女儿跟沈子桥的冲突,也有点呆掉。韩玲红着眼,咬着牙,指着悦颜一字一句道:“说这些话有意思吗?沈子桥,是我在欺负她吗?犯得着这么羞辱我吗?”悦颜要说点什么,沈子桥先她一步冷笑:“原来你也知道这是羞辱。高悦颜是我们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们操心!”他拿了把剑,一下就捅进她心口,分毫不留。韩玲脸刷的白透。高悦颜一有什么事,他就把一切都怪在她身上,从两家结亲、在酒店第一次见面开始。从沈子桥见包间的第一眼,韩玲已经认出了这是高悦颜的男朋友,那段饭是怎么吃的、怎么吃完的,她都不清楚,她只觉得那一刻自己的眩晕,仿佛时空错乱,将连接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送到了她面前。无论内心的情绪多么盛大强烈,韩玲依然没多看他一眼,沈子桥对她好像有点印象,坐定之后几次扫她。不得不说,女生对这种关注其实是很敏锐的,谁在看自己,谁对自己有意思,表面上装得再云淡风轻,心里不可能不注意。喜悦胀满心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两边亲家碰过了面,也算承认了这段亲事,再然后就是定婚礼、定酒店、定接亲的日子,沈子桥去走廊外面抽烟,韩玲出来上厕所,有预感似地放慢了脚步,果不其然在经过时被男人叫住。她调整了下表情,找到一个最从容的样子,故作冷淡地回过头去。“你叫我?”沈子桥徐徐吐出一口烟,被烟气笼罩下的男人有一双锋利的眼,轮廓明显。“认识我吗?”韩玲仔细地往他脸上看看,摇了摇头。然后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过了五年,她还记得当下那种难堪和羞耻,仿佛自己最无法示人的一面被剖开,摊在面前。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并不怎么厉害,嘴角甚至还微微带着点笑意:“我就想问问,高悦颜她怎么你们了?大冬天的把人一个小女孩关在门外?”第39章 给我个准话,怎么才肯让我重新追你?韩玲她念书,求学,兼职,养活自己,她每一步都比同个年龄段的女生努力百倍,而现实却总会在她以为终于逃离、步入上一个层次以后,用一个响亮的巴掌将她打回现实,无论是她的原生家庭,还是这个男人始终如一的态度。一切都消失,画面重回眼下。韩玲深呼吸,仰脸向上,将几欲盈眶的泪逼回心底,她一字一句:“沈子桥,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有多不公平?”沈子桥眼底一片漆黑,只静静地听着这个女人崩溃的质问。“就是因为我出身不好,就因为我家里穷,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可是这能怪我吗?我能选择生在哪里吗?这是我的错吗,你就把什么都怪在我身上,”说着说着,泪又逼近眼眶,她满不在乎地抬手一把抹掉。“你以前不是问我吗,为什么我们要把高悦颜关出宿舍,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她勾三搭四,因为她勾引别人的男朋友,沈子桥,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吧!”沈子桥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来,朝她走了一步,被悦颜从背后死死拉住,他粗着声音:“你再说一句试试!”她大喊,像豁出去一样,声音尖利:“说就说,沈子桥,你真当高悦颜她冰清玉洁,仙女一样吗?她念大学的时候多有手段你见过吗?她不光勾搭别人的男朋友,她连我们班班长都被迷得团团转!”悦颜皱眉,实在听不下去了:“够了。”韩玲喘着粗气,冷笑:“心虚了?”悦颜道:“你不要这样子。”林先生此刻噤若寒蝉,乍然搅入一家的口舌之战,明显被吓得不轻。韩母一脸歉意地把人往外领,请人下趟再来,这场初衷就不够单纯的相亲就此不了了之。沈子桥也一秒不想多呆,一牵悦颜的手:“我们走。”悦颜没被他拉动,她坐在沙发里,目光沉静,问沈子桥:“你信吗?”他连犹豫都没有,立刻摇头。就是这样一幕,看得作为局外人、也一直都是局外人的韩玲心底有泪狂落。她多么希望,希望有个人能像沈子桥爱高悦颜一样爱自己。但她没有这么好的命。悦颜笑了,笑容恬静,一直绷着股怒意的沈子桥才松下来点。她的手放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沈子桥终于吁出口气,坐了下去。悦颜看向韩玲,语气平缓,代表她并没有被韩玲刚刚那番话激怒:“韩玲,你不能这么说我,也更不能这么说沈子桥,大学里,为什么我跟郭姝郭静静她们接连搬出宿舍,你心里应该最清楚。我们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过,沈子桥也没有,是你一直看不起你自己。所以,你不可以这么说沈子桥。”一席话听的沈子桥心底微微发烫,他侧脸看了看悦颜,想起了他们的小时候。从小到大,悦颜都比他乖,不怎么惹事,偶有一次两人一起惹出祸来,却是悦颜的关系。他们小学门口是条弯弯曲曲的弄堂,每天上学下学都会经过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种了一株柚子树,长出了墙,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黄澄澄的柚子藏匿在绿油油的叶子中间,悦颜每次背着小书包从底下经过,都会仰头数好久好久。这种东西超市里多的是,但是在小孩子眼里,好像树上长得就特别好吃。沈子桥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做哥哥的意识,爬上去给她摇,让她在底下兜着,结果惊动了主人家,主人喊着叫着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沈子桥被吓一跳,脚底一滑,从树上倒栽葱似地栽了下来,压在底下悦颜的手上。男孩儿皮实,屁事没有,反倒把悦颜的手给弄折了。住院一查,竟然是骨裂,高志明心疼地不行,连李惠芬都有些动气,问沈子桥为什么这么调皮。沈子桥咬定嘴巴不松口,最后悦颜还是哭着跟李惠芬说:“妈妈,你不要说他了,他是帮我去树上摘的。”可韩玲能听进去吗?一个被嫉妒、愤怒和心碎挟裹的女人,怎么可能分出理智听取别人的意见。况且还是高悦颜,这个从大学开始,就一直以她的假想敌的方式存在的女人。韩玲甚至想过,如果她这辈子没有遇到过高悦颜,她的人生会不会幸福很多?但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韩玲回过头,站得笔直,目光挑剔地从上往下,望着他们两个:“你们让我觉得恶心。”晚间韩母避着沈馨儿,跟下班回来的韩震说了这件事,韩震去找韩玲了解情况,不可避免地,兄妹俩之间又爆发了一场争吵,这场争吵最终以韩玲的崩溃告终。她的声音满楼可闻,歇斯底里:“她是颜颜,那我是什么?哥,我才是你亲妹妹,你为什么要向着她说话!”韩震低低说了什么,然后就听见韩玲一阵哭声,逶迤其中的哭诉微不可闻。沈馨儿自顾自地在楼上给早早洗澡,月嫂对这户人家的争吵也早已稀疏平常,暗中竖起了耳朵听。吵到最后韩震实在精疲力竭,靠在沙发上,向她挥了挥手:“韩玲,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我们都是一家人。”“对,你们是一家人,一个是你老婆的亲弟弟,一个是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继妹妹,只有我才是这个家里面多余的!哥,我一直以为起码你还是向着我的,现在呢?他们合着伙的欺负我,结果你还帮人家说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委屈吗?”“韩玲,子桥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你还想怎么样?”“哥,这是你说的话吗?你问我还想怎么样?好,我想这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们!”这架吵得惊天动地,悦颜实在没法再听下去,披了件外套走出去。沈子桥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小区街心花园的秋千上,微微低着头,看向放在膝上的手。月光如薄雪,覆在她肩上,在那种浅色调的背景中,她的身影显得特别单薄。“拍鬼片呢?”旁边的秋千索架剧烈一晃,也有个人坐下,悦颜循声转过头,看见来人后笑了笑。“你无不无聊?”“还说我,大半夜出来晒月亮的不知道是谁?”悦颜还是笑,并没说话。话题归于为零,气氛又回归安静。沈子桥提议:“去附近走走吗?”回到那个争执声不断的地方,还是跟沈子桥两个去外面消磨掉时光,这对悦颜来说并不是多么难的选择题。初夏的夜风中还带着暑的热濡,吹在身上并不能算多舒服,幸好这片小区绿植覆盖面大,草木的清香中和了酷热,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两人偶尔交谈,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地走路。马路上偶有轿车开过,沈子桥都会提醒她小心。走到胡同口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漆黑的弄堂里只亮了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只辐射了一个直径不足一米的光晕。那是他们小学杭一小的原址,在他们毕业两年后就搬到了滨湖那边。沈子桥转过脸来,他说:“还想吃柚子吗?”心潮涌动的一瞬间,她的眼睛跟着热了起来。那棵柚子树还在。这让悦颜感觉出了某种永恒感,即便物是人非,信物还在。月光从繁密的枝叶之间晒下,斑驳地洒在人身上。悦颜仰头找寻那些藏匿在密叶之间的果实,目光专注。“想吃吗?”悦颜啊了一声:“什么啊?”沈子桥活动了几下颈椎,蹬着旁边的垃圾桶,三两下攀上了墙,动作简洁流畅,看得悦颜简直目瞪口呆。他扶着树,立在高高的墙壁上,背后好大一只月亮。他朝悦颜孩子气地一笑,露出八颗整整齐齐的白牙齿,有点蠢又有点可爱。多年前的画面与此刻悄然重合。原来男生从这么小就知道怎么哄女孩开心吗?她心里到底提着口气,忍不住说:“都还没熟呢,你快点下来。”沈子桥往树冠里望了望,最后折了一根带叶的枝干拿在手上,单手撑墙,纵身翻下,跟武侠剧飞檐走壁的大侠一样,差点又把悦颜吓了一大跳。沈子桥还不当一回事,拿着枝叶递给她,悦颜不接,沈子桥用叶子去撩她头发,逗她玩儿。悦颜按住头发,又好笑又无奈:“别动我啦。”“送给你。”“我不是小孩子。”“你不是小孩子谁是?”一句话被他说得又温情又宠爱,悦颜觉得自己心里暖暖的。两人缓行至小学门口,铁门并无例外地严锁,只有门岗还亮着灯,也不知道看门的还是不是从前那个老大爷。沈子桥本来想找人通融一下,让他们进去逛逛,但是深更半夜,想想还是算了。两人就在铁门外往里张望了会儿,国旗台、教学楼、塑胶跑道,仿佛一门隔开的是两个世界,门里的景物被琥珀永远凝固在某个时点,门外的行人被时光悄然送回他们人生的起点。记不清多少次,两人就是沿着这一条林荫路,或者吵吵闹闹,或者有说有笑地一道出来。悦颜目光动容地望着校园。手抓着铁门,沈子桥的目光珍惜地凝望着她。她到底是长大了,不变的是看人看物时,那依然单纯清澈的目光,没有野心,不存欲望。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在吸引着他的眼睛。对情愫的捕捉其实并不分年龄,男孩们很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悦颜笑:“有时候我简直不敢想,我三十岁会是什么样子,结果一眨眼,我就已经二十六了。”沈子桥微笑:“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怎么也是我先到三十岁。”悦颜笑:“那等你三十了,打个电话告诉我三十岁是什么感受。”沈子桥转过脸来,语气认真地讲:“那你有想过吗?你三十岁会是什么样子?”悦颜沉思,她并不是个贪心的人,在未来这个命题里,她想的跟其他普通女孩子们没什么不同,有个相爱的丈夫,生一个聪明漂亮的孩子,三个人住在不大的房子里,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沈子桥笑问:“丈夫姓沈吗?”这是一个过了边际的问题,从跟这个女孩子认识的第一天起沈子桥就知道,她太容易被得罪。并没有想过她真的会回答,而在几秒的安静过后,沈子桥听到她低而轻的一声嗯。心在那声嗯里轻轻颤了一下,迟疑片刻,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他的眼神渐趋柔和。是的,从酒店的第一次接吻开始,她就已经认定了故事的结局。她会跟沈先生在一起,过一辈子。沈子桥望着她。她并不看他,而嘴角却隐隐带笑,像很多年前也在这里等他放学的小姑娘。那个吻是怎么开始的?不会无缘无故就有,中间必定有人被蛊惑,或许是被月光,也可能是被彼此的注视。既定的流程似曾相识,他抬手扶住她下颌,另一只手顺势插进她头发里,控住她后脑,微微侧过脸,唇贴着她的,先是浅浅地试探,给了她充分准备的空间,但悦颜还是被吓到,双肩轻轻一耸,嘴里含混地唔了一声。她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他并没有跟她退缩的机会。那吻也越发炽热,她被推到铁门上,人就困在他手臂之间,被迫跟上他的节奏,辗转深吻。他的吻跟他的人一样霸道,他们在那个吻里交换仅存的呼吸、彼此的唾液。这时候,学校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似乎正从里面出来。悦颜回过神来,抬手推他,力气不算多大,沈子桥还是一脸意犹未尽地被她推开,大拇指轻揩了下唇边的液体,眼神暗沉,语气却如此无奈:“不爽吗大小姐?”悦颜的脸刹那红成一片。“有人出来了。”他抬眼看了看门里,一束手电筒射出的光柱越走越近,他在心里暗骂:真他妈扫兴。这个晚上悦颜走了太长的路,穿的还是高跟鞋,回去的路上是沈子桥背着她走的,手里拎着她的高跟鞋。他肩背宽阔,背了一个人也不觉得多累,走起路来还是稳稳当当。悦颜趴在他背上,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爸爸背着她回家的日子。夜风清凉,吹得悦颜有些昏昏欲睡。她的手垂在他胸前,下巴垫在他肩上,他给她摘的叶子她一直没舍得丢掉,簌簌地擦着他胸口衣服的面料,音调缱绻。路灯下,他们的身影时长时短。有时候,他们是背朝着月亮走的,可是好奇怪,走过几条街,迎面的月光又照在了他们身上,昏黄的月色也好像有温度一样,照的人身上暖洋洋。悦颜没带手机也没带手表,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是从路上的情况看,夜恐怕已经很深了,只有24小时便利店还营着业,店里空无一人,他们从店里投射出来的灯光中走过,又回到了月夜中去,尾随他们的只有吧台服务生略显疑惑的目光。感觉到她在往下溜,沈子桥暂时停住,托着她往上颠了一颠,悦颜从昏昏欲睡中被弄醒,喃喃道:“我下来走好了。”手垂落他胸前,她的脸就贴在他脖子旁边,她每一次说话,甚至于每一次呼吸,都有一道香而淡的暖风拂过他颈旁,让他喉咙发紧,头皮发麻。“别动。”沈子桥慢慢地说:“我还能这么背你几次啊?”悦颜心底酸麻,像是被只手捏住了,捏得紧紧的,鼻腔酸了起来。她声音小而微轻:“对不起啊,沈子桥。”他看着前面,步伐稳健,说:“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就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是他的真心话,没有赌气的成分。女孩,是他先喜欢的;人,是他主动追的。因为他,她才会被爸爸送去南京,因为他,她才会把孙巍韦当朋友,因为他,她才会认识姓韩这一家人。要说对不起,也是他来讲,是他的出现,让她的命运从此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让她嫁给别人她是否能幸福一点,沈子桥无从得知,但只要一想到她有朝一日可能会嫁给别人,他就觉得要疯。她的脸温存地贴着他微汗的颈边,这种黏腻的碰触带给两人亲密无间的感觉,仿佛还是很小,玩得汗津津的从外面回来,提心吊胆怕会被大人骂。悦颜说:“不要把公司卖了,好吗?”沈子桥僵了一下。之前韩震有来找过她,说沈子桥最近在联系质价评估师,给公司的固定资产估价,打算把公司给卖了,韩震怎么劝他也不听,于是来找悦颜,想让她帮忙劝劝子桥。沈子桥淡淡地:“干累了,想换个行业,一直屈居人下的滋味不好受。”悦颜显然不信:“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沈子桥说:“你别胡思乱想,跟你没关系。”“那不要卖公司了,那毕竟是你的心血。”沈子桥直接道:“你才是我的心血。”悦颜一顿,嘴角浮起一缕涩而苦的笑。人会长大,有些人越长越优秀,而有些人驮着家庭的壳,或止步于前,或畏手畏脚,终失消磨掉了青春时代的光芒。上学的时候悦颜从来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沈子桥,可在长大之后,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这种感觉时不时冒头,让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优秀。她鼻间发酸,眼底涨热:“我真的有这么好吗?”他们走过了一盏又一盏的路灯,那光恋恋地拂过他眉他眼,光影明灭间,五官如刀刻。走动的过程里,带的悦颜轻微摇晃,仿佛是催眠曲。她等待着他的回复。“你哪里都不好,但我就是连你的不好都喜欢。”悦颜笑了。他背着她往前走,而时光却擦过他们的衣袖,无声后退,带他们的心往回走,再往回,走到大学,走回高中,走到两小无猜的从前。悦颜搂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问:“沈子桥,你以前有背过我吗?”沈子桥想了想:“有抱过你。”“什么时候啊?”她怎么不记得了。“忘记了?高中,你发烧,我给你送医院来着。”悦颜呀了一声,把脸贴在他背上怎么都抬不起来,一脸郁闷地说:“我那个样子一定丑死了。”沈子桥闷笑了两声:“还行,能见人。”“哎呀,不要说了。”悦颜一直很看重外表,况且女孩子谁不想出现在心仪男生面前的每分每秒都漂漂亮亮,但他们两个被命运搅和得太深,彼此的什么样子都见过。悦颜想了想,她好像没看见过沈子桥难看的时候。本来底子就好,又一直都在健身,怎么样打扮、干点什么都跟帅气沾边。对这一点,悦颜还是挺服气的。沈子桥也就不说了,虽然他们两个都清楚,也都捕捉到了气氛里的暧昧,那些暧昧渗透在话语之中,被体温蒸腾成了朦胧的气雾,彼此的心都在其中忽高忽低地浮动。悦颜轻轻地哎了一声。沈子桥停住,问:“怎么了?”她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沈子桥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上次你在餐厅见到的那个叶小姐是我一个客户,请她吃饭纯粹是商务性质,你不要乱想。”悦颜下巴磕在他肩上,嘴巴微嘟:“我乱想什么?”沈子桥道:“谁知道你乱想什么。”悦颜心里甜滋滋的。走着走着就到了家门口,沈子桥放她下来,因为之前那席对话的余韵仍在,悦颜还是有些脸红心跳,转身就往家门口走,头也不回。然后沈子桥从背后叫住了她。“高悦颜。”她回过头,莫名有些紧张,又暗含期待。路灯下,光绒绒地照亮他发顶一圈,发质柔亮,眼中隐隐含着笃定。“给我个准话,怎么才肯让我重新追你?”第40章 他任她抚摸,像纵容一个孩子珍惜她的玩具那天晚上悦颜压根没有怎么睡着,耳边不间断地回放着沈子桥的那句话,心闷在胸腔里扑通扑通乱跳,终于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一把将被子举高过头顶,躲在被窝里咬着手指无声尖叫。零点一过,手机屏幕亮了亮。她拿到面前,上面就一行字。“答不答应做我女朋友?”沈子桥问她怎么才肯让我追,悦颜说她明天告诉他。看到这条短信悦颜是真的笑出声音——所以他以为的明天就是过了零点吗?悦颜咬着下唇,回了一个字过去,接着像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悦颜把手机一丢,脸埋在枕头里,蹬腿锤床,脸红发热,小女儿情态必显。“睡吧。”“你也是。”“我睡不着。”“硬睡啊。”沈子桥被悦颜的硬睡给弄笑了。“硬睡也睡不着,怎么办?”悦颜慢慢有点猜出他的心思:“那你想怎么样?”男人的直接、欲望都清楚明白地写在那条微信里。“我现在过来你房里,好不好?”放下手机没过多久,门就被人敲响,悦颜拿手机当镜子,对着屏幕拨了拨头发,抿了抿唇,看着气色不错的样子,然后下床去把门打开。沈子桥一身藏青色的家居服,长袖长裤,撑着墙立在门边,脸上要笑不笑,透着股坏劲儿。悦颜忍不住还是低下了头,发丝顺这一动作滑到脸边,可惜连夜色都不能掩饰她发烫的脸颊。等她回过神来,她都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骨子里,她还是从前那个害羞单纯的女孩子,无论对异性多喜欢,总怕自己过于露骨而被对方看低,又怕自己总是躲啊躲,因为过于冷淡而让对方灰心。她也是等大了才懂,不光是女孩子,恋爱中的男生一样也要靠哄,感情里不能一味冷着对方,多多少少要给他一点甜头尝尝。在恋爱中,谁都想做自己,都想保留自己性格的一部分,不做任何妥协。想到当年就因为跑去沈子桥的床上就哭成那样,悦颜现在还觉得难为情。这样的自己一定让沈子桥很累吧。她低声说:“怎么不进来?”沈子桥半开玩笑的:“怕你反悔呗。”悦颜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还是悦颜把他拉进房里,门在他身后锁上。踩着房间的小地毯,两人一身睡衣地对看,忍不住噗嗤笑了。既像是偷情,又像是在躲猫猫,怎么看怎么不像谈恋爱的正经画风。沈子桥装模作样地往床边地上看,抓了把头发,自然而然地讲:“那我晚上打地铺。”悦颜已经坐进了床里,空调被拉到腿上,双手环膝,下巴顶在手背上,眼里雾气濛濛,一贯的纯里参杂了点含羞的媚,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沉默中却好像用眼睛说了很多很多撩人的话。那些话不能用嘴巴说,也不能让人听见,但是里面蕴藏的绵绵情意还是让人脸红心跳。沈子桥的喉结动了两下,望向别处,随后才又看过来:“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哑地不像话。悦颜还是不说话,用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双唇湿润透亮,像刚刚被人咬过一样。沈子桥一愣,而后心如擂鼓,像是瞬间回到了初入少女闺房的那个年纪,那时候她是懵懂如鹿,全然不知,那么现在呢?二十六岁的女人,她会不清楚深夜邀约一个男人来房间代表什么意思吗?他觉得整个人都被她撩拨得血气翻涌,呼吸加促,连带着房间的温度都往上升了好几度。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每一步其实都给悦颜留了反悔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床边,抬手撑住床头靠背,情绪也已经酝酿到了沸点,他低头要去吻她。结果之前一直配合得好好的悦颜忽然说:“我好困哦,要睡了。”她抬手掩在嘴边打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小哈欠,两手抓住被子拉到胸前,眼一闭,从他臂弯之间缩了下去,溜进被子里。沈子桥愣住有三秒,而后有些尴尬,又觉得好笑。“玩我?”他单手去拽她用来挡脸的薄被,另一只手去挠她痒痒,两人心无杂念地闹了一会儿,怕吵到家人,她咬着嘴唇一直不敢笑太大声,最后歪倒在床上的时候,两人衣服乱了,头发乱了,连眼神也乱了。悦颜侧过脸来,两人在床上看着对方,气息混乱,可脸上都挂着笑。沈子桥声音低哑:“看什么?”悦颜伸手去摸他的脸,摸在手上的感觉跟摸自己的皮肤还是不太一样,有点粗糙,又长了点胡渣。他任她抚摸,像纵容一个孩子珍惜她的玩具。“沈子桥……”她轻叫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底像是泛起了一层湿意:“这些天,我总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坐车,你来看我跳舞,我去看你打篮球,爸爸还很年轻,妈妈还是那么漂亮,那时候我们多要好啊……怎么一下子,一下子……会发生这么多事,我们竟然长这么大了啊……”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傻瓜,人不长大,难不成往小了活吗?”“我不想长大啊。”沈子桥几乎是纵容她的:“那好,我跟老天爷商量商量,让别人都长岁数,批准你永远十八。”悦颜笑了:“那好,我就永远十八。”十八岁那年,她有许许多多的烦心事,人际间的矛盾接踵而至,但那一年,也发生了一件改变她命运的事,她被舍友关出门外,沈子桥从杭州连夜赶来南京,带走了她。那时候是真的好,她被他爱着,她也清楚自己值得他爱。想着想着,悦颜的眼睛热了起来,看着面前男人英俊如昔的脸,她又有了一种胆怯的感觉。她配得到他的爱吗?但一直这样看着他,明显给了沈子桥错误的暗示。这一次,他没给她留下犹豫的时间,支肘撑起身体,温情脉脉地凝视着她,唇跟着阴影落下,就落在她腮边。她似乎受了点惊吓,伸手抵在他胸口,沈子桥顺从地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点点的幽怨,一丝丝哀愁,像没有生日礼物的小男生。“怎么总是在想这种事啦……”悦颜终于还是在这种目光里败下阵来,嘴里仍在轻轻地抱怨着:“烦死你了……”她伸手环住了他的后颈。早饭都是家里吃的,悦颜吃完饭就走了,沈子桥草草喝完最后一口奶,拎了车钥匙去追她,在清晨的霞光里两人一起出了门。沈馨儿还不知道那俩人的关系,看着他们的背影,冒出一句:“什么情况?”周阿姨抿嘴一乐:“今早我看见子桥从颜颜房里出来,看到我还不好意思呢,躲着我就跑走了。”沈馨儿又笑又骂:“这小子动作倒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