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行侠那是宛如幼猫似得微弱哭声,游丝般浮现在略有些狼藉的小巷里。陶陌的手按在剑柄上,轻声慢步的向那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这街道在夜晚还喧闹如此白昼,临近清晨,却是两侧屋门紧闭,只留下一地喧嚣后的残骸,破酒坛被随意的仍在石板路上,酒液流了一地,还残余着血似得东西,与残羹剩饭混在一起,发出恶心的腥臭,杂乱的桌椅将狭小的巷子堆得无比拥挤。陶陌小心的迈过那些杂乱桌椅,走到了那哭声发出的地方。堆满杂物的角落,若不是传出哭声,真不像是个能藏着人的地方。听到有人走过来,那蜷缩在角落中的人立刻疯狂的向墙角后退,这狂乱的动作,将两旁堆积的杂物推翻,稀里哗啦的倒了一地。陶陌拧着眉头,望着那一脸惊恐的女人,将按在剑柄上的手松了开,转而向那女子伸过去:“没事吧,能站起来吗?”那女子尖叫着将他伸来的手打开,抓起旁边的扫把向陶陌丢了过去。陶陌轻巧的闪过那扫把,也是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这女子的样貌。本是清秀的容貌,却因削瘦而脸颊下陷,乌发凌乱的糊在脸旁,这骷髅架子似得年轻女子满脸泪痕,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黑衣剑客。她仰头看着陶陌,嘴唇哆嗦着飘出三个字:“别……杀我……”陶陌眉尾一扬,刚要否认,忽然从远处急匆匆的追来几个健硕汉子,满脸横肉,面目狰狞,那女子瞥见了他们追来,尖叫着推开面前杂乱的杂物向外逃跑,却脚下一滑,跌倒在地。那几个男人顿时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弯下身去拽住那女人的头发,狞笑道:“这回你还想跑哪去啊?贱/货!”那女子像被捉住了尾巴的猫,疯狂的用手抠着地面石板的缝隙,尽全力挣扎着,其他几人也顿时围了过来,如同阴影笼罩。那男人抓起女人稻草似得乱发,刚要直起身,却觉得颈部一冷。剑锋,比冰还冷。灼华剑搭在他的颈边,仅需一斜,就能顿时割破这壮汉的脖子。黑衣剑客手持长剑,冷声道:“放开她。”一瞬间,那几人将陶陌围住,而剑下那人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笑:“你们这些江湖浪子,自以为拿了三尺铁片就能行侠仗义,却也不过是有了利齿的狗。野狗尚且能驱赶野猫,可你敢动狮子吗?”“你小子,大概不知道要因为这贱/货惹上谁吧?”那男人哼笑出声,“放下剑,我们便当这事没发生过。”可剑锋却没有移开。黑衣剑客紧盯着剑下之人,一双眸子闪着比剑锋还要锐利的光。那人叹了口气,慢慢地直起身来,扭过头来,望向陶陌,摇头道:“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种江湖浪子,无牵无挂,连自己得罪了谁都不知道。”话音刚落,周围那几个人瞬间就向陶陌围攻过来。这一出手,才知这几个人并非寻常混混,竟然全是练家子,拳刀均是带了劲风,可陶陌手中却是灼华剑一扬,轻巧的将他们的攻击一一化解,紧接着,他一个箭步窜到了那人面前,手中长剑猛地向前一刺。这本是虚招,故意想将这人吓退一步好去救那女子。可那人竟是眼睛一眯,生生的站在原地去迎他这虚晃的一剑,紧接着,铁掌裹风而来,竟是一掌将灼华剑震了开来!那厚如熊蹯的一双手掌,竟是有如此力道,仅是掌风就能将陶陌的剑招震退!可留给陶陌反应的时间并不多,仅是迟疑了一下,那几个壮汉便又围了过来,正在陶陌举剑迎击时,那哭泣的女子忽然喊道:“大侠,你快走吧!别管我了,你就算胜过他们,也逃不出这皇城了!”“他们是三王爷的人!”那女子凄厉的喊声贯彻整条清晨的小巷,只可惜这巷子内此时只有他们,其余均是门窗紧闭。三王爷?陶陌脑中思索,手中的剑招却是未停。这“无心剑意”是能见招拆招的绝妙心法,即使如“剑痴”楼月鸣那般也是向往无比,陶陌不知面前这几人是哪门哪派,但手中剑招竟是能将他们一一应付。忽然,几颗石子破空而来,那本来与陶陌战得颇为吃力地壮汉,竟是仰面倒地,飞来的石子化为致命的白虹,精准的穿透他们的眉心,将脑壳打出红白的血花。简直就像是几个开了瓢的西瓜。沾血的石子嗖嗖的没入墙壁之中,将这陶陌占据上风的战局一瞬间打散。这一切来的太快,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巷子里的活人只剩下陶陌、那女子和为首的男人。精神脆弱的女子率先尖叫出来,那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碎头死尸将她最后一丝清明搅得粉碎,她从油腻的地上爬起来,没了命似得往外跑。“谁!”陶陌大喝一声,目光在周围紧张地扫视,可回应他的却只有风声。“哈哈哈,小子,你这……还真是得罪了三王爷啊!”向被打死的同伙们扫了一眼,那为首的男人伸手揉了揉脖子,大笑出声,“这皇城之中,竟有人去上赶着得罪三王爷!”陶陌看也没看他一眼,运起轻功去追那向巷外奔逃的女子,目送着陶陌离去的背影,那男人却只是笑,并没有去急着追他。那女子毕竟是未练过武,脚程根本不及陶陌,仅是往前追了两步,陶陌就将那失魂落魄的女子一把拽住。清晨的街道上,已经零星有了行人,天光从东边破云而现,将一切都映得亮起来。那女子的手腕细的仿佛一捏就碎,陶陌仅是盯着她看,就又惹得那女人尖叫起来:“你放开我!让我走!”“这到底怎么回事?”陶陌颦眉低声问道,“刚才那暗器是谁打过来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女人埋怨似得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你的帮手吗?你放开我!”“我哪来的帮手!”陶陌心里起急,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认识的人中有那种武功路子的,悄无声息的轻功,致命的暗器功夫……不是重玄派那两个道士,更不会是……那女人见他犹豫不定,却是极为病态的咧嘴一笑:“哈、哈哈哈,大侠啊,你竟会为了我这样的人,淌了这滩浑水!这皇城之中还未曾有人敢去惹三王爷……”“三王爷?”那女人笑得更厉害:“你竟是不知道如日中天的三王爷,怪不得要逞英雄!哈哈哈!这天下还会有你这么傻的人?罢了……”这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反正你已经被他们记恨上了,你逃不掉了……”陶陌攥着她的手腕,一时间不知是放是收。熹微晨光洒进了半开的窗内,背对窗的白发男人忽然是停了手中琴弦。“来者何人?”紧接着,一道黑影飘进窗来。蒙面的男人倚在窗边,将手中的白玉佩晃了晃。“按照约定,来还信物。”摘星大盗对那白发青年抱了抱拳,“草民见过世子殿下。”“你认错人了。”手轻搭在琴弦上,白忘言侧过身来,淡淡回答道。第121章 错综一阵清风徐来,吹动几缕银丝,白忘言将散发往后一拢,披起狐裘向窗边走来,略微抬眼去望向那手指勾着玉佩的黑衣人。“你是‘摘星’吧?”白忘言双手拢在长袖中,稍稍一翘嘴角。摘星大盗一扬眉,他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白玉兽佩,又向白忘言定睛看了看,开口道:“正是,昨夜有位老兄托我将前几日摸来的东西送回……”他顿了顿,摇头道,“我没认错。这‘睚眦白玉佩’乃承旭王世子贴身之物,殿下又与王妃长得极为相像……”白忘言脸上的笑意渐冷,他淡淡道:“你认错人了。这皇都之中无人不知,那承旭王世子于多年前就已失踪,如今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更何况那承旭王妃常以纱遮面,你又是怎么看见的?”摘星大盗见他态度如此冰冷,顿时将手往后一收:“二王爷对我兄妹有恩,既然阁下否认,这流落在外的王府珍宝可是不能轻易交于外人,怕是只能让我将此物带回去了。”“哦?这是在威胁我?”白忘言长眉一挑,“我这游历江湖多年,还未曾听说你二人如此‘仗义’醉木犀,莫不是拿此事打掩护?”“你们这‘摘星揽月’,可不是最近才名噪江湖的。”白忘言伸手抚着下巴,一双桃花眼半眯盯着来人,“况且,‘借居’在别人家,也并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偷盗理由还是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好。”听他如此一说,摘星大盗的手顿时攥成拳,拧眉道:“承旭王爷的恩情,我兄妹没齿难忘,这取走散落他人之手的财物,也并非是个说辞。”白忘言眯眼看着他,哼笑出声:“既然如此,那白玉佩你尽可以拿回去,只是那东西若在你手中,不过是块烫手的山芋罢了。”“你!”言到如此,摘星大盗忽然是浑身一凛,那刺过明媚阳光而来的阴冷杀意,被他瞬间察觉到。面前这白发青年,虽是有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庞,但那瞬间放出的压迫力,竟是将行走江湖多年的他逼得进退不得。摘星大盗攥着那块白玉佩,忽是苦笑起来,内心暗道:“完了完了,我这看来是知道的太多了……竟是惹了这位阎王……”他抬头看了面前那散发着冷意的人一眼,心中知道自己方才说破是犯了这位二王爷世子的戒,便只好后退一步。一道白光刹那间向白忘言刺来,他扬手一接,面前那黑衣蒙面人却是消失不见,只余下空荡的窗户。“呵,跑了?”白忘言一翘嘴角,伸手抚摸着那温润的白玉兽佩,目光之中却是极为复杂。忽然,他扬头向那晴空中悬挂的朝阳一望,微微颦眉:“怎么还没回来?”既然已经淌了这滩浑水,如今的陶陌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带着那女子从渐渐喧闹的街道上快步前行。“哎,你要带我去哪?”那女子被他拽着一路往前走,提高嗓音大声问道,引得路人频频投来目光。“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陶陌看也不看她一眼,闷头往前走,“藏起来。”那女子听罢,顿时笑出声来:“哈哈哈,这皇都之中,得罪了三王爷,还想往哪里躲啊?”陶陌颇为厌烦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倒也不是怕什么三王爷四王爷,只是觉得这女人疯疯癫癫,极为反常,再加上那突然的“帮手”,实在可疑。方才交手的那几人虽是看不出哪里的功夫,但均是身负武艺,不似寻常莽夫,仅凭几颗蕴含内力的石子竟能将他们全部击毙?再加上连自己都无从察觉的身法……此人非同一般。这刚来皇城之中,人生地不熟,陶陌带着那女子一路从闹市里离开,绕进另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皇城之中巷子弯弯绕绕,就像是一张由细线编织起的网,陶陌此人在秋练山中待惯了,从未在如此宏大的城市中走过,这步子却一刻不停的在小巷中前行。不知不觉间,竟是绕进了另一条略有些破败的巷子中。被篷子遮盖的巷头,其中阴暗的就像黑夜,偶尔有一点亮起的火星,定睛一看,却是跟袅袅腾起烟雾的烟枪。那黑暗的小巷中,潜伏着另一些人。就在陶陌要迈开步子进去的时候,那女子用全力拽住了黑衣剑客的袖子。“别进去!”那女子警惕地盯着那条黑巷,缓缓后退,她一改方才那癫狂的样子,轻声对陶陌说道,“这里面的都是不好惹得人物,大侠还是别进去为妙。”陶陌扭过头看,见她说得郑重,也就轻点了点头,退了回去。就在两人要离开的时候,忽然从上方传来少女银铃似得笑声。“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三王爷世子的相好啊!”陶陌仰头一看,却看见一位身着杏衣的美貌少女坐在墙上,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她盘起的云发上插着一根别致的金钗……“你!”陶陌惊愕的看着那坐在墙上嬉笑的少女,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根金钗,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要找的揽月神偷!而就在少女口中吐出“相好”二字时,那女子的神情骤然冷厉起来。“你这小妮子懂个什么!”那女子怒斥道。“哈哈,”少女拍掌笑起来,“真是有意思,昔日荣华一身的贵妇,竟会沦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这位大侠,你看走眼啦!”“她才不是什么无辜的落难女子,她可是那个三王爷世子的相好啊,哦,不过应该说是‘曾经’吧,”少女咯咯的笑道,“而她被追杀,也是因为偷了王府的东西,那个不可一世的三王爷勃然大怒,要取了她性命呢!”“我没有偷东西!”女子气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咬牙切齿的指着那坐在墙上的揽月神偷,“你这个小妮子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竟敢血口喷人!”“我?”少女漏齿一笑,她左腿一抬踩在墙头上,扬起下巴:“老娘是你姑奶奶!”这少女漂亮的像是画中人,说话竟是毫不客气,让陶陌微微有些吃惊。他扭头看了一眼那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削瘦女人,心中犹豫了一阵,还是将她拽住就走。女子显然也是一愣,她没想到这不知名的黑衣剑客竟然还愿意带她走:“大侠,你……”那少女见他要走,不由得诧异的笑起来:“怎么,这位大侠还要继续蹚浑水吗?”陶陌瞥了一眼坐在墙上的少女,只说了一句:“帮人帮到底。”之后,黑衣剑客冷着脸拽走了那女子,两人匆匆从黑巷口离开。目送这两人越走越远,少女叹了口气,从墙上跳了下来,忽然,她扭头向背后一看,正好撞见另一个蒙着面的黑色身影。她目光一动,迅速转过身来。“哥,怎么样了?”摘星紧锁眉心,摇头:“东西还了,人不对。”“啊?”少女诧异道,“那……睚眦佩肯定是恩人的,定不会错。”说道“睚眦佩”三字时,她明显地压低了声音。摘星只是面色阴沉的摇头,他的声音从面纱后透来:“这个人,我们惹不起。”第122章 缘由“方才咱们经过的那条巷子,被喊作‘暗巷’,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人待的地方,像你这样的外乡人定会被那些地痞流氓找茬,我就更别说了。”说到这里,瘦弱的女子伸手撩了一下头发,她虽是瘦弱憔悴的不成样子,但仍是留有一丝风韵,举手投足之间,竟是隐约有些富贵人家的影子。两人从那暗巷口离开,一路拐进另一处巷子后。离那繁华的街市已经很远,此处格外僻静,不远处躺着一座破败的神庙,似乎已经是荒废了许久,刚一脚踩在门口杂乱的草丛中,就惊出一只贼头贼脑的黄鼠狼,一溜烟似得从墙缝溜走了。从残破的屋顶露出的光柱,斜打在已经没有头的神像上。女子将提起的长裙放下来,她站在这无头神像前,竟是恭恭敬敬的跪下来,磕了个头。陶陌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略有些五味杂陈。这时,女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竟是平静如水:“我大概活不过今晚了。”“为什么?”陶陌不禁出声问道,“这皇都这么大,你明日一早逃出城去,他们还能找到你?”女子从神像前站起来,她看着陶陌,只是笑:“哼,哪有这么简单。三王爷在皇都之内一手遮天,手下鹰犬众多,找个弱女子还不是轻松得很。只不过……”女子又叹了口气:“有你出手打死了他们那么多人,怕是要惊动‘霜月阁’了……”“霜月阁?”陶陌听到这三字,心中顿时一惊,他向前迈了一步,急问道:“跟那个三王爷有关系?”打伤白忘言,曾想致自己于死地的霜月阁三使之颂……接连抢走了神剑谷剑魄与神女泪,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织?打量了陶陌一阵,女子见他既不知道皇都之中有名的暗巷,也对三王爷完全不知晓,还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顺口解释道:“霜月阁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听命于阁主李风扬,而这李风扬也是三王爷手下的一条狗。若是三王爷恼羞成怒,吩咐霜月阁来取你我性命,也并非不可能。况且……你提到的出城,除了提防‘摘星揽月’二人逃出城外,也是为了防止我逃跑而下的命令。”陶陌一惊,联想到方才那揽月神偷的话,犹豫了片刻,问道:“姑娘,你当真拿了……”“是啊,就是我,从王府里连夜逃出来,还拿了他们的东西。”女子坦然回答道。陶陌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子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是皇都商人谢天之女,在元宵灯会上结识了殷白默,对他一见倾心,”说起往事,女子的脸上顿时阴冷下来,“他说会娶我,我便不顾父亲反对,跟他私奔。可万万没料到他是承辉王世子,甚至早有了三妻四妾。之后……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因为冲撞世子,我爹被他们迫害,辛苦挣得的家产全部充公,我在王府内活的暗无天日。终于在某天得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将王府内一样东西偷了出来,连夜逃走。之后……就遇到了大侠你。”说到这里,女子微微翘起嘴角:“想不到我谢三娘临死之前,还有如此俊朗的大侠陪葬……”她虽是做出一个笑的样子,但眼圈却是越来越红,泪水流淌而下,染湿她本就破烂的衣裙。她本是富商之女,却被权贵所骗,最终沦落成如此模样。陶陌见她如此落魄,心中不由得怜惜起这女子来,可当他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那女子忽然上前一步,猛地攥住他的领口,顿时,那女子苍白的面孔在陶陌面前放大,那一双暗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记住,我把东西埋在城东银凤楼门边那颗银杏树下,大侠,你可千万别死啊!”陶陌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那女子攥住他领口的手:“姑娘放心,帮人帮到底,我不会死,你也绝不会。”“今夜,我送你出城。”这等了将近一上午,还是不见陶陌回来。白忘言心中不免得有些急了,他昨夜便知道陶陌独自一人闯了那荒废的承旭王府,可从那暗室机关出来算算也是四个时辰有余,这人会去哪呢?莫非自己这身份暴露,殃及了陶陌?他本就不愿意回皇都之中,不光是身份特殊,再加上曾经旧事,让他心中那道伤疤简直就像被掀开似得,血淋淋的疼起来。可陶陌要来找葛百忧,他要来,自己不可能不陪他身侧。心中越想越急,白忘言不禁抓起折扇,于这留有春寒的屋内扇起了风。可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什么办法,白忘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折扇往腰间一别,披起狐裘推门向外走去。客栈下,人声鼎沸,几桌人正吃得大快朵颐,觥筹交错,店小二匆忙的端着菜品穿梭其间,十分热闹。白忘言扶着楼梯慢慢地往下走,可就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视线。这股视线透过那些喧嚣,直直的扎向自己,他慌不忙的抬起头来,去向那视线回望过去。可那视线的主人,却是在一瞬间消失了。好厉害的轻功……白忘言紧抿起下唇,他快步往楼梯下走去,可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停在客栈前的马车。那是一辆极为精美的车,连车轮都被雕琢了精美的花纹,拉车的四匹骏马更是强健俊美,即使在皇都街道中也异常显眼。这时,见他走出门外,那坐在面前的仆役赶紧跳下车来,对白忘言行了个礼。“您就是白先生吧?我家主人请您到府上一叙。”白忘言看了看那车,一挑眉,却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那仆役赶紧将车门打开,那车中原就载了一人,见门打开,那人转过头来望向白忘言,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白忘言一翘嘴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没想到金先生会亲自来,”一坐进车中,白忘言便对那人笑着拱了拱手,“不知是有何事?”这车中人,自然就是熙攘商会主人,金水生。此时的金水生坐在车内,悠然的沏了一杯茶,递给白忘言。“这自森罗山庄一见,已经将近一年了啊,”金水生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们到了皇都,若是提前知道,定要为两位接风洗尘,准备妥当啊。”“我二人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点小事,”白忘言吹了一下杯中茶水,微笑道,“金先生为了商会夙兴夜寐,我二人不好随意打扰。”“唉,白先生太见外了,”金水生摇头笑道,“不知两位来皇都之中是要办何事?若是我能帮到,尽管开口。”“倒也没什么,不过又是要找葛先生罢了……”白忘言即刻笑起来,“与森罗山庄时一样。”“原来是这样,”金水生道,“需要我吩咐下人去打听一下吗?”白忘言摆了摆手:“已经找到了,我们留在皇都另有他事。”他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向车外瞟了一下,又收了回来,对金水生笑道:“不知金先生亲自找我,是有何事呢?”早就在客栈外等待,只见自己一人却不询问陶陌行踪,这时候来的确实叫人心生怀疑。“实不相瞒,只是有人托我见您一面。”金水生却回答的很快,此刻,驾车的仆役勒紧缰绳,马蹄声渐缓,车也慢慢停了下来。他伸手掀开帷帘向外望去,转回头来对白忘言笑了笑:“我们到了。”车门打开,浓重的绿色顿时浮现在眼前,而隐在幽静竹林之中的,是一扇略显古旧的门。兜兜转转,竟然是又回到了醉竹斋之中。第123章 承景王敲开门扉,前来迎接的人却是一位陌生的少年,这少年一身青衣,身材瘦高,倒像是修竹化人。他一见门外的金水生,立刻行了个礼,让开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白忘言的目光掠过这竹似得少年,心中渐渐扬起另一个猜测,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之中,金水生却是往旁边让了一步,微一欠身。“白先生,请。”白忘言的脸上渐渐浮起笑意,他悠然摆手道:“金老板,请。”两人就这么向那摇曳着苍翠修竹的小院中走去,白忘言虽是与金水生闲谈,但心中那股不怎么好的预感却愈发强烈。这趁陶陌不在、早有准备的造访,与江湖人士交好的醉竹斋,以及金水生这……猝然变化的态度。熙攘商会的金老板虽然平日待人友善,但并不需要对身为一介书生的白忘言如此这般。就算用手指想也知道……他的某个身份定是已被对方知晓。想到这里,白忘言心中却只是惋惜的暗笑起来。真可惜。说话之间,已是过了竹林中的小桥流水,走到了那竹舍门前,只是此时没有那缭绕林间的琴声,留下的仅是清风竹影。屋舍门前,依旧是那前几日见过的石桌石凳,只是此时,一个熟悉的青影站在那石桌边,与另一人攀谈着。柳锳依旧是一袭青衫,平白无奇的样貌,此时正兴奋的在说着什么。而另一人则是背对着来者方向,悠然品着茶,不时还点头应答。忽然,柳锳的目光向金水生与白忘言投来,他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讶,但尔后却转为欣喜,他低头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之后赶紧迎了上来。“金老板,白先生!”柳锳脸上洋溢的惊喜,他赶紧对两人拱了拱手,“有失远迎,抱歉抱歉!”之后,他的目光落在白忘言身上,“金老板说的那位贵客竟然是白先生您,还真是缘分啊!”听他如此一说,那品茶人忽然轻笑问道:“哦?柳先生与这位‘白先生’之前相识?”“是啊,之前白先生曾来……”白忘言一扬眉,自从齐无涯那件事后,他对柳锳这总是多说话的习惯十分警惕,忙开口道:“嗯,之前因为一些琐事劳烦过柳先生,也就因此相识,现在一看,当真是有缘啊。”“确实有缘。”那人将手中茶杯放下,缓缓转过身来,对白忘言点头一笑,“正所谓,有缘千里能相会。”这人一头花白发丝严谨的束在翡翠冠中,年约三十前后,面若冠玉,温润谦和,身着一袭青袍,袖滚金丝。他刚一开口,白忘言便是暗自微一惊讶,但当这人转身望过来时,白忘言反而心中明朗了然起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神剑谷中遇到的那名自称“司空鹤”的“商贾”!曾经易容成老乞丐,用“翠月菡萏”裹泥在当铺前装疯卖傻,引得陶陌侠义心肠起,替他出头,从而与白忘言有所接触。此人自称与熙攘商会金水生相识,想与白忘言与陶陌二人一见,以此来为这种荒唐举动开脱。陶陌不知其中内情,并未当回事,但白忘言不一样……他当时仅猜出此人或许与皇都旧事有所关系,是个身份显赫的人物,以此来试探自己底细,但此人并没有他当初想象的那般简单。起初只觉得极为眼熟,直到现在一见本尊,他才终于回忆起来。那是名册上早已被排除开外的一页……“王爷。”金水生恭敬的对这青年人行了个礼,侧过身将白忘言让出来,“您想见的人,草民带到了。”“哎呀,”那被称作“王爷”的青年立刻笑道,“金老板,别这么客气。人带到了?真是多谢啊!”“不敢不敢。”金水生连忙微微一颔首,“王爷的吩咐,怎敢怠慢。”这青年人赶紧摆了摆手,微笑道:“这可是我拜托给你的事情啊,道谢是应该的。”说到这里时,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向白忘言再次投去目光,而这目光之中,却是另含一层极难琢磨的意味,但这种意味稍纵即逝,青年缓步走到白忘言面前,略有些兴奋的笑道:“我们又见面了。”白忘言笑了笑,他俯下身行礼道:“草民有眼无珠,竟未识得王爷身份,实在失礼。”青年人忙扶住他的胳膊,摇头笑道:“快请起!我这本意并非如此,当初听得金老板讲述你二人在森罗山庄的奇遇,便有意想结交你二人,这神剑谷中事也是我一时任性,还请白先生莫要怪罪!”说到这里,青年人不由得笑起来,“那位陶少侠当真是侠义心肠,我已是迫不及待的想在与他再见一面了!”“多谢王爷抬爱。”“不过一会陶少侠也该到了,”青年人的目光向前方的天空飘去,但瞬间又收了回来,他对柳锳道,“柳先生,不知可否借‘竹中阁’一用?我与这位白先生有要事相谈。”“要事相谈?”白忘言心中默念这四字,又暗自琢磨起他之前说的那句“一会陶少侠也该到了。”这一细想,竟是背后略有些发寒,莫非陶陌这一夜未归,竟还真是惹上了皇都王族?早知竟会从承旭王府后生出别的事端,当时就应告诫陶陌速速离开……“白先生?请。”就在心中为难时,金水生与柳锳早已离开,一时间面前只剩下这位王爷,白忘言迅速应了一句,跟在他身后向层叠翠竹之中走去。白忘言也曾想过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位王爷,以他这般境地来看,此时王族故意与他接触,对他极为不利。但此时,对于陶陌安危的担忧,竟使他背后冒出了丝丝冷汗,手也不禁暗暗攥成拳,但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惊慌神情,他就这么悠然的跟在王爷后面,向竹林中走去。竹中阁,顾名思义,自然是藏于这层叠竹林之中的楼阁。青年带着白忘言一直往醉竹斋后绕过去,穿行过摇曳竹林,一座玲珑楼阁浮现翠竹之中。这醉竹斋之中,除去柳锳和其书童外,偶有访客,但此时葛百忧早已离开,这竹林中自是没有那缭绕其中的琴音,四周只留风声竹影,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