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田大壮还是有点常识的:“做猪肉用磨子干嘛?”“你管我干嘛。秘方,懂不懂?”吴桂花挑眼道:“你就说,你弄不弄?”田大壮脸色变幻,最终还是一跺脚:“弄,弄!我明天,哦不,我下午就给你弄来!”吴桂花满意地笑了:不管田大壮这人怎么样,但这做事的态度还是让人挺喜欢的。田大壮擦了擦汗:这姑奶奶也太难缠了,要求多不说,还软硬不吃,往后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少来招惹她吧。吴桂花可不管他有什么意见,她心里满是干劲:有了磨子,给虎妹做桂花藕粉的事就能提上日程了!第46章九月的第一天,金波湖的莲藕挖了第一茬。数着日子等挖藕的吴桂花傻了眼。因为这藕不是她挖的。来挖藕的还是个熟人, 特意敲开重华宫的门就为了跟她说一声:“吴小妹, 今天我们来挖藕, 你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挑那好吃的大白藕送你?”吴桂花认得他是那天跟着黄太监慰问她的人之一, 是个姓白的管带, 给她抱甜瓜的那个。她都把这一湖白藕跟那一林子的竹笋一样,当成了她自己的后花园,现在你告诉她, 这后花园它是有主的,开什么玩笑!“你, 你不是司苑局的吗?挖藕有你什么事啊!”吴桂花惊得说话都打起了结。看在吴桂花神秘背景(?)的份上,白管带对她是客气得不能再客气,笑道:“吴小妹有所不知, 我司苑局何以称为‘苑’,因为除了扫洒除尘之外, 我们还负责宫廷内瓜果草木疏间和供奉。每年金波湖的疏浚是我们做, 这湖的莲藕自然也归了我们。”吴桂花惊恐地看向自己宫门前已经开始打苞的桂花树:“这些桂花你们也要摘吗?”幸好, 白管带摇头笑了:“这一树的花都采了又值个什么?还不如留来给宫里的兄弟姐妹们打个牙祭。司苑局的人又不是闲的, 要是真的每颗树都霸着不放,只怕我们立时就要成整个宫最讨嫌的人了。”尽管白管带说话风趣, 吴桂花还是决定,只要那些桂花一开,立刻想法子把它们全摘下来!白管带这回带了十多个人, 还从金波湖东头拖来了两艘乌蓬船。重华宫附近鲜少这么热闹,吴桂花这一天没啥事做,就跟白管带站在岸边看热闹,听他不时吆喝着来来回回。白管带说:“东头种的都是霸王艳,小雁回,烂洒锦这些好看不中用的,后边这一小片才是能吃的。就是这藕吃着不面,不大好炖汤。好藕要是又面又甜的那种才是上品呢,可惜啊,像这种藕咱们京城产不出来,只有湖广,每年进上时,偶尔才从膳房里流一点出来,那滋味,真是……”吴桂花自己种过荷,哪看不出这些?她倒有些意外白管带对吃有点讲究,就说:“这怕什么,面藕有面藕的好,脆藕有脆藕的妙。面藕炖汤,脆藕凉拌快炒都不错,东西好不好吃,要看怎么做。就拿你们这丢在一边不要的藕带来说,好好拾掇,也是一碟开胃小菜呢。”“哦?”白管带两眼放光,道:“那该怎么做?”“这样吧,马上要到中午了,我拣几根去,等会儿做了请白管带你尝尝?”吴桂花多机灵哪,立刻就顺杆上了。白管带一口答应,都不用吴桂花亲自去挑,直接点了一个人把那一堆藕带清理出来,给她抱到了厨房。藕带加辣椒凉拌最好吃,因此,做藕带之前,吴桂花特意去菜园子看了一眼:她五月移栽的那几株辣椒倒是已经挂了果,可要熟的没熟的加一块,总共不超过十个果,她哪舍得摘呢?她打算全部留成种子,会侍弄的话,说不定冬天前还能再结一茬果子出来。最后,她给白管带清炒了一盘,再配上前两天卤的花生米和他送来的鲢鱼,做成一鱼三吃,吃得白管带笑得合不拢嘴:“看不出来啊,吴小妹你还有庖丁之艺,这手艺,怎么就到了这呢?”他这一副大好人才明珠暗投的模样看得吴桂花胃疼,赶紧指着那一湖荷叶问:“咱们这是皇宫,照说种的荷花好看才是第一要紧的,怎么会种这些藕?”白管带说:“这事你要问别人,准保不知道。还是我白某人在宫里待得年头长,才知道一些。你知道咱们这西头的金波湖连着哪吗?”“哪?”“玉带河啊。”玉带河是皇宫外环着的那条小小护城河,可金波湖在内宫,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这怎么可能?!”吴桂花觉得白管带吹牛没边了。白管带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信。要不是我刚进宫时通过那条水道,我也不能信。跟你说,就从这里下去,有个铁丝水网,拦着一长条的暗渠穿过宫外,通的就是玉带河。所以每年这条湖疏浚,这里是重中之重,若是这条暗渠被堵上,湖水出不去,万一溢出来,可不得把皇宫灌了?”“那跟这湖藕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了!”白管带说:“反正打我进宫那天起,金波湖的疏浚就是司苑局大难题。你知道的,这条暗渠穿过好几个宫室才到宫外,这么长,检查的难度又大,因此,每年说是按例疏浚,实际湖水的水面还是越来越高,慢慢成了宫里的大难题。”“你是说有人磨洋工?那被人发现了,这些磨洋工的还能有好?”“我就说你们这些小丫头不懂吧?”白管事有点得意地道:“金波湖每年只在秋天疏一次浚,秋天雨水少,通一次能看出个啥?等到了来年夏天,一年都快过去了,影响一片湖淤堵的情况这么多,谁知道今年湖堵了是怎么回事?”“倒也是,那您快说是怎么解决的啊。”白管事关子卖得差不多了,才说:“后面还是先帝孝恭皇后主持把西边这半湖的荷花拔了,改种成藕,金波湖的问题才彻底解决。”吴桂花看着挖出来的半湖藕,以及随着藕一道□□的湖泥,若有所思:“采藕的时候顺带一部分淤泥出来吗?”“这是其一,”白管带说:“再有,孝恭皇后说了,这湖里的藕有多少算多少,都是咱们司苑局的,尤其这些疏浚的粗使太监,每个人都要拿大头。要不我一说采藕,就能招呼十来个人来呢?这么苦的活,没好处谁乐意来?”“咱这不是皇宫么?”吴桂花说:“派到身上的活计,谁都不敢不干吧。”“那不一样。疏浚湖道可是宫里最苦最危险的活,以前每年到这时候都要死好几个人的,要不怎么说,每年堵,怎么每年还只通一次呢?反正种荷种藕,对陛下没有什么不同,他往年赏荷只在东边,又不往这来。何况不过是改种半池的藕,能换来少死几个人,有什么不好?这可是仁政呢。当年我记得孝恭皇后拿的这个主意就连前廷大臣都上疏赞过好几回。”“这么危险?”吴桂花咂舌道:“那这几个大哥……”白管带挥挥手,道:“你别听风就是雨,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西边改种藕之后,咱们疏浚的活也没那么难做了,这都多少年没死过人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话虽这么说,吴桂花还是找个借口离湖边远了些:虽说哪个湖里没死过人,但通一次湖就死几个人,照她说,这湖风水不对,早该填了。不过,管白管带这一顿饭,再陪他说一下午话,对吴桂花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到了下午收工时,白管带让人给她抬了一大捆莲藕,还有一大桶鱼,说是谢她中午的款待。吴桂花说不收都不行,人家说了:“疏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明儿个还来,可要尝尝小妹你的凉拌藕丁,还有那鱼什么……”“鱼松?那可不是一两天做得了的东西。何况那玩意儿要烤箱,您也见过了,我院子里那两块板子搭起来的土灶台,是能做鱼松的地方吗?”“我就是问问,吴小妹你看着做,我吃什么都行,那咱明儿见吧。”“明儿见。”白管带给吴桂花送的这些藕,不仅叫她做了三罐子藕粉,还便宜了不少给兽苑的张太监他们。不过那都是后头的事了,现下更妙的是,吴桂花得藕的那天晚上,侧门那的桂花树终于开了花。吴桂花用三条小鱼干为报酬,换来小二黑的帮忙,在第二天上午收了一笸箩的桂花。她拿这些鲜桂花去了蒂洗干净,稍微加点盐略腌,正好有田大壮送来的枣花蜜,就把晾干水的桂花用干净的罐子装起来,一层桂花一层蜜,桂花填满罐子再等七天就是虎妹最想吃的糖桂花了。七天后,鲜磨的藕粉也全部晾成了干粉,挖两勺干粉一勺糖桂花,再加一碗开水冲一冲,端起来就是秋天的味道。吴桂花突然发现,藕粉是个很妙的小东西,它能解决所有肚子饿了之后的问题。想吃甜的,有桂花藕粉,枣泥藕粉和芝麻藕粉,想吃咸的,有花生藕粉,鱼松肉松藕粉,还可以把咸蛋黄磨成粉,吃的时候加点碎葱花,拌在藕粉里一道冲泡,咸香美味,不可言述。不想吃冲泡的,干吃也很妙,还可以加些果干桂花做成藕粉糕,一罐小小的藕粉,竟然能开发出这么多吃法!吴桂花每天都在打开的新世界里徜徉摸索,很快,白管带送她的一□□袋白藕就折腾得差不多了。就在她琢磨,到哪再弄点便宜好吃的鲜藕时,某天晚上,连着消失了大半月的某人来敲门了。第47章因为桂花开了,吴桂花想起桂花酒酿那酸甜如蜜的味道, 感觉口水都快淹过了玉带河, 于是在前两天托江什长找罗老板给她找来几块小曲酿起了醪糟。应卓来的时候, 吴桂花酿的醪糟正在开封。经过几天温暖的发酵,拆下棉袄的时候, 吴桂花闻着满屋子香甜的酒味, 忍不住挖了一大勺放在嘴里:果然是又香又醉人,就是这个味儿!太久没吃到这个味儿了,吴桂花吃完一勺, 忍不住又挖了一勺,再一勺, 再一勺,再……等听见敲门声,她去开门时, 半盆子醪糟全进了肚子,吃复旦她头都有点晕了。于是, 应卓看到的, 就是个醉眼迷蒙, 满面酡红, 扶着墙站都站不稳的醉猫吴桂花。“你——”应卓就见她张开嘴只说了一个字,一大团酒气扑面而来。应卓赶紧挽她一把, 把她搀到石桌那边坐着,自己去厨房里冲了碗蜂蜜水。吴桂花接过蜂蜜水,一仰脖咕咕喝下, 就听应卓叹道:“我承认,那天是我孟浪了些,你若有什么委屈,只管向我来发,不必跟自己过不去,不是喝酒就是不吃饭。你——”“咳咳咳咳!”吴桂花一口水呛得去了半条命,狂咳着还找虐:“你,你说啥?”醪糟这点酒劲灌不醉人,吴桂花这是吃多了有些酒意,但远不到上头到听不懂别人说话的程度。吴桂花顺过气,估计他是听人说,自己这几天不正经吃饭,光吃藕粉,不知道怎么传的,就成了她为了某人茶饭不思,成天醉倒酒乡,他难不成是当了真,特意来开解她的?要搁着是旁人,吴桂花早支起小脚凳看热闹了,可这是自己,那天的事她正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含糊两声,佯惊道:“是哦,你不说都没注意,你好些天没进宫了,怎么回事?”这调子假得她都不好意思装下去了,应卓握拳抵住嘴唇,道:“这几日我不在宫里,是因为虎妹又烧了几日,我在家里守着她。”她这反应实在不像是个为情所困,需要自虐才舒爽正常的德性。应卓意识到恐怕是自己弄错了,脸微微地红了。吴桂花听见虎妹的病,却忘了尴尬,起身问道:“她怎么又发烧了?你不是说她从小到大病都不病一回的吗?”应卓道:“大夫说她是积在身体内多年的火毒发出来,发这一回烧对她只有好处,你不用着急。”“那就好。”吴桂花坐回凳子,自嘲一声:“她有你这个哥哥在,原也不必我操心。”“不一样。”应卓认真道:“刚出宫的那几天,她天天晚上抱着你送她的糖人不撒手。前些天她接到你的桂花藕粉,恨不得一天三餐都只吃它。” 可见她是你教出来的了,就跟你现在这样一个样。应卓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吴桂花丈八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埋怨道:“光吃藕粉咋能行?你也不说管管她,生着病怎么能由她胡闹?”应卓就默默看着她,不说话。吴桂花回过味来,吱唔两声:“那,那啥,我就是试试藕粉能不能做出啥新口味,你知道的,那不是罗老板那在问我有没有啥新鲜玩意儿吗?我就想光是藕粉也不是很新鲜的玩意儿,就想着,看能不能掺点……”对着这张天然正气的脸,吴桂花声音越说越小。其实她不是完全在说瞎话,自打她托江什长递信出去,说皮蛋往后会大规模产出后,罗老板立刻明白他皮蛋瘦肉粥的独门生意做不了了,百般来求,让吴桂花再给他想一回主意。可像皮蛋瘦肉粥这样不需要手艺,架口锅,是个人就会煮的独门生意,哪是那么容易就寻得到的?吴桂花这两天吃着藕粉,做了两回肉松和鱼松,觉得还不错。可肉松鱼松做法复杂,而且原材料价格昂贵,不是罗老板那种小饭铺子消受得起的。说白了,她其实是打着做事的借口堵自己这张馋嘴。但这事叫某个人拆穿,她的羞耻感一下就上来了。应卓去厨房转了一圈,出来拎了两个坛子。吴桂花一看是她剩的半坛藕粉和糖桂花,赶紧来拦他:“别啊!我就剩这一点了。”应卓从袖中摸出一袋碎银子给她:“想吃什么又不愿意做,去大膳房买也好,叫吴进他们从宫外带也好,也比成天吃藕粉,不正经吃饭的强。”说罢,提着两只坛子就往外走。吴桂花顿时急了,可这人身高腿长,几步就跨到了门边,她提起裙子一边追,急得叫了起来:“你给我站住!你站住听见没?我说我,我吃藕粉关你啥事,你跟我又没啥关系,管得咋这么宽呢!”做饭多麻烦哪,她一个人住这没拘没束的,每顿吃点藕粉还碍人眼了不成?摸上门环的那只手一顿。吴桂花不知怎地,心头一紧,见他回过头,面上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一字一顿道:“亲也亲过,抱也抱过了,你说我们什么关系?”吴桂花能感觉自己脸那一瞬间开始爆热:这人这时候突然说这个,他他他他想干啥!“能,能有啥关系?我我我——”她越说越怯,却又生出了恼怒:是这人亲的她,她怯什么?要说怯,也是这个占人便宜没够的死鬼王八蛋该怯才对!就是!吴桂花,你没错,你不用害怕!这样心里鼓着劲,她的胆气又渐渐壮了回来,说着说着,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你这样是想干嘛?想让我对你负责吗?”应卓:“……”她这是……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吴桂花越发来了气势,哼道:“那些藕粉你拿便拿走,拿走了我不就是再做一回吗?当谁不会是咋滴?”而那人沉默着听她说完话,只说了一句:“桌上这些银子是我付的这个月饭钱。”吴桂花一怔,听他接着道:“从今日起,每天我都会来重华宫用饭,你做饭时记得做我一份。”这是什么转折?直到这人重新拉开门环,吴桂花才想起来回石桌抓住那些银子作势要扔:“我才不做,把你的银子给我拿回去!”回应她的,是一声“哐”的关门声。吴桂花捧着满手的银子,扔也不是,收也不是,傻在了当场。反正不管这天两人怎么闹的矛盾,到了第二天中午,应卓果真如前晚所说那般来敲门了。他一向只有晚上才过来,敲门的时候,吴桂花以为是别人在找她。这几日她也心虚着,因为贪图藕粉方便,她有好几日没做饭,张太监自然也没了吃的,陈项专门为这事还来问过她一回,叫她用试新品的话打发了,可总是不做饭,肯定是交代不过去了。因此,一听见敲门声,她赶紧去开了门。没料到门外站着那个硬赖着要她管饭的人,见她抹了脸要拍上门,那人一只脚伸进来,手上提着一只油纸包在她眼前晃:“城北朱婆婆家的香酥鸡,吃不吃?”这是中秋节那天,她见过的那家。当时她见排队的人多,只是多望了两眼就走开了,他怎么知道她想吃这家的鸡?那人就趁吴桂花愣神的功夫挤了进来,自顾自找来碗盘摆好鸡,还给自己斟了杯茶,坐在石桌上挑眉望她,仿佛在问,你真的不吃吗?一整只红亮红亮的炸鸡被解开层层包装搁在桌子上,那爆炸般散开的香味霸占地侵占了整个院子的空间。吴桂花自问她不是特别贪吃,可她也真的是好久好久都没有吃鸡了。现在,她鼻子里净是这道鸡霸道的香味,没出息地跺跺脚:“一盘野菜换一只鸡,这么划算的生意,傻子才不做!”说是只做盘野菜,吴桂花手指在采好的几样野菜中滑过,坏心眼地选出了鱼腥草。依她的经验,一般人都怕鱼腥草那股浓重的腥气,这人一看就是精养出来的大少爷,肯定也吃不惯。想想人家毕竟给她带了只鸡,这么做好像是不大厚道,临出门前,她又切了盘咸蛋。两个人三道菜,她偷偷望了眼对面的人。看他第一筷果然是夹向鱼腥草,不禁抿住嘴,眼睛睁得大大得盯着他。却见他筷子一拐,那一筷子的鱼腥草全进了她的碗:“先吃菜再吃鸡,垫垫胃。”吴桂花盯着这几根菜,觉得这人和这菜都跟她相克。这菜她采三天了,为什么没吃,就是因为这味她也吃不惯哪!她端起碗正要往嘴里不管不顾地扒下去,忽然发现他嘴角的笑涡闪了闪。吴桂花福至心灵,趁那人没反应过来,赶紧叉起筷子,也夹起一大筷鱼腥草丢进他碗里,笑眯眯道:“你别光说我,你也吃啊。”看着这人一张忽然严肃的脸,吴桂花心情很好地夹了一块鸡翅:她孙女给她发的那张表情包叫什么来着?来啊,互相伤害啊。没错,来啊,咱俩互相伤害啊。老太太我啥没见过,我!不!怕!哈哈哈哈。第48章再过几天,田大壮托人给吴桂花送了一大块猪肉。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吃起了猪肉, 就连张太监都弄到过两块, 托吴桂花给他做了回锅肉和红烧肉。张太监趁陈项出宫去巡察兽苑产业的时候, 好好过了两顿嘴瘾。吴桂花掂着那块猪肉,笑问来人:“想必你们带班近日又有了大喜事?”那比萝卜丁只高一点的小太监喝着她新点出来的豆腐脑, 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来是跟姑姑说一声, 我们带班要当管带了。”“怎么?你们带班要升到东掖廷去了?”小太监的豆腐脑就喝不动了:“不是,还在西掖廷,倒是我们的刘管带, 要高升东掖廷去了。”吴桂花奇道:“刘管带升职?怎么这么突然,说升就升了?”自打她有钱之后, 这些时日时常往来西掖廷大膳房采买菜品,对膳房的事也了解了一些。像膳房这种人人都想去的地方,升迁尤其讲究论资排辈。膳房从最低等的粗使太监爬到最低级的管事级别, 除了本身能力不差之外,正常升迁的速度也要二十来年, 何况刘管带比管事还高两个级别, 不出意外, 他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何况宫里东西掖廷这种特殊的组织结构, 东掖廷的人可以到西掖廷来做事,没有特殊缘由, 西掖廷的人是很难升到东掖廷去的。刘管带她见过,是个做事古板,性格严肃的人, 看不出来,他竟有本事钻营到东掖廷。来给吴桂花送肉的小家伙今年秋末才进宫,还不满九岁,不知哪叫田大壮看中,说是留他在身边看看,能不能做个衣钵传人,他哪说得出那些大人们争较的缘由?吴桂花留他喝了一碗甜豆脑,就放他去了,她自己转去厨房开始剁馅。这是块精瘦肉,搁着是别人,肯定嫌它没油水,但她上午在林子里找到一片秋荠,正好和着猪肉做馅包饺子。晚上,应卓来时,果然吃到了这新嫩的荠菜饺子。今天正巧他带了一小瓶荣致斋的酱菜,一口酱菜一口汤,即使应卓这样从不喝面汤的人,也把这一大碗饺子面汤喝得涓滴不剩。吴桂花看他喜欢,就说:“这是荠菜包的饺子,可惜我翻遍竹林就只找到这一点,你要喜欢,明儿给我带一把进来,正好这还有点猪肉,一道剁了再给你包一回。”因为他时常来吃饭,除去一开始的□□味,两人这么处着处着,还有了些家常的默契。应卓抬了下眉:“猪肉?”吴桂花感到他情绪有些不对,不明所以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以后,少吃些猪肉吧。”应卓道:“宫里这段时日不知从哪传说,说半岁小猪吃着鲜嫩如膏,现在膳房收的猪肉都是不满半岁的幼猪肉,这样吃有伤天和。”传说的源头吴桂花:“……”她气得语无伦次:“谁这么歹毒胡说八道?我明明说的是春末找半岁的小猪阉了,养到年底出栏,肉质比不阉的猪鲜美,谁让他们直接吃半岁小猪的?不杀母猪,不吃小崽,能得他们!”应卓:“……”默默给她夹了一筷清炒苦瓜。吴桂花第二天去了西掖廷大膳房一趟。田大壮果然满面的红光,一段时日不见,他又圆了一圈,听见是吴桂花找他,人来得还挺快的:“桂花姐,今天想来买个啥?”自打吴桂花教给他的红烧肉说是得了上面人赏识之后,他对吴桂花的态度又殷勤了一大截。吴桂花反而是保持着自己不好接近,古里古怪的挑剔嘴脸,随意择选两三样,问起了刘管带升职一事。这是田大壮的得意之举,偏偏没个可靠的人一吐究竟,此时听见吴桂花问,当即笑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你说我们刘管带,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么辛苦,半辈子了还是个西掖廷管带,我这个当下属的都替人着急……”他罗里罗嗦半天说不到关窍,吴桂花却明白了重点:田大壮用向东掖廷大膳房总管献红烧肉方子为条件,换得刘管带被调任到东掖廷,而他自己则顺势递补一级,已经是新任的田管带了!吴桂花问他:“你不是一直想去东掖廷吗?怎么这回舍得把机会让给刘管带?莫非你又改主意,不想去了?”田大壮竟有点怅然的样子:“这怎么可能?东掖廷可是包含了御膳房,宫里宫外的能人那么多,本事稍微不扎实一点,就会叫人挤下来。我也想好了,与其成天巴望天上的月亮,还不如多捞点实在的。如今刘管带一走,这一排二十个灶眼都归我管,比起其他人,我也算衣锦还乡了。我师父混了一辈子,不也才是一个带班?还有一大堆徒子徒孙孝顺,日子过得比我还美呢。”东掖廷的情况,吴桂花也知道一点,那里因为有御膳房,不能说一定是全大郑最好的厨子都在那,但那里是全大郑厨艺最顶尖的地方是肯定的。田大壮在东掖廷没有人脉,又是以一纸食方强挤进去的,要是本事也没有出挑的地方,被挤下来也正常。他现在用一张红烧肉的方子换来东掖廷大总管的庇护,算很聪明的做法了。“大总管帮你这么大个忙,看来这张方子对他帮助不小啊。”吴桂花似笑非笑看着他。田大壮现在一看见吴桂花这个表情,心里就开始发紧,忙赔笑说:“哪里哪里,这都是桂花姐肯帮忙,没您的帮忙也没我的今天哪。小顺子,给你桂花姑姑把我才做的鲭鱼籽的酱拿一坛子来。”又说:“大总管跟我说了,陛下最喜食这些肥甘浓酱的肉,下回若是再试出新方子,他有多少要多少。”说完,再巴巴看着吴桂花。吴桂花嗤他一声,道:“那你们弄这些猪肉菜出来,没那么多好猪肉怎么办?”田大壮用“你傻了吧”的眼神看她:“桂花姐你不是头一回告诉过我吗?用半岁小猪啊,真别说,小猪的肉就是比大猪肉滑嫩。我听说,东掖廷那边还对比了一下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和半岁的小猪,得出结论,五个月的小猪比半岁的还嫩滑些。要不是乳猪太小,不然也可以试一试呢。”“别!什么半岁小猪不半岁小猪的?跟我可没关系!”吴桂花皱眉道:“我从来没说过这话,你少拿我做幌子!”田大壮弄不明白这女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但她不承认,功劳不都是自己的吗?“猪肉菜第一人”的名头,比田管带可是好听多了!只是还巴望着她再做出好东西来便宜自己,方赔着笑忍了这女人忽阴忽阳的臭脾气。吴桂花却在想,田大壮这人重利短视,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的好。昨天她听应卓说,现在皇上每顿饭都要有猪肉,因为他特别喜欢肥肉,因此,膳房里只取猪肚子那一点三花五层的肉做了进上。再加上膳房在加班加点研究开发猪肉的各种吃法,每天宰杀的小猪少说有两头!但人人都只取猪肚子上的那点肉,剩下的怎么处置?她一下就想到了张太监给她送来的那两块肉。吴桂花听了就心里哆嗦,她听应卓说了,才知道哪里不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来着?“《礼记》有云,‘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卵’,陛下再这么吃下吃,御史台该有人坐不住了。”就是说,他们国家有一本当官的,当皇帝的都必须要遵守的书《礼记》说了,不能杀幼虫,幼兽,幼鸟,而现在皇帝干了,那肯定不行。应卓的意思是,皇帝干一回或许没什么,可如果他天天这么干,肯定有人要拿这件事来说话。到时候皇帝会不会有事不知道,但他们这些最开始带起这股潮流的必然会被绑上耻辱柱大加挞伐。原因只要有一条就够了:带坏皇帝啊!这罪名太重了,何况在这事上,吴桂花还想喊冤呢。她叫田大壮骟半岁的小猪,她以为他回去后照着办的,谁能想到这人为了图方便,直接宰小猪来试菜,不知道他宰了多少小猪,也不怕遭报应!哪怕他骟了养两个月再献方子呢,这么急功近利,他哪天倒霉了也是他活该!她琢磨着,田大壮这里警告过,还得回头再跟陈项说一声。这小子一向精明懂事,自己只要照应卓说的那样,把那什么记的话跟陈项背一遍,他肯定就能明白事情严重性,自己就能把事情处置好。幸好当时她为了卖方子,只跟陈项和田大壮两个人说过这个法子,宫里的猪肉也不好弄,她只做过这一回,不然这事肯定最后能追到她身上。现在么,不说最后一定跟她没关系,但出事的风险小了不少。吴桂花顶着一脑袋的心思出了大膳房,走到教坊司那,听见乐器弹奏的声音,她忽然想起来,之前她还答应那个叫李英娥的小姑娘教给她推宫的手法,来来回回西掖廷这么多次,她次次都忘记,今天也该去把这事了结了。第49章教坊司的变化,吴桂花还没进门就感觉到了。教坊司门口多了不少来去匆匆的小姑娘, 她们三五一群, 或提着篮子, 或夹着包袱皮,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出了门。这些小姑娘大部分穿着普通下等宫人穿的靛蓝, 暗青等颜色的衣裳, 间中夹着两三个穿灰布衣,包着葛巾,作女道士打扮的女孩。这些包葛巾的姑娘混在人堆里, 像鸡群里的凤凰似的,昂首挺胸, 即使面无表情,也看得出来其得意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