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抵达目的地,叶颂一看到房子就头大。毫无疑问, 上了年代的居民楼里头, 压根就不会配备电梯这种附属物。病人的情况倒谈不上多严重, 痛风犯了。老头一直有痛风的毛病,按道理来说需要忌口,不能吃高嘌呤食物。结果老头儿昨天没忍住馋, 跟老伙计干掉了一大盆龙虾,又吹掉了一箱子啤酒。得, 今天早上老头就爬不起来, 痛的在床上打滚。他儿子火气大的很,当着急救小组的面就骂了起来:“还吃吧,馋不死你!这么大的人了, 就不能懂事点,专门给人添麻烦。我不上班啊!”老头被骂的抬不起头,只能嘟囔着为自己辩解:“我就吃了这一回,我多长时间没吃了?”顾钊赶紧拎起心电图机跟药箱,开口问家属:“准备送哪个医院?我们早点动身,老爷子也少受点罪。”怒气冲冲的儿子这才黑着脸搭话:“就送社区卫生院。忙都忙死了,哪个有空管他?”急救小组都不吭声,坚决不参与人家的家务事,赶紧让老人下床。下了床以后,老人的脚踝痛的不能碰地,当然没办法自己走,还得人抬着。叶颂示意他儿子:“你过来搭把手,帮忙抬你爸爸。”患者儿子满脸诧异:“怎么我抬啊?我打电话喊你们干什么的?你们这么多人呢。”顾钊已经拎着药箱跟心电图机出门去了,他还得把楼梯口堆着的纸箱子清一清,省得挡路。贺勇抬眼看叶颂,似乎在问她怎么了。倒霉的120新手医生只能咬咬牙,自己硬着头皮上。陶师傅这回没跟上来,因为巷子口的小家伙对救护车蠢蠢欲动,他怕这群小兔崽子不晓得轻重,会砸了车窗户。叶颂蹲下身,抬起老头儿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成了喷泉,汹涌澎湃得简直能够伴上一曲《万马奔腾》。要是在平地上抬着人走也就算了,关键问题她还得跟贺勇一道将人挪下楼。狭窄的楼梯压根就容不下担架,他们只能用软担架——一种有拉手但是没有金属支架的担架,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挪。站着的话太危险,贺勇在下面弯腰抬人,叶颂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点点往下移。楼梯的气味难闻的要死,又闷又热。叶颂下楼的时候,汗水不停地往下滚,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视线模糊的够呛。她想起中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好像叫《在烈日和暴雨下》,说的是骆驼祥子大夏天拉黄包车差点儿没中暑倒在地上,后来又叫暴雨淋了场大病的事。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成了那个黄包车夫,旁边患者家属抄着手,只会不停地催促,连半点儿伸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好在老式居民楼有老式居民楼的特点,那就是高度有限,从4楼挪到楼下,叶颂半天站不起来,因为她真喘不过气了。陶师傅过来接手,把人送上担架床,叶颂才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起身。老头的儿子跟在她身后下楼,胜是闲庭信步,额头上连滴汗都没出。这会儿他还嫌弃上了:“120招什么女医生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应该都招男的!”叶颂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懒得理这种人。干啥啥不行,哔哔最在行,好像全宇宙都该围着他转一样。倒是楼顶树荫下一个摘菜的老太太怼了那中年男人一句:“你有力气,你怎么不抬你爸爸啊。好意思哦,看着人家大夫忙上忙下,你倒成了没事人。”叶颂在心里头偷笑,准备上救护车好好喘口气。结果她一抬脚,那中年男人又尖叫起来:“哎哟哟,晦气死了,脏死了,真恶心。”叶颂因为下半身都是麻的,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直到这男的叫骂不休,她才下意识地低头看,顿时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门子。卫生巾,她的卫生巾掉了。沾了血迹的一片卫生棉落在地上,鲜艳又刺眼。夏天裤子穿的少,她下面外头罩着的就是一件工作裤,应该是刚才往下挪病人的时候,卫生巾移位了,所以才从裤腿缝隙中掉了出来。叶颂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不脏,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如果这个脏这个恶心这个不应该存在的话,人类早就灭亡了。月经羞耻荒谬而可笑。”那男的瞪大眼睛:“晦气,血光之灾,老子倒八辈子血霉了。”贺勇跟司机已经已经把病人运上救护车,听到动静和放下了医疗器械的顾钊一块儿伸出脑袋看。一时间,三个男同志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了。还是那个择菜的老太太又开口教训起中年男人:“脏什么脏啊?没的这个,你妈怎么养的你?张口就来的东西。不要理他,小姑娘,你到我家来弄弄。真是的,一把年纪了,也是当长辈的人,活到哪哈去了吋?”叶颂觉得自己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太阳那么大,简直要把她给晒晕过去。蝉鸣那么吵,让她耳朵都嗡嗡作响。世界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她强迫自己把头昂得高高的,跟着老太太进了旁边的房子。一进卫生间,叶颂对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就默默地掉下了眼泪。她拼命地咬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没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她没必要羞愧。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吗?才不会!做了坏事的人才丢脸。老太太在外头敲门,给她递了卫生巾进来:“没事的,哪个做事不碰到磕磕绊绊。你看你的同事也没的人笑你,还给你买卫生巾。”叶颂换上干净卫生巾,又洗了把脸,这才出卫生间跟老人道谢。老太太摆手,乐呵呵的:“不值当什么的。当医生好,做有用的人,好好干,奶奶觉得你很不错。”贺勇也在旁边劝人:“走吧,先回去再讲。”地上的那片卫生巾已经被人丢进了垃圾箱。顾钊拿了件车上的旧衣服,给叶颂反绑在腰上,好挡住屁股。那老头的儿子脸色依然不好看,悻悻的,嘴里头嘟囔个不停。顾钊绷不住脸:“你要是觉得对我们这趟车不满意,想要换一辆或者是不去医院,现在可以签字。不接人走,我们不收钱的。”那个一直躺在床上不吭声的老头这会儿终于发话了:“走走走,赶紧走。”叶颂沉默着上了车,坐在车椅上,一声不吭。车厢开了冷气,凉飕飕的,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胳膊。陶师傅把车开得飞快,没几分钟就将人送去了医院。看着父子俩的视线消失在门诊大楼中,陶师傅嘀咕了一句:“也不晓得是哪个脏。折腾死个人。”他张罗着,“走走走,回去歇歇。”结果还没有松离合器呢,又有人打电话要120,年轻女性腹痛,医院后面的步行街。陶师傅只得转了方向盘,往步行街去。到了街口,大家傻眼,步行街是不能开车子的,大墩子拦着入口呢。顾钊打电话联系要车的人:“能不能扶着她自己出来啊?救护车进不去,担架车也进不去。”电话挂了以后,顾钊皱着眉毛招呼贺勇:“走吧,我们过去抬。”叶颂吓了一跳,年轻女性,腹痛,连路都走不了了,那情况肯定很严重。一时间,她连自己痛经都忘了,脑袋瓜子里头跟跑马灯似的,一个个疾病名称拼命地往外头跑。首当其冲就是宫外孕,因为培训时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所有的女病人肚子痛,但凡已经来月经的,就是小学生也得排除宫外孕,千万不要马虎大意。这个如果误诊漏诊了,真的会死人的。叶颂深长了脖子往外头瞧,只见顾钊跟贺勇一路小跑抬着人出步行街。她还没来得及问情况,就听见担架上的年轻女孩抱怨:“你们就不能跑慢点儿,颠死我了。”叶颂瞧她的表情,有些茫然。这女病人的面容并不痛苦啊。陪着女病人的年轻男子也在抱怨:“你们这样子,真是要把人颠吐了。”顾钊面无表情:“她都痛的已经走不了路了,动都不能动,我们当然只能动作快点儿了。抬担架又不是公主抱,病人在上头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呀。这不是她已经动弹不了了吗?”叶颂听着他的话,感觉有点儿怪怪的,总觉得自己师傅话里有话。等到将人送去医院急诊,收完费撤退,她才敢开口问:“顾老师,刚才那病人什么情况?”后来下了救护车,在急诊的时候,女病人是自己走路的,走得稳稳当当。“痛经。”顾钊脸上的表情瞧着像便秘,“要真痛就算了,我们去的时候她还在试衣服呢。一说让她自己走出去,她立刻就动不了了,非得让我们抬。”陶师傅嗤之以鼻:“矫情吧唧的,我看她那个男朋友也是脑壳有病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是都这样的话,地球就不转了喽。”他话说完,瞧见后视镜里头贺勇正朝他挤眉弄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往回找补,“看我们小叶多硬气,这才叫妇女也顶半边天。”他这话说的,还真不如不说。剩下的两位男同胞绞尽脑汁想打哈哈转移话题的时候,叶颂先开了口:“那她还挺有钱,挺舍得花钱的,轮胎一转,就是40块呢。”顾钊跟着打哈哈:“这个景区里头要是坐回花轿,起步价也得50。我们抬她一回40块,还便宜了10块钱呢。”幸亏急救站就在医院旁边,不然贺勇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接下去。其他两个人都说过话了,接下来怎么着都轮到他了啊。叶颂一下车,就拿了干净衣服进卫生间,痛痛快快地洗澡。侯主任做老了大夫,看她进来时腰上绑着衣服,就心里头有数了。他压低声音问:“怎么了?眼睛好像有点红。”顾钊声音低低的:“应该是哭了,躲着我们哭了场。”侯主任赶紧摆手:“不说啊,小姑娘脸嫩。”叶颂洗完澡又洗衣服,然后将衣服拿出去晾。她端着盆回屋的时候,陶师傅开口问大家:“你们要吃什么呀?今天我请客,我小舅子送了我平台的外卖券。小叶,你要吃啥?”叶颂放下盆,甩甩手上的水,随意道:“凉面吧。”天太热了,大家都没胃口,这几天他们的主打就是凉面,便宜又好吃。陶师傅摇头,顾钊也在旁边笑:“你看不起我们120的大款哦。陶师傅请客,肯定得吃好的。”侯主任跟着凑趣:“没错,起码来个鸡汤饭。”贺勇好像正等着呢,立刻接腔:“这我知道,有家店搞活动,他们家的原味鸡跟叫花鸡味道都相当不错。尤其是那个蘸料,沾了鸡肉下饭,真是一绝。”陶师傅大方的很,立刻问贺勇要店名:“好,就这家吧。你们要不要汤?反正我是要喝的。夏天出汗太多,就得好好滋补。”请客的人发了话,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对,夏天最不该少的就是汤水。贺勇还真是在吃一道上琢磨出经验来了,他推荐的炖鸡店家的招牌叫花鸡果然好吃。叶颂本来是个对鸡肉感觉麻麻的人,桌上有其他吃的,她都不怎么碰鸡肉。结果今天的叫花鸡,她一个人干掉了两只鸡腿。急救站的人都让她吃鸡腿,理由是她年纪小,多吃点儿好好补补,还能长个子。对着一群身高都上了1米8的男同胞,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新人只能羞愤撤退。临走的时候,她还没忘了抓只鸡爪,这个蘸着蘸料吃,真是绝了。众人吃饱喝足,美滋滋地靠着椅子打盹。这种天气这种时光,就应该躺在屋里吹空调啊。事实证明,如此轻松懈怠的思想绝对不能上脑子,否则肯定就会有事情找上门。叶颂刚上床准备睡午觉,眼睛都没来得及合上,调度台的指令就发来了,出车吧,江州人民的健康卫生事业需要大家的不懈奋斗呢。夭寿哦,为什么大中午的非得逼人出门?什么事情不能往后面挪挪?偏偏这回他们还不能抱怨,因为是正儿八经的大事,失火了。叶颂二话不说,立刻翻手机找急救指南,寻找火灾救助的部分。救护车停下,急救小组推着车下去。顾钊招呼她:“一会儿我抬病人,你记得拿好东西,别落下。”叶颂愣了下,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噢。”第28章 火场抢险还没有走进目的地, 大家就感受到了腾腾的热浪。消防车比他们早一步到,穿着橙色衣服的消防员钻进的火场。大概是因为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 反正叶颂没有瞧见红红的火光, 只看到了浓浓的黑烟。即便站在失火的房屋外头,脸上还戴着口罩, 她也被那烟熏得不行。“怎么回事?谁要车?”顾钊上前问情况。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不知道是店主还是其他什么身份,焦急的很:“人还在里头呢,你们赶紧救人了。”旁边人拿了呼吸面罩跟大概是制氧设备的东西过来了, 那中年人直接往急救小组手上塞,催促着:“你们快进去!”顾钊毫不犹豫地拒绝:“把人运出来我们才能抢救。”他说话的时候,消防员已经抬了个黑漆抹乌的人出来。说句实在的,远远地瞧过去,除了还能看出人的形状外, 压根看不出任何生命体征。顾钊跟贺勇立刻拎着医药箱和心电图机冲过去。叶颂抬腿跟上, 没走几步, 她就感觉自己又水漫金山寺了。妈蛋,做女人怎么这么苦?血再这么淌下去,她真怀疑自己要失血性休克了, 因为她现在就眼前发黑。叶颂不得不停下步伐,自己好歹缓缓。否则到时候她自己先晕过去, 顾老师他们到底是要管她呢, 还是管烧伤的病人?没等她再度出发,屋子里头又传来了惊呼声:“医生,赶紧过来看看, 还有个人。”叶颂下意识抬头看自己的师傅,顾钊跟贺勇正在忙碌,显然分身乏术,顾不上这边了。旁边人可没办法等,那个中年男人已经伸手推叶颂:“快进去呀,大夫,你不能见死不救。”叶颂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被人推进了火场。她一进去就感觉不妙,原来真正的火灾是这样的,热浪扑面而来,比三伏天站在被大太阳炙烤的柏油马路上还猛烈。滚滚的浓烟不仅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她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淌。叶颂根本瞧不清楚里头的状况,因为能见度实在太低了,她眼前除了黑灰就是黑烟。那热浪贴着她脸烤,火辣辣的,她怀疑自己也被烧伤了。叶颂扛不住,本能地想往外退,身穿橙黄色制服的消防员已经喊出声,朝她的方向挥手:“医生,到这边看一下,这儿有个人。”性命攸关,职责所在,躲也不能躲。叶颂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等靠近了看消防员口中的人,她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看什么呀?这都完全烧成焦炭了,上哪边救去?说个不好听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焚化炉里头的尸体都快烧化了,又被硬生生地拖出来了呢。她刚想开口,就感觉头晕胸闷,差点一脚跌到地上。消防员赶紧伸手,将她架了出去:“你说没得救,那就拉倒吧。出去出去。”陶师傅正在拿氧气包给顾钊他们送去,好给呼吸困难的病人吸氧。见到叶颂的模样,他赶紧将备用的氧气袋塞了过去,让她自己用。叶颂抱着氧气包,一屁股坐在救护车的地面上,迫不及待地吸了口氧气,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贺勇跟顾钊已经推着从火场上救出来的病人过来,见到她的样子,两人都惊讶的不行:“你怎么了?”“我……我刚进了趟火场。”叶颂怀疑自己一氧化碳中毒,她恶心想吐,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眼前也一阵阵的黑。顾钊奇怪:“你跑火场做什么?”叶颂哆哆嗦嗦地伸手,想帮忙推病人上救护车,叫贺勇拦住了。顾钊眉头皱得死紧,又重复地问了一遍自己的徒弟:“你跑火场做什么?”“他们说里头还有个人,需要抢救。”叶颂说话声音还在颤抖,整个人难受的不得了。她甚至下意识的伸手捂自己的胸口,好像这样能让自己舒服点儿。顾钊变了脸:“还有人吗?”那还得叫第二辆车,一辆救护车没办法躺两个病人。叶颂摇头:“已经烧成炭了。”消防员又抬了不知道什么出来,嘴里头喊着120呢?顾钊跟叶颂上前查看。内科博士瞧见那被抬出来的人形物,顿时一声冷笑,人的四肢都烧蜷缩掉下来了,还看个屁的生命迹象。他盯着消防员,面色不虞:“原来你们晓得把人抬出来啊。你们喊我们的人进去做什么?要抢救不会把人拖出来再喊抢救啊。”那消防员愣了下:“我们不是要看看还有没有抢救的价值吗?”顾钊火大的很:“那你也不能把我们的人叫进去看。”“人是死是活,你们才专业啊。”顾钊冷笑:“你们入职的急救培训还是我跟陈老师上的呢,你们不知道人是死是活?那你们是怎么考核通过的啊。你们是什么防护设备?你们有专业的设备,戴着氧气,有专门的面罩。我们有什么?我们就一个口罩,这个口罩是金钟罩铁布衫吗?能防住一氧化碳还是什么?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我们的大夫在里面出了事,谁负责啊?我们的大夫就不是一条人命啊。”消防员也急了:“你话不能这样讲啊。我们也是为了对里头烧伤的人负责。万一这人还活着呢,耽误了抢救,不是白送了一条命?”120的医生跟他们杠上了:“更正一下,这已经烧成了尸体。我就不相信都烧成炭了,你不晓得应该怎么做。”陶师傅在前头喊:“上车上车,赶紧送人去医院。”一场纠纷这才被强行中断。病人叫送进烧伤科急诊后,顾钊还是老大的不高兴:“太他妈不像话了,真会给我们派活。我们抢救第一原则是什么?是保证抢救现场的安全!他们是不是嫌被烧死的人不够多?”叶颂吓得不轻,小心翼翼地跟师傅道歉:“顾老师,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情况就稀里糊涂进去了。其实是前头那个人推我的。后来消防员架着我出来了。”“跟你没关系。”顾钊冷笑,“这帮子家伙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我跟陈老师的时候,他们还让我们去窨井里头救人。救他妈的救,当我们是什么?蜘蛛人吗?居然还好意思嫌我们120不配梯子,亏他们想得出来。”叶颂惊讶地抬起头,声音依然虚弱:“难道不应该是忍者神龟吗?住下水道里头的是忍者神龟呀。”陶师傅扑哧笑出声,贺勇也哭笑不得的样子,摇了摇头。最后剩下顾钊张着嘴巴,半晌才恨恨地教训了她:“你长点心吧。国产电视剧只会神话某些职业,不会给你看到真正的矛盾的。所有的矛盾都是误会,没有真正的矛盾。你别傻乎乎的,省得到时候跳坑。告诉你,都一样的,推责任比哪个都快。怕承担责任,我理解,谁愿意担事?但该谁的事情就是谁的事情,我们帮他们把活干完了,要他们做什么?”叶颂赶紧举手保证:“我不看电视剧的,我已经很多年不看国产剧了。”顾钊这才满意:“对,别看,纯属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多看看书。来,跟我说说烧伤急救,从现场如何处理开始。”叶颂傻眼了,这怎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又开始考核了。她愁眉苦脸地开始绞尽脑汁,努力回想教科书上的内容:“迅速脱离热源,小面积烧伤可用冷水连续冲洗或浸泡。剪开取下伤处衣裤,不可剥脱。转运时,伤处向上以免受压。……”陶师傅放声大笑,在叶颂紧张的背书声中,重新发动了救护车。贺勇在旁边笑着摇脑袋,转过头去,不看考生愁眉苦脸的模样。火灾的杀伤力的确不是盖的,叶颂怀疑自己真的中毒了。因为从火场出来后,她就始终觉得不舒服。好不容易熬完24小时班,第二天早上,她连跟过来接班的卢伟说话的精神都没有,直接下班回家立刻上阁楼,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中午都没爬起床来找东西吃。一直到天黑透了,她才被咕咕叫的肚子强行吵醒了,不得不下楼去接水上来继续煮面条。上次买的挂面还没吃完呢。楼下黑黢黢静悄悄,没有人活动的迹象,贺勇应该是去健身房上晚上的课了。叶颂脑袋昏昏沉沉,人还是没什么精神。她揉着眼睛慢腾腾地下楼梯,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昏暗的灯光柔柔的,打了暖暖的一室黄。叶颂靠着楼梯扶手,瞧见了桌子上摆的东西。朱红色的暖水瓶瞧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喜庆,旁边摆着两个大袋子,一袋应该是麦片,另一袋黑红交错,看上去鼓鼓胀胀。大约是因为她站的位置有点儿远,那包东西包装袋上镀上的一层光,瞧着都有些朦胧。叶颂一步步地挪进,认出了包装袋上的名称:夜安裤。她扯着嘴巴,皱了下眉头,还是拎着那一袋东西进了卫生间。她换好夜安裤,又用暖水壶里头的开水冲了杯即食麦片干下肚。她浑身都没力气,实在不想再煮白水挂面了。叶颂吃饱了,刷牙洗脸又冲了个澡,舒舒服服地重新躺回床上。至于考研课,明天再上吧,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好吧,她得承认,那天晚上她睡得很安心,还从床这头滚到了那一头,差点儿没砸到地上。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实际工作中,各个部门之间会存在各种矛盾的。阿金不会假装这种矛盾不存在。第29章 台风天转运安全裤用掉了半包, 叶颂又成了条生龙活虎的好汉。可惜的是,生活不给她浪的机会, 因为台风登陆了。可怜的年轻人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现在还有台风吗?台风不应该是夏天才有, 马上都9月份了。”陶师傅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经验丰富:“秋天也有台风, 来的还更猛烈呢,况且这才8月份的尾巴。”没人喜欢台风天,尤其是台风天还得在户外工作的倒霉蛋, 比方说他们这群被赶鸭子上架的120。从上班开始,顾钊就手捧白色封面的党章,口中念念有词,从头开始背诵。陶师傅在旁边不停地走来走去,拨弄着自己腕子上的一串佛珠。听他说, 这可是名寺高僧开过光的, 绝对灵验。可惜的是, 世间万物全凭天气陛下调度。陛下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给渺小的人类任何面子。接班还不到半小时呢,指挥中心的调度令就发过来了:出车吧,桐梓社区卫生院要车, 有孕妇早产得转去大医院。众人一出门就崩溃,因为狂风夹杂着暴雨, 他们手里头撑着的伞简直就是摆设。更可气的是, 叶颂昨天才买的新伞,今天就被吹散架了,白花了她15块钱的大洋。陶师傅在旁边笑:“你也真是的, 好歹也在江州上了5年学。这种天气只能用我们这种大黑伞,扛得住,折叠伞挡挡太阳还差不多。”他说话时过于得意,一脚踩进了地上的积水中,顿时“哎哟”一声,愁眉苦脸。他新买的名牌篮球鞋彻底报废了。叶颂没憋住,噗嗤笑出声。陶师傅瞪眼睛:“等着吧,到时候你们的鞋子也全都泡汤。”车上了路之后叶颂才知道陶师傅没有夸张。他何止是不夸张啊,他简直是说的太婉约了,明明是救护车都要泡汤了。叶颂的确在江州呆了5年,但这5年里刨除有一年暑假回家了,剩下的三年她在江州待在学校实验室里头打工没出过门,所以她还真是头回正儿八经地见识到台风天的威力。大树倒下了,好大的一颗梧桐树,简直就跟被腰斩了一样,看着特别瘆人。马路成了大海,身体力行地验证着沧海桑田的变换就是场台风的功夫。陶师傅嘴上调侃:“欢迎来江州看海。”,眼睛却死死盯着前头,小心的不得了。窗外又是风又是雨,雨刷都忙不过来,能见度低的吓死人。路上还遍地是坑,一不小心栽进去了,发动机就得熄火。叶颂人坐在车上,明明不是她开车,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还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调度台干嘛派我们去?我们离桐梓社区不近啊。别我们去了,人家孩子都生了。”转运早产儿好像得要新生儿保温箱,还得有新生儿科的医生陪同,光他们急救小组的人过去,是不是太冒失了?“估计附近的车子都派的差不多了。”顾钊捏太阳穴,“这种天气向来越忙越忙。”叶颂盯着他,迟疑地开口:“顾老师,你会接生吗?”好吧,问一个医学博士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不礼貌。可是隔行如隔山啊,她在产房实习轮转的时候,一开始跟的助产师老师因为长期干妇科,所以当班的时候碰上接生,就只能求备班老师帮忙。妇科跟产科尚且如此,何况是消化内科呢?顾钊愣了下,坚定地摇头:“不会。”这下车上的人都傻眼了,叶颂的声音都在颤抖:“那她要在我们车上生怎么办?”“应该没那么快。”顾钊倒是淡定,“头回生,才开始有反应,起码得疼上好几个小时。你自己看看产程,生孩子没那么简单的。有的人要疼一天一夜呢。”陶师傅插了句嘴:“那可不一定,这看人的。我小舅子他老婆也是早产,孩子小,痛了一个小时就生下来了。”救助车上的人顿时变了脸,个个头大如斗。万一真生下来了,他们又没有新生儿转运箱,可没能力把小东西送去大医院。顾钊赶紧联系桐梓社区卫生院的产科医生:“孕妇生了没有啊?要是生了,我们这没有新生儿保温箱的。你们要不要想办法再联系120?这个事情要跟家属沟通好。”那边急得很:“生不了,快点过来,我们都急死了。”陶师傅嘀咕了一句:“我也急呀,我恨不得车子能长翅膀呢,起码不会在水里头趴窝。”车子开上大桥的时候,叶颂甚至有种车在江中行的错觉。陶师傅开的不是车吧,分明是船。船在水中游,好不容易一路趟进了卫生院。叶颂跟着急急忙忙下车,她还没看清楚路呢,就一脚踩进了水坑。不是陶师傅故意坑他们,而是整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院子里就没有一块能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地面。急救小组伸一脚浅一脚拖着车子往前走,饶是他们身上穿着雨衣,进了卫生院的时候,大家也还是都跟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护士站没人,不知道是不是下病房换水去了。顾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直接扯嗓子问:“谁打的120要转院?”产房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个里面穿着洗手衣,外面罩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瞧见担架车,她眼睛立刻一亮:“这边,这个大肚子要生了,得赶紧转院。”叶颂还是心慌,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真没生吗?”女医生急着让病人家属签字,都没空抬头看叶颂,只应了一句:“当然没生。”可叶颂更恐慌了,这要是在救护车上生了怎么办?女医生这回抬起头了,皱着眉头看叶颂:“横位怎么生?能生我找你们做什么?”叶颂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冒了句:“不是因为孩子小,要去新生儿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