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允泛红隐忍的眼阖上,手臂将人越收越紧。最后。“二哥哥,你怎么了?”嘉诺不明所以的问。方才,他很低很低的喟叹声从喉咙里压着滚出来,身体也在抖,再看现在,他额头有明显的青筋,脸上还有汗。舒缓片刻。宇文允还有些微微的喘,“二哥哥没事,诺儿乖,睡觉了。”嘉诺摇头,脑袋埋在他胸口,“我不要你走,梦里也不可以陪着我么?”太缠人了!一记手刀,怀里的人慢慢闭了眼。宇文允将嘉诺放进被子里,再给她掖好被角,便大步走了。阿寺在大殿中,拿着伞跟在宇文允身后:“陛下,外面雨大,撑把伞吧。”宇文允没理她,步伐迈进飘摇风雨中。冰冷的雨水驱散了他身上的热意,还有那奇异的味道。还没怎么样呢,不过亲两下他就出来了。夜色中,宇文允一拳揍在长廊的红柱上,顿时柱子便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的手也破了,血顺着雨水流下去。他好像真的不行,真的有病。其他的女人也这样吗?还是只对诺儿这样?嘉诺被禁足在未央宫,一早她便让阿寺去朝堂探看情况,好在宇文允没有下旨,这一天她倒是安分,虽说心情不佳,倒是没哭也没闹。晚上,宇文允交代常福送的人送来了。崇华殿内,宇文允在拟那道圣旨。女子洗漱干净,只穿了一件绯红的心衣,外面透明的薄纱罩着,妖艳妩媚。她沏了一杯热茶,送到案几上。“陛下。”一声陛下,嗓音转得无比柔媚。她欠身轻轻曲腿,跪坐在宇文允身侧。年轻的君王气质冷肃,一靠近只觉有隐约寒气,再看那张脸,清隽如明山秀水,又有不容人侵犯的禁欲冷淡。笔尖停顿,宇文允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接着拟旨。“陛下的字写得可真好,优雅中透着气势。”女子轻叹一口气,又道:“可惜我的字甚是难看,鬼画符一样,改日陛下教教妾身可好?”她眼神熠熠,眸子中映着他冷冽侧脸。“好。”宇文允应一声,嗓音清淡。女子勾唇浅笑,贴近他一点,等到圣旨写完,她纤细的手臂将宇文允抱住了,“陛下,妾身好冷。”说着,一双玉手向腰带探去。“求陛下怜惜,为妾身暖暖身子。”女子姿容美艳,身段也纤秾有致,一双狐狸眼勾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可宇文允瞧着她,半点意动也无。“陛下。”女子柔软的身子欲靠过来,宇文允越发觉得厌恶,他募地起身,女子便扑了个空,倒在地上。“出去吧。”他冷声下令。常福在殿门口来回踱步,双手合十举在头顶,向上天祈愿:陛下威武,今夜一举得龙嗣。不到片刻,女子裹着外裳,一脸不高兴的出来。常福长长的叹口气,看着样子又是没成。“唉!”殿内。宇文允看着写好的婚旨,突然他重重地摔出去,又一脚踢翻了案几,上面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为何别的女人连眼都入不了,却偏偏沉沦于她,一沾上就毫无办法。他这到底是什么病?!一个水滴还不够,又来这个折磨他!常福战战兢兢的进来,小心收拾着地上的纸笔,“陛下这是怎么了?方才那美人陛下可是不满意?”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答。“陛下,美人儿多得是,明日奴再送一个来?”常福又道。良久后,才听那清冷的嗓音响起:“别送了,来了也没用。”“是。”常福偷偷在心里叹气,陛下都已二十岁了,一个子嗣都没有不说,后宫一个妃嫔都没有,这像什么话嘛。唉!等收拾干净,常福出去的时候,只听宇文允道:“去把刘屏叫过来。”常福一愣,这么晚了,陛下找刘御医做什么,但还是吩咐人速速去了。片刻后,刘屏拎着药箱匆匆赶来。“陛下有何不适?”刘屏焦急的问。宇文允蹙着眉,“朕觉得,朕不行。”事关龙嗣国运,刘屏半分都不敢懈怠,又是扎针又是把脉。“陛下脉象平稳有力,骨骼精壮,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微臣上次便说过,陛下这是心理问题,心病还需心药医。”未央宫。临睡前,阿寺一盏一盏的灭掉寝殿的烛灯。嘉诺躺在床榻上,“阿寺,留一盏吧。”“嗯,好。”“昨晚留了灯我便梦见二哥哥了,说不定今晚也会梦到。”阿寺觉得不对,说:“昨晚陛下确实来看过郡主呀,郡主不知道吗?”昨晚二哥哥来过?!怪不得,梦境那般真实。嘉诺恍恍惚惚的想起,昨晚二哥哥咬了她,后来她又还回去了。还有,和许久之前的那次一样,他又戳着她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呀,而且好像就是因为那东西,二哥哥格外难受。嘉诺咬了自己手指一下,他都狠心要把她嫁出去了,她干嘛还要关心他,想他。“阿寺,把灯灭了吧,亮着我睡不着!”“哦,好。”郡主还真是善变。翌日早晨,阿寺依旧去朝堂探听情况。等到最后,只听太监尖尖细细的声音宣布赐婚的旨意,然后几个宦臣又拿着圣旨来了未央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熹平郡主嘉诺贤淑大方,温婉端庄,品貌出众,今尚书府长子李知尧年过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相配……一切礼仪交由尚书府与礼部操办,钦天监挑选良辰,择日完婚。布告天下,钦此。”宦臣将旨意双手交给嘉诺,“恭喜熹平郡主。”人还没走远,嘉诺拿着那气人的圣旨就往外扔。俩宦臣也不敢回头看,垂着头继续走自己的。“陛下待郡主不薄了,尚书府配她绰绰有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年长的那位低声训斥道:“闭嘴,宫里还敢乱说话,小心掉脑袋!”“是,师父。”只早上喝了一口粥,午膳嘉诺一口也不肯吃。阿寺夹了鱼片,细心地剔刺,然后放到嘉诺面前:“郡主,这鱼可鲜了,尝尝。”嘉诺摇头,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子。“春日的笋最为清嫩爽口,前日郡主还说好吃呢。”阿寺又夹了笋片,喂到她嘴边。嘉诺躲开,身子窝进贵妃榻,冷冷说道:“都说了不吃不吃,你拿开!”“那喝一盅羹汤吧,奴婢给你盛过来。”阿寺一脸担忧,小郡主身子本就弱,上午哭闹一场费尽了力气,不吃东西怎么能行。瓷盅刚递过去,嘉诺抬手就摔了。碎片一地,汤汁一地。忽地她又起身,赤脚踩在地上,往殿门口走。“郡主,小心脚下有瓷片。”阿寺刚说完,嘉诺脚心就刺疼了一下,她也不管不顾。殿门口守着好几个宫女,一个个都身强体壮的,有力的手臂将她拦着。“你们让开,我要去见皇上!”嘉诺伸手去推面前的手臂,可奈何力气太小,一点也挪不开。“这是陛下的意思,郡主若是再胡闹,就休怪我们不客气!”领头的大宫女板着脸,神色严肃地说。嘉诺推不开,又气又急,冲她们喊:“我怎么就胡闹了,我没有闹!你们让开!”她又哭了,“二哥哥,我脚好疼呀。”少女的声音早就哭得发哑。阿寺扶着嘉诺上榻,握着她的脚踝小心检查,只见白嫩嫩的脚心处鲜红的血刺目,“还不去通知皇上,说郡主受伤了!”几个宫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凝了片刻,领头的大宫女道:“郡主不过是一点皮外小伤,不必劳烦陛下。”第18章三日后,阿寺被叫到御书房问话。正是用晚膳的时间,常福在一旁布菜,阿寺埋首伏跪在地上。宇文允抿一口清汤,“郡主这几日可好?”只听阿寺道,那声音悲切,带着哭腔:“回陛下,郡主这几日非常不好,时常哭闹,一双眼一整天就没有干过,饭也不肯用,人瘦了一圈,脚上的伤也还没好。”再抬头,阿寺的脸早已泪水滢滢,“奴婢求陛下,去看看郡主吧!”说完又重重地磕头,偌大的殿中,回响声清澈清晰。“脚怎么受伤了?”宇文允放下碗筷,再无心吃饭。“颁布圣旨那天早上,郡主不小心被瓷片划伤了脚,守门的宫女说是小伤,不让通知陛下也不让找御医。”阿寺如实道。“未央宫虽有外伤药,却不对症……”话还未说完,高大的身影已经从身畔走过,只留一抹清冽冷香。常福看着一桌子没动的菜,重重地叹口气,郡主这几日不好,皇帝这几日又何曾好过,每顿只喝两口汤,人也肉眼可见的清减不少。宇文允到未央宫的时候,地上的残碎刚收拾好,少女坐在贵妃小榻上,一双手抱着膝盖,头埋着,小小的一团。听见声响,接着熟悉的冷香入鼻,人已经站到了面前。嘉诺抬头,眼睛红肿着,一张明媚的小脸憔悴不堪。“二哥哥。”声音沙哑至极,都快要不能发声了。她微微张开一点手,想要他抱,却只听他冷冷地嗓音。“后天晚上为你设了一场宫宴,尚书府一家都会来。这两日你好好调整一下状态,别这幅样子去见人。”嘉诺的手缩回去了,有些无措,盯着他一颗豆大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去。这时,御医来了。宇文允去到殿外,低声给清影交代几句什么,然后便见守门的那几个宫女被押走了。女医给嘉诺的小脚重新换了药,又开了两幅开胃补身子的药,然后便退出来。“如何?”宇文允问。御医答:“回陛下,臣开了药,郡主的脚伤过两日便会好,只是看郡主精神萎靡不佳,脉息薄弱,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抑郁成疾。”阿寺一惊,突然跪下,“陛下,求您收回成命吧,郡主体弱,经不起折腾啊。”她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后宫妃嫔因为失宠失子的多抑郁,后来不是疯了傻了就是自戕了,阿寺心里惧怕至极。宇文允不置可否,只身去了未央宫的小厨房,片刻后他便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走进殿中,放到嘉诺小榻旁边的小桌上。“上次不是说馄饨好吃吗,诺儿听话,起来吃了。”宇文允坐到她身旁,伸过手去扶她。小馄饨鲜香四溢,嘉诺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一双红红的眼睛静看宇文允,和前几日比起来,他清减了一些,眼底也是一片郁青。他怎么了?是为她不肯嫁而烦心吗?手底的人拗着劲儿,不肯动,宇文允没法,将碗端起来,用勺子舀了一个喂到嘉诺嘴边,眉头轻轻蹙着,哄她:“诺儿乖。”看着她尖了的下巴,他又道:“女孩子太瘦了不好看,到时尚书府的公子该不喜欢你了。”“谁要他喜欢!”嘉诺嚷出声,一抬手就把宇文允手里的碗摔了出去。砰的一声,白瓷片,汤汁,小馄饨,紫菜,虾皮,洒了一地。她现在这个样子,宇文允也并不好受,心脏闷闷地钝痛,可他没有办法,他已经对她产生了一些情感,不能越陷越深。她是他仇人的女儿,那些意动情愫,让他快乐也更令他感到不耻和罪恶。把她送走,是唯一的办法。“你到底要干什么!竟敢在朕面前摔东西,一而再的忤逆朕!”他手背被汤汁烫红了一片,捏着嘉诺的下颌,咬牙狠声道:“你以为朕不敢罚你是不是?!”他沉着脸吼她,一双眼冷得骇人。嘉诺吓得凝气,躲开那阴冷的眼神迅速垂下眸子,又看见了他手背上的一大片红印。沉默片刻。嘉诺小心翼翼地拿下宇文允掐着她下巴的手,声音放得很轻:“二哥哥对不起,是诺儿错了。”“二哥哥救了诺儿和母妃一命,又封诺儿为熹平郡主,依旧享受荣宠,可诺儿却不知好歹,时常惹二哥哥生气,忤逆二哥哥。还贪心不足,想要二哥哥像小时候一般宠溺诺儿,可事实却是我们都长大了,二哥哥如今是一国之君,万事皆有为国为君的考量。”她擦干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重新抬眸看他:“二哥哥不要生气了,若是诺儿嫁了能让二哥哥不再烦恼,开开心心的,诺儿愿意嫁。”诺儿愿意嫁。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宇文允本该心情舒畅才对,可那些话,他听得尤为刺耳。最后却也只是对她答道:“那便好。”说完,他转身便要走,一只小手却将他的大手拉住了,依旧温热柔软。嘉诺已从榻上起身,跪到了地上,“陛下,几日前熹平去找过母妃,母妃说太上皇的床榻下有个暗格,太上皇习惯将贵重的东西藏于暗格中,玉玺或许在里面。”给他下跪,自称熹平,叫他陛下。终于还是把她推远了。宇文允不禁无声自嘲一笑。一息后,又听那温温柔柔的声音说道:“陛下放心,后日的宴会熹平一定盛装出席,不会丢了陛下的脸面,嫁过去后也会和李知尧恩爱不疑,两相白首。”他居高临下,她抬头仰望他,一张泪脸早已干干净净,还向他弯唇笑了一笑。恩爱不疑,两相白首。这八个字犹如生锈钝刀,一刀一刀的割他。心脏的痛扯着他呼吸都痛,宇文允不敢再看她,转了身募地阖上一双泛红的眼。良久良久,他才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两个字:“甚好。”崇华殿□□。自从未央宫回来已经三个时辰了,陛下便一直在练剑。从月华清明到乌云蔽月,再到天下起大雨。杀气太重,周围的树枝砍断不少,常福不敢过去,只撑着伞站在雨中,劝道:“这么大的雨,陛下别再练了,龙体要紧,万不可伤了龙体呀。”“陛下,龙体乃胤朝国之根本,陛下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天下黎明百姓想想啊。”说着,常福直接扔了伞,跪在积水中。“陛下……”可他怎么劝也没用,宇文允根本就听不见他的话,耳边回响着的是嘉诺今晚说的那些话。诺儿愿意嫁。恩爱不疑,两相白首。那时候,他多想说出‘我母亲因傅澜汐而死,你是我仇人的女儿。’可若是说了,他们之间便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幼时的那点兄妹情谊都不复存在。他们彻彻底底的变成仇人。五更天的时候,清影才巡到崇华殿这边来。“清影大人,陛下已经练了四个时辰了,您快劝劝他。”常福如见到救星一般,他上去拦只会被瞬间劈成两半,但是清影大人武功高强。长剑破鞘,两道黑影在雨中打斗起来,凌厉的剑光划破暗夜一线。宇文允剑法一流,练得出神入化,清影不是他的对手,凭借在时间上宇文允疲累的优势,他才敢上前一搏。剑锋相抵,宇文允早已浑身湿透,雨水在他清隽的脸上一遍遍冲刷。雨声簌簌,清影大声道:“停下来,你再这样练下去会伤到自己的!”天是暗的,可宇文允那张脸煞白,一双眼嗜血腥红。双方较着劲儿,宇文允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你若不想她嫁收回成命便是,何苦折磨自己!”既是属下,可他们也曾一起出生入死。清影了解他。宇文允手一松,长剑落地,抖得泠泠作响。“快,扶陛下进屋,我去传御医。”清影捡起地上的剑,吩咐常福。“是,是是。”常福过来,“陛下,您没事吧?”宇文允浑身冰凉,五脏六腑却滚烫,刚走上回廊,胸腔涌上一股甜,他强忍着想要咽下去,可下一息,眼前发黑,他意识渐失倒下去,暗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溢出来。见血了。常福吓得全身发抖,声音也是抖的:“快,快来人啊!”嘉诺答应嫁人,禁足自然也就取消。之前守门的那几个宫女不在了,她们也没当回事儿。实则当晚她们便别逐出宫去,临走前各打二十大板,还割了舌头。第二日,嘉诺天亮起的床。“郡主,用早膳了。”阿寺提醒。“嗯。”早膳丰盛,营养粥,小菜,点心,蛋羹,什么都有。看着嘉诺喝完了一碗小米粥,还吃了菜,点心也吃了两个,阿寺嘴角勾起,看来郡主是想通了。能吃得下饭便什么都好。一整天下来,阿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郡主该吃吃该喝喝,又睡了午觉,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阿寺却不知,她离开时,嘉诺就将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睡觉亦是昏昏沉沉,梦魇不断。宫宴的日子转眼便到。换了新做的衣裙,时间也还早,嘉诺主动说:“阿寺,你给我描个妆吧。”阿寺看嘉诺,少女眉目如画,红的唇,白的肤,不施粉黛也俏丽,配着这一身霓裳月色裙,亦是惊鹿之姿,宛如仙子。“好。”阿寺笑着答。既然郡主都要求了,那她定要把小郡主画得更加好看,让那李公子见了,着迷入心。日后娶回家,加倍对小郡主好。小郡主生的这般好看,阿寺瞧着都喜欢,这世上谁人不爱呢。”阿寺一边给嘉诺描眉,一边发自内心的感叹。“那你说李知尧会爱吗?”嘉诺问,看着镜中的阿寺,她眸子清澈如水。心也如水一般平静。“当然会了,郡主你看不出来么,摘樱桃的时候,李公子就对郡主百般讨好呢。”阿寺指尖拈了一片花钿,轻轻贴在少女额头,这算是画好了。脸上多了几分颜色,单纯收敛 ,少女更显娇艳,就像早晨新开的蔷薇,水嫩嫩的娇,明媚媚的艳。第19章宫宴设在九霄阁,离地数层,上可观星赏月,下可俯瞰整个上京城灯火,胤朝凡是有重大节日才会在此处设宴,可见皇帝对郡主这桩婚事极为看重。琉璃台有乐师演奏,琴音袅袅。今夜来赴宴的除了尚书府的人,还有司天监的长官。宇文允就坐在正上方,此时正言笑晏晏与人谈话,身侧有宫女为他斟酒。从她姗姗来迟到现在他竟没有看她一眼。“下个月,也就是四月十五,是婚娶的吉日。”司天监道,又问:“陛下,尚书大人意下如何?”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宇文允答复。司天监才又单独问:“尚书大人怎么看?”尚书答:“大人说好便是好,但最终还得又陛下定夺。”众人看向宇文允,等待答复。只听高位上的人抿了一口清酒,语气清淡:“好,那便下月十五。”嘉诺握着汤匙的手一紧,烛灯下映照着他的轮廓,清晰得让她眼睛发烫。“郡主,李公子又在看你呢。”阿寺突然在耳边出声,嘉诺才收回那久久凝望的视线。宇文允不曾看她一眼,李知尧倒是从她来起目光便黏在了她身上。嘉诺朝李知尧看去,回以浅浅一笑。只消看着她,他便无端心软,她再明媚一笑,李知尧瞬间只觉心都要融化。他从未见过这般生动明艳的女孩子,樱桃树下只一眼就入了心。小桌上的膳食嘉诺一口也没动,只喝了两勺羹汤。她起身,看向宇文允,“陛下,既然日子已经敲定了,熹平便先退下了。”“嗯。”宇文允允了。嘉诺欠身告退,又向台下的人辞言:“诸位大人慢慢用。”气度从容,有礼有节。见那抹倩影缓缓消失于视线,李知尧也站起身向宇文允辞退,后快步跟上去寻人。九霄阁的楼下有一片湖,湖中间有个小亭子,嘉诺坐在长椅上。连着几日的阴雨天,气温骤降,夜里的风也清凉。一阵吹来,阿寺都禁不住打寒噤。“郡主,冷不冷啊,要不然我们快些回去吧,别染了风寒。”阿寺看嘉诺穿得轻薄,脖颈连着锁骨一片雪肌都露着。嘉诺却半点未感觉到冷,但看着阿寺冷得瑟缩着,她不忍心,“好吧。”刚起身,便见李知尧一袭白袍迎面走来。他是个翩翩少年郎,莹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他好像比那月还要明亮了。“怎么走得这么急,我看你一口东西都没吃,是那里不舒服么?”远远瞧着,他便觉察出少女瘦了几分,现在仔细一看,确实比上次见面瘦了些。嘉诺摇头:“没有,来宴会之前吃了东西所以吃不下了。”“哦,那便好。”李知尧总算是放下心来。看她穿得单薄,他抬手解了自己的外袍,伸过去便要亲手给她穿上。嘉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长睫微颤看着他。“熹平,你不愿意嫁我吗?”他手依旧保持着悬空的姿势,眼神翼翼地问她。宫里有传闻传出来,他听了些。胸腔酸酸的,很不好受。她答应了二哥哥的,不能反悔了。嘉诺抿了抿唇,声音极轻,有些不好意思:“愿意,我愿意嫁给你。”少年此时的眼睛明亮极了,好似有星辰。他又上前一步,这次嘉诺没有再躲,任由李知尧动作轻柔且小心的给她拢外袍。那动作比阿寺还要小心,仿佛在碰一件绝世珍宝。他离她很近,少女身上的浅淡的香萦绕在鼻尖,眼下便是她精致好看的脸,李知尧心尖儿都在发颤。片刻后,“好了,这下该不会再冷到你。”令人并肩继续走,湖面月光皎皎,映照两人一大一小的身影。“李知尧。”嘉诺叫他。“嗯?”“你会对我好吗?”少女看着他,一双眼明净清亮,盈盈月光下,她美得出尘,又温柔得让人想要拥进怀中好好疼惜。“会。”李知尧无比确定的回答。嘉诺柔柔眼波在他脸上流转,脚向前一步靠近,“有多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来,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李知尧一口气说完,心快要跳出嗓子眼。“诺儿,我会对你好的,比任何人都好。”说着,他像是失了神迷了心窍,握住她小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一双眼灼得火热:“我这里跳得好快,感觉到了么?”手心下,是李知尧跳动的心脏。真的是好快好快,比她偷吃糖果被母后发现时还要快。嘉诺点头,“嗯,我知道了。”李知尧拿下她柔软的小手,舍不得放又握着捏了两下。他会对她好,如果有需要,他的命都愿意给她。九霄阁上,宇文允稍微侧目便能看见他们,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看去,司天监笑着说:“小郡主和尚书公子郎才女貌,甚是相配啊!”尚书大人附和:“犬子有幸娶得佳人,还得感谢陛下恩赐。”“对对对,陛下恩赐良缘,两人必定琴瑟和鸣,缔造一段佳话……”宇文允未言片语,脸上的表情克制得极好,只紧攥着杯盏将清酒一饮而尽。好似还不尽兴,他又倒了一杯。烈酒入喉,仿佛那股辛辣能掩盖心痛。常福上前,小声劝阻:“陛下,您伤还未痊愈,不可贪杯多饮啊。”宴会深夜结束,宇文允走到未央宫前驻足,迟迟没有进去。只一双布满红丝的眼静静凝视着。殿门紧闭,空无一物。常福也不知他在看什么。约莫过了半刻,前面高大的身影募地倒下,接着又是呕出一口浓血。常福刚要大声喊人,便被意识半昏迷的宇文允止住了,“别喊,别惊动她。”常福只好作罢,招手让身后的人上前来。“朕能走。”他声音发颤发哑,一只手挡开来搀扶他的人,一只手强撑着站起身,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进夜色中。结果,宇文允还是被抬回崇华殿的。刘屏赶过来,看诊施针,守了一夜,第二日晌午昏睡的人才醒过来。“陛□□内本就有水滴之毒,又这般不顾惜身体,吐血两次,伤了元气,之前预估的二十五岁,怕是又得缩短半年。”殿外只清影和刘屏两人。清影沉着脸,无奈的叹气。宇文允与傅澜汐的恩怨他知晓,宇文允对仇人的女儿产生了别样情感,这件事无解,只得靠他自己慢慢走出来。忽地,清影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这样可行。今日三月二十八,离婚期只有十八天。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嘉诺整日呆在未央宫,不去国子监,也不去找宇文允了,就连殿门都很少出去。张妙仪偶尔来看她,每次都带上她喜欢的吃食和点心。阿寺每日精心伺候,未见异常,却发现嘉诺一日比一日瘦,张妙仪这日来,临走前悄悄将阿寺叫出来。“你有没有发现你们郡主不太对?”张妙仪皱着眉。“瘦了,也不笑了,话也很少。”阿寺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这是要出大问题呀,你赶紧去找御医过来看看。”“是,奴婢这就去。”阿寺去了,张妙仪没走,又进到殿中。嘉诺坐在小榻上,手中拿着的话本都是倒着的,可她一双眼都凝在上面。“诺儿,这是我亲手做的杏仁糕,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不吃呀?”张妙仪端着碟子坐到她旁边。“吃的。”嘉诺看她一眼,小手拿了一个放在唇边咬一口。“杏仁糕好吃吗?”张妙仪又问。嘉诺一边答话,仍一边看倒着的话本:“好吃。”真的不对,她明明做的是桂花糕,可嘉诺并没有吃出来,而且倒着的话本也一直看得入神。张妙仪抢了她手中的话本,双手握着她的手。心里越发害怕。“诺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说着,张妙仪眼睛里闪出水光,滢滢发亮,无措心伤地看着她。眼前的少女曾经是那么的生动明媚,就算是失了身份被人唾骂仍如小仙女一般。可现在是怎么了,那双眼黯淡,一丁点儿亮光都没有了。“没怎么呀,妙仪,你怎么哭了?”嘉诺抬手给她抹泪。“诺儿,你是不是不愿意出嫁,你别这样,我去求皇上,求他收回成命。”张妙仪眼泪止不住的流,“好不好,你别这样吓我。”幼时,她挣扎在泥泞沼泽里的时候,抬头望见的便是她。后来嘉诺在她心目中,就是那天上的明月。明月怎么能蒙尘呢?片刻后,御医便来了,果然不出之前的所料,抑郁成疾。张妙仪和阿寺跪在御书房,求宇文允收回成命。可圣旨已下,哪有轻易收回的道理。“陛下,既然事已成定局,那便求您去未央宫一趟,去看看诺儿吧。您是她最喜欢的二哥哥,见了您她或许会开心起来。”张妙仪说完,磕了一下头。阿寺亦跟着磕头:“陛下,求求你去看看小郡主吧。”宇文允仍在看折子,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绞成一团,声音也极淡:“朕过两日忙完了便去,你们先退下。”见宇文允淡然至极,毫不在意的态度,张妙仪跪着不动,又开口求他。“陛下,诺儿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死气沉沉的,再这样下去,怕是不行的,后宫嫔妃不是有因失宠抑郁,最后喝药跳楼自戕……”宇文允越听越烦,心脏绞痛,每呼吸一下扯着后脊背都疼。他突然扔了手中的折子,失控吼道:“滚出去!”书房外两人还不肯走,常福劝告:“快走吧,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