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芍勾唇,往前踏了两步,那张脸在昏暗中显得张扬妩媚。她抬了抬手,让薏儿靠近自己,你去替梅姐姐除了这个祸患。薏儿听完,低头应是,奴婢这就去办。她往后门去了,秋白芍站在原地,又瞥了眼清莹所处的方向。户部尚书的女儿、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梅姐姐的故交这几条加在一起,怎么就那么让她喜欢不起来。她又看了几眼,片刻,才娉婷地继续朝自己的院子而去。白芍院,尉迟砺已然久等。他见秋白芍回来,半是欢喜半是无奈,你如今是巴不得住在海棠阁了?我瞧着你对王妃比对我都上心,到底她是你夫君还是我是?秋白芍心口一紧,接着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笑着回应,可被王爷说中了,梅姐姐若是男子,芍儿必定倾心与她了。尉迟砺失笑,他招秋白芍过来,抱在怀里捏了捏鼻子,那现在两个夫君都伴在你身边,你倒是该乐坏了。王爷不也有那么多佳人作伴么。秋白芍鼓着脸颊,佯装不悦,您有那么多美人儿,芍儿给自己再找个夫君又算得了什么?好你个小丫头。尉迟砺笑了出声,野心倒是不小。秋白芍跟着笑闹,十足的说笑模样,以至于尉迟砺万万没有想到,怀里女子的玩笑话无一句不真。那不是假话,不过是被嬉笑粉饰了认真,才叫人无法辨别。亦或许他也从未想过去辨别。尉迟砺是王爷,是高高在上的龙子,没有道理让龙低下尊贵的头颅去了解一个小女儿的心思。玩笑了一会儿,尉迟砺说起了正事,明日就是老六的生辰,你都打点好了么?是,礼单已经给梅姐姐过目了,都搁在东边的厢房里,明日一早跟着队伍一块儿送去。好。尉迟砺颔首,轻啧一声,其实那种场合应该让梅洛去的,叫你代她受罪了。能随着王爷出门,是美差才对,怎么会是受罪?秋白芍嘴上说着,心里也有些惶惶。梅姐姐上个月推脱的这份差事,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回心转意。梅姐姐她自入府以来,除了头一天和尉迟砺进宫,旁的竟然再未露过面,一直都在称病。长此以往,恐有非议。给皇室开枝散叶,健康是头一位啊,外界会允许一个无所出的病秧子王妃存在多久?也好,尉迟砺伸手,与她十指相扣,你进府这么久了,我也该带你出去见见人。他到底还是意属秋白芍的。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用完晚膳不久便歇了。六王爷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外祖权重,如今皇帝又年老,于是这场生辰便显得意味深长,翌日天一亮尉迟砺便带着秋白芍早早地去了。寿辰之上热闹隆重自不必说,秋白芍在席间坐着,见六王爷身侧的女子面生,并不是他唯一的侧王妃,于是有些好奇。回去的路上她顺口问了一句尉迟砺,今日怎么不见六王妃?听说是小产之后身子不适,已经半个月没有下榻了。尉迟砺道。那六王爷今日带的姑娘是新的侍妾么?可她没听说六王府嘴角办过什么喜事,否则秋白芍此前管着王府,应当出一份礼才对。尉迟砺意味不明地勾唇,侍妾?区区一个侍妾怎么能叫他牵肠挂肚。玖儿是专门伺候他笔墨的丫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古籍史典,称得上是博古通今。这幅神态语气让秋白芍愣了愣,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秘辛,于是就此打住,把话往回引。王爷倒是对那个丫鬟了解不少。她故作生气,是了,人家饱读诗书的,哪像芍儿什么都不会,连字都不会写。熟料尉迟砺却毫不遮掩,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其中曲折,你不必吃她的醋,她不过是我放在老六身边的一枚棋子,如今是书房里的丫头,等六王妃病逝,她便能取而代之。他说罢,抚了抚秋白芍的鬓发,眉眼温柔,你不同,你是未来的国母,别跟一个下人置气。秋白芍眼眸微睁,她惴惴地望着尉迟砺,半晌才小声道,王爷不该同芍儿说这些的。这是关乎胜败的大事,她本不该知道。这有何妨。尉迟砺笑道,天底下没有人比芍儿更与我贴心,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无碍。秋白芍敛眉,眼角的笑浓了几分。也好,尉迟砺愿意与她说的越多,她在尉迟砺心中的分量也越重,她知道得多些,若是有对梅家不利的消息,也能早些告诉梅姐姐。若是两个月前,秋白芍必然会为了尉迟砺的这番推心置腹而感动,可如今的她陷在茶香中,无法自拔,只顾着寻觅香浓之处,再容不下其他。从前是父亲,后来是王爷,她早就不对这世上的男子抱有希望,她只对对她好的人好,从前是娘亲,现在还有梅姐姐。别的人,秋白芍无力顾及。两人回到府中轿辇刚刚落地,就见管家匆匆忙忙地跑来,王爷清侧妃薨了!尉迟砺刚要转身扶轿辇里的秋白芍,闻言猛地上前,厉喝低喝,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死了?管家被吓得脚软,噗通跪在地上,奴才是刚刚得知,下午王妃让人给清侧妃送饭,敲门不应,推开一看,主仆二人都自缢了,王妃方才请了仵作来看,应该昨儿半夜没的准备下轿的秋白芍一怔,王妃请了仵作她呼吸乱了几分,眼神立马飘向了一旁的薏儿,薏儿连连摇头,眼中也露出了惊惧。但凡命案,朝廷都会派仵作验尸,可清莹是王妃,是王爷的女人,死了也是王爷的人,怎么有仵作敢去碰她的身体!仵作?尉迟砺也愣了下,怎么,王妃觉得她死的有蹊跷?管家哭丧着连,可不是吗,这清侧妃之前一天能哭闹上两个时辰,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寻死的人,大家也都纳闷。所以王妃去找了个仵作来,怕这里头有什么古怪。那仵作怎么说?秋白芍攥进了薏儿的手臂,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她那点小把戏,蒙蒙寻常人也就罢了,若是官府的仵作来了眼前有些泛花,她努力定着神,预备好了措辞。清莹是户部尚书的女儿,上回的巫蛊事件王爷再怎么恼她也没有剥夺她的侧妃之位,近来边关吃紧,户部与王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眼看着王爷就要用清莹来安抚清尚书了,若是这个时候查出了是她杀的清莹,不仅会让王爷和清尚书生分,她此前装出的温柔贤淑的表样也就全毁了!她没有娘家撑腰,不比清莹就算做错事了也能被留下,她一旦失去了王爷的信任和宠爱,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秋白芍微微喘息着,她自己看不见,此时她的脸色已然煞白如雪。快说啊,尉迟砺急了,踹了管家一脚,仵作到底怎么说的?管家匍匐在地上,哭着道,仵作跟王妃说,清侧妃和她的丫鬟就是自缢的。应当是被这些日子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们羞辱了,于是一个想不通就就索性双双去了。胸口提着的长气猛地松懈,秋白芍瘫软着膝盖趔趄了一下,被薏儿扶着,这才看不出异样来。好险好险然而短暂的放松之后,她心里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慌乱。薏儿的那点本事是知道的,瞒一瞒常人也就罢了,专查命案的仵作怎么可能看不透其中的异样?仵作跟王妃说,清侧妃和她的丫鬟就是自缢的。秋白芍眼眸微移,想通了其中关键,她死死地闭上了眼,从脚底弥漫上了一层凉意。懊悔至极。第27章梅洛当天便着手办了清莹的丧事,对外宣称清侧妃是猝死。秋白芍想去见她,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本可以咬死自己不知情,但她明白,梅洛之所以会让仵作隐瞒下来,恐怕早已猜到了是她所为。踟蹰了一日,第二天秋白芍终于还是去了海棠阁。彼时梅洛正拟丧礼上的宾客名册,见她来了,没有招呼,照旧坐在炕床上写字。如此不同寻常的平静,愈加让秋白芍不安。梅姐姐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梅洛的身后,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腹,试探性地开口唤她。梅洛回眸,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梅姐姐,你理理我。她抱得愈发紧了,将头轻轻靠在了梅洛的后肩,你这样不说话,我好害怕。清莹去的时候,想来也是害怕的。秋白芍呼吸一滞,梅洛果然知道。姐姐知道是我做的她垂眸,那梅姐姐何必再替我遮掩。梅洛沉默,她提着笔,定定地盯着白纸上的宾客姓名。白芍,半晌,她开口,声音涩然,那是两条人命啊。她们一个十六岁,一个才刚刚十五,含苞待放的年纪,就这样没了。那又如何。秋白芍抬起下巴,她吻在了梅洛耳畔,细碎缠绵,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才刚进府不久,就敢不来给姐姐敬茶,还几次三番堂而皇之地邀宠。女子的口脂印在了梅洛的侧颈之上,落下了一片浅浅点点的红。梅姐姐,她是个祸患,留下来会与你争王妃之位,等她怀了孩子,她的孩子还会去争世子和郡主的位子。她若是没有野心也就罢了,可她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不能让她活着。清莹不是善茬,今日我不除了她,日后她卷土而来,必然会除了我们。她伸手,抚着梅洛的前胸,笑了一声,我让薏儿把她们迷晕,然后吊死在房梁上。谁都只会以为是清莹一气之下自绝明志,他们就算起疑,也无从查起。梅洛将笔拍在了桌上,胡闹!她转过身,认真与秋白芍说道,你知不知道府中对这件事议论有多大?此前柳氏禁足、清莹被废时议论你的声音就不少,现在清莹出事,所有人都怀疑你,我若是不先她们一步请仵作来,这件事肯定会有人捅到王爷跟前。我知道。秋白芍眼里反倒高兴了起来,梅姐姐护着我,我知道。你知道什么。梅洛头疼扶额,我虽然打点了关系,可万一事后有人从那仵作嘴里套话可怎么办?清莹是尚书之女,这件事户部尚书若是追查起来,谁能护着你?他不会追查的。熟料秋白芍却笑了,自从清莹嫁入三王府,清尚书就和三王爷绑在一块儿了,谁人都视他为三王一党,这个时候他无路可走,是不敢和王爷翻脸的。那不过是你的猜测。梅洛蹙眉,六王爷是有仁王的美誉的,清尚书若是诚心投靠他,他一定会摒弃前嫌,谁会嫌弃户部这块宝贝?秋白芍愣了下,她确实不了解六王爷尉迟容的为人。那、那我她慌乱了起来,眼里有了恐慌,那我怎么办,梅姐姐,我该怎么办她抓住了梅洛的衣袖,睁大了眼睛,梅姐姐,他们会杀了我给清莹偿命么。见她这般可怜,梅洛长叹了口气。现在我只能尽快安排清莹下葬,让人死无对证。你别怕,她将人搂进怀里,安抚地拍着秋白芍的背,我知道你的好意,都是为了我你才不得不这么做。我请来的那位仵作此前被我父亲救过一命,我又添了一百两黄金给他,想来他也不会到处乱说。一百两黄金。秋白芍错愕。一百两黄金折合银两是一万两白银,梅洛王妃的俸禄也不过一月八十两而已。梅洛抚着她的脸,低声轻语,一百两黄金能换你的命,一点儿也不亏。梅姐姐秋白芍不禁哽咽,就算把她卖了,又哪里能换得了一百两黄金。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梅洛露出点笑宽慰她,我也没有那么在乎王妃的位子,她们想坐就坐吧,我不在乎,我只盼望着你不要出事。秋白芍抿唇,她红着眼眶搂住了梅洛的脖颈,栖在她胸前啜泣,从来没有人平白无故的对我那么好,梅姐姐,我不值得,我一点儿都不值得她有什么值得梅洛喜欢的,家世、才情、容貌、德行,她什么都比不了梅洛,什么都帮不了梅洛。梅洛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那段时间心中愧疚,在梅洛病中服侍了几天而已。若不是当时王爷下令不许任何人见梅洛,早就有别的姨娘过来侍疾。她算什么,她什么也不是,她不值得被梅洛这样悉心呵护着。梅洛抚着她,像是哄婴儿入睡。你一心为我,我又怎能无动于衷。你当然值得,你比我的丈夫都更加懂我、爱我,这王府之中,没有人比你更加重要,我为你做这点事又算的了什么。她浅笑着劝慰,快别哭了,你哭得我都想哭了。秋白芍闭着眼,睫毛被泪水沾湿,晕散了眼妆。是了,她除了这份对梅姐姐的爱,就什么也不剩了。没有人比梅姐姐更加重要,除了梅姐姐,她什么也不剩了清莹之死令尉迟砺十分恼火。如此重要的筹码突然没了,他恨不得户部尚书现在立刻再生一个女儿出来。尉迟砺一方面着人好生安抚户部尚书,请旨以正王妃的规制厚葬清莹,一方面也暗骂清莹废物,不过是冷落了她几日,竟然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就上吊,果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过令他欣慰的是,梅家不再明里暗里地跟他作对。如今他每个月都会去梅洛院子里留宿几日,梅家得知消息,便也见好就收,开始调动朝中人脉,帮着尉迟砺站稳。虽然只是有名无权的光禄寺卿,但怎么说也是百年世家,人脉人情不少,让尉迟砺得以松快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