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遍一遍地死,一遍一遍地活,看不见尽头,看不见一丝光明。意识觉醒的角色不再是角色,而是活生生的人。可燕珣妃没有疯,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轮回至此,她还能思考感知,为什么她还没有被逼成疯子。不,或许早已疯了。啊她猛地扯下一把头发,发根突兀而断,痛得厉害。来人!来人!燕珣妃下了榻,站在黑暗的寝殿里嘶吼,那声音凄厉尖锐,一下子就惊动了门外的侍女。门当即被推开,侍女张皇跑来,太子、太子怎么了?她甫一进入,还没来得及点灯就被燕珣妃一把抓住了衣襟,她嘶声大喊,杀了我!杀了我!快杀了我!两人贴面而对,燕太子咬着牙,眉眼扭曲狰狞,那张脸上没有半分优雅娴静,逆着月光,恍然若恶鬼。侍女被吓得噤若寒蝉,她不知道燕珣妃怎么了,只能惊恐地安慰,太子,您、您是梦魇了么燕珣妃眼中的血丝未退,她揪着侍女的衣襟,将无法化解的怒悉数吼出,人呢!孤让你准备的人呢!太子是说半月后和小姐出行路上预备的刺客?侍女连忙回答,都准备好了,五位死侍,等马车一离开太子府就行动,奴交代她们了,划伤您的手臂后就立即服毒,不会留下一丝马脚。不够!熟料燕珣妃怒吼,让她们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往孤的心口刺!只是手臂破点皮,母亲才不会心疼我!那、太子的安危闭嘴!连你也要顶撞孤!燕珣妃一把让人丢至地上,她赤脚而立,那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同她身上的白色亵衣在月光下拉出瘦长的恐怖阴影。燕珣珍和孤作对,你也要和孤作对,你们想干什么!她嘶歇斯底里,指着自己的胸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那张脸上嘴角咧着,露出看荒诞大戏的笑容,孤是太子!是未来的燕王!是天下之主!忤逆孤尔等都要造反不成!奴、奴不敢!奴万万不敢!侍女哭着磕头,奴这就去办,奴这就去办。说完连忙起身后退,趔趄着往外跑。徒留燕珣妃一人站在殿中。呃啊她双手捂着头,闭眸皱眉,面上一片惨白。好痛,头好痛母亲您在哪里珣妃好痛,珣妃好难受母亲「这种两面三刀的女人,只是杀了真是太便宜她了,应该凌迟才对。」忽地,女子身形一软,跪在了地上,失去意识昏厥了过去。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得倒在地上的那身亵衣愈加苍白,也愈加单薄无依。翌日,棠米吃早饭的时候听见了门口的男奴在窃窃私语。她看向了给自己摆碗筷的弧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弧月动作一顿,奴也不清楚,好像是昨夜公主梦魇了。又梦魇?棠米愣了下,那我去看看她。弧月连忙拦她,您有所不知,公主已经上朝去了,府里没有医师来,想来公主也没什么大事。他笑道,您稍安勿躁,下了朝公主就会来坠仙阁的。棠米闻言,也只好重新坐下。她执着筷子,对桌上的食物没了胃口。昨夜珣妃说事忙,不和她一起睡,她知道定是自己白天的话伤到了她。此前她几番真心交谈、鼓励夸奖都没能诱使珣妃说出真相,故而不得已走了激将法。太子燕珣妃能伸能屈,但傲骨是在的。棠米原以为自己当着她的面骂她,能逼得燕珣妃一气之下表明身份,可她没想到珣妃这么能忍,还能神色无异地跟她一起骂自己。她叹了口气。怎么办才好到了现在再去跟珣妃说两句对不起,实在是苍白无力,那么,至少等她到了那时,珣妃再不说,她也必须做个了断。可现在剧情到底进行到了什么时候,珣妃不肯告诉自己真相,对外面任何有用的情报也三缄其口,她也不出去,根本不能判断具体的时间节点。更糟糕的是棠米不知道燕珣妃有没有发现:剧情已经暂停了。一旦燕珣妃发现,燕珣珍的后果将不堪设想。来的那天,棠米阻拦燕珣妃在她房里挂白凤玉盘,就是知道从她穿越以后,剧情暂停,这件事会给燕珣妃惹来麻烦。那个时候的燕珣妃还不知情,所以安慰棠米,有剧情在,不会有事。当时棠米本来想告诉她,可燕珣妃给她的违和感太强,从第一眼她就直觉不对。马车上那拉壶的手法如此精妙,绝不会是大大咧咧的燕珣珍所能有的,就算燕珣珍在这个世界待得再久,她也不太可能特意去学习茶道。再有,燕珣妃那张脸实在太有攻击性,穿进了十四本言情小说、看了无数纸片人美女之后,棠米依旧被她惊艳。种种微妙的违和感之下,棠米心里有了迟疑,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剧情的秘密。因为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不相信燕珣妃能够自我觉醒。亦或者说,棠米不希望燕珣妃能够自我觉醒。谁觉醒都好,偏偏是燕珣妃如果她再蠢一点就好了,那她就能一直相信燕珣妃说的话,相信她就是女主。可那是燕珣妃,是她上百个角色中唯一觉醒意识的人,棠米可以忘记任何人,独独忘记不了她。懵懂天真的游戏,她相信了两天就再也没法欺骗自己。她没了胃口吃饭,放下了筷子,看向弧月,我想去公主的书房看看,可以么。弧月一愣,小姐今日要出去?这倒是稀奇,这位小姐天天跟个公子似的二门不迈,难得主动说要出去。是不是让你为难了?那就算了,我只是说说而已的怎么会,公主说了,府里的任何地方您都能去。弧月笑道,一会儿奴就带您去书房。谢谢你。棠米腼腆地低头,眸中有了些许坚定。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一定要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如果不能获得外面的信息,那么至少,这个太子府里能有的蛛丝马迹她一条不能放过。珣妃一直不许自己出去,就是怕被自己发现了秘密,可是昨天她反常地突然主动提出带自己出去玩,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导致她更加对自己上心。棠米还没来得及认字,可她怕往后燕珣妃会对自己看守得更紧,不如趁现在燕珣妃上朝,先去书房一探究竟。按理说燕珣妃该禁止棠米进入自己的书房的,这里信息太多,稍一翻阅就能看见不少太子的证明。但是考虑到母亲的身份,喜欢看书也是常情,若是哪天母亲心血来潮要去自己的书房找书,若是死死拦着倒显得欲盖弥彰。故而棠米刚来的那几日,燕珣妃将所有要紧的书函都锁在了柜子里。不过没过几天她就发现了端倪:她看不懂母亲带来的那些书中的字,同时,母亲也看不懂这里的文字。发现这件事以后,燕珣妃不再遮遮掩掩,将书房里的布置恢复了从前。棠米确实看不懂。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学习这里的文字,到了现在,满书房的信息她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太子的书房很大,里面的东西也多。粗略地翻了一圈之后,棠米无奈地捂脸,她好废物,她果然是废物,什么都看不懂。不过也不是没有意外发现,棠米在打开桌上的竹简的时候,看见一捧竹简里面画着她的小像。画画不在纸上画,在竹简上画?而且这竹简还是放在办公用的桌上的棠米语塞,每个孩子都有上课无聊得再课本上画画的习惯吗,这看起来像是很严肃的文件啊!工作的时候专心一点呀。她摸了摸竹简上的画,一边叹息,一边唇角不自觉跃上了两分羞赧的浅笑,接着她把竹简捆好、放回原位。找不到线索,棠米正想离开,一抬头,却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地图。四国战乱,太子的书房里时刻都放着地形图。她走近,凑到了墙前仰着头看。这图上的字太小,棠米索性用手描绘指读。云梁两处做了标记,这个意思她明白,剧情初期到中期,云梁一直在开战,问题是到底战到了具体哪个节点,她还不清楚。她伸着手,描绘上面的线条,忽地在云燕的边境看见了一个用炭笔画的圈。圈?棠米努力仰着头,看得更加靠近。这圈贴着云燕交界处,可圈本身是处在燕境内的。云燕边境、燕国之内棠米倒吸一口气,燕珣玦屯兵于此!原来在这儿,原来是这个时间!时间节点还不够具体,但这个范围已经小到了棠米可控的程度。找到了!找到有用的线索了!她脸上露出了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可下一瞬,身后响起了温和的女声。母亲,您在看什么?棠米猛地回头,赫然瞧见燕珣妃站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她沐浴着门外的阳光,披着杏色的鸾袍,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惯有的微笑。美好得如夏日的湖水,波光粼粼,温暖舒适。可望着那双潋滟的凤眸,棠米没由的一冷,后退了半步。第53章母亲,您在看什么?棠米后退了一步,我、我没看什么,随便逛逛来着。燕珣妃偏了偏头,视线越过棠米的脸,看见了她身后的地图。视线收回,她又看了眼棠米脸上不自然的假笑,思忖片刻,倏地一笑,母亲若是想看书,我一会儿着人送去坠仙阁,这书房里的东西多,磕磕绊绊的,我先陪您回去罢。棠米做贼心虚,巴不得能立刻转移话题,马上应下,好的好的,我本来也打算回去了。燕珣妃弯眸,侧开了身子,请棠米出门。临走之前,她余光又一次瞥向了墙上的地图,擦肩路过侍女时,她不动声色地轻语,收起来。一路稍显沉默地回到了坠仙阁,棠米回想起方才看见的燕珣妃,总是莫名有些心有余悸。从她来到这里,一共才一个月的时间,可燕珣妃对自己的态度每一日都在发生转变。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下,是她看不透的心思。棠米想,她大概明白为什么燕珣妃会产生这种不妙的改变。反派憎恶女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是燕珣妃这样骄傲的脾性,她怎么能容忍处处低她一等的燕珣珍生生世世凌驾于自己之上。在棠米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燕珣妃对女主的恨十分纯粹,无非就是万年老二看年级第一的不甘。可自从棠米来了之后,这份恨就开始变味。她从对于成绩结果的不满,变成了对资源倾轧的嫉恨。棠米第一次见到燕珣妃的时候,对方眼中的激动难以掩饰,她像是终于拨云见日,等到了光明。在这个一切都被剧情死死压制无法改变的世界,棠米是唯一的不定因素,她是燕珣妃心中唯一的变量。对于身处绝望,什么都不能做的燕珣妃而言,改变,即为希望。可燕珣妃太过谨慎,以至于她做错了一件无法挽回的大事她用了燕珣珍的身份。本意是为了能接近棠米,可如此一来,棠米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单纯地站在燕珣妃眼前,都是在高调地提醒她:母亲是为了燕珣珍而来,母亲爱的是女主而不是她。这是另一种绝望,这种绝望逼得燕珣妃拼尽全力来讨好棠米,她将价值连城的宝石当做石子给棠米掷玩、她搜寻各国的美人储于坠仙阁、她千方百计地想要哄棠米高兴。可棠米越高兴,她心中的洞就越空虚,她时时刻刻都在怀疑,棠米到底在为谁而开心。为了填补这份不安,燕珣妃就愈发地对棠米好。如此恶性循环,没完没了。相比于死亡的绝望,棠米来带的这份绝望同样日夜折磨着燕珣妃,想要破除后者的死循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捅破身份的纸,撕开燕珣妃披着的燕珣珍的身份。这一点从棠米来了之后便一直在做。她缠着问燕珣妃想要什么、夸燕珣妃长得漂亮、告诉她能自我觉醒的角色是多么珍贵,甚至故意在她面前说燕珣妃的坏话。可这一切都无法让燕珣妃放下戒备。她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她自己。她不信母亲会喜欢一个抛弃多年的反派。回到寝殿之后,棠米目光看向了床上的电脑,日日夜夜地开着工作,那台电脑出现了些许卡顿。她手指弯了弯,不止电脑,她的身体也出现了些许卡顿:头痛,眼疼,思维麻木。不管怎么说,一天两万字对于棠米而言,还是太过吃力了。两人落了坐,棠米怕燕珣妃追问书房里的事,于是抢着开口,我听弧月说你昨天没有睡好,又做噩梦了吗?燕珣妃本想否认,可忽地想到了棠米今日去书房一事。母亲深居简出,并不好动,突然直奔书房,想来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怀疑起了她的身份。话到了嘴边,她改了口,是,昨晚梦见了母亲要离开,不管珣珍怎么哭求,母亲都不肯留下来。女子试探着,伸手搭在了棠米的手背上,母亲,您不会这么做的,是不是?她紧紧盯着棠米,不敢错过对方脸上的一丝异样。熟料棠米却直白地摇头,珣珍,我答应过你留下来,可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不管在你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里,都没有一直和母亲睡一张床的女儿。燕珣妃一怔,这个问题她问了许多遍,可每一次棠米都是耐心地安抚,为何这一次如此不同。可、可我喜欢母亲,想和母亲永远在一起。燕珣妃脸上的笑有些苍白了,她软了身子,想像从前那样伏在棠米怀里撒娇,却被棠米扶正了肩膀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