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一点点沉下去,太阳仿佛是被鸾鸟的翎羽拖着,缓缓坠入远处合抱的灵矿。
傍晚湿暖的雾气层层铺展,今夜的蓬莱海灵蕴格外浓厚,碧波跌宕拍出有节奏的水声,不知与那位身归蓬莱海的师尊有没有关系。
而在仙雾缭绕中,琉璃城中家家灯火闪烁,街道浮动灵石灯网,灵蕴郁郁,似乎这不是座富饶好客的凡人城池,而是一座仙岛。
琉璃城中虽有灯火,却不见炊烟。
因为今夜凌酒酒和姬沉大婚,众人都要吃酒去呀。
在琉璃城众穿着盛装,说说笑笑往宫殿去时,伏在蓬莱海底几万年的神龟难得探出头来;蛟龙吐珠,翻着尾巴,将囤聚的奇货甩在神龟的背甲上。
很快,神龟十余丈的碧翠龟壳上堆满了巨蚌珍珠和火红珊瑚。
神龟扒拉着绵长的海岸线,缓缓向着琉璃城进发。
它的方向与天边不断涌来的修士们一致。
雷隐剑修今早才回到雷隐剑宗,便有几人收到琉璃城送来的帖子。
金系灵矿别出心裁地雕刻成琉璃城的样子,上书“吉期择定今日,琉璃城,凌酒酒与姬沉大婚,敬邀。”
婚贴精美,鬼斧神工,从大殿、长河到灵脉都极为还原,可赏玩,也可拿来养剑。
琉璃城之富庶,及大宴准备的精心,由此可见一斑。
孔惜霜和祝逸轩等人当然备了好礼,欣然前往。
熊凌锋一听是玄苍仙尊和扶桑神树两位大能要结为道侣,不亲自来,捻着白胡须,端着贺礼,死皮赖脸地跟着自家徒弟到了琉璃城。
几位雷隐剑修乘雷光剑影翩然而至,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琉璃城的排场吓了一跳。
十里长街,灯影遍洒,两侧小席精雕细琢,四角都坠了同心结,很难想象是短短一天就准备好了的。
孔惜霜老远就看到了背着玉伞的白衣高冷清艳的女修,她收起剑,随意地甩了甩红绳编发,红绳上的灵石发出和她声音一样爽利的脆响。
孔惜霜嘴角的痣咧开来,快活道:“姝雪!你来得可真早!”
祝逸轩端着俊朗高阶剑修的风度,黑袍衣带当风,健康的黝黑肤色之上剑眉星目,正气凛然。
他不愧是“修真界十大少女梦”的第十一名,行走间惹得几位女修频频回首。
他在休鹿秘境中和郁凰洲见识了谭姝雪玉伞飞花,知晓她的外冷内热,早就心存亲近之意。
琉璃城的郎君,最爱这样独立自强的女修。
如今见到谭姝雪,祝逸轩一张黑脸红了红,星目闪烁。
明明昨晚才见过姝雪,一日不见却似隔了三秋一般。
这到底算不算不算爱?小祝还不是很明白。
于是,祝逸轩不好意思地躲在自家师姐的身后,透过孔惜霜的肩头去看高挑冷艳的白衣女音修。
谭姝雪凤眼溢出笑意,同孔惜霜和祝逸轩回了礼,才解释道:“酒酒大婚,我等归墟修士前来协助岳相筹备。”
语毕,又指了指那头忙得不亦乐乎的花擎宇等天阙峰剑修。
这些没有见识的贫穷剑修得了姬沉的传讯,早早奔赴姬沉位于天阙峰的洞府。
然后在打开姬师兄的宝窟时差点被闪瞎了眼。
姬沉洞府中的宝贝一眼看去都望不到边,几位剑修恍恍惚惚间甚至觉得天阙峰就是一座空心的山,里面堆满了姬师兄,哦不,是玄苍仙尊的秘宝。
天阙峰剑修们摸着干瘪的乾坤袋,变成了流泪猫猫头。
可恶!
可恶的有钱的剑修!
姬沉本人却混不在意,表示用什么随意取,若他们这些萝卜头有看上眼的,自管挑选。
天阙峰剑修们的脸色绽放如灿烂的菊花,金光闪闪的宝窟将他们稚嫩的脸庞照耀成了满城尽带黄金甲。
爱了!
爱了这仁义的仙尊!
天阙峰剑修穷归穷,却并不耽于外物,便不贪心,一人只挑了一件千年剑髓、红晶磨剑器等,就欢天喜地地抱着满怀的灵宝,来到琉璃城筹备大宴。
花擎宇浓眉升天,上蹿下跳,一时去挂灯笼,一时去贴囍字,乐在其中。
姬师兄和小师妹,或者说仙尊大大和神树娘娘是他看着在一起的,作为真爱见证人的花擎宇,自然投入了百分百的专注。
他视线扫到孔惜霜等人,屁颠屁颠跑过来,露出一排白牙,特别有主人公心态地热情道:“欢迎欢迎,欢迎孔师姐、祝师兄!”
他这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结道侣的是他。
谭姝雪微微挑眉,惑道:“花师兄,翎翎和柯师兄呢?你们方才不是在一处?”
花擎宇跟谭姝雪混得特别熟,看谭姝雪和看谢翎翎一样,都是自家弟弟妹妹,当下没大没小地将胳膊肘搭在谭姝雪肩膀上。他侧着脸努了努嘴,道:“刚才窝狗和旺崽打起来了,谢师弟去劝架了。”
谭姝雪:“……好、好的。”
她知道窝狗虎,没想到窝狗这么虎,焚光兽都敢打,实属勇气可嘉。
花擎宇又转头指了指后面追着一个点星峰女修转的柯子晋道:“小老弟嘛,昨夜找到了第一百次一见钟情,忙着呢。”
谭姝雪面无表情,甚至鼓起了掌。
恭喜橙光师兄,一见钟情的次数终于突破了三位数。
见花擎宇跟谭姝雪亲近模样,祝逸轩脸色一凝,神色陡变,也顾不上在心上人面前害羞了,一步上前,雷光剑影浮掠,直直拍在花擎宇手肘上,引得花擎宇一声怪叫。
花擎宇揉着差点被烫伤的胳膊,莫名其妙地看着祝逸轩。
就离谱,这群雷隐剑宗的剑修就有毛病。
孔惜霜疲惫地看着自家幼稚的师弟跟天阙峰小霸王花擎宇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滚在一起扯头花。
而姝雪妹妹满脸懵懂,一会看看花擎宇,一会看看祝逸轩。
她看花擎宇的时候很近,看祝逸轩的时候很远。
孔惜霜是个成年女修了,她赶在小祝和小花斗鸡之前,一把将花擎宇拉走,道:“花师弟,听说你最近破境了,师姐同你切磋一二哈!走走走!”
临走前还回过头给了祝逸轩一个鼓励的眼神。
祝师弟,师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祝逸轩这么久以来,头一回跟谭姝雪独处,接受了孔惜霜的鼓舞,立刻充满了男子气概,以军训向右看的雷霆之势冲上谭姝雪道:“姝雪!我宣你!”
谭姝雪:?
“祝师兄,我宣你?”她抱着手肘沉思,“此为雷隐的新法诀?是我孤陋寡闻了。”
祝逸轩:qaq
他黑脸变红,像是刚被人给煮了。
再帅气的剑修,碰到不开窍的学霸女修,都要遭遇爱的滑铁卢。
而花擎宇正古怪地看着孔惜霜,口无遮拦道:“孔师姐,你说啥胡话呢?你都化神了,咱俩有得打?”
接着,听到祝逸轩的话,花擎宇当即成了暴炸的跳蚤,像个哈士奇一般狂甩着头企图摆脱孔惜霜的钳制,道:“孔师姐!祝师兄说什么?他要削我谭师妹?!你放!开!我!谁也别想砸我姬师兄和小师妹的场子!”
孔惜霜忍无可忍,将花擎宇的脑门上打出一个板栗,把他强行拖走,道:“你给我收声!”
花擎宇捂着脑门上热腾腾的大包:5555?
孔惜霜眼刀飞向花擎宇,喝道:“削什么削?!你们归墟修士的脑袋里都装了些啥?跟我走!”
花擎宇:弱小,无辜,还不敢说话。
他们的打闹被白髯剑修尽收眼底。
熊凌锋坐在长霄旁边,对懒洋洋地嗑瓜子的长霄搭话,道:“年轻真好,咱们当年也是这副活泼样。”
长霄昨晚熬夜改规章,没什么回忆峥嵘岁月的兴致,揉了揉青黑眼眶,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算是很给面子了。
熊凌锋当剑仙很多年,早就没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嫌弃地看了一眼长霄乱蓬蓬的青衫,唠唠叨叨:“玄苍仙尊和扶桑神树大婚,你倒这么清闲。你学学人家霓玉师尊。”
话锋所指,正是白发白袍的霓玉师尊,她带着柳怜绯和明瑾柔等乐修忙上忙下,脚不沾地。
长霄掀起小狗眼,白了熊凌锋一下,并且因为翻得有力过猛把自己累着了,又打了个呵欠,道:“老熊,你很闲?别打扰我睡觉。”
熊凌锋被长霄不掩的灵压怼了一顿,悻悻收声。
婚宴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当鸾鸟齐鸣,鼓乐敲打时,琉璃城众和诸位修士一一落座。
凌酒酒和姬沉自不会让众人空手而归。
他们仔细地准备了锦袋,大部分是灵食,对关系好的修士则分别准备了小法器、小首饰等讨人喜欢的回礼。
诸位喜滋滋地捧着回礼,等待着凌酒酒和姬沉出现。
按照习俗,姬沉当披着红盖头,由凌酒酒牵着进入喜宴,但考虑到姬沉并不是琉璃城人士,就废了这一项,由一对新人携手入内便可。
姬沉没有听程周的话,提前来到新人相携的入口等着,未多时,就等来了他的女郎。
凌酒酒穿着大红喜袍,袍尾没有绣凤凰,反绣了三足金乌,行走间金纹荡漾,如脚踏碎金而来。
娇小的女郎被繁复的衣袍和钗冠裹着,小巧的娇容粉白浓艳,一双杏眼波光涟涟,清而不妖,像是碧波月影,永留人间。
她步态端庄,周身灵蕴深厚含蓄,当真是个仪态万方的一城之主。
偏偏当她看向姬沉时,明眸微颤,染上一层羞意。
她这些小女儿情态只给他看,真是可爱极了。
姬沉含笑垂眸,几步上前,迎上女郎,伸出修长有力的大手,将她细软的小手抓住,手心微转,十指相扣。
凌酒酒抬眼,看着难得一身红衣的郎君,惊艳不掩。
不论是玄苍时代,或是姬沉时代,他都是一身黑衣,冷不丁穿上绣龙纹与并蒂莲的嫁衣,衬得玉面多了一分热度,锋利的眉眼和鼻梁,变得柔和而专注。
天下风华,都因他深邃的注视而失色。
两人无需对话,只相视一笑,绵绵情谊似一阵清甜却不黏腻的风,飘过此处。
“办个婚宴也不错。”他们看着彼此,不约而同地想。
姬沉牵着凌酒酒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心爱的女郎走向黑晶为砖,灵花蓊郁,仙鹤盘旋的长路,走入翘首以待的宾客。
当凌酒酒和姬沉出现在视线中时,诸修士皆有一瞬的沉默。
单用“美貌”或“风度”形容二人,实在过分轻浮。
非要说,便如两段鲜活的传说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人都是淡漠的,大抵历经了万年仙魔变迁的修士皆是如此。
但火红的长袍,与两人眉间难掩的温柔喜意,却给这份冷漠填了华彩,成为恰如其分的柔情蜜意。
最终,还是一个小囡囡先奶声奶气地出声,道:“城主真好看!城主夫人也好看!阿娘阿耶,快看呀!”
众人如梦初醒,此起彼伏的打趣、起哄和祝福声涌上来,如海潮起伏,也像是新年的鞭炮热热闹闹。
小囡囡又拽了拽旁边岳瑛的衣袍,伸出一段肉乎乎的小手,递出去一块蜜糖,道:“岳相,别哭,吃糖糖。”
岳瑛接过糖,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压了压眼眶。
程周揽上岳瑛的手臂,拿出帕子为她擦眼泪,道:“你看你,酒酒又不是远嫁,不是说会常常回来吗?”
岳瑛佯怒,点了点程周的眉心,道:“我是觉得城主大婚太寒酸了!”
程周掩唇笑笑,不戳穿岳瑛的嘴硬。
修士成婚,不必三拜,穿过宾客,就算是礼成。
照琉璃城的规矩,此时郎君该披着盖头去屋子里静坐,忐忑地等待女郎在前席宴完宾客,为他挑下盖头。
但在场的没人敢对姬沉提出这样的要求,姬沉自然而然地牵着凌酒酒从容地应对一轮轮的敬酒。
花擎宇早就知道姬师兄的酒量,今夜喝了酒,晚上就要睡得忘了酒酒。而小师妹软糯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能喝的,再料想扶桑神树平日里也不会饮酒,当即豪情冲天,二话不说上去挡酒,成为了本场喜宴第一个喝到桌子底下的修士。
姬沉看了会沉默,凌酒酒见了要感动。他俩默默为花擎宇的义薄云天记下一笔。
而谢翎翎无奈地将一条花擎宇从条案下拖出来。
旁边的孔惜霜托着腮,嫌弃地看着花擎宇。
他两条浓眉拧成了波浪线,眼睛仿佛两块漩涡鱼饼糊在了红红的脸上,毫无剑修形象可言。
孔惜霜嫌弃道:“这位郎君,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花擎宇打了个酒嗝,道:“你的花王。”
谢翎翎惊喜抚掌:“内行!”
少了花擎宇,敬酒的火力重新回到凌酒酒和姬沉身上。
姬沉不肯让凌酒酒喝酒,吨吨吨连喝三杯,凌酒酒立刻发现他眼色发直,赶忙把他赶回寝殿醒酒。
殊不知,姬沉早在酒杯过手时,以灵力为引,祛除酒气,此时不过是装醉,凌酒酒的安排正中下怀。
姬沉感受到胸前的《房中秘术——365天,每天一个新体验》正在发光发热。
他需得在女郎脱身前复习一二,必不能教她失望。
见姬沉不胜酒力,诸宾客也无意胡闹,纷纷以茶代酒,上前来递几句吉祥话,或嘱咐些相处之道。
部分格外不解风情的,比如熊凌锋,则试图与凌酒酒约定时间论道,继而被长霄一剑拍飞。
很快,宴席热闹起来,众人三两成群聚在一起。
其实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放过凌酒酒。
——毕竟是大婚之夜嘛。
而此时,岳瑛和近卫们端着酒走了过来。
金色酒樽,画着“囍”,其中赤红浊酒,醇熟棉香。
岳瑛将酒盏递给凌酒酒,眼中泪光点点,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岳瑛摆出爽朗笑意,道:“酒酒,这是你出生那年埋的酒。岳姨祝酒酒,百年好合,平安康顺。”
岳瑛很少自称“岳姨”。
只是今夜大喜,她不再是兢兢业业的宰相,而是一个平凡的长辈,送自己的小囡囡成人去。
倒不是不舍得,更多是开心和欣慰。
近卫们也不说话,只使劲点头。几个感性郎君还偏过头,从袖中掏出帕子拭了拭潮湿的眼角。
凌酒酒看了看他们,将酒一饮而尽,笑着说:“嗯!我会的!”
岳瑛和近卫们齐刷刷地举杯,而后促狭道:“去吧,姬沉郎君该等急哩。”
凌酒酒红了红脸,小小地点点头,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跑去内殿了。
她其实是有些担心姬沉的,不知道他醉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