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渊笑着拉住他手指,说道:我方才都背下来了,下回念给你听。他知道对方应该会有兴趣,便全数默背了。穆洵道:我投写字一票,就这样吧。他走至桌边,见好几支笔散落在上面,便随意拾起一只,开始想内容。黎墨夕扶起意识不清的裴若城,与顾子深合力把人扔至床上后,便和其余好友们坐在桌边一同提笔。高渊道:玖岚,你想好写什么了吗?陆玖岚笑瞥了他一眼,提笔写下伤者不知去医堂。穆洵见状,笑道:高渊,这你可得好好解释了。那日从凶兽山回来,高渊连医堂都没去,就直接回寝等人,待隔壁寝的穆洵回房后,便听见五寝的二人在吵架。或许说是陆玖岚在叨念人更实际些,内容约莫是质问对方怎又没先处理伤口,穆洵静静听了好一会儿,发觉陆玖岚讲了几十来句,反而都没有另一人的声音,大概是不敢回话。陆玖岚露出一副意有所指的神色,说道:那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高渊瞬间一股紧张:穆洵你别这事了,待会玖岚想起来会不高兴。穆洵讪笑道:那你下一句就可以接玖岚气得牙痒痒,还有押韵。陆玖岚原本扳起的脸随即绽出笑靥,手上笔也歪了一下,在纸上画出长长一撇,他觉得穆洵这句段子接的很不错,非常符合实际状况,于是便真的写下。白纸上便展出--伤者不知去医堂,玖岚气得牙痒痒高渊见状,连忙又拉住陆玖岚的袖摆,认真打量着对方神情,想确认是不是真的又不开心,对方随即回了他一个气笑的眼神,高渊才又展出阳光笑脸,知道身侧的人现下并不是真的生气。另一侧桌边。黎墨夕见顾子深认真思考了一阵,终于开始提笔,便好奇的靠过去,想看看好友要写什么。只见纸上写了七个大字:峰上初见惊鸿瞥。黎墨夕一时间反应不起来,便好奇道:你瞥到谁啦?穆洵闻言瞟了他一眼,黎墨夕这才想通,于是他叹道:子深你还挺会写的嘛。顾子深接着又写下玄宁浅音般般配,然后迫不及待的拿给穆洵看,二人对视后便笑了出来。一边陆玖岚继续写道:山崖壁上习剑累,三四五寝早早睡。他记得刚来的前三个月,大家一同习剑,每日又要早起,当时他们尚未调适好作息,三个寝房的人皆在晚膳过后便疲惫的早早睡下,现在怀念起来别有一番滋味。穆洵则写:子深生辰喝酒醉,墨夕断片人不见。黎墨夕随即朝他递去一眼,双方目光皆是含笑。其实穆洵后来曾经询问自己那晚到底去了哪,并且实际上也猜对了。他眼见大伙儿都写得起劲,辩说:那我帮若城歌里其中一句接上段子吧。他写下中秋玩棋烤肉趣,刚好接裴若城的仙尊卷走黑白棋。顾子深拿了第二张纸,写上课堂听讲总分神,潭云仙尊骂过人。高渊揶揄道:不止潭云仙尊吧,我记得你与若城也被爻宁仙尊骂过。陆玖岚道:还有境画仙尊也念过你们。黎墨夕大笑道:子深,你这得改成三尊一起骂过人。山峰上,夜幕逐渐加深,几个好友欢聚在一房,共同回忆着这整年来的大小事,明日众人便要各奔前程,虽见面不难,可到底不是住在隔壁,不能敲个门便一起去膳堂、下了课一同回寝房,大家心中皆是离情,皆有不舍。直至笑闹到夜半时分,才纷纷回自己寝室入睡。黎墨夕将靠近榻边的窗子打开,他躺望出去的角度正好对着百仙峰的天空,因是深夜,天空不若白天那般湛蓝,而是宛如一片黑幕,许多星星在上头闪烁,一点一点的、星罗棋布,衬着黑夜发出微亮光芒。他脑中又浮现晚间那片落崖。一年吗?明年夏天应该很快就到了吧。黎墨夕看着那片星空,想着想着又不禁有些赧意浮上。好似过了很久,双眸才缓缓阖起,连何时睡过去的自己也不知道。桌边放着银白色的黑土,以及整理好的行囊只琥珀色的小石虎正安安稳稳的躺在里头,放在灵兽大全的上面,不让压到,而下方书册的内页则夹着某张方形红纸,是那人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霜。--隔天清晨。大家便纷纷背好行囊,列好队伍预备下峰。此次离峰由另外几名较不熟识的大弟子带领,并非由楚瑟带头。众人在列仙殿上拜过三尊后,便整队往百仙峰的长阶梯步下,黎墨夕最后回望了眼站在殿前空地上的深衣少年,朝他露出一抹灿笑,对方牢牢盯着他,一瞬皆没移开眼眸。--一个多时辰之后。大伙儿便已走至结界外的山脚下,外头那杂草丛生的山景又出现在众人眼前。人人皆在互相告别,准备背着行囊回乡,其实大部分弟子皆已说好联系方式,所以已无太过伤感。裴若城道:记得大伙儿半年后在子深家见,大家不许因故缺席啊!黎墨夕道:不会的,倒是你别被禁足就好。毕竟那笔试的结果就要送到家了。闻言,裴若城突然垮下脸,面如土色。顾子深朝穆洵道:沄澜,我先回家几天便去浔阳找你。他语气中皆是不舍。穆洵道:你多陪你娘一些日子,上回子喻哥不是说了,你娘亲想你想的紧。可是我也想你想的紧阿!顾子深说着,差点一把抱住他。穆洵无奈朝他笑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裴若城见状,随即朝黎墨夕道:他俩都这样了,我俩是不是也要来一段?黎墨夕冷静的回望他。穆洵啼笑皆非说道:谁跟你来一段,墨夕早和别人道别过了。裴若城捂住脸,貌似伤透心,也没去深想穆洵口中的人是谁,直接默认是其余修道弟子。身边人群已渐渐散去,往码头的往码头、出城的出城,只剩下寥寥无几。陆玖岚和高渊在不远处说完话后,也走了过来。黎墨夕道:玖岚,你要直接回豫州了吧?陆玖岚点点头,道:回去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知半年后能不能顺利去到子深家相聚。高渊展着阳光笑靥:我能偶尔去帮玖岚的忙,反正我家目前还不需要用到我。他家中有八口,亲戚皆住在一块,有的是人手能帮忙,且他自己是真的很想去豫州找陆玖岚,毕竟整个陆家只剩陆玖岚,家主之责那得有多累,他想着便是心疼。陆玖岚笑了笑:你就仗着你爹娘疼你,要不哪能到处乱跑。高渊露出开心的笑容:玖岚你等我,等我回家见过爹娘,应该很快便能道豫州找你。裴若城看着他俩,忍不住又说:高渊你讲话怎么和子深一模一样啊?都是回家没几天便又要出门,只是一个找穆洵,另一个找陆玖岚。这些人是有多不想待在家!难道他们家中有有罗刹兄长吗!一群不知惜的人!黎墨夕闻言不禁失笑,怎么裴若城的脑袋还是一如往常的傻。他望着不远处某颗岩石,一年以前自己姗姗来迟的画面蓦地浮上脑海。以及那人低声抛下一句话的情景。当时肖无灼说:上峰。话落随即提着落悬掉头离去。昨日那人在落崖上说:等我。胳膊抱着自己,仍是同一副低沉嗓音。如今却已是他的心系。黎墨夕望着那石面,唇边皆是淡淡笑意。身旁穆洵说道:好了,我们也各自出发吧,这会儿都已经过午时了。所有人皆是点头,离情不舍的道别后,便分别往东南西北的山下方向出发。黎墨夕则与顾子深同一路走,因为他俩的家城在同一个方向。--两天过后。二人终于回到金陵与淮安的交界处,简单道别后便分散,反正一群好友中就他俩的家最近,见面最为容易,小的时候便时常去对方家玩。待黎墨夕回至黎家宅院时,黎秋冥早已准备好许多城内吃食,欢喜迎接自家小弟回程。黎墨夕一踏进厅堂,随即看见桌面摆着城中最出名的飞升糖糕,便开心喊道:兄长!黎秋明满面笑容的转过头来,他身旁的木椅上坐着另一名青年,看上去比黎秋冥大一些,俩人正笑聊着,看似熟稔,他听见弟弟的声音便随之站起,微笑迎了上去:墨夕,你可终于回来了,前几日子喻还传信过来,说是下个月大家能聚一聚,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黎墨夕笑道:都已经长出新皮肉了,兄长放心,姨母呢?怎么没见到她?黎秋冥道:似乎我们在隔壁城的商铺有些急事,需要娘过去处理,今天清晨便出发了,临走前还不断叮嘱,要家中厨师准备一桌子菜肴,迎接你回来。黎墨夕眉眼弯了弯,走至桌边随手拿了一块糖糕,入口的滋味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吃了便能原地飞升那般。黎秋冥含笑朝弟弟介绍道:墨夕,这是殷大哥,我俩半年多前在城中习剑堂相遇,一见如故,殷盼他也曾在百仙峰修道,与我们相同,都是剑修。黎墨夕转向那人,礼貌的笑笑点头。殷盼露出亲切神色:墨夕,我听你哥说了不少你小时候的趣事,没想到实际却是这么个翩翩少年,果真是耳闻不如一见。眼前少年并不比自己矮,削瘦而修长,模样俊俏。黎墨夕直笑道:我大哥大概将我三岁尿床、五岁掉池塘的事都说了吧。殷盼闻言不禁大笑:你这才知道了,对了,你应该也认识楚瑟吧,他是百仙峰上的大弟子,我与他是表亲。黎墨夕吃着的三块糖糕,一面睁眼惊讶:原来楚师兄是殷大哥的表兄阿。看外表能知道楚瑟应是大上一些,没想到二人还有这层关系。殷盼道:论修道届数的话,我比你兄长大一届,比我表兄小三届,刚好在他俩中间。蓦地他视线转向黎墨夕手中银剑,打量了一阵后,说道:墨夕,你这把剑颜色好透亮,我听秋冥说此剑出鞘时剑辉极闪,是难得一见的灵剑。殷盼仔细望着黑土,虽眼下是安稳的收于鞘中,可连鞘身都带着闪眼的银白光。黎墨夕将黑土稍微举高,说道:约莫原本的铸剑石便是这色吧。殷盼道:我听你哥说了这把剑的认主过程,还真是前所未闻。黎墨夕颔首,当时黎秋冥上山观看试炼,他便将黑土的认主过程说与兄长听。黎秋冥道:上回去百仙峰看凶兽山试炼,发觉潭云仙尊还是一如往常的有活力。殷盼闻言随即收回观剑目光,跟着笑道:仙尊讲话还挺有趣,我们那届上峰时他便说溜嘴,有关后来笔试的撇步,我对其中一句话印象极为深刻,仙尊说--看那翅膀颜色,深到透过纸张的肯定就选凤凰!待他这话一落,在场三人皆是哈哈大笑,于是便干脆坐在厅堂中畅谈,交换了许多百仙峰上的趣事。黎墨夕也将黑土的认主过程再度叙说了一次,黎秋冥虽已不是第一次听,可仍是满脸惊讶,他身旁的殷盼也同样露出佩服表情,接着又一路谈到宛如送葬般的钟响,听闻在楚瑟当届,钟响还未如此震耳,后来不知是何原因才越调越大声。直到太阳渐渐西移至整颗落下,黎家厅堂内的欢笑声才止住,殷盼像两兄弟告辞后便欢快离去。当晚,家中厨师果真坐了满桌子的菜肴,兄弟两人埋头苦吃,才终于消灭了大半桌子的菜,黎墨夕则喝了三大碗的鸡汤,这便是他以往最爱的姜丝鸡盅口味。--两日之后。黎夫人终于回到金陵,黎墨夕站在大门口迎接,而黎秋冥还尚未从习剑堂赶回。黎夫人下了马车后,见到门前的翩翩少年,随即露出一抹温和笑意。也许是这阵子奔波劳累,风韵犹存的脸面也显得有些倦,可身上气质仍在,金陵城的人们都说,黎家家主虽已早逝,可黎家女主人的气势并不输其他世家,以一己之力撑住黎氏、其商铺扩展之快速,同样让人无法望其项背。她伸手拍了拍黎墨夕肩膀,笑盈盈说道:墨夕,上回听秋冥说你在试炼上受了伤,姨母担心了好久,这次也特别从外城带回药膏,晚点你便拿去擦吧!黎墨夕展开笑靥,扶住她一边的手,说道:多谢姨母,妳别担心,我在峰上也都有定时换药。自他住进黎家以来,姨母便极为疼他,黎秋冥有的东西他一样也未落下,若不是知情的人,总会认为是黎家女主人生了两个儿子,都是亲的!黎夫人点点头,说道:明日请城中大夫再过来看一看,就算伤口愈合了,还是要小心对待,万一伤到金丹就不好了。黎墨夕道:好,我定会特别注意。其实他原本想回不必请大夫了,那伤口早已全数连结痂,只是对方言谈间提到金丹,他担心姨母又联想到兄长的身体,日夜不下饭,故他才转口答应下。待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八成后,一名长年跟在黎夫人身旁的小朴手上提着最后两大袋包袱经过,应是黎夫人此趟出门的行囊,那家仆恭敬的朝黎夫人点了个头示意。黎墨夕见姨母朝对方摆摆手,接着脸色又出现疲倦,似乎路途奔波极为劳累,便关切道:姨母,那家朴是不是做了让您不高兴的事?黎夫人蓦地展开一抹淡笑,回道:我们墨夕还是一样会看脸色,从小就没变,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就是路途上马车颠簸,我被晃的有些昏倦,想早点梳洗休憩。黎墨夕闻言便不再多言,赶紧扶着人一同进入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