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灶房他也看见许多未煮过的野菜和白米,虽然只瞟过一眼,可他记得那米的颜色白净,并无发黑及生虫,毕竟对方这般宛若囚禁的方式,定是会定时上岛补充米粮,不让人饿死。而他找遍了四处都不见他的灵剑,可并不感到意外,既是囚禁又怎会留有武器给他,黑土定是被收走了。天色渐渐暗下,岛的另一头一片荒芜,黎墨夕便顺着原路一路回至矮房。上岛的第七天清晨。某日早晨,他蓦地听见房外头有脚步声,他已经将哑巴小童的作息弄明白,除了送膳时间,对方是完全不会靠近他的房间,像是怕极了与他有接触,第二天便会消失无迹那般。他瞟向桌边刚被吃净的木碗,更加确认此步伐声响并非孩童,于是整个人便瞬间提高警戒,想出房确认,可他才动了两步未至门边,窗边却忽地飘进一阵白稠烟雾,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好黑。黎墨夕转醒时,瞬间的想法便是这句话。接着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眼上被绑着黑布,想伸手拉扯之际,蓦地发现他连手脚也让人擒住了,正四肢大张的被绑着,口中甚至被塞了一团湿布。身躯被钳制的恐慌让他心头忍不住发颤,且只要自己稍稍一挣动,身体便是一阵酸软,完全使不上力气,脑中倏然想到阖眼前的那阵白雾,应是里头带了让人昏迷的成分,膝盖上也传来阵阵疼痛,约莫是自己昏迷瞬间摔倒在地造成。可最让他惊恐的是房里还有其他人的呼吸声!且在近处。黎墨夕发不出半句音,揣着满心的惶恐不安,忽地一边手腕被人用力握住,对方指尖压在他皮肉之上,接着便是一阵锐利的刺痛,那人用刀划破了他手背,他甚至能感觉伤口处争先恐后淌出的鲜血,滴落至手腕,而后再落到床面上。此处并未伤及命门,在他紧张困惑之时,蓦然间手背上传来一股黏腻的蠕动感,仿佛有东西在爬,细细小小的脚缓缓爬过他皮肤,引起一阵骚痒颤栗,接着便是他伤口处一疼,有物体钻热的感觉,一股毛骨悚然的恶心感瞬间自黎墨夕头顶生出,贯彻全身,直到脚底。虫子入体,并不难猜。那人在对他下蛊!思至于此,一阵反胃感随即从黎墨夕胃中涌出,他下意识的想干呕,可嘴却被湿布塞着无法动作。蛊虫入身便后无感,只有一开始钻进伤处的疼,室内空气宛若禁止那般,黎墨夕不知对方到底在等待什么,此时他不仅发不出声,甚至使不上力,心中满是惊骇恐慌。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因惊惧而精神耗尽之时,忽地他手背上又是一痒,似有东西在钻,他才惊觉过来,是那虫子从他伤口处爬出,冒出伤口的一瞬间又是一疼,他蒙在黑布底下的眼眸也猛然瞪大,接着黏腻感又没的消失,虫子被人给拿开了。他猜测外头天色应已是暗下,此人也在他床边待了整整一天。好一会儿,他便听见桌椅移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慢慢的离床越来越远,最后是喀搭一声,门扉落上,鼻尖又传来与上午白烟相同的味道,黎墨夕脑袋越来越胀,又挣扎未果,不得不随着迷烟再度陷入一片黑暗。--再度醒来时,已是隔日清晨。屋内安静无声,桌面上摆着木碗,不知是哑巴小童何时送来的膳食。他下意识的撑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上束缚已解除,手背伤口也已上完药,黎墨夕随即明白过来,对方应已离开小岛。他下榻之后直接步至灶房,见到哑巴小童便蹲至其身前,问道:是你帮我包扎的吗?那小童点点头,神色依旧畏畏缩缩。黎墨夕不希望他担心害怕,便伸手拍了拍他肩,说道:谢谢你,上药上的很细心。见对方稍稍松下紧张之后,他又继续说道:昨日那人就是从孤院领养你的人对吗?他已经离开这岛了吧?哑巴小童迟疑了半晌才微微点头。黎墨夕确认过人已离岛,便更放心的与小童问话。他心想着这孩子虽不能说话,但也能比手画脚示意,便说道:你看过他实际的模样吗?年纪约莫多大?那小孩几乎是在瞬间便摇头,接着用手掌在脸前捂了捂。黎墨夕反应过来:他带着面纱?面具?孩子点了点头,接着露出思考状,半晌后便伸手指了指自己耳朵,捏了下耳垂。黎墨夕见他动作心中即了然,马上追问道:他带着耳饰?小童快速应首,或许是怕自己透漏的太多,瞬间又散发着不安神色,黎墨夕便站起身,不再逼问。他一面深思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一面走至外头灰色沙滩。既然带着耳环,那十之有九是个女子了!可他完全没有印象自己曾和哪个女子有过接触,甚至是有冲突过节,脑中连一个名单都无。他随意的坐在潮湿滩面,身上衣服仍是上岛之后换上的素色粗衣,他房里每日皆会出现一套洗好的衣衫,约莫也是那小童负责料理的。他一面思索着虫子之事,一手压在腹部上头,眼下他终于弄明白对方囚禁他的原因了。便是蛊虫入体!只是下的是什么蛊,什么用途他并未得知。他从前听闻蛊虫入身后,虫子都是待在体内不拿出,可他很确定那虫子昨日从他身体里爬出来了。黎墨夕一想到那触角在他皮肤上滑过的软腻感觉,浑身又是一阵疙瘩。太多问题无法解释,让他无所适从。眼下唯一能留意的,便是那阵白烟,倘若他下回能避开这点,即使目前身上无剑,可奋力一搏说不定也有机会。眼前忽地一阵大浪打来,黎墨夕视线便顺着瞥去,海面雾气仍重,丝毫看不见家乡的位置,甚至没有任何指引的灯光方向。一片茫茫。--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每日固定在床侧壁上画痕,当作计数日期,他发现自己居然在这荒岛已默默待了一个多月,而那人却也未再来过。他天天都绕岛好几圈,想着办法逃出,可不管是何时晨、不论天色早晚,此岛周遭皆只有茫茫无际的海面,连一艘靠近的船只都没有,像是被遗忘在寂静的大海中央。黎墨夕曾考虑下水查探,可这座岛孤立此处,不知离下一个岸上有多远,他虽然谙水性,但依照这处浪花凶猛的势头,拍在滩上时卷走的大片泥沙,大概游不过十尺便会被卷至海下。就这般又过了好几十天。某日开始,他蓦地又觉得头脑有点昏胀,这般感觉持续了几近三天,直到第三天后的夜半,当他被房内声响惊醒时,发现自己竟然又再度被钳制住手脚,手背上的痛感也因清醒而传至脑袋,应是方才已被划破,这会儿蛊虫应已入身一阵。黎墨夕嘴里同样被塞了湿布,浑身酸软使不上力。这次过程也和上回一模一样,隔了近半天的时间,在他二次昏迷前又感到手上软虫爬出伤口,然后意识即陷入黑暗。如此这般日子持续了六个月。对方一共来了岛上三趟,每两个月一次。除了第一次是用白烟让他昏迷,后头几次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每到月底两三天他便会昏昏欲睡,接着清醒后便是四肢被缚,等着蛊虫出身。在对方第三次离开之后,留下了另一小童,年纪约十岁出头,脑袋似乎不太灵活,可也是能干活儿,还提了一□□布袋的书籍扔至他房内,黎墨夕便趁着送善的时间向哑巴小童问话,看对方的手势,应是那人留下的。而哑巴小童也因有第二人上岸之故,逐渐不敢与他对眼和互动,约莫也怕另一名孩童告状。那麻布袋里的书册都是一般的话本故事,他望着整袋的书,心情愈发沉重坠落。大量的书籍,与第二名小童的出现,他能隐隐感觉,对方是要将他长时间的软禁了。这书十有七九是怕他无聊至极做出危及生命的事,故意拿来吊着他,给他点希望却又不放人,甚至派人帮他料理三餐,便是要他性命无虞。可黎墨夕本就不是丧气之人,若能多活一天他便不可能会选择自缢。他将那大袋书拖至床边,随便翻翻好歹有聊胜无聊,既然对方固定两个月上岛一次,一年也有六次的时间,总是有机会,他不相信他逃不出去!--此时的金陵城中。距离黎墨夕失踪已半年,各家搜寻的动作皆已缓下,这半年里顾家和黎家皆投入了极大量的人力在寻找,穆加和裴家也花了不少心力,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后顾黎家便在各城习剑堂中留下指示,若有任何蛛丝马迹或可疑线索定要立即通知。而各世家出动大批弟子找人,所带来的影响便是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议论此事,顾子深觉得这是件好事,毕竟越多人帮忙,越有机会找到人,尤其百姓之间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达的比什么都快。于是顾子深便将黎墨夕外貌、身形、身高、佩剑等特点都发布出去,让各城都收到消息,方便百姓们按图索骥的找人,导致这一阵子茶楼里,书坊间,小摊上,猪肉铺市井小民间相互见了面,便问上一句有没有看到大家在找的那少年,街谈巷议都是以此事为焦点。顾子深还因此接到肖无灼的递音符,传来只有两个字:多谢。声音仍是又低又重。某日清晨。淮安某处大街上,附近邻居斯养的公鸡发出阵阵长啼,两家之间互相叫的响亮,鸡也不让鸡。顾家大院中。大公子的房内,一名小朴惊慌失色喊道:大少爷,你、你的顾子喻同是眼眸震颤,可确立即用眼神示意对方小朴闭上嘴。家朴用力将口中呼喊吞回,惊骇的望着案台上那把原本光泽优美、琴弦滑顺的灵琴。如今却是琴身被削去大半,琴弦全数断裂,稀稀落垂在案台上。半晌后,顾子喻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渐渐转为镇定,说道:你先出去,什么也别讲。家朴点了点头,神色慌张的慌忙退出房,顾家为修道界大世家,从没发生过灵器被毁这等大事,他虽不懂修道,可也知道,灵器就好比主人的部分命脉,去哪儿都要带上。如今大少爷的悦吟琴居然横尸在案台上!房内。顾子喻愣愣的伸手,抚过那断裂的琴台,一不小心手指便被岔出的木头断口划伤,他盯着那伤口发呆,脑内除了琴毁外,还有某人知道这事后肯定会出现的怒气神色。厅堂中,顾子深用完膳后打算出门一趟,去将城里的寻人公告换下,他昨日让家仆去重制了一版,把黎墨夕以往常去的地方写得更加详细,希望动用所有的力量一同寻人!怎知却见自家小朴慌慌张张的走过廊间,他眼尖觉得奇怪,便将对方唤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你神色如此不安?家朴低下头不敢答话,额际冒着汗滴,于是顾子深又蹙眉追问了一遍。对方这才颤巍巍的说道:是大、大公子,他、他一句话愣是说不出口。顾子深瞬间大惊:兄长!?兄长怎么了!?还没等到小朴答话,顾子深脑袋蓦地闪过半年前黎墨夕失踪一事,怕是顾子喻也遭遇危险,便拔足往对方卧房方向冲去,然后不管不顾的用力拍开门扉便冲进去。一进房即看见顾子喻人还好好的站在桌前,他先是整颗心松了下来,纾出一口气的同时,视线往下移,便看见悦吟尽数毁损的模样,于是又立即倒抽口气。顾子深双眸剧睁,看着眼前惨状,结巴道:哥这、这是顾子喻摇摇头,语气极力保持平静,说道:我也不清楚,一早起来便这样了。顾子深脑子好似打结,心绪不稳的说道:那、那要先通知若槐哥吗?眼下悦吟被毁,他下意识反应居然是通知裴若城的兄长,可他却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怎知顾子喻却没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盯着那琴,似在发楞。顾夫人从廊上经过,见大儿子房门半开,便自然的踏进房要道早,只见两个儿子围在案台边沿,上头放置的灵琴已是破破烂烂。她瞬间发出一声尖叫,而后便是顾老爷和所有家朴赶到。顾家家主见此惨状,脸上神色颤动,可不过须臾便立即收敛住,镇定问向大儿子:青瑀,这是怎么回事?顾子喻道:我也不清楚,早晨起来便发现了。顾夫人声音里带着哭腔,颤声道:你与、与若槐说说这事了吗?顾子喻垂下头,瞟了眼悦吟,而后才轻声道:我现在去跟他说。然后即缓步出了房,在廊间用递音符传递讯息。对方只传了等我两个字。顾子喻垂着眼眸,完全能想像那人看到悦吟后,会怒极至何种程度。一个多时辰后。裴若槐便到达顾家。走廊上,家仆见高大的黑衣青年已到达,皆纷纷闪身至远处,本来裴大公子平时就已够吓人,如今更是面若寒霜,一双狭长凤眼凌厉到似要将剑出鞘,这模样着实可怖。对方快步踏过廊间,极其熟悉的步至廊底,越过转角后便推开门。只见房内另一人坐在窗边,听见开门声便立即回头,那张总是散着浅淡笑意的温雅脸面,如今却是沮丧难过。裴若槐将视线移至案台上,目光触及破损的悦吟,温度便骤然下降,好似冻的要下雪那般。此时顾子深听见家仆禀报,知道对方已来,便急急忙忙的冲至兄长房间。裴若槐朝着他,沉声问道:谁做的?他语气发厉,凤眸满布阴郁,顾子深虽知道不是针对着自己,可仍是一股敬畏害怕,便颤颤开口道:不知道顾夫人跟在小儿子后头一同入房,同是神色不稳,不知是被来人那股气场震到,还是因大儿子悦吟被毁难过至不想开口。裴若槐眉心紧紧蹙起,又一开口之际,顾子喻却突地靠近,轻轻拉住他一边胳膊,轻声道:若槐,你别这样,会吓到子深和娘的。他拽住对方手也慢慢往下,牵住对方手掌,接着用眼神无声望向对方。裴若槐静静看了他半晌,表情才稍微收了些。顾夫人见状便赶紧拉着小儿子出房。顾子深步至房外后不自觉的呼出口气,毕竟他真的挺害怕裴家兄长,尤其对方生气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