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一落下,方才在外头还脚步不稳、看似随时会跌跤的人立刻一扫醉态神色,胳膊环上他腰,急促说道:沄澜你没受伤吧?穆洵见他刚才演得入木三分,眼下却又瞬间恢复正常,便先笑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正色道:我没事,没被人撞见,你先来看看这盒子。两人走到桌边之后,顾子深便将小盒拎来,抓在手上翻看。掌中的盒体各面皆是光滑,且无纹路,盒身似是某种石头所制成,摸起来冰凉透彻,前方有个极小的孔洞,约比针孔大上一些,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来,唯一能分辨的便是盒子后方用微小的字体刻上郢都.苏的字样。顾子深在看到那三个字的瞬间便脸色剧变,惊惧道:这穆洵面色也极为凝重,朝他点了点头。俩人相视半晌皆未开口。虽然他们习的剑与琴皆属正道,可也都听闻过许多旁门左道的事迹。其中最出名的便有两者--郢都虫蛊苏家院,九林恶咒宁家庄此两处的名讳皆是道上之人耳熟能详,可真实性却有待商讨。而这两句俗谚也不时出现在说书人嘴里及故事话本上,每当百姓家中有调皮孩童做错事时,长辈们总喜欢用此话来威吓他们。眼下他手中盒子上头既有郢都又有苏姓,很难让人不做联想!而黎墨夕确实也被人下了蛊原本被薄薄云雾覆盖住的东西似乎就要破茧而出,而里头显露出的事实却是如此不堪入目,骇人听闻。二人对视过后,便立即尝试着打开这石盒想确认里头东西,可这盒子四面闭合极紧,什么办法都扳不开。顾子深道:看来这小孔真的是钥匙孔了。穆洵也道:我们先别再扳,也不知这盒子能受力多少,万一弄裂就麻烦了。二人讨论了一阵,还是决定先用递音符告知峰上二人。不久便收到回覆,肖无灼说到时将盒子带回峰上,再另想办法。于是穆洵便将盒子放进行囊最底,晚上入睡前又将行囊放至床榻内侧的枕边,他们既然与黎秋冥说了要住下,眼下才刚吃完饭便急着要走似乎过于匆忙,更怕对方起疑心,故两人便打算将戏演足,住过一夜后再离开。--隔日中午。顾子深才与黎秋冥在廊上道别,谈笑风生的讲述几句家常后,才与对方道上再见,此时穆洵已先到大门外做等待,行囊中背着昨日寻到的石盒,神情一刻也不敢松懈。庭院里,顾子深与黎秋冥一边笑聊,一边往大门口走去,蓦地他唉呦了一声,说是房里有东西忘了带上,黎秋冥便笑着让他赶紧去拿,自己因时间关系,便先行出门去习剑堂。顾子深见人弯过出了门后,便赶紧快步回到院中,从怀中拿出一只钱袋子,在庭院地板上磨了数下,让袋面沾染灰土,看着有些脏污,而后才走回昨日住的那间房。里头家朴已手脚麻利的收拾完毕,见对方又掉头回来便恭敬的点了个头,打算出房。顾子深将人拦下,拿着那钱袋说道:方才我经过庭院,在廊下捡到这袋子,应是你们这其他家朴不小心落下的,你认得吗?那家朴接过袋子后,只快快看了一眼,想也没想便道:顾公子,这是黎夫人的钱袋,她有许多个相同款式的,兴许是不小心掉了这个。顾子深点点头,状似了悟,又道:这块布上头的花纹极为好看,我也想送我娘一个,你可知去何处买?家朴摇头道:这钱袋子是用缝制外袍剩余的布料所做,为家朴女工亲手缝纫,不是外边现成的,其余商铺应是买不到。顾子深面带可惜,说道:原来是这样,那这钱袋既是黎夫人的,待会我路过习剑堂便将这东西直接交予秋冥哥。家朴恭敬的点点头后,便抱着换洗的被子出房。穆洵在外头等了好一阵,见到顾子深跨出大门时面色沉重,他心中便已全数了悟。掩盖的薄雾已全数拨开,可却没有拨云见日的欣喜,而是带着丑陋事实的恶心。两人相视之际,都在对方眼眸中看见同样的情绪。回百仙峰途上,他们心中情绪皆是翻腾,六年多前,黎墨夕失踪当下,黎家女主人表现的有多哀伤,场景历历在目,以至于顾子深那半年除了找人,还时常去探望黎夫人,担忧对方伤忧过度,影响了健康,可因黎夫人整日关在家中,家仆回报时总说主人是伤心过度,眼下只说不想见人,以至于顾子深实际也没看到她几次。如今他想起来当时之事,只觉得惊悚骇然,所有的悲伤与泪水只是数场演出,实地里做着滔天恶事,将活生生的少年软禁六年,那得是多狠的心思!甚至黎墨夕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思及于此,顾子深便是满心寒颤。--一日之后,两人已快步回至百仙峰山脚下。顾子深往上爬着坡,望着步道两旁的整齐花木,心神不宁道:沄澜,你觉得墨夕接受的了吗?穆洵表情也同是充满挂忧,说道:眼下这状况,即使无法接受也不能改变事实可墨夕心理素质其实很坚强,你看他一个人在荒岛上撑了六年,仍是没有灰心丧志,要是等等墨夕一时半刻接受不了这事实也属正常,毕竟连我俩至今也都不敢置信,或许待时间过久一点,便能淡去一些伤痛,何况这次还有无灼在呢。顾子深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他望着眼前长至看不见尽头的步道,头一次希望这阶梯能再铸的更长一些,好让黎墨夕别那么快就面对事实。--一个时辰后。小桥落院里。两人到达峰上便快奔至此处。穆洵浅吸了一口气,先是缓缓道出他在黎夫人房里找盒子的过程,然后便将东西从包袱中拿出,摆在桌上。接着轮到顾子深叙述钱袋子一事,二人发言间皆是担忧着黎墨夕的神色变换。一刻钟后桌面上终于安静下来,他们已将前日在黎家发生的所有事说明道尽。黎墨夕从头至尾都未出一声,只低着头不语。肖无灼握住对方搁在桌面上的手,将其牢牢握在掌中。黎墨夕盯着包覆这自己的长指,用呢喃般的声音道:大概是我在岛上那几年才新作的衣裳,故才是没见过的花纹肖无灼闻言猛然收紧手掌,对方手上已是一片冰凉。顾子深听了心也一痛:墨夕穆洵同样充满揪心,可却不知如何安慰起。见桌边之人呆呆的望着桌面许久,在场的人便也陪着他静默,毕竟他们不为当事人都已如此惊愕,更何况是当事者。黎墨夕脑袋已是一片空白,好似有股声音在不停阻挡他,让他别再去回忆、不要去深想。肖无灼感觉牵住的手心越来越冷,见黎墨夕面色苍白,他急用另一手摸了下对方背脊,蓦然发觉那背后衣衫已全湿,皆是冷汗所浸,他便直接伸手将对方脸面轻轻扳过,让人面朝着自己,而后随即在黎墨夕额上落下一吻,低低说道:倘若你不舒服,我们便改日再谈。顾子深和穆洵见状也立即点头,眼下他们最挂心的即是好友的状态,若黎墨夕已是撑不住,他们便不再深谈。黎墨夕抬眸望向肖无灼,看到对方深邃的目光里全是心疼与不舍,他动了动嘴唇,浅浅说道:没关系,就一次把它讲完吧。肖无灼抚了抚他脸,半晌后才转头向另外二人点头。顾子深见好友已是悲伤模样,自己又与黎家相识已久,一时间便也无法继续开口。穆洵则尽力收住心神,如今总得要有人冷静出来说明,于是他指了指那石盒,说道:我们打不开这盒子,怕他裂掉,且上头这孔不似一般的锁,不知该如何开启。桌边人闻言即全望向那盒,连黎墨夕也盯着瞧看,蓦然间他开口道:既然是锁,那阿离或许能有办法打开。肖无灼立即会意,他用力握了下黎墨夕手指,然后立即起身出了落院,不到片刻便带着小少年回来。肖无灼道:你能打开这盒子吗?阿离将石盒拿在手上查看,步一会儿便点头道:应该可以,可我需要一根铁丝,很细很细的那种。肖无灼又是一个颔首,再度起步出门。阿离见黎墨夕坐在桌边,神色泛白,旁便两位大哥哥也同是愁容满面,即担心的问道:墨夕哥,你还好吗?黎墨夕听见小少年问话,下意识想扯出一抹笑回应,可却发现自己嘴角根本弯不起来,只好淡淡的摇了摇头。不多时,肖无灼便拿了根细铁丝回院。阿离接过后熟练的将铁丝凹了个弧度,瞄准那小孔戳了进去,一阵东转西晃之后,盒盖便倏地弹开。一股味道飘散出来,桌边几人皆惊骇的张大双眸,肖无灼同是眼眸震颤,立即将黎墨夕捞进怀。石盒内,好几只黑色软濡的虫爬来爬去,有几只靠在一起蠕动着,有些还裹着黏液。顾子深差点直接吐出来。黎墨夕只看了第一眼,便侧头不再多看,将视线埋进身侧人的衣襟内。阿离双眼布满恐惧,倏地反应过来:这这是墨夕哥黎墨夕捂着腹部、面如白蜡,肖无灼半句话未坑,直接半抱着人走至后头榻室。顾子深利即伸手将盒子盖上,努力收复神色,朝阿离说道:好孩子,你先回去吧,下回大哥哥再请你吃东西。阿离不解眼下状况,只知道这虫约莫就是岛上那人放进黎墨夕身体的东西,也清楚现下不该多问,便快速点头后赶紧离开落院。穆洵和顾子深相互使了个眼色,明白黎墨夕心情已负荷不了,即带着那石盒也先行离开。两人都知道,肖无灼断不可能让那东西留在院中。榻室里。肖无灼将人抱在怀里,哑声问道:带你去泡泡热泉好吗?他心里满是心疼,几乎就要溢出胸腔,不愿去想往前六年怀里这人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黎墨夕伏在他怀中,点点头,一语未发。肖无灼抱着他直接递影至涌泉区,找了潭水温适中的热泉,挥手设了结界后便将两人身上衣服卸除,牵人走入水里,然后让黎墨夕靠在自己怀中,一手在对方肩侧抚按,加了点力道按摩,想让怀中人放松下来。黎墨夕靠在肖无灼胸膛前,颈上传来舒服的揉按,他渐渐的闭上眼眸,听着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那节拍稳定有力,一下一下响着,意识恍惚间,他终于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肖无灼手上揉按依旧没停,只将力道放的更轻,怕吵醒怀中人,他垂头吻了下黎墨夕的发梢,抱着人静静泡在泉中。--晚间,客房的门被敲响。顾子深拉开门扇,表情诧异道:无灼,墨夕人呢?肖无灼道:睡下了。因热泉不能泡超过一个时辰,他见时间已差不多,便递影回落院,将人轻抱至床榻上,见黎墨夕气息平稳绵长,知道对方半个时辰内不会转醒,便先过来客房一趟。穆洵在房内也看见门外高大的身影,便道:先让无灼进来吧。肖无灼踏进房后,没有落坐便直接表明来意:我打算去郢都一趟。穆洵点头道:方才我与子深也在商量这件此事。毕竟要查出是什么蛊虫,除了原生地以外,没有其他方法了。顾子深道:我和沄澜也会一同前往,什么时候出发?肖无灼道:看他。短短两个字,却道尽在场所有人的担忧。顾子深道:好,一切以墨夕恢复好为主。三人只简短谈了几句,肖无灼便掉头离去,心底挂记着院里头之人。欣慰的是,黎墨夕这一觉睡的很沉,连作梦都无,直至隔天清晨才醒。肖无灼一直躺在他身侧,见人睁眼后,便摸了摸他苍白的面颊,在他额上吻了一下。黎墨夕在他怀里又躺了会儿,才下床洗漱。待他回至室内后,人便被肖无灼捞了过去,抱坐在身前。黎墨夕闭着眼,让对方吻落在眼皮上,轻轻道:我好多了。肖无灼没有答话,唇瓣在那眉宇间流连,不停轻吻着,他收紧了环抱的力道,说道:有我在,你不必勉强自己好起来。黎墨夕不语,慢慢将脸趴至肖无灼肩上,感受对方手掌在自己背脊上轻抚着,一下接着一下,好似轻哄疼惜。黎墨夕小声开口:你和子深他们说好计划了?他从昨日睡到今日,想必肖无灼已经去找人谈过了。嗯。肖无灼道。什么时候出发?黎墨夕问道。看你。低沉的嗓音如此回覆。倘若我永远不想出发呢?黎墨夕轻轻问道。这事就永远这么埋着,他当作从来都不知晓,一辈子住在百仙峰上逍遥便好。肖无灼道:那就永远不出发。他手掌仍是一下下抚着怀里削瘦的背脊。黎墨夕趴在他颈间,闻言,早已发红眼角终于忍不住湿意,全数落在肖无灼肩上,将那深色衣袍慢慢沾湿一片。许久过后,肖无灼耳边微小的呜咽声才停息。他将黎墨夕脸庞轻轻抬起,吻过那湿红的眼眸,将颊上些许湿意吮去,接着一路亲吻至脖颈,然后低声说道:别怕,我在这。半晌后,黎墨夕才轻声说道:过两日便启程好吗?肖无灼道:好。还是能够五日之后?黎墨夕道。也好。肖无灼回道。能一路游玩,当作踏青吗?能。郢都很远,我想顺道去兰州看看春雨。可以。黎墨夕眼眸仍红着,可唇边终于扯出浅浅一笑:以前看不出你这么会哄人。肖无灼抱着他道:只哄你。他亲了亲怀中人的颊边,胳膊环绕的力量一刻也未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