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温故知,又不是温故知。“去找他吧。”心底冒出个陌生的声音,猫少年也在这会开口说话:“你看院子里有什么。”猫少年轻巧地跳下来,又轻巧地拉着奉先生一起蹲在墙头,看向里面的院子。院子是普通的院子,却奇怪地开败了许多花,屋子里传来欢快的跳舞声,奉先生辨认出是年轻的女人加两个小孩。他们三个人跳着欢快的舞,使劲地踢踏着地板,猫少年眼睛放光地盯着开败的花和一扇窗户,随着踢踏声越来越响,奉先生看见院子里飘来了一朵乌云,它越来越黑,也越来越浓,几乎笼罩了全部的院子和屋子,跳舞声越来越低,低沉的似乎是人细碎的哭声,也就是这时猫少年跳了进去,张大了嘴将乌云和跳舞的声音吃进了肚子里。声音消失了。奉先生知道那三个人也消失了。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有人在看他们两个,猫少年拍了拍脑袋,笑着说:“嘿!被发现了!”它一把拽住奉先生跃下墙头逃走,越跑越快。巷子——巷子——街道——最后猛地变成葱郁的森林,脚下的青石板变成落满松软苔泥的湿土,一头扎了进去。猫少年还在带着奉先生跑,两侧的树木很快地消失在视线,接下来又是同样的树木,渐渐撕扯成一片沉闷阴郁的绿色,不透一点阳光。奉先生眯着眼被猫少年带入了水里,静止的水,高饱和度的深蓝镇定了人体的血液流动和细胞活动,也就是说机能的迟钝让两个人不断地往水深处落去。猫少年闭着眼,神色安详,松开了奉先生的手比他更快地往下沉,奉先生抓了几下也没有抓住猫少年,只能看见水深处有一道黑色影子在等着猫少年。就在猫少年要消失在水里时,水面上送来一艘小木舟,奉先生奋力一抓,好像机能猛地恢复般,他抓住了猫少年,两个人翻身爬到了小木舟上。黑影子就在水下,张着巨翼预备时机,吞下他们的小船。但是醒来的猫少年和奉先生皆被瑰丽的天空吸引了目光,它有无数条星星划出的银线,有无数盏红花灯笼搭成了空中鹊桥,浩浩荡荡地将光火银点从一头送到另一头。另一头是春黛山。猫少年说这是很浪漫的故事。“浪漫?”“是啊。”猫少年笑成一副猫的模样,打了个哈欠说:“如意君爱上了春黛,春黛也爱上了如意君,两人真幸福啊。可是好景不长,如意君娶了他人,抛弃了春黛,春黛伤心之下化成了山,也就是春黛山,而如意君得知后后悔极了,却化作了孔雀,朝东南而去了。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动了许多人,现在每年都会有人到春黛山的春黛如意馆去保佑爱情完美。”“你不赞成吗?”猫少年笑着问。奉先生没有回答它的话。水面重新变得不平静,一半随着落雨起伏不定,一半陷在瑰丽的天泛着透明的绛紫。猫少年笑着叹口气说你真是不了解。它说完这一句猛地扎进了水里消失不见了。小木舟只剩下奉先生一个人,他不确定猫少年是不是淹死了或者被那道黑影吃到了,但过了一会奉先生起身,手臂陷进水里在找什么,水粘稠而沉重,并且如同石块挤压着他的皮肉和骨骼。最后奉先生摸到一个人的手指尖,手臂使劲将人拖了出来。“好了,谢谢惠顾。”眼前一黑一亮,面前变成了年轻的蓝猫,庙会的果果糖、红花灯笼、尖叫声、跳舞的踢踏声。梦境结束,年轻的蓝猫开始赶人,接待下一对顾客。奉先生若有所思,一旁的温故知更是安静,走着一路,温故知却阴着脸说我要回去了。他像猫少年一下子就钻进人群里,丢下了奉先生一个人。温故知一路跑,穿过了很多欢声笑语的人,但最终他一个人逃回了自己家,安静的,如同死水一般,很少有声音的家。他没有碰到奉先生,也没有奉先生的存在,他在黑影的指尖上学着温妈妈跳得一支舞,一开始他一个人跳,后来温妈妈出现了,像小时候那般教他,两个人一起转圈。多好啊,跳累了,他们就回家,家里有温尔新很没坐姿看餐巾纸大盗,她指着吵架崩溃的一家笑得肚子疼。问温故知不好笑吗?他们三个人一起做了饭,一起看电视,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两个孩子吵吵闹闹的,而温妈妈满院子的花终于都复活了,开的第一朵花他们还邀请邻居一起观赏。就这样一直过了很久,温尔新都出嫁了,温故知在婚礼上拍红了手,却猛地想看清新郎的脸。姐姐大了,妈妈老了。最后十方梦境的旅程结束了。温故知趴在阳台上抽烟,渐渐感到不满足,将一盒子的烟倒出来,咬掉它们的滤嘴,看甘甜的烟草散出来,他吃下几个滤头,却感觉不到胃部的辛辣灼烧。他发了会呆,听到有东西架在栏杆的磕碰声,奉先生站在宝兰梯上,敲了敲让温故知看过来。温故知缓慢地眨眼,靠着落地窗,问:“您要干什么。”他突然有些焦躁起来,尚未拉离美妙的十方梦境,又有别的声音问他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他当然记得。温故知碾碎手里的烟,走到奉先生面前,低头说您该回去。他不是很想听。但是奉先生问:“你小时候经常和你妈妈跳舞吗?”温故知烧了根烟,又撵灭在奉先生手边,“这个怎么了?”奉先生说没什么。确认一些事。“您确认什么事?”奉先生盯着温故知,温故知皱眉,又一次强调:“您该回去了。”他打算退回房间,但是奉先生抓了一下他的手,钩住了小指头。“这个不重要。”奉先生拉下温故知惊讶的脸,让他倾身。您将来总有一天要用梯子到我家。温故知信誓旦旦地说,奉先生也实现了这个约定,他吻了温故知,就像真真正正的吻。温故知急切地抓住奉先生,磕磕巴巴问他您是什么意思?您到底来做什么?奉先生抬手,绕了绕温故知肩上的头发,“没事,你放心。”他让温故知放手,缠乎了一会两个人才分开。奉先生最终只问了温故知一个问题,他拼凑出和孩子们跳舞的温妈妈最终被温勇抛弃,婚姻的破裂正如春黛如意爱情的破裂。传说和民间并无距离上的差别。但是这些都没问题,它们是经年的陈旧事,可以拿来和死亡类比,连死亡都没有复活新生的特权,更何况是它们的轻重。所以奉先生毫不在意,他只是需要弄清楚,并且用十分遗憾的想法想——这些尘土中的事没有未来可言,他今晚的举动是死去的旧事物无法触碰的未来。温故知从家里冲出来,受不住没有声音的家,所以他跳上了奉先生的背,好像被等着跳上来,奉先生精准地背住了他。他安心极了,小声说:“您忘带人了。”第42章“我赢了。”“赢了什么?”“您看。”温故知摊开手,他的手心里是被打晕,可怜的棋子,一只蓝猫首领,不知道温故知是怎么避开别的棋子,独独抓了它的。但显而易见的是,依照温故知的行事,可怜的蓝猫大约是被打劫来的,奉先生闭上眼也能想到温故知是怎么掘了地,任凭身后跟了一堆喊打喊杀,戳他脚后跟的棋子,而狐狸们则瑟瑟发抖藏在了挖好的洞穴中,祈祷自己不要被某个庞然大物抓到。温故知在奉先生面前晃了又晃,翘着腿说他们的赌约,“您不是承认喜欢我了嘛!那当然是我赢了。”他勾勾小拇指,是那晚奉先生留住他时勾住的部位,他故技重施,拿着奉先生的手指重新环住小拇指。新鲜地看着,歪歪脑袋,不知不觉哼出几声舒意的笑,“虽然戴在小拇指上意思是一个人,不过在我们这可以不是这个意思。”温故知抿抿嘴,说对吧?像询问的意味,显点得意,又满不在乎地强压下嘴角,让嘴角漫不经心,形成一条微弱的直线。他提醒奉先生你的棋输了,在我手里。奉先生说是吗?从温故知手里将打劫来的棋子塞进了沙发后边,温故知直起身要抢回来,奉先生趁机一把捞起他,温故知没有防备,挂在奉先生肩上,他晃了几下腿,捶了一下老男人,说我不舒服。奉先生说对,你是不舒服。温故知被甩到床上,顺势滚了一圈,钻进被窝里,挥手让奉先生走。奉先生没作声,倒是抽过一旁的枕头,闷了他几下。闹着玩,没用多大的力气,看着好像挺凶,温故知一点亏也不肯吃,以前还装着点乖,懂道理,只是话不太好,后来越觉得麻烦,口懒得动,但肯动手,双腿夹缠着奉先生,像条蛇,劲大,越缠越紧。奉先生伸手在他下巴弹了一指甲,温故知叫着捂住整张脸,私底下偷笑,偷笑一会被奉先生拍开了手,他就朝老男人挑逗地吹了声口哨,问怎么办?您走不了了。温故知挺得意,又挺嚣张,事实上他又很擅长缠人,不止一双腿,腰也有力气,跟他瘦的模样一点都不相符。奉先生眯着眼,思衬着解不开,推也不行,就有点闹人,分明是实实在在碰到关节点,只要一抬手就能让两条腿想解开的绳子,自动散落开。但温故知总是柔柔顺顺先依着他,让他放松警惕,再猛地合上两条腿,脚腕子像抽了骨头,两边一扣,牢牢缠着老男人。他不放老男人走,但要是问为什么,温故知顶多翻个白眼,什么也不告诉外人或者正在窥探字里行间的人。甜甜蜜蜜的话要靠着耳边说,是悄悄话,往后也只能敷衍地写上——温故知在奉先生耳边说了一句大胆的甜蜜话。但此时,奉先生吐出两个字——找打。温故知不怕他打。奉先生俯下身,好像压在温故知身上,胸膛贴着胸膛,巧合的是温故知穿了一身薄薄的汗衫,正适合他偷偷汲取一点奉先生的体温,尤其是心脏的那一块。唇已经送到耳边,温故知悄悄挪了挪,只要一侧头,就能碰上。奉先生呼了一口气,笑了笑,“松开?不然捏爆?”他手握着温故知咬牙切齿的地方,威胁似的握紧手,温故知说到做到,奉先生也说到做到。温故知冷哼一声,乖乖松开腿,骂他骗子。笑声太温柔了,唇太软了,所以自己才没注意到老男人危险的动作。这时奉先生倒是夸他乖,主动亲了一下。但这会的温故知对奉先生瞬间好感值过低,只让人亲到了耳朵。温故知睡了一会,醒来夜深人静,今晚没有月亮,黑夜单调又寂寞。“怎么了?”“嗯……”温故知盯着窗,没想好怎么说,后来他转身爬进奉先生怀里,闭上眼睛,说总是有怪物。“什么怪物。”温故知想了想,告诉奉先生只是偶然梦到的,“我自己都忘了。”他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因此奉先生也没有多在意,只是拍拍他,让他去洗把脸。出了一身汗。脸上凉答答的。温故知去洗了澡,把自己闷在灌了凉水的浴缸里,浑身湿漉漉从背后一下抱住了奉先生,“我们明天去春黛山呗。”也没管奉先生同没同意,他抱紧奉先生,上半夜没睡着,睁着眼盯着奉先生的后背瞧,下半夜勉强打起了瞌睡。昏昏沉沉醒来,保姆在给他量体温,吵闹的阿鸣在使劲磕他脑袋,温故知不耐烦地抓住阿鸣扔到地板上,缩在被窝里闷声闷气说我不吃药。“不吃药就算了。我在就行。”奉先生让保姆去休息,保姆不放心嘱咐温故知乖一点。温故知不睬人,闷在被窝好一会,热出了汗才冒出头,奉先生一直安安静静,倒没强迫他吃药或者从被子里出来。这样的界线一直是很模糊的,奉先生下一秒会怎么做,温故知也不是总幸运地猜中,因此温故知觉得无论什么是,是要有一定幸运的几率,可以是恰好的时间,也可以是恰好的反应导致的好感条的上升。“您不叫我一声吗?闷在被子里不好得。”“是吗?”奉先生起身坐在床边,试了试温故知的温度,在他唇边轻轻绕着边拨弄,慢慢说:“又不是很重要的事。”温故知皱着眉,张嘴含着奉先生的手指,好像想了明白,渐渐有些懂他的意思,好像又多了解了一点——奉先生并不是多么会溺爱人的性格,恰是因为如此,这就严格要求爱着奉先生的人要有敏锐的感觉,知道满足,也不是像瞎子在迷宫打转,大吼大叫爱被藏在了哪里。奉先生晃晃手,从他嘴里拔了出来。“你姐姐寄来的。”两张信封。温故知嘀咕:“她怎么知道我在你这。她还说您是骗子嘞。”他抬头对着奉先生将“骗子”重新拖着声音拼了一遍:“骗——子——”奉先生团了毛巾塞住了温故知的嘴。温故知翻了记白眼,含着毛巾,两下拆开了信封,温尔新送了两张音乐剧的票。“《阿兰和阿兰思》?”温故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倒是抬着下巴,让奉先生明白现在的状况——您要亲手温柔地帮我拿下来,我才跟你说话。“那你多含一会吧。”奉先生打算掏出手机检索,温故知压下他的手,摇头不允许,嘴巴凑近了些,眼神示意,如果不同意,温故知还有别的办法闹人。奉先生这才勉强给他拿走嘴里的毛巾,温故知指着嘴说合不上了……有些别的意味,奉先生自然懂,却没有接下话头,而是朝他晃晃手机。温故知装出要好好想想的迟疑表情,不过另一方面到很诚实地先占了奉先生怀里的位子,叹了一声:“阿兰和阿兰思啊,阿兰是人类,阿兰思是精灵,有一天他们一起去别的地方,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没回来?”“那得要您去看了。”温故知甩着两张票,问:“去吗?”奉先生说:“等你病好了。”但温故知的病一直没好,断断续续烧着,临近演出那天,倒是突然精神了不少,温故知说要去,奉先生没拒绝,说那春黛山就不去了。最后只有保姆生气,以为奉先生能劝着点,一天里叹了好几口气。温故知围着保姆讨好说我没关系得。保姆没理会,早早把人赶了出去,奉先生嘲笑他,表示帮不了忙。阿兰和阿兰思每年都来城上演,无论是重复演出多少遍,半城的人愿意捧光。温故知没去看过,一次都没有,但他曾经从温妈妈的口中知道这是部什么都不重要,只需要记得最后一章《乐曲》。温妈妈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声音有些忧伤,她感情易动,常有人不理解,说她太过感性,但是温故知在看着温妈妈唱歌的录像带时,就想那些话是不作数的,不准。正因为是这样的特质,才会让她这么适合唱情歌。温妈妈说:“可怜的阿兰最终还是倒在了阿兰思的怀里,他是生了病的人类,怎么会战胜病魔呢?所以阿兰死了。阿兰思很伤心,和我们人类没什么两样,在想要是阿兰能复活就好了。”然后呢?然后——温妈妈停顿了好久,说有个怪物出现了,它全身漆黑,变换着各种形状,它的到来让整片天空都暗了。它告诉阿兰思我能实现你的愿望。阿兰思眼神空洞,看着怪物。后面温故知不记得了,但舞台上的怪物填补了剩余的信息,用一种似乎温故知曾听到过的甜蜜低沉引诱声,在那唱,在那赞叹——阿兰思湖泊似的眼睛,织满阳光的头发,洁白的面孔,结实修长的四肢。像盘绕的藤枝,不断输送营养,只供最高的一朵花。怪物阴险地背过身,道出自己的意图——复活是一场骗局,活动的阿兰不再是以前的阿兰,是不会腐坏的肉体。而精灵,会为了这具肉体献出生命。怪物歌颂人类和精灵,歌声宛如巨大的透明罩,形成真空,压迫着耳膜和心脏,还有鼻间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但歌声戛然而止,阿兰思拒绝了诱惑。怪物消失了。温故知眼前一片黑,热度又攀升了上来,奉先生早先注意他,带着人提前离开,温故知也就不知道阿兰和阿兰思最后的一幕了。温故知趴在奉先生背上,问:“为什么阿兰思没有被诱惑呢?他明明那么伤心。”“因为——”是假的。但是奉先生换了另一种相同的,温柔的说法:“他很爱阿兰。”第43章温尔新的第一根烟是在很平常的意识活动下抽的,大概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一个“啊”字的发音时长,温尔新已经从烟酒店老板那结果了刚付好钱的第一盒烟,没有许多纷乱的愁,也没有夜不能寐导致的苦闷消遣,这个结果当然显得没有这么戏剧化,想来当有人问你为什么抽烟的时候,也无法从中得知想要听的关于油盐酱醋茶的叹气答案。温尔新当时说只是想抽了。对面的同事露出失望的神色——什么啊,就这样?温尔新捻灭烟,反问:“难道需要我编一些什么故事吗?”同事尴尬地一笑,不敢再说话了。“想在我这里听到什么,真的也好,我胡乱编的也好,至少有点诚意,请点酒吧?我有话他们却没有酒,难道不是很没道理的事?”有很多人想请温尔新喝酒,她坐那很久了,男男女女来了一波,那些人无论做什么,交谈、跳舞或是谈笑风声,看上去闲适,却无一例外要假装出我在观察,轻飘飘地在空气中划了一道弧度,总会不经意地瞧上温尔新一两眼。可能头发挡了眼睛,她们就慢慢用手梳理着精心打理的柔软头发,一根指头卷啊卷啊,手腕轻柔地转着圈,像是在沿着一颗红色的纽扣打圈,最后卷成一股搭在一侧的肩上,露出白皙的脖颈。脖颈宛如一杯酒的灵魂,红红绿绿的闪光在研究怎么将灵魂打磨得如霓虹荧光。他们借着这些霓虹荧光,请温尔新喝酒,温尔新总是安静地听他们说话,说完了才笑着回答:“我不喝酒。”他们看向吧台上还剩下一点酒,将手里的酒推过去,温尔新推还给他们,仍旧说:“我不喝酒。”“你喝酒了。”温尔新说是啊。好像并不反驳这个事实,但在他们露出笑意的时候才慢吞吞说道:“我只喝一个人的酒。”台上沙哑靡靡的女声像雾像丝,缠绕在手臂上,轻轻搔着痒,低头找哪里缠着,无论是水里泡还是阳光下照,好像只有起的一手臂的鸡皮疙瘩才能证明手臂缠了东西。女声戛然而止,阿元跳下台,大步走向温尔新,温尔新抚着脖子沿着阿元走过来的轨迹看过来。那些光尽管很蓬乱,人工痕迹很严重,但收在人的眼瞳中,就觉得是星河,是钻石。温尔新说你出了好多汗。阿元抬臂胡乱擦了几下,坐了下来,温尔新换了姿势,前倾,撑着下巴,歪着头说:“你画眼线了,还有眼影。”阿元啊了一声,拨弄了几下刘海,那也是汗,“好……看吧……”温尔新说好看的。安静了一会,阿元也靠近了一点,低声问哪里好看?温尔新笑着看阿元,阿元急忙改话,说自己瞎问的。“我知道哪里好看,但是呢,我又不想告诉你。”阿元抓抓脖子,只觉得莫名其妙地,哪里不对劲地痒了起来,越抓越心烦。但是温尔新不善良,谁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她倒是很擅长把人看低下头,都不需要做点培训。“走吧。”温尔新带走了阿元,没有问一句“你后面有空吗?”因为她一走,然后默数个三声,阿元就跟上来了。“你到我旁边来。”温尔新向她招招手,并肩走在一起,阿元立马占了位置,走在外侧,她应该问我们要去哪的,但是她只是小声地,尽可能不让身边人察觉到地咽了咽口水,什么也没问,就跟着温尔新的步子走。走到一根路灯下,温尔新问她抽烟吗?阿元向四周望去,夜晚总是夜行动物的乐园,而大部分夜行动物并不喜欢在马路上过夜,因此没什么人,远处近处还都是欲盖弥彰的光点,不少人出来放风,要抽上一根烟,吸一口什么愁都没了,抽的是神仙烟。两个人靠在一起互相取了火,温尔新抽了第一口后,就轻轻捏在手里,阿元倒是很喜欢蓝猫家的香烟,馥花的香味让她不由自主露出向往沉迷的神色,温尔新眯着眼,想起了温妈妈。关于烟更远更早一点的记忆,就来源于温妈妈,她也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两根手指就夹起了烟,一边偷偷的晚上爬起来,躲在阳台上,站在院子里,一边含着烟小声哭起来。温尔新知道唱歌的人不能抽烟,因此温妈妈突然的改变很奇怪,但后来温尔新就知道为什么了。这对温尔新来说是个秘密,但或许过段时间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阿元心里一阵舒荡,没什么多烦心的事,抽了烟,只觉得轻飘飘的舒意,她觉得要说些什么,直勾勾地看着温尔新,并且看出来温尔新在想别的事,她要找些东西来说,找不到也要发出点声,她咳了几声,天边突然打雷,雨也很快下来。特别的是这是第一场雨,阿元抓住温尔新的手,说:“我们找个地方躲躲雨。”温尔新摇头,阿元也就没走,干巴巴地站在原地,“淋雨了会生病。”雨势渐大,嗡隆隆犹如撞钟,温尔新高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跳舞吗?”阿元不知道,老老实实摇头。“因为我妈妈。”温尔新突然牵住阿元,将阿元吓了一跳,她没做好准备就被温尔新拉着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踩着一个一个水坑,故意溅起许多冰凉的水珠,高高瘦瘦的阿元被牵来牵去,转晕了头,听温尔新说来跳个舞,她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第一个路灯,第二个路灯,第三个路灯……温尔新以一种缠绕的方式,带着阿元。两个人浑身湿透,但阿元越转越精神,肢体的灵活运动让她有一股想要尖叫的冲动,她不明白只是踩着水坑,转圈有什么可激动的,可就是觉得血液在沸腾,像几百个人在唱歌,齐声越过高高的云层。但过后不久阿元就明白了,她身体里分泌出一种兴奋的化学物质,指引着她视线更清晰,透过密不透风的雨幕,她看到另一个特别的温尔新,在冰冷的雨中略略发抖,这些雨像香水,以气味标记的方式,尽管是狼狈的姿态,倒不如是另一种打扮,尤为记忆深刻。温妈妈就曾经带着年幼的温故知和温尔新,一路尖叫地从街头转到街尾,温妈妈踩着水坑,像是砖块在唱歌,先拉着温故知转,温尔新就围在一旁,尖叫助势,后来小圆变成三个人的圆圈。伞不要了,雨衣也脱了,当成风筝,吹在天上。阿元跟着温尔新回了家,温尔新说你去洗澡吧。“你呢?你先洗。”“你去吧。”阿元点着头,快速冲了一下,就怕温尔新感冒,想让她早点洗上热水澡,但当她出来时,温尔新已经洗了澡,倚着落地窗喝酒。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温尔新。还在沸腾的血,那些几百人的歌声一下都消失了,阿元甚至不清楚该不该走到温尔新身旁。“你洗好了?”“啊……我怕你感冒。”温尔新笑了笑,但不是在酒吧那种笑,阿元分得很清楚,同时想今晚让自己变得激动不已的经历或许不再有了。因此她很珍惜这点时间,向温尔新提出自己也想喝点酒的想法。喝了点酒,阿元觉得就这样不说话,坐在一起也很好,她看着落地窗上斑斑点点,那些晶莹剔透的雨滴聪明地包裹住湿润的灯火,转而让自己变得更为梦幻,这样的情景让阿元神神荡荡地想这面窗不就像盛着酒的玻璃杯吗?她们是酒杯中的冰块,阿元方才的失落消失得一干二净,重新变得澄净愉快起来。温尔新此时开口,说:“上次说换另一本日记,都没来得及给你,明天就麻烦你继续读吧。”“明天吗?什么时候?”“嗯。白天。”“那我……”阿元停了下,“我能今晚借住在这吗……?”“也许不行。”温尔新低声回答她,“你该回去了。”好像一点也不担心阿元,但又好似不舍地将阿元送到门口,扶着门朝她挥手,说:“明天给你发消息。”明明是简单的句子,但对于不同的人,不同的情景下,就是很有意味的话,犹胜约会带来的快乐。阿元就是莫名带着这样的期待回了家。第二天上去,阿元没有收到温尔新发来的消息,她推了别的事,专心等手机亮起。温尔新去见了金雅,金雅约她的,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看看温尔新,说一些温妈妈的事。她好像能说出很多细碎的事情来,一刻也说个不停,最后说着说着,转回了起点,她第一次见到温妈妈。“我那时已经不在舞团了,正好你妈妈的歌要录制,需要人伴舞,我就去了,选人很容易,我都没想过自己会落选,选上后就让我们在后一天集合,我没什么期待的,伴舞能有什么难的,动动手动动脚的事。但没想到你妈妈居然也来了,她挽了头发,卷卷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毕竟是歌星,还是很好看的。她一进来许多人就看她,眼睛转不过来,她说她也要跳舞,于是就叫了我去教她。你妈妈一开始跳就跟机器人一样,她还穿了一件长裙,拖在地上,我很怕踩到,还有她的毛衣,用一根皮带束腰了,但我怕弄坏,都不敢碰。”“但是她说没关系,她穿旧衣服来的,我对她说我不是怕弄坏。她最后只是对我眨眨眼睛。”金雅说完,一下子不知道继续说什么,继续说下去又可以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她的存在对于温尔新来说太过稀薄,尽管她曾主动地提出希望能从金雅口中多知道些关于温妈妈的事。不过时间过得短暂快速,金雅口中的温妈妈并没有日记中来得形象清晰。这是经过多重工序,才从外人口中得知的温妈妈的形象,温尔新调整了其地位,已经将这些事调整到有趣,可以一听的备注栏里。“如果可以的话,有时间您在和我说说妈妈和您的事吧,当时我们还小,很多事不知道,您说的,或许能让我更多了解妈妈。”第44章打破约定的感觉很奇怪,阿元心想,对她而言,总觉得像是在和谁闹脾气。因为这样有些稚气的话,认识她的人就会露出十分惊讶,难以置信的神情。梳着很利落的短发,不管从穿着,还是皱眉有些冷淡凶狠的样貌,竟然隐藏了涂满枫糖浆般甜蜜的内心。并不是所有的反差都会引起进一步的怜爱,对于阿元,倘若有人就是将外貌与内心合二为一,视为彼此无法分离的双胞胎,有着同样的灵魂,那么当窥得其中与之相反的一面,想必失望和不适更适合替代怜爱。阿元对自己辩解自己不是在为温尔新闹脾气,只是她觉得此时应该恨一下温尔新——谁叫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告诉自己呢?阿元敏感脆弱的内心使她将此事看做成极有伤害的,所以当女孩再次来找她的时候,阿元凭着一股脑的热意答应了,她跟着女孩来到经常坐坐的咖啡厅,打开菜单,仍然是靠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