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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TXT全集下载_12(1 / 1)

老太监得罪的人可是太多了,绕地球两圈都不止。但小宫女得罪的人可没几个。鹿白笑了一声:“那我还要多谢殿下抬爱了。”言语之中颇有一种得到器重的荣耀。窦贵生也无声笑了,似乎觉得与有荣焉。对方不再废话, 一言不发挥刀扑来。在他看来, 三对二, 对方一个文弱太监,一个会点武的女子,就算侥幸赢了几招, 难道还能扭转局势不成?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猎人和猎物天生就不对等。猎人不过是为了一顿饱饭,一张毛皮, 两角碎银。猎物可是为了活命。刀剑声喑哑而突兀,与时不时传出的似鸦非鸦的叫声巧妙地混在一起,仿佛在丛林深处藏了一直钢铁打造的巨鸟, 扑腾着生锈的翅膀,发出凄厉刺耳的嚎叫。一炷香后, 胜负已分。两人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负隅顽抗的千夫长被踩住,瘫倒在地。鹿白握剑的手有些脱力, 剑刃抵在对方不肯弯折的脖颈上,几缕腥臭的血正顺着伤口潺潺流出。“我没什么本事,也不够聪明。”她的视线落在手中的剑上,青得泛蓝的剑身给她的镜像蒙上一层同样青蓝的光,幽暗,诡秘,仿佛一只随时会破剑而出的妖灵。她的声音难得有些落寞:“真的,我挺笨的,胆子小,不会说话,骗不了人,不会诗词歌赋,长得也不好看,不招人喜欢。还不听话。合适的人很多,九殿下为什么非要选我?”如果一开始选的人不是她,他指不定早就当上太子了,而她则会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活在某处,尽管一事无成。“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像是问脚下的人,又像是问自己。然而上头的想法,底下的人怎么会知道呢?鹿白微怔片刻,手缓缓下压,然而剑入两寸,便再也无法前进了。她又加了一只手,两手握住剑柄。可锋利无比的武器却像抵上了铜墙铁壁,一分一毫都前进不了。杀了他。鹿白跟剑中的自己对视。杀了他,她又说了一遍。这时,一只手覆了上来。那只手苍白,细长,有力,在日后无数次的交握与轻抚中,鹿白会知道,它在拇指指腹和无名指第一个指节靠里的位置有一层薄茧。当两根手指的薄茧相会时,食指和中指便会略显尴尬地蜷成一团,尾指无所适从地藏起踪影。它会姿态优雅地捏着一杆笔,用力落下两个字:重写。也会握住她的手,每根指头用力均匀,轻松稳健:最后写一遍,看好了。她蓦地想起一个似乎是她爹的男人,将她半搂在怀里,通过她的小手握住一杆笔,写了两行字就泄气地松开:“我写不好,还是找你娘吧。”正如此刻,一个妄图当她爹的男人,将她半搂在怀里,通过她的手握住一柄剑,力气大得不容置疑。“杀个人这么费劲……”他低声抱怨,指骨硌得鹿白有点疼。刀剑入肉的噗嗤声和垂死挣扎的痛呼声同时响起,争先恐后,不分彼此。鹿白没有亲眼目睹这一伟大场面,而是侧过头端详着面前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太监。他瘦削的下颌线,他因为发热而干裂的双唇,他微皱的、沾了两粒尘土的鼻翼,他被风吹出细碎裂纹的颧骨,他低垂的睫毛,他湿润的双眼,他没了发冠和头盔后孤零零飘荡的发丝。他杀人不眨眼。老太监松了手,皱眉瞪了她一眼:“看我做什么?”鹿白慌慌张张垂下头,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心律失常感到莫名其妙。窦贵生这次很快拔出了剑,余下两人一人补了一下,都断了气。猎物的反击战大获全胜,扬眉吐气。抬起头时,他发现鹿白在发呆,眼神似远似近地定在他手上。他一愣,低头便望见自己溅满鲜血的手。拳头下意识攥了一下,将剑握得更紧了。鹿白从几人身上轻巧跳过,像是参加障碍跑的兔子。白兔子跳到他脚边,愤愤地撩起衣襟给他擦手:“我就这么一件干净衣裳!”下手的动作特别狠,好悬没把他的皮给擦掉。窦贵生眼角的细纹冒了出来,顺势把剑扔到左手,下巴抬高了半寸:“那怪谁呢。”“杀个人而已……”鹿白学着他的口吻。可把他给厉害完了,看这嘚瑟的。他想,这哪里是胆子小,胆子分明大得很。她从来都胆子很大,以后会比现在胆子更大。她会杀很多人,会救很多人,会闯过朔北稀薄清新的冬雾和南国热气氤氲的海风,寻觅一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老太监。——她绝非常人。此时他就该看出端倪,但他没有。他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走出那片掉落冰碴和碎花的树林时,两人都怅然地松了口气。出来的地方是蔺城往东,蔺山背后,单凭两条腿是走不回去了。窦贵生盯着不远处的城镇眺望片刻,告诉鹿白:“先到镇上,再想办法传信。”鹿白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山林,走上大路,走入城镇,走进客栈。李乐山叛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镇上,关于蔺城可能失守的猜测也不胫而走,但小城却没有意料中的兵荒马乱。“呼一阵来了,然后又跑了,年年这样。”客栈掌柜挥着手,在空中刷墙似的抹了一个来回。“陈军年年都来吗?”鹿白端着茶杯好奇道。“不是,”掌柜边拨算盘边解释道,“我说咱们大周的军队呀,你们是头一回来吗?”鹿白:“对呀,头一次来朔郡,就遇上陈军了。我还说呢,往年陈军没打到蔺城吧,可既然陈军没来,咱们的人来做什么?”掌柜啧啧称奇:“你这都不懂?”鹿白理直气壮:“不懂啊。”窦贵生本来不屑于掺和女人间的闲聊,正在一旁格格不入地转着茶杯。闻言顿时停下手,身子往前倾了几度,准备听听边陲百姓的议论。掌柜乜了一眼状若不耻下问的窦贵生,先给自己斟了杯茶,再冲虚心好学的鹿白道:“你想啊,军队一年有多少钱?将军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不说别的,上次杨将军路过,我瞧得清清楚楚,整个队伍也就几位将军穿得像点样,再看后头的兵……啧,那压根不能看!”“公家没钱,私家也没钱。朔北这地方,要粮没粮,要人没人,战事还多。这么多兵怎么养活,兵器哪儿来,粮草哪儿来?不都得花钱买嘛!”鹿白蹙眉沉思,似懂非懂道:“那就是……骗钱?”掌柜嬉笑道:“何必说的这么直白!陈军来没来朝廷怎么知道,圣上怎么知道?不都得靠将军们层层上报吗?呼呼啦啦,像模像样地演练一趟……”她搓搓手指,压低声音道,“这钱就算拿到手了。”“一年有个两三回,到了敌人真来的时候,还愁没钱么?”掌柜得意地抿了口茶。“哦!”鹿白恍然大悟,“生活所迫。”她跟掌柜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了口气。把人都逼到什么份上了,赚点军费容易嘛!回房的时候鹿白一直在跟窦贵生感叹:“现在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窦贵生忍不住道:“你还有这闲功夫操心别人呢?”状若痴呆的大眼朝他望了过来,直勾勾,明晃晃,叫人无端一阵害怕。果然,她反问道:“不操心别人,难道操心你吗?”窦贵生似嗔非嗔地“哼”了一声,健步如飞,抬腿就走。踏进门,他才猛然忆起,那个千夫长身上拢共就两角碎银,边城物价飞涨,住店也贵得吓人。方才喝那一壶茶,五文;住店每间五十文,还得自己烧热水。“省着点花吧。”鹿白生离死别般交出银子,顺理成章地只要了一间房。窦贵生在屋里转了一圈,想甩甩袖子,发现自来了朔北就换了骑装,压根无袖可甩,于是便抚弄着袖口的血渍,僵坐在桌前陷入沉思。没有什么比布置房间更能激起人的热情和斗志了,尤其当房里的东西不多不少、刚好够用的时候。这时什么放在哪儿就很考验人的智慧了。鹿白先扫了地、擦了窗,又擦了桌椅板凳,摆好床柜脚榻。最后抖了被褥,铺了床,还打了两壶热水,洗了衣裳。收拾完毕,她叉着腰站在屋中,环顾四周。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战果斐然,一切都很完美。只剩最大的一个物件没洗——表情扭曲、满身尘土、坐着打瞌睡的老太监。方才窦贵生一点都没插手,并非不愿意,或是摆架子,因为他实在是不忍心打断鹿白的激情。“不定住几天呢,用得着么……”他小声说着风凉话。当时鹿白的扫帚正好扫到窦贵生脚边,闻言也不起身,就这么弯着腰、掀起眼皮、挤出三道抬头纹,深深瞪了他一眼。于是窦贵生飞快地坐到另一边,不敢说话了。等扫把扫到别处,他才嘟嘟囔囔说了句“我怕她做什么呢”。像这种人就该扔出去接受一下社会的毒打,鹿白心道。“窦公公!”鹿白语调激昂,一下便把窦贵生吓醒了。她袖子挽到胳膊肘,一手里拎着块帕子,叉着腰朝窦贵生走来,活脱脱一副逼良为娼的老鸨样:“衣裳脱了,搞快点。”窦贵生腾地站起身:“天还没黑,我去铺子买两件。”鹿白没有阻拦:“你就带着一身血出去?我现在可没衣裳给你挡了,都洗了。”窦贵生脚步一顿,对着紧闭的房门纠结片刻,终于低头认输。鹿白见他磨磨蹭蹭,忍不住自己上手:“在外头可没那么多规矩,您老人家就将就将就吧!”他自己上赶着给人当爹,别人真说他老,他又不高兴。闻言,窦贵生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大喇喇往床上一躺,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鹿白:“说得也是,你倒是个孝顺孩子。”鹿白:“……”在窦贵生看不到的地方,她忍不住“呸”了一下。孝顺孩子一到晚上就不孝顺了,总琢磨着给人当爹的老人家也不敢轻易开口了。天色将将擦黑,窦贵生刚撂下筷子,擦脸才擦了一半,鹿白就急火火地吹了灯:“睡觉睡觉。”算了,也不是看不清,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呢。窦贵生匆匆擦完脸,转身往外间走,鹿白却赶驴似的,一个劲儿地推着他往里:“床是给你铺的,就别客气了,你这身长,矮榻上也睡不下。”窦贵生只想早早结束对话,把聒噪的丫头赶走,于是没再推辞,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也许上了年纪的太监都有种奇特的习性,到了晚上不想说话,尤其不想跟鹿白说话。鹿白盯着他上床,替他拉下床帐,小声道:“我睡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如同擤鼻涕一般模模糊糊的声音:“嗯。”帐里的人不知外头的人是不是真的睡了,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帐里的人是不是真的醒着。半夜,两片床帐的缝隙中突然伸进来一只手,晃了晃本就没睡着的窦贵生。“窦贵生。”她直呼先生大名,“醒醒。”窦贵生没回答,拂开了她的爪子。她立马就知道里头的人醒了。紧接着,一颗脑袋倏地钻了进来。“我有问题要问你。”作者有话要说:鹿白:我有问题要问你,一壶茶五文,掌柜的喝走我一杯,我该不该找掌柜的退钱?窦贵生:……就这???第24章学生问题有三。“第一, 你跟谢嫔什么关系?”“第二,你为什么想杀我?”帐子里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窦贵生心知她看不见, 便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脸。虽然他也什么都看不见。上了年纪的老太监似乎都有一种异能, 一种可以通过气流辨别表情的异能。譬如此刻, 他的呼吸从鼻尖喷出,缓缓减速,一部分被少女毛茸茸、白嫩嫩的面部皮肤吸收, 一部分反射回来, 跟她的呼吸缠绕, 叠加,干涉形成稳定的明暗条纹。如此,他便能在脑中“看”清她的模样了——半边脸在暗处蠢蠢欲动, 半边脸在明处咄咄逼人。他翻了个身,掐断了对话:“别跟我闹,赶紧睡觉。”但经验丰富的老太监犯了一个大忌, 他不该把后背亮给敌人。于是,几乎是刚一转身,床帐就呼啦一下飞起来, 他只来得及转了脖子,且还没转过去, 就被敌人飞扑上前,锁住了身形。“我没闹啊,你快答, 答完了我就睡觉。”鹿白生怕他动手,隔着被子紧紧抱住他,一边说话一边踢鞋。话没说完,人就掀起被子呲溜一下钻进来了,动作快得跟钻自己家被窝似的。窦贵生差点一口气撅过去。“说吧。”鹿白两手攥紧小被子,乖巧地躺在他身旁。窦贵生缓了又缓,缓了又缓,终于匀上来一口气,颤抖着手指着外头:“出去!”手指头一伸出来就被鹿白捉住了:“消消气。”窦贵生:“我消你——”刚想骂人,又是一口气没上来。事不过三,如此三个来回,窦贵生决定放弃抵抗。鹿白仿佛浑然不懂男女大防似的,两手托腮,撑着身子趴在窦贵生旁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窦贵生终于肯施舍出他宝贵的睡眠时间,裹紧衣衫,缩在墙边问:“第三个呢?”“你得答了前两个我才能说第三个。”“呵,还跟我讲条件?”鹿白没说话,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窦贵生哪能躲过这等偷袭,生生被踹到了墙角。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他竟然变成这么一副不体面的样子?什么时候这傻子竟敢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似乎自从出了宫,他就日渐威严扫地,她的气焰则与日俱增。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恶,放肆,成何体统!窦公公一旦想通,立刻便有了底气,脚尖回踢了一下,趁鹿白躲闪之际,瞬间夺回了被子的掌控权。“我跟谢嫔什么关系,与你又何干?”“与我干我才问的。”窦贵生无声地动了动嘴,如同在咀嚼一大团空气,半晌才道:“与你无关。”鹿白面露难色,纠结片刻便放弃:“好吧,那换个说法,你让她亲过你吗?”“她亲过”和“让她亲过”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提问者和回答者都对此清楚无比。回答:“我让她……做什么!”提问:“也就是说,我是第一个吗?”回答:“……你一天脑子想些什么腌臜的东西!”以上回答,鹿白表示满意。于是又问:“那你怎么总想杀了我?上次就差一点了。”窦贵生以为她说的是他差一点杀了她,立马反驳道:“胡说,差得远呢。”“不是,”鹿白撑得胳膊酸,干脆翻身躺下,用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捏出一道缝,“我说的是,就差这么一点点,我就要说一句话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啧!”窦贵生噎住了。“所以为什么呀?”鹿白又问。为什么?窦贵生也问自己。杀了她睡不着觉,不杀她一样睡不着觉,所以不如不杀;不说出口她不会明白,说出口她一样不会明白,所以不如不说;不喜欢就浑身难受,喜欢一样浑身难受。所以不如喜欢。他很想再次回到昨晚被俘的那一刻,她高坐马上,他遥遥站在远处,问她:“你要小豆子还是要我?”“你要殿下还是要我?”“你要回家还是要我?”她一定会回答:小豆子,殿下,回家。行吧,窦贵生心道,这样也行。他的回答半真半假:“我好端端在宫里待着,你非要进宫。进宫则罢了,非要来内学堂念书,天天碍眼,日日气我。念书也罢了,你爱勾搭哪个太监主子,爱听哪个殿下吩咐,都与我无关,可你非要招惹吴玉,吴玉跟我有仇,你这不上赶着跟我结仇吗?自然,最最可恨的,便是你,大庭广众,毁我声誉。还两次,一次当着江如,一次更好,当着圣上和满朝文武。我这辈子都叫你毁了。”两次中间还有重要的一次,最毁人清白的事,因为不是“大庭广众”,他便装作忘了没有说。嘴上说着可恨,声音和动作却都平静绵软,如同在讲别人的故事:“你自己说说,你该杀不该杀?”鹿白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惊讶得不能自已。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简直收放自如,炉火纯青。学到了,又学到了!细品一番,她忽的想起白天的事,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如果他一早就知道她是九皇子的人,是吴玉送进宫的细作,那样对她就不足为奇了。怪不得打她屁股呢,原来那时候就知道她的身份了。真不愧是火眼金睛的窦公公啊,鹿白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于是第二个问题也算勉强解答完毕。鹿白若有所思地坐起身:“既然你不喜欢谢嫔,也不打算杀我,那么就该说第三个问题了。”对于鹿白妄下的论断,窦贵生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由她的“既然……那么……”他想到了因果关系的果。既然,那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本来早该说却因为他一时糊涂没能说的话呢?他知道,就是那句话。怦怦,怦怦。鹿白在窦贵生急促的心跳和抠手指的摩挲声中冷静开口:“据我猜测,蔺城此时应当尚未失守。白天那几人胳膊上还缠着红巾,瞧着是邓帅手下的兵,他们总不可能败逃了还有闲心杀人吧?邓帅亲自出征,正门定然不会丢,陈军应该只是占了崖边的西城门,最多再加个都护府,以此为据点意图进攻。”“即便李乐山开了北门,与西城门连上,也不过是占了一片马场游苑,成不了气候。你跟我说的,高盘寺离都护府十万八千里,十六殿下一定安全无虞。兴许今天就会从正门出来,快马加鞭送往后方。从蔺城下山,途径此地,最近也最安全的一处便是柯州,我估摸着,督军一定会选择坐镇柯州。”“所以,咱们明天给邓帅的信怎么说?在此等十六殿下,还是先去柯州?没剩多少钱了,我得省着点花。”窦贵生:“……什、什么?”鹿白:“你还说我傻!我说,咱们是先去柯州,还是在这儿等?”以为她会说些那种话的窦贵生:“……”这死人!该正经的时候不正经,不该……哪有不该,就该正经!“我困了。”他呼啦一下蒙上头,“睡觉。”“哦,那明天再说吧。”鹿白毫无求知欲,果断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啪嗒啪嗒跑了。见人走了,窦贵生又赌气地掀开被,盯着帐顶兀自生闷气。没一会儿,啪嗒啪嗒声又转了回来,身着中衣的鹿白再度闪现,跟半夜发狂的女鬼没什么分别。“做什么?”窦贵生眼睛一眯,气势汹汹。女鬼飞快地飘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喜欢你。因为不是问题,所以方才没说。”窦贵生舌头不听使唤了,脱口而出两个字:“滑头。”女鬼听了异常高兴,甚至可以说是激动了:“多谢先生!头一次有人夸我滑头!!还是你!!!”于是她又亲了一口,活蹦乱跳地飘走了。跟她一起飘走的,还有陈年太监的一团陈年闷气。空气就这么一下子变好了。鹿白猜的没错,督军的确去了柯州。她和窦贵生决定在镇上等人,等了两晚,第三天下午的时候,终于见到了护送督军的队伍。他们的信是直接送到杨信和邓帅手上的,因此等行进的队伍到了镇上,十六皇子才知道“顺便搭车”的两个人是谁。十四年零九个月,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第一次离开便遇上炮火连天,遍地死尸,他一路都是恍惚的,仿佛这巨大的反差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得不太踏实,很快便会在浓重的药香和晌午的树影中醒来。直至见到鹿白,他才陡然从乌云浓雾中跌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活在此处,活在朔北。“小白……”只一眼,他就装不下去了,泪落如雨,肆虐倾盆。终究还是个孩子,鹿白暗自叹了口气。手边没有帕子,她想用袖子给十六皇子擦眼泪,刚抬起手,就被一偏头躲过去了。“走吧。”十六皇子手指在眼上飞快地抹了一把,缩到了袖子里。窦贵生从方才行过礼就没说话,一直半垂着眼帘,毫不起眼地立在一旁。等主仆两人你侬我侬结束,十六皇子准备拽鹿白袖子时,他忽的开腔道:“殿下去房中歇息片刻再走吧。”“对,”鹿白立马连声附和,“正好把药煎了,我一猜殿下早上就没喝药。”十六皇子动作一顿,轻轻点了点头。护送的队伍自出了蔺城便星夜兼程,一路奔波,唯恐被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陈军截住。不单体弱多病的十六皇子,将士们也都亟需一番休息整顿,于是众人便在客栈歇了半日。邹义的援兵已至,陈军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但也只是占了一时先机而已。两军不断包围与反包围,一时间僵持不下,谁也没能占上风。蔺城暂时平安无虞,能稍稍松口气了。鹿白穿着皱巴巴的衣裳,衣襟上有块血渍没洗掉,变成了一滩淡黄的花纹。窦贵生盯着那团花纹看了许久,目送着它走来走去,走上走下,跟十六皇子月白的衣襟形影不离地搅在一处。他眼尾抽搐了一下,在楼梯前站了片刻,决定去见一见卢乌。刚一转身,楼上就响起火急火燎的脚步声。那人炮弹似的冲下来,窦贵生来不及回头,赶紧避到一旁。炮弹“咻”地一下从他身边飞过,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一串数字。窦贵生不明所以,鞋尖在地上蹭了两下,抬脚跟了上去。鹿白冲进厨房,将十六皇子的药剂按顺序排好,紧张又激动地搓着手。来之前赵芳姑将药都捣碎包好了,也写了序号,只要按照口诀,傻子都能操作。最初几天本来是甄秋负责煎药,但那晚李乐山叛变,他带着十六皇子夜逃,肩上腿上都受了伤,于是便留在了蔺城,没有一道跟来。终于,生活要对鹿白委以重任了。第一包,一匙;第二包,三匙;第三包,四匙;第四包……第四……“一三四一……”鹿白眉头紧锁,犹豫地舀了一匙出来。随即,记忆从她脑子里流走了。“一三四一五八一。”立刻有人提醒道。哦对!鹿白一拍脑门,汤匙停在第五包药上。等等……是这个数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终于把汤匙一撂,决定上楼拿小抄。一转头,就瞥见窦贵生状若无意路过似的,昂然立在门边。鹿白才不相信方才的话是他说的,狐疑地盯着他,不肯过去。窦贵生言之凿凿:“一三四一五八一。”鹿白:“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了吗?”窦贵生:“……”她从他身边经过,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我上楼一趟,药包不要乱动。”一只手截住她,贴着眼前抖出一张信笺:“找这个?”鹿白退了半步,才看清那纸上的字,正是龙飞凤舞的“一三四一五八一”,虽然瞧着不太对。鹿白立马高兴了,抬手接过后,就听窦贵生“啧”了一声。她不解地转过头,就见那欠揍的人伸着一只欠揍的手,又抖出一张信笺,“啪叽”一下拍在桌上,施施然走了,昂首阔步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对她智商的无情嘲弄。一三四一六二七。哦,这回对了,是她的字。是真的。鹿白:“……我恨!”等药煎好时,鹿白已经在心中做了决定。那天晚上“偷袭”之后,窦贵生就不理她了。其实窦贵生经常不理她,但往常闲杂人等太多,鹿白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分散得一干二净,压根注意不到遥远司礼监的谁生气了,谁又高兴了。这回好了,两人同处一室,饶是鹿白想不注意都难。但她不在乎。方才一大早,床上的人刚掀开帐帘,就见到鹿白一脸正色地凝望着他,不知道已经在那站了多久。即使被抓包,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两人对视片刻,她猛地举起拳头,冲窦贵生使劲挥了两下。窦贵生以为她要动手,“唰”地拉下帘,吓得不敢出来,是以完全错过了鹿白的慷慨陈词。不过没关系,鹿白已经在心里说过了——从今天起,从此刻起,她要激流勇进,迎难而上,一举拿下老太监!她没忘记窦贵生说的那句“我死也不会看上你”。过了今晚他就会了,她很有自信。窦贵生丝毫没有骗人的罪恶感,恬不知耻地站在楼上,等着鹿白端药上来。一旦做好周密的计划,鹿白就变得异常冷静。冷静地递出碗,冷静地出了门,冷静地上了街,冷静地回了房。于是,直到夜里,快要歇下的时候,窦贵生才终于听到她跟他说了今天的第三句话。窦贵生斥道:“回自己房里去,来这儿做什么!”鹿白从门缝里挤进来:“现在,我来对你进行社会的毒打。”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乘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即将发车,请核对您手中的车票,确保对号入座。前方车速极快,请大家坐稳扶好,谢谢配合。第25章社会的毒打分两种, 肉-体的,精神的。窦贵生以为鹿白说的是精神的, 还对此嗤之以鼻, 心道这傻子莫非还能怎么着他不成?但转天他就后悔了——他遭受了全方位、无死角的双重毒打。天还没亮窦贵生就直愣着双眼、披头散发地坐起身。其实他一晚没睡。第一个念头是:完了, 最不体面的事情发生了。第二个念头忙不迭的冒出来:是她自己脱了衣裳钻进来的, 是她自己兴奋地蹬着腿,嚷着“搞快点”的,当初也是她求着要做对食, 一路上该做的都做了, 不就剩这个了么?此事根源在她, 他被她气了这么多回,不该收点补偿么?第三个念头于是立马出现了:收补偿跟任人宰割可不是一回事儿,她亲上来时他便该狠狠推开, 再不济也不该叫人扒了裤子,再再不济,也该在被按倒的时候反抗两下啊!他是手断了还是腿折了, 这点劲儿都没有?紧接着,第四个,第五个……第无数个, 轮番登场,应接不暇。伴随着昨晚的记忆, 懊悔、恼怒、羞赧、酸涩、煎熬、悔恨……人世间所有与痛苦沾边的形容词都齐齐涌入,宛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在他血液中咆哮怒号, 汹涌奔腾。但只消鹿白的一叶扁舟,他便能稳稳地漂浮其上,滴水不沾身。窦贵生抽动鼻子,空气中有一股鹿白味。老太监总是用“嗅觉理论”给鹿白洗脑,她对他简陋且不成体系的哲学观不以为然。每当她叫他描述,什么叫“鹿白味”,她有味道吗?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许多年后的一天,他如此答道:你记得咱们种过一棵橘子树吗?有一年秋天,我说季节不对,你非不听劝,结果真叫你种活了。深夏的时候,花落了,结了许多指头大小、翠绿如玉的橘子。你在树上打了一个秋千,我说它可禁不住你,你果然掉了下来,于是不由分说地怪到我头上,拿掉落的树枝打我。树枝断裂处渗出半透明的汁水,又生又涩,又清又甜。我想到你,我愣住了。鹿白,你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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