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站稳,整个人以格外狼狈的姿势砸进水中。海水进了眼睛,游屿一时也睁不开眼,只能胡乱在水中扑腾。“游屿。”他听到薄覃桉的声音。游屿使劲擦擦眼睛,将额前的发都捋直脑后。浅紫色衬衫贴与皮肤贴在一起,他不适地扯了扯,然后抓了把沙子放在掌心里揉。薄覃桉见此,本想让游屿出来,他叹道:你继续。既然湿透了,也没什么可顾忌的。游屿就这么泡在水里,与岸上的薄覃桉对视,他搓了下发烫的脸颊说脸疼。薄覃桉招手说,“过来。”游屿慢腾腾由海水里挪至岸边,薄覃桉也离得近一点,他弯腰去看。细细密密的小红点围绕着颧骨长了一圈,薄覃桉微凉的指尖轻触,游屿又说,“痒。”“晒伤了。”薄覃桉道,晚上会更疼。薄覃桉没说后半句,只道:“可以再玩半小时。”游屿扭头重新扑入水中,半小时后准时被薄覃桉提溜起来。薄医生在附近一家酒店订了钟点房,嘱咐游屿好好清洗后出门,再回来时拿着治疗烫伤的药膏。游屿盘腿坐在床边摁手机,班主任在班级群里通知本市学生提前一天到校打扫卫生,其中便有自己。“抬头。”游屿眨眨眼,目光跟着薄覃桉手中的药膏移动。“抬头。”薄覃桉重复。喔,游屿心道,好凶!每次见面,薄覃桉似乎都脱离不了医生这个职业。药膏涂了半边脸,换另外一边时手机震动,薄覃桉停下手等待,游屿只看一眼便将屏幕倒扣。薄覃桉用棉棒沾了点药膏,不动声色地继续涂抹泛红处。打电话的人并未就此作罢,仍坚持拨打,游屿忍无可忍将手机关机丢进包内,翻身坐起收拾背包。薄覃桉买了一包口罩,出门时让游屿戴好防止阳光继续直射造成皮肤二次损伤。他们等待回程大巴时,游屿才说。“他叫杨程昱。”“是我妈妈的……丈夫。”这话说得艰难,但游屿没停,他继续自顾自道。“上次从家跑出来,贸然去医院找您也是因为杨程昱,他登堂入室,站在我家厨房洗水果。”舒少媛与他的亲密,让游屿某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可能才是那个多余的。“我从小没见过爸爸,她甚至一张照片都不留给我。”说罢游屿觉得自己这个她可能没解释清楚,又说,这个她是妈妈。舒少媛三缄其口,游屿曾经问过几次,他问妈妈我爸爸到底是谁,叫什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长得高矮胖瘦?他是做什么工作,为什么我连奶奶都没有见过,班里所有同学都有父母来接,可我的妈妈从来没接过我。”傅刑妈妈来接傅刑时,会顺带接游屿,久而久之游屿甚至已经不记得舒少媛到底有没有来学校像其他父母那样在校外等待孩子放学。傅家家长,某种意义上替代了游屿父母在游屿心目中的地位。杨程昱与舒少媛在一起,游屿到底要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待杨程昱?杨程昱和他也差不了几岁。游屿苦笑,“薄医生,您能告诉我,我该叫他什么?”哥哥?或者是……干爹?无论是什么称呼都令他感到恶心。游屿将口罩又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薄医生,我不想回家。”“不如就在这里告别,我回夏令营,您回医院。”薄覃桉没回答游屿,游屿将一直关机的手机重新打开,来电提醒短信立即一条条蹦出来,其中还夹杂着杨程昱的,甚至微信也有。全都落入薄覃桉视线中,薄覃桉说:“可能有急事。”“你再对他不满,接电话是对一个人的尊重。”“游屿,你不该让怨恨蒙蔽双眼。”薄覃桉将手轻轻放在游屿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游屿低头失笑,是,他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几乎要被一切扑面而来的重担压垮,让他根本无法呼吸,让他觉得人生止步于此。他心中挣扎的同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游屿放弃般将手机交给薄覃桉。“您,请您帮我接。”薄覃桉接电话倒是快,手机刚落入他手中,绿键便向右一划,杨程昱的声音似是开了扬声器般传来。杨程昱气喘吁吁,急匆匆道,“游屿!为什么现在才接!”“你对你妈妈再怎么不满,她可是生你养你的人!”游屿顺着路边缓缓蹲下,从兜内拿出颗糖咬着。“你妈妈现在在医院,我发地址给你,限你半小时以内回来!”医院?!游屿皱眉,猛地站起从薄覃桉手里拿过手机冷道:“你什么意思。”“杨程昱你凭什么指责我?”“舒少媛女士嫁进你家,她的安危不该由你负责吗?”“你可别忘了,我是未成年,你这种成年人凭什么指责我?”“游屿我没兴趣吵架,媛媛还在医院抢救,你如果还是她儿子,你立刻,马上!滚到医院!”杨程昱骂道。游屿是性子慢的人,但也格外容易被激起反骨。他冷笑。“你们可是领了结婚证的夫妻。”“我姓游,不姓杨,你如果还是个男人,请对你的妻子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杨程昱我警告你,画画可以不行,但做人必须得是个男人。第三十五章杨程昱那边有些许的停顿,紧接着难得在游屿面前露出一副骂骂咧咧的姿态,游屿轻飘飘送给他一个滚字,利落挂断电话。他与薄覃桉坐上大巴后,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舒少媛是在哪家医院。游屿吸吸鼻子,空落落的感觉才彻底自心底蔓延,逐渐侵占他全身,在即将吞噬整个人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薄覃桉对他说现在可以稍微摘口罩,让皮肤透透气。“我该问他医院位置。”游屿用手抵着眉心至眼眶的位置,闭着眼狠狠揉了几下。左眼与太阳穴连接处像是被钝器击打般,痛感一直延伸至后脑。这是没休息好的征兆,事实上这几日游屿半夜总是醒,一夜无梦,只是忽然睁开眼发现是凌晨。他摘下口罩,耳边传来薄覃桉平稳的声音,“我们现在赶回去晚上就可以到。”这不是重点,游屿苦涩,杨程昱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自己舒少媛到底为什么抢救。舒少媛每年检查身体,保健品健身一样不落,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甚至比许多小她很多的人都要好。如果是意外,该是什么意外?“等等。”薄覃桉突然又道。这话没头没尾,游屿听不明白,但看薄覃桉的脸色,他选择等待。很快薄覃桉回以他目光,“舒女士在区医院。”他将手机放在游屿膝上,游屿愣了好一会才去看薄覃桉的手机聊天界面。聊天人显示赵医生,薄覃桉询问赵医生急诊收治病人情况,请他帮忙查询是否有个叫舒少媛的女士。赵医生的后缀是神经科,聊天终止大约十分钟后,赵医生回道:“有,刚送来,怀孕晕倒,大出血。”怀孕?!游屿盯着那两个字许久,恍惚间竟不怎么认识这两个字。横竖撇捺都会,单拎出来自己也会念会写,怎么合在一起就不认识了呢?它们冷冰冰显示于屏幕中,黑色字体中的眼色逐渐褪去,染上一抹能闻得到铁锈味的红,由淡转浓,填满所有笔画,粘稠的红色在每个笔画最后落下的那个部位缓慢凝聚成豆大的水珠,最后在注视者面前破裂。血溅了他一身,游屿摊开自己的手掌去看,汗津津的什么都没有。他颤抖着手去找自己的手机,拨打傅刑的号码。很快傅刑那边接通,傅刑没游屿开口便道:“小屿,没事的,医生说没事,你放心,我爸妈都在医院陪着舒阿姨。”“妇产……急诊医生正在全力抢救,舒阿姨不会有事,我现在去你家拿舒阿姨的欢喜衣物,你家的钥匙还藏在门垫下吗?”“在。”游屿轻声。傅刑将妇产科时临时换成急诊,“傅刑,不必瞒我,我知道她怀孕。”傅刑那边的呼吸明显轻了点,他沉思片刻对游屿说:“是杨程昱打的电话,具体怎么出事我不清楚,杨程昱什么都不说,一切只能等舒阿姨醒来。”先不说舒少媛抢救,游屿在乎的是舒少媛如果怀孕,那就是高龄产妇,一旦决定生孩子,那就是生死之间的事。你就这么喜欢杨程昱吗?游屿近乎于绝望地对傅刑说,“我晚上才能赶回来,在这之前拜托你,傅刑……拜托你帮我。”“别慌,如果你慌就完了。”傅刑鼓励道,“这边有我家,你放心,杨程昱那边据说家人也来了,你家就是我家的事,注意安全早点回来。”“谢谢。”游屿眼皮颤了颤,心疼得要滴血,可眼眶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其实早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甚至之前也因为联想到舒少媛怀孕而抓狂过,他不想再面对薄覃桉时,流露出所有能够从人身上表露出的柔弱。尽管薄覃桉不在意,可仍旧让他感到难堪。抵达机场,薄覃桉去办理登机手续,游屿站在原地等待,很快薄覃桉返回,他看着薄覃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自己独自等待时,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大脑内所有零件经过重启后恢复正常工作状态。他快步迎上去从薄覃桉手中接过机票,薄覃桉见他的样子道,“冷静了。”是,冷静了,游屿点头。“想好怎么做吗?”薄覃桉从游屿手中拿过行李。想好了,游屿笑了下,“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想我已经做好准备。”“见我妈前,先揍杨程昱。”飞机落地,已经是夜晚八点,天边的亮还未彻底消散,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游屿与薄覃桉回市区时薄覃桉对他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电话。游屿婉拒,自己麻烦薄覃桉的已经够多,没有理由再拜托他什么。他刚降下车窗,司机立即道:“别开窗别开窗!车里有空调。”游屿对司机笑了下,“我晕车,闻空调味也不舒服,您见谅。”司机便念叨晕车,便关了空调,将他那边的车窗也降下来,游屿见此笑着说谢谢。刚刚游屿重新打开手机,并未见傅刑再发来什么消息,想来应该是舒少媛脱离危险,没什么大碍。傅刑这人报忧报喜十分勤快,游屿倒也不担心他隐瞒什么。薄覃桉需要先回医院一趟,游屿的区医院要比他近点,下车时薄覃桉叫住游屿。游屿回头,薄覃桉道:“区医院的妇产科不太行,如果想转院的话联系我。”“谢谢。”游屿说罢快步朝医院跑去。傅刑就在医院门口,隔得老远游屿便看到他双手插兜蹲在医院门口那根柱子边,像地痞流氓。他身边站着个身着格子衬衫的男生,留着利落的短寸。傅刑看到游屿后立即站起,但下一秒他面部扭曲地抓着身边男生的手臂单腿着地满地乱蹦。“怎么了?”游屿走到他面前时傅刑仍旧龇牙咧嘴。傅刑痛苦道:“抽,抽筋!”游屿无奈,他看了眼傅刑抓着的男生,弯腰帮傅刑揉了揉抽筋的小腿,傅刑感动地热泪盈眶感慨游屿终于长了心懂得关心人。去你的,游屿一拍傅刑抽筋的地方,傅刑立即又跳起来喊谋杀。“我表弟,去年告诉你的。”傅刑见游屿的注意力始终在他身边的人身上,介绍道。“我叫周弋。”周弋自我介绍。“游屿。”游屿友好道,“听傅刑提过你。”简单认识后,傅刑带着游屿去icu,舒少媛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输了很多血。”傅刑说,“还好有邵意,他拜托薄医生帮忙联系血站,舒阿姨流失的血才都补回来。”又是薄覃桉,游屿没来得及细想,傅刑又说:“没告诉你是怕你多想,其实舒阿姨怀孕了,三个月。”三个月,正是稳胎的时候,但舒少媛上了年龄保胎难,稍微摔一下便大出血性命垂危。在电话中,听杨程昱的意思是他不在舒少媛身边,游屿问傅刑,“她在哪摔的?”傅刑看游屿对怀孕并未有多大触动,这才放心说:“舒阿姨在学校不小心摔下楼梯,学生叫了救护车,南大校医院的人先做过急救。学生从舒阿姨通讯簿里找了几个通话最频繁的几个号码拨打。”游屿立即找到话中的漏洞,他对傅刑说自己没有接到电话。“不可能啊。”傅刑边走边道,偶尔还要回头看看自个表弟有没有跟上。“没有。”翻遍未接来电都没有找到。傅刑正欲说什么,猛地停下脚步拉着游屿转身快走几步进了一旁的水房。他对周弋说,“你先去看看情况,杨程昱有没有回来。”“怎么了?”游屿也要跟着周弋去,被傅刑勒着脖子重新带回水房。“杨程昱的父母也来了。”傅刑说,“刚刚急着告诉你事情经过。”杨程昱的父母也来了,舒少媛出事,傅家接到电话立即赶往医院,抵达时杨家父母也刚到,两家人面面相觑尴尬无言。“杨程昱的那个妈不好惹。”傅刑啧啧两声,“杨程昱在我们赶来两个小时后才来,后来好像是因为学校有事又回去了。”傅刑气不过,见杨程昱要走,冲上去又给了个过肩摔。他用擒拿将杨程昱的脸按在医院地板上,顾不上四周逐渐围拢的人,甚至还有杨程昱母亲的尖叫,以及自家父母的诧异。傅刑弯眸灿烂道:“学校不好收拾你,我能打得你妈都不认识。”“傅刑!怎么说话!”傅刑闯祸,父母在场不好不管,傅爸爸向来惯于护短,立即高声道,“放手!”傅刑听自个爸那个声就不像是生气,他抓着杨程昱的头发威胁道:“敢跨出医院一步,要你好看。”“知道摁着脸反复在地上摩擦是什么滋味吗?”傅刑想到游屿就觉得心疼,又恶狠狠道。“然后呢?”游屿问。没然后,傅刑耸耸肩,再闹下去该来保安了。再说杨程昱的父亲扑上来,那可是个成年男人,没一会傅刑便被杨家的父母抓着胳膊,眼见杨程昱远去却无能为力。“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傅刑保证。没关系,游屿摇头,他抱了下傅刑,“谢谢。”自己有傅刑保护,可实在不该被保护。小时候傅刑便时常护着自己,无论被谁欺负,傅刑都能用拳头帮自己找回公道。但如果一贯躲在身后,那该怎么保护需要自己保护的人?游屿淡笑道,“虽然挺不愿意承认杨程昱是舒女士的丈夫,但现在法律意义上,她的家人就只有我和杨程昱。”如果没有杨程昱,那就只剩下自己。“我不会害怕。”第三十六章周弋回来说杨程昱不在,傅刑一双手揉来揉去,骨头咔吧作响,游屿知道他又想揍人了,安抚道:“我也没有生气,你不要太激动。”傅刑哪里是激动,分明是要暴走,游屿嘱咐周弋看好傅刑,走出水房。傅妈妈坐在icu外,而和她面对,走廊另一侧坐着的陌生夫妇,大概就是杨程昱的父母。游屿的脚步很轻,直到走到他们面前,开口说话时长辈们才注意到他。“你们可能不认识我,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叫游屿,是舒女士的儿子。”游屿笑了下,“说起来,我们现在应该算一家人。”“我是程昱的父亲,杨诺。”杨诺站起道。“那么我该怎么称呼?”游屿紧接着问,叫叔叔还是按照辈分叫爷爷?叫什么都显得不太对劲。他与杨诺简单交流,在这之中,杨程昱的母亲齐海娜一直未开口,杨诺回头对齐海娜介绍游屿,“这是少媛的孩子,也算我们家的一份子,海娜你也认识认识。”齐海娜懒得连眼都不抬,趾高气昂并生硬道:“少媛的儿子,就这么没礼貌吗?见长辈也不知道问好。”游屿没生气,他一步挡住傅妈妈投来的视线,好脾气道:“是没礼貌,我有娘生没爹养,谢谢您生了个儿子当我爸。”换言之,您家儿子没做好父亲的责任。“你!”齐海娜猛地站起,高跟鞋后跟跺地噼啪响,“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程昱妈,小屿还是孩子,跟孩子置什么气。”傅妈妈冲上来将游屿挡在身后,傅刑正好从水房出来,周弋没扯住他,他飞奔而来凶狠道:“你怎么说他就怎么说,你儿子没教好怪谁?”“傅刑!”傅妈妈生气道。“我错了!”傅刑格外爽快。认错与改正不冲突,错了但不改!病房前太吵,很快便有护士过来提醒,齐海娜这才作罢。两家人各坐一边,游屿从包内拿出作业写,傅妈妈简单对他讲了会舒少媛目前的状况,最后安慰今晚危险期一过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这次大出血,不仅孩子差点没保住,舒少媛也得跟着去。说明你妈妈吉人自有天相,傅妈妈安慰道。出血那么多也没流产,真不知是孩子命硬还是舒少媛厉害。偶尔会有医生来查房,晚上十点时医生说家属可以回去了,明早再来。游屿留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傅妈妈便让两个孩子先回家。“你爸已经在附近旅馆登了房,我们如果累就去那边歇,你们两个回去好好休息,这边有我们。”傅妈妈说。“谢谢您。”游屿想了想轻声,“如果杨程昱来了,请务必告诉我。”说罢,他看了看傅刑,“明天我让傅刑待家。”傅妈妈赞同,省的傅刑再控制不住冲上去揍杨程昱。回家时,游屿给薄覃桉发消息,说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薄覃桉问:舒女士情况如何?还好,游屿回复,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舒少媛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无论是傅家父母还是杨家那两位,似乎都不太愿意告诉他真实情况。但游屿透过icu的玻璃窗,看到舒少媛双眼紧闭,身上插满管子,记录心跳的仪器发出节奏平缓的滴滴声,每一声都正好扣在他心跳的频率上,让他莫名心慌。舒少媛出现在他面前,永远是精致的妆容以及如同少女般的活力。似乎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舒少媛,卸了妆后露出的苍白,以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她整个人都散发着虚弱的单薄。傅刑怕游屿孤单,特地跑下楼陪游屿,游屿一时也睡不着,两个人坐在地毯上联机打了几盘游戏。半夜薄邵意的游戏头像也亮起,他打着哈切开语音问游屿怎么不休息。“你呢?”游屿问。“作业太多。”本打算写完休息,但洗漱后薄邵意竟觉得比白天还精神,躺床边翻腾好几回,实在是没睡意。薄邵意问游屿,你妈妈怎么样?“会说话吗?”傅刑刚熄火,薄邵意这话又将他满腔怒气勾上来。薄邵意连忙道歉,委屈道:“问问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傅刑顾着游屿的情绪。游屿拍拍傅刑示意自己还好,回道:“明天再去医院看她,我和傅刑帮不上什么忙,站着也是添乱。”薄邵意那边沉默了会,忽然道:“虽然不是时候,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游屿,舒阿姨算是老来得子,你有想过孩子生下来之后的日子吗?”舒少媛年龄大,孩子生下来这几年她和杨程昱一起照顾,但孩子再长大一点呢?那个时候游屿已经有了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也有了能够保证温饱的工作,到那个时候,孩子就该上初中,初中结束是高中,高中毕业上大学。同母异父,始终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生活上年龄大的一方不得不去照顾年幼的那个。很多二胎家庭都有这个问题,年龄差距太大,在孩子即将大学时生小孩,无异于将养孩子的重担提前分给年龄大的那个。你做好养孩子的准备了吗?薄邵意问游屿。游屿也跟着沉默,从海边到现在,他无暇想这么多。薄邵意说的很对,这是他以后不可避免的问题。在医院时,观察杨家的态度,估计是知道舒少媛怀孕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不会。”他说。很多时候人是会被名叫现实的东西被迫着接受,游屿不敢想真到那个时候,自己还能不能拒绝。但他有说不的权利,至少是现在。“我不信杨程昱有责任心。”薄邵意说。人都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无论是一步天堂或一步地狱,这都是自己的选择。游屿无法左右舒少媛,但知道自己一定可以选择自己。他开玩笑道,如果有能力,自己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家。舒少媛转到普通病房时,距离开学还有四天。游屿每天都带着复习资料去医院陪床,早上八点提着早餐去,下午七点半准时收拾书包回家。他不留夜,白天他陪,晚上换杨程昱。他找不到什么能和舒少媛沟通的方式,只有舒少媛想要什么时才偶尔说几句。妇产科那边的医生来为舒少媛会诊过,说是万幸孩子没受影响,其中一名医生对游屿说放心,你弟弟很健康。游屿面无表情跟上去问医生,“你是实习生吗?”“不是。”医生觉得奇怪,“怎么了?”“怪不得现在还是住院医师。”游屿看了眼医生的牌子,转身离开。医生虽然是个治病救人的职业,但更多的,也是一个需要看眼色行事的工种。游屿见过的医生不多,离他最近的也就薄覃桉一个,薄覃桉对病人和他平时本人的性格截然相反,大概是职业病的原因,游屿甚至觉得薄覃桉在为自己擦晒伤药膏时的性格都不同。傅家父母需要上班,游屿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便自己去找杨诺商量,自己上学后舒少媛由他们照顾。杨诺提着从家带来的鸡汤,问游屿要不要来一碗。“我正在准备高考,您该知道高考的重要。”“你放心上学。”杨诺点头,“你妈妈经常夸你画画好。”“她还夸什么?”游屿问。杨诺想了想,抬头看了眼病房内休息的舒少媛。阳光透过透明窗洒进来,一部分被浅蓝色的纱帘遮住,另一部分欢快地在舒少媛被角跳舞。舒少媛气色好很多,又恢复成之前唇红齿白的模样。“她说你是她的骄傲。”游屿点头平静道,“拜托了。”他后退一步,对杨诺郑重其事地鞠躬,杨诺连忙扶住他,“你这孩子……”游屿双手颤抖,为了不让杨诺看出什么,他迅速将手放进上衣兜内,“她嫁给杨程昱,就是你们杨家人。杨程昱年轻不懂事,我想你们更能理解我妈妈她有多难。”“她把自己的下半辈子托付给杨程昱,我……恳求你们,就算不把她当做家人,至少让她过得快乐。”他和杨诺又在楼道里站了许久,直到病房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杨诺快步走进病房,舒少媛正盯着地上的玻璃杯碎片与水渍,她听到脚步声后不好意思道:“想喝水,没想到手太软,没抓住。”手?游屿顿了下,而后低头匆匆离开,“我去拿拖把。”他越走越快,甚至连走过取拖把的杂物室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他开始飞奔,他跑得比平时快。还能更快,游屿对自己说,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唔……”他上气不接下气,风吹地他眼睛生疼,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他咬着手背身体发抖。眼前景色向走马灯般从他眼前略过,他跑到眩晕,跑到生理性恶心才停下。他喘着粗气,单手抓着路边的广告牌,痛苦地跪倒。很快有路人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游屿摇头。对游屿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女孩见游屿红着眼眶沉默,但就是不哭,明明能够感受到绝望,他都不愿意发泄。女孩无法,只能安静地站在游屿身旁陪着。这种陪伴对于游屿来说是负担,更别说是来自于陌生的温暖。游屿找到手机,看清楚联系人后按下拨通键。“嘟嘟嘟。”薄医生,请你接电话。“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薄覃桉,求求你,接电话。电信公司提示通话状况的女声不断重复,声音甜美却毫无感情。“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薄医生,薄覃桉。”求求你,求求你接电话。第三十七章对方始终停留在暂时无法接通中,游屿被占线声惹地心烦意乱,每听到“嘟嘟”声便烦躁半分,待他终于承受不住时占线切断弹回手机页面。潜意识告诉他,再这样下去会缺氧,游屿只能被迫大口喘息直至能够撑着膝盖站起,抬头对女孩说谢谢。女孩担心道:“需要去医院吗。”游屿摇头,“谢谢,我可以自己。”今天白班护士是房露露,游屿刚进医院急诊,便看到房露露搀扶着患者迎面走来,房露露看到游屿后惊奇道:“游屿。”“来找薄医生吗?”房露露指了下休息室说薄医生在里边休息。不是第一次来,游屿轻车熟路找到休息室,正欲开门,听到不远处两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聊天,其中一个他有印象,是个叫周未的医生,当初周未提醒过他转骨科。周未抱着保温杯神色憔悴,他对身边的医生比划,“血溅那么高,他居然眼都不带眨,冷冰冰让我找出血点,我才把血吸干净他就让我出去。”医生无奈道,“这台本来就是你的手术,人家薄医生临时被你拉过来当苦力,你这个主刀掉链子怪谁?”周未哼哼两声,语气也稍微弱了点,“可他也太凶了吧。”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觉得薄覃桉凶,游屿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拉开休息室门走进去。休息室内没光,直留一盏小台灯照明,桌上放着薄覃桉的手机,游屿走到床边,躺在床上的男人睡得正熟,室内太黑了,是个休息的好环境,但游屿看不清薄覃桉的脸。游屿试探性叫薄覃桉几声都不见回答,索性退回去坐到桌边等待。他坐了会觉得无聊,打开手机正欲看会视频,谁知鬼使神差去碰了薄覃桉的手机,薄覃桉的手机没上锁,一按就开。游屿看到了来自于自己的未接来电。他下意识缩了下手指,紧接着心虚般看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的薄覃桉,小心翼翼用手指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点开,长按写有自己名字的未接来电。全部删除。一扇门隔绝了所有嘈杂,但偶尔会有病人痛苦的呻吟传进来,游屿不得不戴上耳机以防自己再次想到些不好的东西。他从未见过薄覃桉这么累,每次他睁开眼都会看到薄覃桉坐在窗边看书或是处理工作上的事务,薄覃桉似乎不会休息。他半夜打电话给薄覃桉,薄覃桉第二天一早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游屿垂眸想,自己大概是太惨,连薄医生这样见惯世态炎凉的人都看不下去想帮一把。于是他也理所当然地将薄医生给予自己的关心收入囊中。但这太自私了。薄覃桉睡了很久,从睡梦中醒来也是被迫。周未闯进休息室,甚至没看到坐在一旁的游屿,他喊道:“薄覃桉别睡了!工地倒塌砸伤三十多个,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