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燃眯着眼睛一乐,朝他友好地问:“前问方才那一笑?”齐棪跟花燃相识多年,自然省得他这个笑容,是委婉的骂人“脑子有病”。他不曾遮掩,诚恳回:“想媳妇想的。”花燃一抖,这话能从齐棪嘴里说出来,那真比连舜钦改邪归正,不再嘲讽人还难。从前他在外,几乎不说自己家里的事,问急了不过随口敷衍两句。“哎呀!哎呀呀——”花燃捧着下巴作吃惊状,偏头对连舜钦道:“瞧我们境宁王爷这春光焕发的神态,定是最近长公主殿下慈悲,给了他不少甜头吃。”呵呵。连舜钦讥讽地在心里道,未必是长公主给的甜头。想媳妇?不会是外头那位吧。不过最近王爷的心情,是有些好过头了。从前不怎么笑的一个人,现在恨不得嘴从早咧到晚。古怪。齐棪脚迈出门去,又迈回来,压着声音问:“放之,那位这两天很忙?”“刚进来,准是领了活,干得一身是劲。别问我他忙什么,我不知,也不想问。”花燃耸肩。齐棪倒来了兴趣,指指连舜钦,“想办法打探清楚他在做什么。”说完便大步离开。自那夜过后,齐棪再没得进翊安的院子,只站在门口说过几句话。不知道的以为他们俩吵架了。境宁王心里无奈,暗想女人的心真是矛盾。热情起来,把他当男宠似的调戏,什么话都敢说;这害羞起来,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四五天过去,约莫以翊安那性子,害羞劲该消了。齐棪派小厮去公主府传话,说今夜请殿下吃全鱼宴,再一同赏赏夜景。他自己则先上了酒楼,备好雅间,站在窗边往楼下望。傍晚时分,车马不绝,好半天才看见翊安府的马车。就知道她会来,她喜欢热闹,岂有推辞之理。齐棪唯独没想到的是,翊安今日未曾扮上男装,以长公主的身份下了凡。步伐款款,罗裙轻摆,雍容华贵。看得出心情不错,嘴角弯着,饶有兴致地打量左右。这是他们同房后的第一顿饭,所以她才这样正经吗?想到这里,齐棪按捺不住,连干等都成了折磨,径直开门跑下楼去迎她。这盛世楼在京中的酒楼中数一数二,是楚王所开,来往皆是达官贵人。可翊安就有那个本事,将一众打扮艳丽的夫人小姐比下去。刚进酒楼便被人认出,旁人行礼,她客气寒暄。不怪她喜穿男装,齐棪感慨还好她今日高兴,点头微笑间未显不耐烦。齐棪未回过府,穿着听竹卫的嫩绿加藏青官服,朝她走去,“就等殿下,怕先上菜冷了,想喝什么酒?”齐棪把手给她牵,将她从一众多礼之辈里救走,客气地露出一个“别来打扰我们夫妻俩”的笑容。翊安闷声道:“今夜不喝酒了吧。”沉默……翊安由他拉着上楼,两个人都想起了什么,半天没吭声。上去后齐棪打量她一眼,翊安问:“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齐棪实话实说:“本以为来的会是‘魏公子’,不成想见的是殿下本人,臣倒惊讶。”翊安笑了一声,坐下道:“你突然派人来喊,我懒得换衣裳,这一身便出来了。怎么,不给你丢人吧。”“这话问得折煞臣了,”齐棪忙给她作了一揖:“有妻如天仙,臣高兴还来不及。”“油嘴滑舌。”翊安作势挥了下拳头。“句句属实,我哪会骗人啊。”齐棪有心逗她高兴。此时一队女侍端着木盘,鱼贯而入来上菜。河鲜湖鲜聚于一堂,雅阁之中香味四溢。翊安好鱼,闻了便垂涎欲滴,拿起筷子,顺口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好?”“殿下善良温柔,落落大方,容貌倾国。”趁着菜全了大半,女使退下时,齐棪凑过去轻声道:“而且身段好,皮肤白。”若说前面几句还算真心话,这一句就是在气她了。翊安想起来,“身段好、皮肤白”是她在宫里说着逗他的。他不仅记着,并原封不动地奉还。不愧是齐棪。而齐棪虽有意逗她,话却半点没掺水。那夜缠绵后,他魂都被摄去了大半,乐得承认她身段勾人,皮肤白无瑕疵。翊安没想到这人已经无耻到在这种地方调戏她。当下也不如他所愿,毫不遮掩地赏了他一个白眼,便将注意力聚集在鱼宴上。梅花鲤鱼、鸳鸯鱼卷、煎闷白鱼、清蒸银边鱼……几道清淡嫩滑,又几道咸香咸辣。齐棪既费了心,哪怕看在菜的份上,也得给他几分薄面。翊安吃鱼时不急不躁,专注而安静,仿佛生出就会把肉跟刺分离似的。齐棪盛了一碗鱼汤,边喝边看着她吃,心里暗骂自己前世是蠢货。何止是蠢,旁的便不提了,怎么连男人与生俱来的好色也不会。哪怕吵架赌气,也不能不馋她的身子啊,何至于倔强到把这么个美人做了摆设。偌大的雅间中,只他们两人各吃各的,因怕遇刺,都不再开口。一时间寂静又温馨。外面天色已黑,万家灯火一盏盏明了起来。等翊安吃饱,用茶水漱了口,齐棪才问她:“好吃吗?”“嗯。”她点点头。因这顿是晚膳,未敢多吃,有些可惜。“过几日再来便是。”齐棪看出她的想法。翊安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任由冷风吹面。膳后容易犯困,吹吹风反而舒服。忽而,一双手从后搂住了她,她被动地靠在一个结实温暖的怀里。翊安没有矫情地挣扎,安静不语。两人都享受着这样静谧的时光。暖饱之后,灯火,北风,喧嚣声不绝于耳,他们谁也舍不得开口说话。“我想亲你。”齐棪在她的耳边柔声道。“我想咬你。”翊安笑得没心没肺,脑子里闪过齐棪嘴唇结痂那两天说话不清的记忆。齐棪跟着笑:“你咬吧,把我咬死,我都愿意。”“壮士?”翊安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齐棪低头,将好吻在她的唇上,等了等,见她没有咬人的征兆,才加深这个吻。就在翊安腿软,觉得再亲下去便站不住时,门被人敲响了。齐棪停下,语气想杀人:“谁?”翊安从他怀里闪开,自去开门,“想必是我的救星。”门一开,一个一身酒气,笑得顽劣的男子站在门口:“姑母,侄儿来请安。”翊安认出来,这是安平侯那个不成器的孙子。看来听竹卫到底没舍得下手,还挺生龙活虎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她一时没想起来。齐棪跟着出来,替翊安解围:“思荣,与友人来喝酒?”“是啊,听人说姑母跟姑父在这里,侄儿不敢装不知道。”魏思荣傻笑。齐棪真想一脚踹在他的傻脸上,还不如装不知道,姑父好事全被你给毁了。☆、不熟翊安嘴唇上酥酥麻麻的触感仍在, 如兰似麝的气息尤绕在鼻息之间。不知为何,齐棪穿着这身官服, 她格外地不忍拒绝。上京城怕这身衣裳的人不在少数,方才齐棪笑容冷淡地走进人群牵她, 许多人的脸色霎时不自然起来。听竹卫办案时, 常潜在一些热闹之地,不须证据, 可直接抓人。翊安当时装作漫不经心,瞥了一眼他, 鬓若刀裁, 眸如墨玉,威仪镇人。她很难将面前的人,跟那个嘴欠又不正经的齐棪联系起来。这份“表里不一”, 让她沦陷了进去。谁让她魏华儿这辈子最大的毛病, 就是碰上好看的人走不动道。齐棪逗她、亲近她时, 她心里想的是,她成功地把端庄的齐指挥使齐大人给带偏了。都知翊安长公主爱玩爱闹, 谁知道境宁王也非规矩之人了。说出去,有人敢信吗?没人。翊安自问自答, 欣然地接受她的驸马爷自“发疯”以来, 怎么看都顺眼的事实。眼下魏思荣出现的时机正好,省得自己被男色迷住眼,他说什么就从什么。翊安心里对自己咆哮:你赶紧清醒一点!安平侯府与翊安素日来往甚少,这魏思荣与她统共没说过几句话, 今日一口一个“姑父”“姑母”,她猜事有蹊跷。翊安冷静地微笑,想看看这位是何目的。“你有心了,忙你的去吧。”齐棪急着打发他,不忘交代:“记着,不许闹事。”翊安心想他教训起人来,虽不严厉过分,倒也有模有样的。“不敢闹!姑父您放心,我魏思荣吃一堑长一智,现成了上京城顶好的良民一个。”魏思荣挺直背,拍拍胸脯,喝的红扑扑的脸笑得跟个傻儿子一样。“噗——”翊安笑出声,原以为是个酒囊饭袋,没成想说话还挺好玩的。齐棪被这肆意的笑声引去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光洁的额头,挺翘的睫毛在眼下投着一弧阴影。嘴巴上是浅浅淡淡的唇色——胭脂用饭时便没了,又被他啃了半日,正水润诱人。还好没肿。翊安笑时不似旁的姑娘那般,拿手或帕子掩住嘴,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一排齐整的皓齿,微侧着头看人。无论与谁说话,眼神都专注得好似眼里只有面前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将人骗去。双眸含情,姝艳无双。未有旁的心思的人见了还好,但凡有一点邪念,陷进去便拔不出来。比如他自己。齐棪愣了一会,极力让自己静下心,艰难地将目光投向魏思荣。见他没老实气地站在门口,低头用脚尖踩着地毯,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从哪里开口。齐棪侧身让路,“有话进来说吧。”魏思荣顿时喜出望外,听话地进了屋,反手关上门,一气呵成。翊安:“……”魏思荣开门见山:“姑父,棠婳姑娘真是自尽吗?”翊安微微动了下眉,没说话,心下了然,独自在窗边倚着。齐棪示意魏思荣坐下,“是自尽,非他杀。”魏思荣不再发笑,“哦”了声。也不觉得奇怪,或许是觉得这两者并无什么区别。总之,人彻底没了。“她为何而自尽,那个要带她走的男人呢?”“那男人出意外被人杀了,她殉情而去。”齐棪答得稳而自然。魏思荣急急地追问:“那个男人为何会出意外,他是什么身份?”齐棪稍停,扬眉反问道:“你很想知道?”“我……”他支支吾吾:“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好好的人突然没了,我自然……自然会伤心。”“嗯,这是情理之中。”齐棪目光如炬,语气还算温和:“你确定,棠婳跟你说过她有孕?”“啊?”魏思荣没反应过来,怔了下,不以为然道:“过去太久了,我也不确定。或许说过,或许……是我听错了。”过去太久吗?距离他重生回来,也不过两个月未到。年轻人记性这么差?齐棪点了点头。他记得清清楚楚,魏思荣说棠婳“已经怀上他们张家的骨肉”。便是这句话让他确定,那个男人多半是张岸鹤,才去查的棠婳。齐棪灼灼地盯着魏思荣想,怀孕一事,其实无论真假都无什么所谓。如果非得说,也许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着痕迹地点出棠婳那男人的姓氏。否则天下叫“鹤郎”“贺郎”的多了去,又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魏思荣如果一口咬定是棠婳说的,那就说明他并不如何知情,是棠婳暗里想告诉他。可他现在说不确定,齐棪不得不怀疑,他其实知道些什么,那句话正是他自己编的。现在心虚了,所以不承认?翊安听到这里,也回头看了魏思荣一眼,目光幽淡而玩味。果然,魏思荣下一句便是:“姑父,这事听竹卫不查了吗?”齐棪回答道:“一个女子自尽罢了,听竹卫何必花太多的心血?又不是牵连了什么大事。”“一对即将远走高飞的男女,几天内同时死了,难道不值得怀疑?”“值得怀疑,但目前并无线索。”齐棪不动声色道。“哦……”魏思荣听完,低头挣扎了会。在齐棪与翊安静待他开口时,他又缓了过来,像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一般。乐呵呵一笑:“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姑母跟姑父了,他们还在等我回去喝酒呢。”翊安见齐棪沉默,开口接话道:“那你去吧。”魏思荣起身弯腰道:“二位尊长请继续温存,一刻值千金,侄儿先退下了。”说完推门跑了。齐棪:“……”倒是把千金还给他啊。温存?这是什么混账话?!翊安气闷,“他爹怎么还没把他打死?”齐棪哭笑不得:“听说安平府在替他安排亲事了,先成家,且让他收收心。”“早了点吧。”翊安在算魏思荣有没有满十七。“不早了。”齐棪悠悠然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说罢补了一句,“在他这个年纪,我不如他。”翊安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这么损人的和夸自己的。她想起来,齐棪十七岁时,确实很没意思,小古板一个。既被坏了氛围,翊安便不再配合,将那点“温存”亲手扼杀。今日份的温柔已用光,几日没见齐棪,攒的那点儿耐心也消失殆尽。适可而止。她推门出去:“走吧,出去走走消食,逛完我要回府。”“乏了?”齐棪问。翊安点头:“嗯,今日没睡午觉。”“在忙什么?”翊安狡黠一笑,看着他道:“在想齐大人啊。”这是吃准了他会被她撩得死死的。齐棪立在众目睽睽之下,心跳的仿佛要从嘴里出来。每每翊安这样时,他便像被夺去了舌头,嘴笨得接不上话。末了回句,“臣的荣幸。”车夫稳稳地赶着车,车内两人面对面端坐。翊安本以为齐棪会动手动脚,谁知他自上车就兀自沉思着。她最怕安静,“在想魏思荣的事情吧。”齐棪被她点破,顺口道:“是啊,小子肯定有话没说。”翊安犯困,打着哈欠,“无非就是棠婳与他交过心,他知道那张岸鹤受阮家指使,要刺杀你的事。”“张岸鹤跟棠婳都备了一手,不肯轻易被人利用罢就扔了,这魏思荣是他们留下的线索。”齐棪认真地听她分析,“还有呢?”“魏思荣想你查到阮家身上去,以安平府的家底,他不敢跟阮镛实斗,故而不能明说。”翊安说到这里,轻笑了下,胸有成竹道:“你放心,他不会甘心,一定会再传递消息给你。他绝不仅仅知道这些。”“人都死了,他还肯为其犯险吗?”齐棪目不转睛地看她。翊安笑容自信道:“他这样的年纪,瞧着没心没肺的,实则最重感情。我觉得,他一定会。”“是了。”齐棪目光深邃,温柔地笑:“殿下怎会如此聪慧?”旁观者清。翊安往马车壁上一靠:“我魏华儿可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齐棪堵上了嘴巴。齐棪为了更好地看翊安,并未与她并肩坐在一处,两人面对面各靠一窗而坐。眼下为了到她面前去吻她,他便单膝跪在车板上,搂住她的腰,微微将人往下压。翊安脑海中想的却是,齐棪听不下去她自夸。气得一把推开他。这回的吻轻轻浅浅的,温柔却热烈,他本也只亲了亲唇。被她推开,又不死心地凑上去亲她的眉眼。不带多少欲.念,似乎只是想亲近她。翊安在这一瞬间,荒唐地想,齐棪一定藏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他的那份情,好似突然沉甸甸的,以至于自己接不住。翊安转移话题:“你穿这一身好看。”比穿亲王服好看。齐棪早发现她喜欢,“所以殿下今日任臣轻薄,是因为这一身衣裳?”“是又如何?”“那下回我就穿这身去侍……”“哎哎哎!”翊安急忙打断他:“到此为止,再说就不能入耳了。”“咱们俩,还有不能入耳的?”“当然!”翊安微眯着眼,“我们得约法三章。”齐棪坐回去,“哦?怎么个约法三章。”“你也知道,我很高贵。”“……”没听人这么堂而皇之地夸耀自己。“日后,你每日最多亲我一回,还得看本宫心情。”齐棪配合道:“可我今日亲了你两回。”“嗯,”翊安拿出对策:“所以你明天没有了。”“这么残忍?”“跟你很熟吗?”翊安冷眼扫去,赌气两年,现在他要和好就和好?她翊安长公主不要面子的?这么好说话,以后怎么在上京城混?万一他把自己吃干抹净,扭头又不认人,变回从前那般冷漠。她可没地哭诉。必须约法三章!齐棪一脸正色,理着翊安说好看的衣裳:“是不太熟,也就同床共枕几晚,灵肉相交几次罢了。”“……”刀呢?挽骊呢?指甲呢?可惜指甲剪过了,划不烂他的脸。齐棪没奢求再宿进她屋内,人家都说了不熟,那一晚毕竟可遇不可求。于是各自回府。齐棪心头有事,快步进了书房,将一众的人名写下来。宫里,阮家党派,氿仙阁,听竹卫,另有魏思荣,封浅浅等人。他愈发地想要弄清楚,这些人彼此之间有何联系。其实上辈子取他性命的,不是将他打残关在狱中的皇帝,亦不是发动叛乱的阮镛实。而是,她……【本卷完】作者有话要说:齐?时而霸道时而怂包?棪翊?正装官袍爱好者?安哭唧唧,感觉这两天感觉有点冷清,请大家多评论,我爱你们!☆、前世齐棪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身份仍尊贵, 却无任何实权,指挥使一职被撤, 昏昏度日;他为此与翊安愈发不睦——若说从前只是赌气、试探、彼此不信任,从这过后, 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因为他不由得怀疑, 皇帝将她嫁给他,究竟是皇恩浩荡, 还是变相桎梏。被罢官的起因,说来话长。他私服灾荒连连的溱州, 探查当地官员与朝中哪些人联手瞒天过海, 预备拿了证据回京抓人。不成想,情况比他想的严重,沿途尸骨无数, 流寇马贼盛行, 甚至攻城造反。上京中, 却一丝消息也不知道,日日歌舞升平。叛军里, 领头的都是些父死子失的亡命之徒,手段残忍, 动辄屠村。眼下围住了溱州城, 正占上风,若他们攻进城中,不堪设想。齐棪即是私服,身边无几个侍卫, 情急之下,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回京传信,一面去最近的军营借兵。巧也不巧,驻扎在附近的乃是当年齐家军的分支,将军赵旦见事有急,顾不得等传令了。回来溱州保了下来,赵旦被斩,齐棪以私自调兵之罪被夺官职。这时,京中又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句谶语。感慨齐家军虽不复存在,可齐棪竟能随便调兵。虽说情有可原,可若那日去的是其他人,也能如此轻松吗?换而言之,若没有流寇,仅凭齐棪一面之词,那将军仍会出兵?这梦境太真,真到齐棪仅仅在一旁看着,心中便压抑地如黑云蔽日一般,喘不过气。梦里这时出现翊安的脸,那年的翊安在他面前,已经不怎么笑了。因为他不曾给过她几次好脸色。“齐棪!”翊安在王府等他大半日,见他醉醺醺地回来,面无表情从身边经过,一把上去抓住他:“你去哪了?”“臣出门喝酒,也要向殿下汇报?”齐棪看见当时那个颓废无能的自己,也看见翊安眼里挥之不去地无可奈何。他怎能不颓废,皇帝纵容偏心阮家,杀伐无度;外头百姓死伤无数,朝野上下尤在勾心斗角。翊安轻声道:“你去了封浅浅那里?”“我不想跟你没完没了地吵架!”他不耐烦地吼,像认了一般。其实最后那一年,别说翊安,他连他自己都不想面对,哪里抽得出心思去见封浅浅。封浅浅对他亦是淡了许多,虽常送花,人却不来,因为知道见不到他的面。倒是翊安,恨不得日日待在氿仙阁里。齐棪苦笑,当年的自己那般小心眼,却偏偏装得若无其事,把她往外推。翊安蹙眉,转而问他:“你要为御史台那几个人,折上你自己的性命吗?”“我就知道你找我是说这个。”齐棪冷笑,振振有词道:“自古以来,言官都是可打不可杀。陛下如今听了谗言要动这些人,跟那些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有何两样?”“住嘴!”翊安发火,瞪他一眼,将他拽进屋子里,咬牙冷冷训斥道:“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我很清楚,我想说,我不想再忍!”“我齐家在沙场上死了多少人,才有今日?我父王交上兵权,我恪守本分留在京中,到头来呢?我除了是你们魏家的驸马外,一无所有。”她眉间亦笼着乌云,“这只是暂时。”“还有长远吗?”齐棪本意是说家国已经如此,何谈将来。可没忍住地红了眼睛:“我如今,还配入你的眼吗?我齐棪何德何能,能做你翊安长公主的驸马爷。”旁人听了,只以为他在大逆不道地发牢骚。只齐棪自己知道,这场梦里,他有多怕配不上翊安。哪怕他们不做真夫妻,他也不肯变成废物,余生站在她的影子里苟活。那年的七八两月,热浪滔天,滴雨不落,祁国遇千古大旱。溱州等地尤为严重,再怎么瞒,还是传入了京中。赈灾银子下去,竟大半被贪,毫无起色。各地的折子冒死送入京中,尽数被阮镛实压下。司马甄等人死谏,要求复境宁王的职务,又列了五十九条大罪,要求严惩阮镛实。未等阮家想对策,皇帝便大怒,将一干人等下狱,等待秋后处斩。齐棪上书力保司马甄等,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翊安平静地听他发完脾气,“这话,唯独你不能说,你处境不易,何必生事?”君王残暴,听竹卫到后来,便成了皇帝手中带毒的匕首。动辄抄家抓人连坐,不知有多少人记恨着他,一个个巴不得要他的命。齐棪再一次看着梦里的他,冷淡说出伤人的话,“知道我为何不敢碰你吗?我怕我们有了孩子,怕他过得比我还可怜。”翊安刹那间脸色惨白,明明两人面对面站着,心却隔了十万八千里。原来做梦也有知觉,齐棪听了,心一阵阵地抽痛。他明明晓得,翊安身不由己。梦境一转,又是几日后,就像没有尽头一般。境宁王府前,一辆马车快速驶过,从车上扔下一个昏迷的女子。王府侍卫脱了外袍将其盖住,见这女子披头散发,唇无血色,衣衫不整,竟是……封姑娘。齐棪不看也知道后面的事情。封浅浅被一伙人劫走,失了清白之身。醒来后万念俱灰,一个人痛哭,她无父无母,没一个亲人。哪怕如此,他还要与她生分,其他人也不放过她。齐棪正值失意之时,听了感同身受,也是悲从中来。“你知道是谁吗?”她眼里蒙上一层癫狂的恨,拉着他的手:“翊安长公主。”齐棪怔住,末了含怒道:“你若不知,便不要空口白牙地胡说。”封浅浅无声盯了他一会,似是觉得寒心。“我会拿这种事情去诬陷她吗?就算诬陷成功,对她对我有什么好?你难道会休了她,难道会看得上我这残花败柳之身吗?”“我不是说你诬陷她,而是其中定有误会。”齐棪不想刺激她,语气放柔,但仍坚定,“我娶了她这些年,她若是这种人,何必等到现在?”封浅浅摇头:“我见到了她身边的那个侍女,腰佩弯刀。她以为在我身后看不到,其实屋里有镜子,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张脸。”“挽骊?”齐棪暗惊,存疑道:“我会替你查清楚。”“你不信。”她的语气肯定而绝望,背过身去不再说话。齐棪心知封浅浅不会骗她,她虽爱耍些小心机博人关注,却从不用在大是大非上。而翊安虽常拿她噎自己,让他理亏,却压根不屑对这么个弱女子动手。她为人光明磊落,一身飒气,有什么便说什么。无论多难听的话也不藏着,怎会如此下作。这个时候,她毁了封浅浅没有任何好处,只有麻烦。一定是其他人,借此事损毁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让他彻底无依无靠。齐棪心里明了,可这话不能说给封浅浅听,女儿家遇到这种事,哪有冷静的。他离了听竹卫,查事举步维艰,三五日没个头绪。也问探过翊安,挽骊可是每日与她在一处?翊安道:“不然她还能去哪里,她不在我身边,我还不习惯呢。”是了,退一万步说,是翊安派的人去对付封浅浅。而这种事哪里需要挽骊出面,难不成还怕人跑?齐棪把这话告诉封浅浅,她没说什么,第二日却消失了。他派人找了一天,生怕她做出什么事,甚至连公主府都去问了,还被翊安冷嘲热讽一顿。等封浅浅再出现时,温婉地道歉说自己是想静一静才躲着人,又想通似的不再逼齐棪。齐棪其实心里不好受,决心要查清楚何人扮成挽骊的模样,来离间他们夫妻。可事情还没查出头绪,齐棪就忙得顾不上了。司马甄等人被提前处斩的消息传出来,他忧心如焚。若司马甄等人一死,皇帝便彻底失了人心。他情急之下派人去行刑之地拦,而阮镛实就像专在那里等他一样。奸臣添油加醋之下,皇帝恨得牙痒痒,亲手打断他的腿,将他关进天牢。再后来,便是翊安去救他出来。他那时腿伤严重,再不治恐怕就废了。却顾不得自己,问她为何不知自保,只要不管他,她就还是长公主。翊安忽而笑了,脸上出现许久未曾有过的俏皮,逗他道:“你这时候知道自保了?我还以为你一根筋,什么也不晓得呢。”齐棪气得头疼,“你还笑得出来?把我救回来又如何,宫里一道旨意下来,你我皆无葬身之地。”翊安看他这副较真的模样,轻快道:“那咱们一起死就是,反正你死了,我做寡妇也没意思。”“你可以再嫁,嫁得更好。”齐棪认真道,“殿下,别让我连累你。”翊安没肯接这话,见他连药都不喝,叹了口气,如实道:“别担心了。你以为,若不是玉奴暗中授意,我能轻易劫你出牢吗?做场戏给人看罢了。”“是陛下的意思?作戏?为什么?!”“这样他就能用护我这个跋扈阿姐的由头,护着我们俩。其他的,别问。”齐棪陷入沉思,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记得那日他被抓起来后,司马甄他们也没继续被处斩,重新收押起来。翊安等他喝完药,开口说:“封姑娘是真的关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