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狄烻不急不缓地开口,微叹般拖长的语音让她心头一颤,但很快便听他续道:“但也不差这一日半日。”“……”谢樱时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横眼瞪向他。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还拿话来捉弄人,以前怎么没看出他还有这副面孔。她咬唇盯着他,可那张脸上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眼中的云淡风轻下却好像潜藏着似有若无的笑。难不成他今天是故意出来陪自己的?这念头让谢樱时心头一阵狂喜,但又不敢确信,怕自己会错了意。可不是么,前晚大雨中那般纠缠,他还是拒她于千里之外,怎么会那么快回心转意?况且,他之前也应该不知道自己混在营中才对。或许就是偷闲出来走一走,跟她一样,全然没想到会有这番相遇,就像那晚她从墙头上跳下来,却正好落在他怀中……想到这里,谢樱时有点垂头丧气,可耳根子还在发烫,偏过头没了言语。走没多远,鼻中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她停步张望,目光落在前面树下那一大片茂盛的灌木上,眼眸登时一亮,当即走了过去。狄烻也随后跟到,看她从腰间解下镰刀:“你要艾草有用?”“当然有用。”谢樱时俯下腰,揪着枝干将整株连根割下:“这东西温肺暖脾,散寒祛湿,制成香烛还能防虫,南疆蛮荒烟瘴,最用得着。”她一边割,一边往竹筐里放:“其实不光是药,这东西还能入菜食用。拿新鲜叶子洗净捣成泥,掺在糯米团里做粿,或者和生姜一起煨鸡蛋,还能熬粥吃,好法子多着呢!”一说起这个,她便忘了紧张和尴尬,打开话头滔滔不绝起来。狄烻没言语,只略略点头,默声帮她把碍事的杂草都拔去,丢在一旁。不多时拔了大半筐,两人继续向前,气氛也好像缓和了下来。南疆的山林几乎毫无人迹,古树参天,石林密布,却也别有一番幽谧宁静。两人边走边看景致,不觉心旷神怡,沿途又寻了不少草药,一直到山坳中,便看到山下有一条几丈宽的小河。那河浅得紧,水流轻缓,却格外清澈,河底卵石遍布,鱼群四处嬉戏。狄烻见她抬手抹汗,搁下竹筐,把几捆草药也放在地上:“歇一歇吧。”谢樱时“嗯”了一声,走到河边把手洗净了,看那水着实清澈见底,又有些口渴,便掬了一捧,凑到唇边。“等等。”她愕然抬头,看狄烻不知何时已到了身旁。“南疆河湖中多有瘴气毒虫,不能轻易生饮。”他说着解下腰间的羊皮囊递到她面前,“喝这个吧,烧滚过的,不会有事。”谢樱时接在手里,目送他走到一边,转回眼端详那只皮囊。色泽沉暗,有的地方外皮已经斑驳,还带着股粗犷的味道,和这里的一切都泾渭分明,却恍然像把她带回了洛城边塞。落日孤城,戈壁胡杨,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一片绿意,尚且不如这里,更无法和富庶繁华的广陵相比。然而她却莫名的喜欢那里,哪怕有伤感,有失落,还有眼泪……出神半晌,她拔开皮囊塞子,发现外口的边沿有一圈淡淡的唇纹。那是狄烻留下的。她只觉胸口受了重拳似的轰然一震,双颊立刻着了火似的热烫起来。这样的让人怎么下嘴?谢樱时不由自主地又偷瞄过去,见他负手站在那里,淡眸悠然凝望,不知是看河面,还是更远处的青山。他没看过来,让她的窘迫稍稍平复了些,目光有意无意在他淡薄却别有韵味的唇上停驻了片刻,终于还是转回手里的皮囊。其实刚才大可以拒绝,或者推说不渴,但她却接了过来,现下弄得自己有点措手不及。然而心中又隐隐冒出一股冲动,针尖似的刺着她敏感的心神。喝口水而已,又没别的意思,没来由怕的什么?谢樱时暗骂自己没用,把眼一闭,鼓起勇气凑上去,对着皮囊咕咚咕咚灌起来。唇口相触的那一刹,她只觉寒毛都竖了起来,一口气喝完,红着脸喘息不停,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憋的,全然不知水是什么滋味。“给你。”谢樱时仿佛觉得那皮囊烫手,赶忙扔还给他,却不敢看他,生怕那双眼会让自己立时方寸大乱。这一番折腾,气氛无意间又尴尬起来。谢樱时蹲在河边,随手捡着小石子往水里丢,浑身都是无所适从的难受。石子落入水中,觅食的鱼群一惊而散,却好像忽然提醒了她。这时候干呆着不做点什么,当真像受刑一样,她索性踢掉鞋子,挽起裤脚,一步步走过去。来到河中心,水也只堪堪没过小腿。她紧盯着身边游来窜去的鱼,目光恨不得化作勾叉,双手慢慢探到水中,看准一尾游近,急忙去抓。谁知那鱼反应灵得紧,扭身一转就从手边滑过。谢樱时却用力过猛,脚没留神在卵石间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向前倾。扑倒在水中的那一刹,她分明听到岸上的笑声!作者有话要说:(づ ̄ 3 ̄)づ谢谢小仙女1314的地雷,谢谢小仙女 阿拉斯加 灌溉营养液*10第57章 颜香风色“有什么好笑的!”谢樱时浑身湿淋淋地从水里爬起来, 怒瞪了一眼岸上负手莞尔的男人。看她摔倒, 不关心也就罢了, 居然还当面耻笑,怎么可以这样?她暗恨自己失足丢丑, 但更气狄烻幸灾乐祸,早没了捉鱼的兴致,掩着湿透的号服前进,踏水回到岸上。看他望过来的眼神似乎仍冷俊不禁,忍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到旁边,一面拧衣衫上的水,一面闷头生气。她拧得格外用力, 像泄愤似的,嘴里还在那嘟嘟囔囔。不远处响起“咔吧、咔吧”的掰折声。谢樱时好奇地拿眼梢瞥过去,见狄烻正捡了干柴枝堆起来, 点燃生了堆火。“来烤一烤吧。”谢樱时刚才上岸的时候就觉着风背凉, 这会双手一直抱着膀子, 衣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也极是难受。可她兀自还有些恼, 赌气哼声别开头不理,等他稍稍加重语气又喊了一遍,才横过眼回道:“不用, 这么大的日头,晾一会就好了。”狄烻望着那张任性的小脸,眉心蹙起一道浅浅的微褶:“这里潮气重, 身上湿着不好,快过来。”他嗓音低沉,肃然的脸色像长辈在轻叱不懂事的的孩子。“有事没事,我还不懂。”谢樱时小声嘟囔着,刚才还笑话人,现下又开始卖好,还一副强迫人依从的架势,真是讨厌。但那话却好像有股无形之力,让她没法抗拒,终于还是垂着眼有点不情愿地走了过去。那堆篝火不大,可一靠近,立时便熏热扑面。狄烻又不知从哪里拣来两根酒盅粗细的长枝插在地上,扯开腰间的系带,接下自己的大襖挂在上面。这意思不言自明,谢樱时觉得双颊又开始发热,火一熏更觉得烫人,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意,躲在那幕帘似的大襖后探头张望,见他只穿着件中衣背身走远,又心虚地缩了回去,也动手开始解肩带。刚才那下扑在水里,她上身的衣衫全湿了,索性内外一件件都脱了下来,先将他的大襖披在身上,然后才把自己的衣衫架在火边烘烤。一口气拾掇好,坐在火边,把他的衣衫裹紧,闻到上面那种特有的气息,忽然觉得格外安心。美中不足的是,上头没有了药膏里的茉莉花香,不过也难怪,隔了这么久定然早用完了,回头想法子去置备些药材来,就是不知道这里的花种是不是自己惯常喜欢的。正想着,河那边蓦地里传来击水的哗响,谢樱时闻声刚抬起头,就看一尾体型肥大的鱼扭着身子跃出水面,“啪”的落在碎石遍布的河滩上。狄烻就站在那里,一手仍然负在背后,另一只手握着根几尺长的枝条,目光游游地在水里逡巡。很快,只见他眸色落定,手上的枝条促然挥落,轻快地打在近岸的水面上。随着抽击的响声,又一尾鱼像刚才那样跳出水来,落在离之前那尾鱼不远的地方。谢樱时目瞪口呆地看了片刻,陡然醒悟他其实并不是用击水生浪的法子把鱼打出来,而是用枝条直接打在鱼身的筋脉上,只要力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能让鱼自己跳出水来。这手上功夫的高明简直让人咋舌惊叹!她看着他站在那里,一副悠然之态,手上的枝条随性而动似的四处抽打,鱼儿一尾接着一尾地蹦跳而起,简直说不出的轻松写意。有这手功夫却不早使出来,现下却在这里显摆。谢樱时叹服之际,不由自主又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恼,先前落水时听到的那声笑忽然又像在耳畔响起似的,耳根子又开始发烫。原来那不光是在笑她狼狈,更是在笑她那副当真下手去捉的样子,简直蠢笨得厉害。她有种想上去质问他的冲动,戏弄人就这么有意思么?然而才刚起身,就心中生怯了,甚至觉得自己才是无理取闹,于是又颓然坐了回去,咬唇坐在那里,恨恨瞪着他在紧束的中衣修饰下愈显精干挺拔的背影。没过多久,那一小片岸边就堆满了扭动蹦跳的活鱼,粗略看看,竟有三四十尾之多。像是觉得差不多了,狄烻随手丢下枝条,拣了两尾不大不小的,就地在河边刮去鳞片,开膛破肚后,洗剥干净拎了回来。他目光在谢樱时身上略停了下,没有说话,将鱼穿好,搭根横架,放在火上烧烤。没一会儿工夫,鱼肉的表皮便泛起一层焦黄的颜色,油脂滴滴答答地落进火堆之中,发出“嗞嗞”的声响,炙烤后特有的香味随之扑面而来。谢樱时晨间没吃东西,又走了一早上,这时候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看着渐渐烤熟的鱼,习惯性地双唇抿动,空空的肚腹中也搅出肠鸣。虽然声音细微,但狄烻显然听到了,拿过一条烤得差不多的递到她面前。谢樱时也不推辞,接过来张口便咬,刚离火的鱼肉依然烫嘴得厉害,她也不在乎,闷头吃得津津有味。鲜香酥脆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尽管没加佐料,也谈不上半点烹调的手法,可那种醇美的味道却好像是她从没吃过的珍馐佳肴,恨不得把舌头也吞进去。她越吃越停不住嘴,转眼间就将整条鱼吃得干干净净,吮了吮手指,打出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目光微转,发现狄烻还在看着自己,深邃的目光仿佛这会子一直没从她身上挪开,只是始终没言语。谢樱时想起刚才自己的吃相,脸色一窘。这样缄默的注视让她的心跳陡然加快起来,又开始有些不知所措。“看……看什么?”她终于受不了,先开了口。狄烻入定般的眼眸微动,从她身上转向焰头渐小的篝火:“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出来了。”口唇微动间,语声也低沉轻缓,与其说是劝诫,倒更像是关切的嘱托。谢樱时砰乱的心轰然一震,悸悸的像那晚拥着他的感觉,没有默然也没有反驳,低眸乖巧地“嗯”了一声。接下来又是默然相对,谁也不说话,只有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应着心跳。不知什么时候,狄烻的目光又转向身旁的少女。她裹着他的衣裳,襖衫太过宽大,穿在她娇小的身上有些不像样,可又莫名说不出的可爱。他看着她低眸不语,眼珠却一刻不停地左右游移,双手拢在衣袖下,手指却伸出来,孩子气十足地一下一下揪着云纹的缘口。狄烻凝着那纤细玉白的手指,有一霎的怔然,回神时已对上她笑意嫣然,又脉脉含情的目光。“你刚才打鱼的那手功夫,是跟什么人学的?”谢樱时的确很想知道,尽管清楚狄烻自小便在皇甫家,但这功夫十之八.九不会是外祖教授的,否则以老人家对她的疼爱,早就拿来哄自己开心了。狄烻目光移过她如画的眉眼,还有长而浓密的睫毛,视线慢慢垂落:“很小时候在中州,家父教得一些认穴窍门和内功心法而已,其实算不上什么功夫。”“那……能不能教我?”她一脸求知的兴奋,身子也向前探着,望他的眼神透着期待。他唇角微翘了下,像有些无奈,不着痕迹将另外那条熟透的鱼从火上拿下来,搁在旁边。“以前说过,那些内功心法你练了有害无益,至于认穴的窍门,也就是一两句话,全靠自己勤加练习。”说来说去还不是藏藏掖掖不肯教,不就是怕家传的绝技被人学了去么?谢樱时撇了撇唇,倒也无所谓,借着话头又问:“你们中州什么样,好玩么?”少女柔腻的声音仿佛就覆在他耳畔,这份突如其来的好奇更让人意外。狄烻眸光微抬,看她由抱膝改为盘腿,整个人像又凑近了几分,呼吸间能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那双明亮的眼眸说不出的澄澈,似乎还隐藏着一丝狡黠。“西北边城,自然比不得中京和广陵。”他语声又沉了两分,眼底的神光变得漠然悠远,“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回去过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谢樱时有点不满意这回答,但凡谁提起故土家乡总有一番思念不舍的情怀,他却好像陌生得很,甚至不愿多提的样子。大约是自小便在颍川长大,后来又戍守洛城,漂泊在外,除了父母兄弟之外,乡愁反而淡了。她有点不甘心,轻蹙了下眉道:“我才不信呢,天下九州,万里山河,每一处都有各自的好,就算比不上中京和广陵,总也和洛城差不多吧。”顿了顿,脸上盈起花朵般娇艳的笑,又带着些怯怯地求恳:“以后,你带我去中州瞧瞧好么?”话刚出口,就看狄烻眉心一蹙,双眸凛然看过来,登时醒悟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别样暗示的意味,俏脸登时红透,头也低了下去。正寻思怎么遮掩,耳边却听到狄烻低沉悦耳的声音:“好,若有机缘,就带你去看一看。”第58章 心花怒放带她去中州看看。这还是狄烻头回亲口答应她一件事。虽说和期盼中的话还差得老远, 但也足以叫谢樱时欢喜半天了。她想腻在他身边多呆一会, 返程的路上故意寻东摸西, 等满载而归地回到营中时天已经黑了。当值巡夜的兵士见她和军中主帅在一起,不禁有些奇怪, 但没敢多问,接过手来拿了东西,径自都去了。谢樱时不想回灶房,也不想到秦烺那里,心中舍不得跟他分开,可又没法明说,一路闷头不言声,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没过多久, 就到了狄烻在做中军行辕的院落。听说那里本是地方州衙所在,但大半都已在战火中坍毁,残存下来的只是后进很小的一部分。“今晚先在这里歇吧。”狄烻停住步子开口。谢樱时心中暗喜, 想着不能答应得这么干脆, 于是故作矜持地推却:“不用了, 要是扰到你就不好了。”她一边说着, 一边觑他脸色。“想去你表兄那里?”狄烻也望过来,带着意味深长的审视。“不是!”谢樱时冲口否认,连连摇头, 语声嗫嚅道:“嗯,我穿着伙头军的衣裳跟你在一起,方才那些人……眼神已经不对劲了, 要是再看见我从这里出入……说不定会对你生出闲话来。”这说辞让狄烻哑然失笑,眼瞧着她双颊飞起两片红晕,营火映照下愈发显得娇艳。“进来吧。”他丢下这句话,已转身走上残断的石阶。谢樱时吐了吐舌,没再说话,默声跟在后面。第二次来到这地方,刚一踏进门,她心跳就有些加速,前一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又仿佛自己根本就没离开过,恍神间那种让人心头萌动的感觉还在继续。狄烻一直不说话,领着她绕过天井,从斜侧的木梯走上二楼,打开廊底那扇门,拿火折点燃灯烛,泛黄的光在室内弥散开。谢樱时好奇地四下环视,发现这里倒是出奇的完好,跟下面的破败截然不同。屋子不大,也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靠天井的那面窗外,就只有一张木榻和里面靠墙的两只箱笼。她正猜想这应该是狄烻的房间,就发现箱子后面还有只竹篮,里面趴着一只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咦,你还带了猫儿来!”她一阵惊喜,几步走过去,蹲在篮边查看,果然就是自己在洛城见过的那只白猫。那小东西大约之前睡得正香,这时被惊醒了,扭扭身子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喵”声叫了一下,又把头埋进身子里。这懒洋洋的样子有些不寻常,叫声也透着虚软无力。谢樱时蹙眉回头:“它怎么了?”“不晓得。”狄烻把薄纱灯罩笼在灯台上,也走进蹲下.身,在猫身上轻抚:“自从来到南疆便一直这样恹恹的,说病也不像病,或许是水土不服吧。早知道,或许不该带着它……”他最后那句像在自言自语,轻叹了一声,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撑着膝头站起身,打开箱笼拿出两件衣裳搁在床榻上。“今晚你就在这里,衣裳是新的,讲究换吧。”“那你呢?”谢樱时不由自主地追问。狄烻已毫无迟疑地转过身:“早些歇着吧。”房门随即掩闭,属于他特有的那种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也很快在廊间隐没无闻。“真没趣,就不能多说两句话么?”谢樱时撅唇嘟囔着,再回头时,发现篮子里那刚才还自顾自酣睡的小东西竟然醒了,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猫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每天看着他还不如睡大觉呢!”她伸手将那猫抱在怀中,坐到榻上逗弄,回想当初第一次见它的情景,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喵~”“乖,今天姐姐捉了鱼,回头赏你些。”“喵喵~”“嘿嘿,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他这些日子……嗯,有没有想过我?”谢樱时乜眼睨着它,眉梢挑动,目光带着两分狠劲逼视:“有,就叫一声,没有叫两声,千万别弄错了,不然鱼骨头也没你半根。”“……”那猫像被吓到了,水汪汪的眼中像含着泪,却一声也不敢出。“叫啊,没听清?这蠢东西!”她不禁失望,不满地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无趣,没来由的竟然跟只猫儿较劲。不知不觉,心情又有些沉。表面上狄烻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也不再一见就要赶她回去,但总觉得两人之间仍然有堵无形厚重的墙。就像这扇关闭的门,把他们生生隔开。虽然明明知道他就在营中,离得也不远,但却恍如隔山重海,完全捉摸不到踪影。这种感觉让她坐立不安,更有种比在中京独处时更强烈的孤寂。谢樱时越呆越不是滋味,起身把那猫儿放回竹篮里:“好生呆着,不许胡闹。”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转身推门而出,顺着楼梯快步往下走,刚走到天井处,就看狄烻站在对面廊下,旁边还有个身形魁梧粗豪的人,正是阿骨。两人正不知在说什么,也都发现了她,同时望过来。狄烻缓淡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略停了停,才问:“有事?”“没,没什么。”谢樱时抿唇,尴尬地笑了笑,打起退堂鼓,“你们有要紧事,我先上去了。”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情愿,脚下转得极慢。狄烻全都看在眼里,冲阿骨微一挑颌:“就这几句,去吧。”阿骨兀自还在打量廊柱边神情略显忸怩的少女,闻声回神,若有所悟地憨厚一笑,当即识趣地拱手退了下去。“什么事?”狄烻负手站在那里没动,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好听。谢樱时却被问得一怔,她满心只想瞧见眼前这人,根本没想过要说什么,看他不过来,自己竟也不敢走上去。她咬了咬唇,匆忙间急中生智:“那个,你近来……头疼得还厉害么?”他淡挑着唇,眸色温然:“还好,不必再麻烦做那药膏了。”“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寻常的药材,一两天就置备齐了,这里战事吃紧,事务繁杂,定然用得着,明日.我就动手。”谢樱时说完,不等他回应,扭身便跑,“蹭蹭蹭”地奔上楼,回到房间把门掩上,那颗心兀自还在砰跳。虽然只看了两眼,说了几句话,但却像儿时偷吃到了心心相念的糕点,竟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她平复了一会儿心跳,重新坐回榻上,正忍不住“嘿嘿”傻笑,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响。紧跟着阿骨的声音在外面叫:“大公子吩咐送热汤来,请娘子洗漱用。”明明隔着门,谢樱时却有种被人当场抓到的窘迫。她尴尬应了一声,让他只管放在外面,听到搁桶的声音,脚步也远了,这才起身开门,瞧瞧廊间确实没人,这才将水拎进来。这一天全耗在外面,确实觉得浑身脏兮兮的,也真有些疲累了。她脱去那身号服,全身上下酣畅淋漓地擦洗了一遍,绾了头发,拿起狄烻留下的衣服换上,虽然大是大了些,穿起来却格外舒服。收拾停当,躺到榻上,头刚靠枕立时就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分明和狄烻身上的一模一样。她身子立时火热起来,脑中不自禁地开始想象他躺在这里时的样子是仰是侧,面左还是面右。似乎又都不大对,像他那样刻板严肃的人,恐怕睡熟的时候也是笔直如剑,没有半点松懈闲适。那该得有多可笑。谢樱时不自禁地撩起唇,忍不住模仿他的样子,刚学了几下就绷不住劲“嘿”出声来,在榻上滚来滚去地傻笑。闹着闹着,蓦然发觉这木榻比看着要大,睡两个人似乎也不成问题。她心血来潮,侧过身子向里挪,望着那大半片空出来的地方,垫褥上还有颠来倒去压碾出的痕迹。默然望着,唇角的笑意转淡,心跳却怦然加速,目光怔怔……下一瞬,她耳根火烫,猛地坐起身来,捂着同样滚热的双颊连连摇头。刚才她在想什么,要是让狄烻知道,真不知会怎生看待她,没准就此生厌也说不定。谢樱时搓了搓脸,暗骂自己方才居然会那般胡思乱想,发了会愣,忽然又觉得空怅起来,之前那一面像是白见了。她坐不住,下榻走到窗前,隔着一层斑驳的高丽纸,望见下面似乎还亮着灯光。是他么?谢樱时推开窗,落眼便瞧见天井斜侧中堂下放着灯烛的长案,隐约能看到座位上穿着月白大襖的身影。“怎么还不睡?”几乎就在同时,他淡淡的声音飘上来,听在耳中无比清晰。谢樱时有点措手不及,想起刚才的尴尬,赶忙做出端庄的架势,微侧过身,也只露出半个虚影。“没什么……这会子忽然有些肚饿了。”她胡乱搪塞着,其实今天在外面吃了不少东西,现下半点也不饿。“那就叫人看看还有些什么,吃了好睡。”“不用麻烦,再说他们弄的也不合胃口,我自己去瞧瞧就好。”她嘴上说着,话音刚落,就飘然从窗口跃了下来,全忘了刚才还要端庄的念头,穿过中庭而去。一路跑去灶房,那里早没了人影。谢樱时悄悄潜进去生了火,怕被巡夜的瞧见,不敢耽搁太久,简单做了碗拿手的酒酿圆子便走。悄无声息地转回来,刚到中庭就见狄烻还坐在那里,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她走过去,将碗搁在他面前:“这东西广陵家家都有,这里应该少见,能补血益气,滋养脾胃,快些吃吧。”狄烻朝碗里看了一眼,目光便缓缓上移,凝在她脸上。“你尝尝看,可好吃呢……”谢樱时还想自夸两句,蓦然发觉对方的目光变得炽烈起来,不再是审视,而是注视,那种灼灼的意味像要把她融掉。“看什么,你……”诧愣之际,手腕上一紧,已被他握住,跟着整个人被猛地拉了过去,回神时,已被他搂在怀中。第59章 南风起兮谢樱时整晚都睁着眼, 一直到夜尽晨至。她没有起来的意思, 拥着薄衾躺在榻上出神, 臂膀和背心还残留着背紧拥的触感。昨晚那一瞬来得太过突然,没有半分征兆, 也没给她丝毫犹豫抗拒的机会,恍然就像在梦中。甚至到这会她已想不起当时的任何细节,只觉整个人都是木的。但却清楚记得那双臂膀环在身上的力道,他钟鼓般铿锵的心跳,还有胸怀间炉火一样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熏热……自己这一片真心总算有了回报?他终于动情答允了?可当她从迷醉沉沦到回神狂喜,想张臂反抱的时候,他蓦然又松开了手,搁下一句“早些歇息”, 便转身离去了。这是怎么了?她呆立良久,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想再去找他, 这次却没了勇气, 结果便是辗转反侧, 彻夜难眠。谢樱时又赖了会床,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透了。穿过窗扇虚掩的缝隙,阳光斜映在眼前,竟是虹一般彩意流韵。她正瞧得出神, 忽然隔着被子觉得小腹上一沉,耳中也听到“喵呜”的叫声,那只小白猫不知时候醒了过来, 像叫她起身似的,竟然爬到榻上来了。谢樱时把枕头垫在腰后,靠在榻栏上,把小东西抱在怀里,轻抚着它绒软的身子。“怎么,是不是饿了?”“喵~”那猫抬头望她,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想真在渴求似的。“本来么,是要赏你点好吃的,可惜……”谢樱时乜眼看它,唇角挑着坏坏的笑,“昨晚你不听话,这赏就免了。”“喵~喵~”“知道错了?”“好吧,谁叫我人美心善呢,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看着那小东西可怜巴巴的样子,笑意反而更深,双眸又凝起昨晚那种逼视。“你说他,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还没等那猫张嘴叫唤,外面忽而响起的叩门声。她心头倏然一紧,当即针刺似的坐了起来,伸手捂住猫嘴,跟着听到的却是阿骨的声音。“娘子起身了么?”原来不是狄烻。谢樱时顿感失望,含混地答应着,本来飞快穿衣的手也随之慢了下来。“大公子已吩咐了,娘子不必再回营中,就在此处安住,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交待我去办。”这话倒在谢樱时的预料之内,但最后那句又隐隐让她觉出些异样,忍不住探问:“狄将军……现下在哪里?”“大公子有要事外出,过几日便回来,请娘子安心。”阿骨在外早有应对似的立时回道,言罢便告辞去了。谢樱时坐在榻上发愣,感到有只毛茸茸的爪子在扒弄自己的手背。她低头松开手,无精打采地望着那张怔懵不知所以的猫脸:“你说,他是真的有事,还是又找借口躲开我?”“喵~”“喵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有事的话,干嘛昨晚不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