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和贾壬对视一眼,放下手中干粮,一人一把长刀围住囚笼,狠狠打了汪雄几十下。陆三尤其火大,边打边骂个不停:“奶奶的,我们哥俩还得走着上京,你个该千刀万剐的倒能坐驴车!”“叫你当孙子不知足!看爷爷打不死你!”虎落平阳还要被犬欺,何况汪雄和“虎”字不搭边,是个手上沾了几条人命的恶棍,俩衙役打骂起来毫无心理负担,直到汪雄抱头缩到角落不敢再说话,才坐到地上继续吃东西。囚笼里,汪雄埋头看地,双眼赤红,两只手青筋暴出。等他出来,非杀了这二人不可!不,他们不配让他动手,平王府的灰狼更好……与驴车相隔十几米的老树后,宋六郎藏身灌木丛,脸色发沉。父亲命他见机行事,可是他跟了小半天,“机”是什么?该怎么“行”才是?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动手,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宋六郎一个激灵,反手朝身后人脖子袭去,没想到却被游鱼般避开,来人甚至用同样的招式攻来。宋六郎顿时放下心来,放弃抵抗,由着来人从他肩侧无声翻过,落在旁边位置。这是宋家祖辈根据多年沙场经验自创出来的招式,外人无从得知,此刻能跟到这里还从他手上过招的,除了宋七娘别无他想。一扭头,果然正对上宋琢冰那双充满谴责的眼睛。宋琢冰下半张脸被面纱遮住,但宋六郎与她何等熟悉,当即撞撞她肩膀,低声道:“你怎么也来了?”宋琢冰:“怕你被拐卖。”她早就发现哥哥异常之处,只是藏着不说罢了,没想到他竟然联系上了父亲还瞒着她。若非今天悄悄跟过来,还不知要被瞒多久,宋琢冰心中不满,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宋六郎:“……”他今天刚骗了妹妹要去城里买东西,转眼就被抓了现行,这会儿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发热:“嗨,我就是看看他们行不行,别把人犯半路放跑了。”宋琢冰斜他一眼:“衙役不行你就押送人犯进京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通缉令还贴在官道上呢?”宋六郎脸色尴尬:“我,我……”宋琢冰冷冷吐出四个字:“瓮中送鳖?”宋六郎:“……”他实在抵挡不住宋琢冰谴责的目光,无奈之下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又让宋琢冰想想现在怎么办。“汪雄是平王的人,之前还用另个身份犯下命案,被平王捞出来了。这次灵安县不肯押送,却让和君派人押送,肯定有鬼。”宋琢冰点点头:“桃者,逃也,平王应该想让和君哥放他一马。”“难怪和君挑了两个最不成器的衙役,莫非就是……”宋六郎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我就是一猜。”宋琢冰正色道:“和君哥不是这种人。”宋六郎心说你现在只是个不清醒的被人甜言蜜语哄住的小姑娘,判断力不一定准确,昨晚上和君房里的灯可是亮了一夜啊要不然我能辛辛苦苦跟出来嘛。然而不等他说出自己的分析,就见陆三和贾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手中水囊无声掉落,里面的水汩汩流出,将杂草染湿大片。宋六郎:“?”囚笼里,汪雄等了一会儿发现两个衙役没动静,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次牵动伤处,不得不嘶着嘴停下,愤愤摇晃那把大铁锁:“来人呐!赶紧把爷爷放出来!有人没有!是不是你啊顾县令!快出来!放了我好处多得是!快点儿!”他越说越狂,污言秽语地不成样子,连顾玉成都骂上了,喊着叫他识相点儿,最好像昨天一样送酒送肉。宋琢冰听得眉头皱起,捡起地上石子儿打在毛驴臀上。黔源县衙并不富裕,即使有钱也不会用在要斩首的囚犯身上,那小毛驴还是临时买的,没什么长途跋涉的经验。骤遭袭击,不安地踏着蹄子,带动车身来回晃荡。汪雄被晃得七荤八素,撑不住一屁股坐下,嘴里仍然骂骂咧咧的。宋琢冰正欲现身,被宋六郎拉住,示意她往路上看。只见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顾玉成牵着马,从枝丫横生的一株槐树后绕出来,径直向驴车走去。宋琢冰:“??”汪雄骂了半天才等到人来,发现是顾玉成后怒火稍歇:“县太爷,快点儿放我出去!”“我不是来放你走的。”顾玉成在驴车三米外停下,面无表情,“我是来送你上路的。”汪雄:“???”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玉成在说什么,当即叫道:“放屁!平王殿下交待了,要保我平安!”顾玉成眼下青黑,在略显苍白的脸上越发明显,他看着汪雄,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你进京就是受死的,现在去死,不过早晚的区别。”这眼神太过平静渗人,汪雄此时才觉得有点慌,将囚笼晃得砰砰作响,嘴里破口大骂,拼命问候顾玉成祖宗十八代。然而顾玉成已经去捡衙役的刀了。他显然不会用刀,拔刀的姿势格外别扭,甚至看得出有点僵硬。但这并不妨碍他挥刀砍下身旁老树孳生的枝杈,然后检查刀锋,发现并无缺损后吐出一口长气,对汪雄道:“本官会尽量给你个痛快的。”也给自己一个痛快。他所经历的过往,所经受的教育,都使他将人命看得极重,至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提刀杀人的一天。哪怕这人恶贯满盈,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偿还犯下的累累罪行。顾玉成还是觉得非常沉重,这种沉重让他心头如坠万斤铅块,脚下步子却稳稳的,朝着汪雄缓缓靠近。两米,一米,更近了……顾玉成举起刀,目光比刀锋更锐:“今平王府汪雄,去岁冬掳孟家女两人,辱杀之。除夕至王家……”他一字一字复述汪雄犯下的罪孽,终于将祭文诵完,长刀高高举起——“本官今日杀你,为的是……”下一刻,不知是哪里飞来的冷箭,咻一声钉进汪雄后心。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临近结局有点卡文,今天顺了顺大纲明天应该能恢复早点啦︿( ̄︶ ̄)︿第82章 善后打扫汪雄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缓缓倒下。有风从山间刮过,吹在他脸上, 带起一点阴沉的腐烂气息。狱卒跑个没影儿的大牢里, 阴风呼呼刮着, 泛着股陈腐发霉的味儿。年轻的县令站在铁栅栏外头, 给他递了一壶酒,说话慢吞吞的。“罪人汪雄, 去岁冬辱杀孟家女两人,除夕杀王家四子,三月淫刘家……你, 可有什么冤屈?”“哈哈哈哈哈,青天大老爷!实话告诉你, 老子不冤!非但不冤, 还有几桩命案没露出来呐!”“哦?说来听听?”浓郁的烈酒香弥散开来,他躺在稻草堆上,天生三白眼翻着, 咕噜噜说了个痛快, 迷迷糊糊中还夸今天的酒肉合胃口。那小县令说什么来着?哦,他还递了个卤猪蹄, 让他多吃点儿。“平王交代过, 保你平安。”彼时汪雄已经喝得不甚清醒,咧开嘴喷出口酒气:“那是,老子可是平王的那什么,千里马!要成大事的!”他说完醉意上涌, 栽倒在稻草堆里,耳边只听得那小县令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却毫无印象。如今想来,当时他就是来送断头饭的吧。汪雄倒在囚笼里,费力仰起脖子,望向午后湛蓝的天空。那片天由宽变窄,拉成狭长的一条,有只灰毛野雀扑棱棱飞过,定格在长天一角。汪雄的脑袋以诡异的姿势卡到两根粗木中间,彻底没了声息。四下寂寂然无声,顾玉成双手举刀僵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他还没下手,汪雄就这么死了?没等顾玉成想出个所以然,左前方灌木丛中就跳出个熟悉的人。正是宋六郎。他一身短打,手中还拎着把小巧的□□,边走边朝顾玉成挥了挥。顾玉成猛地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脚僵冷,身上已被冷汗浸透。他放下刀,整个人都跟着松懈下来,感激道:“多谢六哥!”自打认识,他叫了宋六郎无数次哥,数这回最真诚。要不是生性稳重,简直想扑过去熊抱对方再大力摇晃。什么叫神一样的队友,这就是啊!宋六郎接收到扑面而来的崇拜和敬仰,顿时将被推出来的那点狼狈抛诸脑后,潇洒地把□□在手中上下抛飞,问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七娘没有拦你吗?”顾玉成不好意思地道:“七娘身体不适要休息,我就从角门溜出来了。”他是县令,县衙最高长官,想瞒过众人出个门还是简单的,且厨娘传话时手里还端着一砂锅红糖姜水,他就没好意思去探望,直接牵马走了。宋六郎:“……”好了,现在连宋琢冰怎么跑出来的也知道了,难怪她不肯露面。事已至此,顾玉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长话短说把自己的打算讲了一遍。他昨晚苦苦思量半宿,还是没有万全之策。放过汪雄当然不可能,但押送他进京受死,恐怕走不出西南就会被平王劫去,尔后放出来继续为害地方。左思右想,只有提前宰了汪雄最合适,一来为民除害,二来反守为攻,平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选择了最理智的道路,甚至连万一事发不牵连他人的书信都预备好了,没想到千算万算,差点栽在自己身上。“多亏六哥仗义出手,救我于两难之境。”顾玉成深深一礼,诚恳道,“知我者,六哥也。”宋六郎:“……”他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咽下“帮你出手的其实是七娘”这句话,生硬岔开话题:“现在人都死了,怎么办?”这点顾玉成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听闻山匪中出了个叫五青狼的,很是凶残,甚至把数家山匪都清理了,干脆让他们拦截囚车,将汪雄一并杀了吧。”“陆三和贾壬喝的水里掺了迷药,我原想把他们仍在这里,既然六哥来了,不如把他们打晕,当做山匪动的手。”宋六郎:心情复杂.jpg其实这个五青狼,就是他们家的队伍……他父亲从盲山道离开后,就四处收拢流民山匪,率领兄长们拉起一支队伍,到处打劫山匪。因为几个孩子的名字以五行为序,这队伍便唤作“五行狼”,只是当地人口音太重,传着传着就成了“五青狼”。现在亲眼看到顾玉成把黑锅结结实实扣在五青狼身上,宋六郎动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到妹妹的嘱托,他收起□□,配合顾玉成一起伪造现场,还给两个衙役各补了一手刀。……第二天一大早,陆三和贾壬连滚带爬地跑回县衙,哭诉人犯被劫杀。顾玉成大惊失色:“可是悍匪五青狼?本官听闻,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劫富济贫杀人越货,在山中无恶不作!”陆三和贾壬半夜醒来就发现他们躺在石头上,汪雄死在囚笼里,哪里见过什么山匪?但五青狼的名号他们都听过,山匪杀人当然比自己玩忽职守强,当即顺着顾玉成的话拼命点头,恨不得把五青狼怎么杀人他们怎么抵抗都细细说来。顾玉成稍加询问,便命他们带路,领人把囚车和尸体拉回来,自己则返回书房,铺开笔墨,将昨夜写好的请罪奏章稍加修改,仔细誊抄到雪白的宣纸上。巳时未到,他已将上奏朝廷的请罪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出,还捎带给平王写了封请罪公函,措辞客气,文辞雅正,末了请平王看在衙役不敌悍匪的份上,从轻发落。反正丢的是个死刑犯,总不至于要旁人偿命。.“可恶!竖子!”布置典雅的房间里,平王世子杨茂连摔三个水晶杯,仍是怒火高涨。汪雄是他千辛万苦为父亲寻来的帮手,眼看就要起大用,没想到女色上不检点,惹了众怒,被众苦主联合捉起来,上了万民请愿要求处斩。杨茂不敢硬抗,但他早前就帮汪雄李代挑僵过一次,这次痛斥之后仍决定保下汪雄,大不了以后监视起来不让他外出便是。恰逢父亲外出,他就遣了书吏去黔源县送信,只要顾玉成知情识趣,此事不过举手之劳。没想到那顾玉成狗胆包天,一个小小县令,竟敢不把平王府放在眼中,汪雄才送过去不足十二个时辰就丢了命!最可恨的是,顾玉成借口汪雄已死,请罪的时候将他尸首送还灵安县处理,大咧咧派了个驴车不遮不掩地就过来了。汪雄在黔源县并未犯事,看热闹的百姓也就扔扔烂菜叶子,唾骂几声,到了灵安县城就不行了,非但苦主要报仇,乡民们也多有趁乱踢打的,等县衙的人慢腾腾过来接手,汪雄都已经不完整了!杨茂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把顾玉成摘了乌纱大卸八块,然而他所能倚仗的只是平王府威势,藩王的权利说小不小,说大,却不能直接管到朝廷命官头上,最多弹劾打压,暗地里翻云覆雨。顾玉成这次耍的一手阳谋,他竟挑不出错来。一个偏远县城的衙役,被悍匪五青狼劫杀了死囚,能怪县令为官不力吗?要求对方“通力合作”的公函还是平王亲自签署的!“我儿还在苦恼?”平王不知何时进来,对满地碎片视若无睹,只看着杨茂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须得谨记‘戒骄戒躁,制怒制痴’,不可为蝼蚁动怒。”杨茂脸色一白,躬身道:“父亲教导得是。儿子只是咽不下——”“罢了。”平王摆摆手,“昨天暗八飞鸽传书,没有看到汪雄踪影,本王就知道他活不成了。”他当天傍晚回府,得知杨茂遣人送信,并不以为有什么疏漏。左右顾玉成不过一县令,或放或押,他都有办法带走汪雄,黔源县百里之外的山上还有两拨人马,怎样都不会失手。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刚出县城没多久便杀了汪雄,还忙不迭发函请罪。这般干脆果断,恐怕那顾玉成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汪雄活命。倒是他看走了眼。杨茂小心给平王沏了杯茶,试探道:“父亲,眼下没了汪雄寻宝,可怎生是好?”“本王已派人去汪家搜查,一件一件来吧。”平王端起茶盏润了润唇便放下,“五青狼有眉目了吗?”杨茂刚恢复了血色的脸霎时白了白,嗫嚅道:“还没有,这股山匪甚是狡诈,占据地利神出鬼没,儿子想再增派人手,好一举擒拿。”平王悠悠地看着自己早年立下的世子,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此事你不要管了,就让老二去办吧。你多盯着黔源那边。”“姓宋的不识抬举,可他还有一双儿女,想必不舍得分别太久。”.黔源县衙顾玉成盯着水盆里的东西,小心用木棍拨拉了一下。令人窒息的臭味儿窜起来,他急忙将口鼻捂得更严实些,退开两步跑到窗边。这是从汪雄身上搜出来的,足足六个薄片,被他藏在鞋底和头发里,若非宋六郎将人扒光了检查,很容易就会忽略。被这么个穷凶极恶之徒小心藏起来的,应该是什么重要之物。本着这样的想法,哪怕这东西臭气熏天,顾玉成还是小心带了回来。就是太臭了,又洗又泡了整整两天,味道还是如此惊人。以至于顾玉成现在出去,都不敢靠近宋琢冰,怕她像宋六郎那样嫌弃跑开。“有点分量,硬度一般,像岩石又不是,颜色也不一致……”顾玉成回到水盆边看了半晌,忽的站起身来。他真是迷障了,水泡不出来,还可以火烧啊!十八般武艺都试试,他就不信了,还能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第83章 静待时机为了安全起见, 顾玉成将六个薄片分成三份,其中两份给了黔源县里唯二的两家铁匠, 最后一份留在县衙煅烧。因为味道奇诡, 老实巴交的厨娘难得强硬了一回, 坚持不用厨房的灶火烧, 宁肯在花园通风处放个小炉子,隔一阵儿跑去看火。宋六郎非常热心地买了燃烧时间长的好炭:“她再多跑几趟, 我连厨房的饭都不想吃了。”顾玉成:“……”薄片不大,煅烧起来也快,不过三五天的功夫, 顾玉成就拿到了铁匠送来的成品。其中一家往外捶打杂质的时候,捶着捶着发现那薄片越来越小, 迫不得已把它们合二为一, 融了个小圆球。另一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恰好手边有现成的铜水,就掺了点儿进去, 炼出一白一褐两根小铁棍。顾玉成看过后问了几句, 然后将县衙烧出来的一块疙瘩给他们看。二人颠了颠又凑近闻了闻,都说应该是铁, 但烧得不怎么干净, 更详细的看不出来。顾玉成给了赏钱,命他们不可乱说,就将这些东西小心收起来,等到傍晚和宋家兄妹聚在花园亭子里, 商量应该怎么办。宋琢冰做事仔细,拿了个秤银子的小秤,将盘子里的圆球、铁棍和黑疙瘩都称了重量,又用小铁棍削肉,发现它虽不甚锋利,但很坚硬,打磨一番用来削东西不成问题。顾玉成不死心,找了孩童玩耍的铁弹珠和这三样对比,发现相差不大,至少密度差不太多。“瞧你们俩麻烦的,看我。”宋六郎掏出块磁铁,得意洋洋往盘中一放,瞬间把铁疙瘩和圆球都吸了过来,两根小铁棍也颤颤巍巍地转了个方向。顾玉成:“……”宋琢冰:“……”看来是铁无疑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平王力保的凶犯身上,能搜出六种不同类型的铁矿石,显然所图甚大。那汪雄口口声声说什么大事,狂妄得要命,现在看来,他倒是没夸口。三人隔着盘子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心底发沉。顾玉成尤甚。他自来到这里,拼命读书作文,一刻不敢稍歇,过五关斩六将地在科举之路上拼杀,为的不过是带着家人过上好日子。不敢求大富大贵,至少平安富足,能庇护自家人。结果先是从京师被贬到黔源,现在又无意间窥破藩王隐秘,就像忽然发现小池塘底下连通着一片海,海里头还波涛汹涌一样。这一刻,顾玉成深深理解了□□的重要。他最多是个有一叶扁舟的普通人,为什么要遇到这种大风大浪?好在他不是消极的人,告白成功后更是立下努力奋斗迎娶宋琢冰的目标,颓丧片刻便调整过来,温声道:“平王盘踞西南十几年,一直平静无事,想必不会冲动行事。我们早做打算,还有时间筹备一二。”宋琢冰道:“和君哥说得对,如今只盼天子圣体安康,朝廷太平。”宋六郎点头赞头:“平王府在灵安县与莽县之间,占地甚广,田庄都有万顷。虽然地势平整好耕种,却不利于用兵,有点动静马上四邻皆知,州府精兵快马可至,现在的确不需太过担忧。”他和宋琢冰生于武将之家,深知朝廷无事才能四境平安,假如朝中动荡,如平王这类人就会浑水摸鱼甚至揭竿而起。他当初离京时深恨天子昏聩,如今却发自内心希望这位天子能多活两年。毕竟杀汪雄这事儿见不得光,他们没有明面上的有力证据,连告发平王寻求朝中援助都做不到,只能静待时机。三个年轻人无意间得知这等惊天秘密,虽互相鼓励劝解,到底是紧张的。从第二天开始,宋六郎就加大了对衙役的训练力度,还指挥他们分组对战。最初训练的时候,没几个人乐意,现在练了一段时间好处显现出来,又有陆三贾壬这等被县令敲打过的,正欲寻机会表现,是以县衙上下对加训并无怨言,每日练得热火朝天。饭量跟着增大,帮厨都多雇了两个。顾玉成则带着宋琢冰,跑了几次苗寨,谈合作养蚕及苗人孩子进学的事情。他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奈何县衙人力严重不足,即使全县武装起来,也不能和筹谋多年的平王对抗,因此就把主意打到了苗人头上。苗人时代居于此地,最是熟悉地形,人数众多且民风彪悍,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怕不能成为助力,至少也要避免腹背受敌的情况发生。一方有心拉拢,另一方早有盘算,顾玉成在苗寨受到热烈欢迎,和两个土司一拍即合,很快定下各项细则。到了十月底农闲的时候,黔源县学堂中已经随处可见苗家小孩背着色彩鲜艳的书包进进出出,和汉人孩子打闹玩笑。“和君哥,你对小孩子真有耐心。”宋琢冰不无佩服地道。这段时间她和顾玉成跑前跑后地忙碌,很快发现顾玉成对小孩特别温和,甚至有种老母鸡护崽的焦虑感,唯恐他们受伤吃苦。她自己是家中幺女,从小备受哥哥们宠爱,但对小孩并无耐心,有时候看到侄子侄女们调皮捣蛋,还想躲远点儿。顾玉成轻笑道:“我是故意的,先让你看看我对小孩子多好,将来才能放心养育我们的孩儿。”宋琢冰:“……”宋琢冰挥拳殴打了他两下,红着脸跑开,一晚上没搭理顾玉成。第二天早上,顾玉成特意做了荷花糕,亲自过去赔礼,终于哄得宋琢冰眉开眼笑,俩人甜甜蜜蜜吃完糕点,再度忙碌起来。“什么吵架?借口罢了,呵!”宋六郎自觉冷眼无情,将顾玉成这点伎俩看得透透的,奈何自家妹妹乐在其中,他只好忍住,将满腔感情发挥到衙役身上,训练得越发尽心。衙役们承受爱的训练之时,顾玉成趁着天气尚可,征发了来到黔源县之后的第一场徭役。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8 22:49:35~2020-05-29 22: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懒的假期 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4章 祥瑞四起徭役是每个成年男子都要承担的义务, 必要的时候甚至妇女也要服徭役,通常分为杂役、兵役和力役。顾玉成这次征发的就是力役, 分批次安排成年男丁修缮城墙, 每批服役二十天。对于这种找人无偿做苦力的行为, 顾玉成很不适应, 但他不能无端挑战整个徭役体系,跳出来给人发钱, 只好在减少工作时间的同时增加工作待遇,尽力把伙食水平提上去。如此过了两天,顾玉成跑到城楼上视察, 意外发现众人都很满意,甚至背地里也夸个不停。“我服役十几年了, 还是第一次吃上白面包子, 真香。”“哈哈,别说你了,小老儿我过两年都不用服役了, 还是头一次汤里见荤呐!”“咱们可是赶上好时候了, 自从顾大人当了县太爷,地里收成都多了。”“别说, 这次服役肯定不会累死人了, 想想就舒坦。”“大伙加把劲儿,说不定还能早点修完早点回家啊!”叮叮咣咣的忙碌声中,顾玉成悄悄下了城楼,吩咐管事的好生盯着, 就慢悠悠回了县衙。他心中感慨百姓不易,有点好处就满足,却不知在众人眼里,他这样不贪污不索贿的县令,已经是个好官了。再加上教人记数识字、低价卖肥料、处理琐碎案件时公平公正,还把百夷治得服服帖帖,不在城中斗殴,桩桩件件林林总总,可以说润物无声,教化无形,哪怕吏部即刻考核,也能得个“上佳”的考评。……许是伙食激励下役夫干劲儿更足的缘故,十七天刚到城墙便修缮了一半,检查验收之后,第一批服徭役的百姓顺利归家,每人还领了五块又厚又结实的糕饼。顾玉成暗自满意。他虽饱读诗书,到底没有战阵对抗的经验,对于平王府这个□□非常忌惮,偏实力悬殊,只好能找补一点是一点。若非如此,今年的徭役应该是修城外的两条路,而非修缮城墙。现在城墙修缮速度提高,他就有更多时间做其余准备了。顾玉成计划得很周详,结果第二天就被告知发现了神龟,请他定夺。“了不得啊大人!神龟在城墙潜修不知道多少年,大得吓人,背上还有个王字花纹。”报信之人非常兴奋,挥着两条胳膊比划,“那么大!张嘴就吃一条鱼!”顾玉成:“……”他揣着满肚子问号过去一看,发现这只据说在城墙里潜修多年的乌龟通体墨黑,大如脸盆,已经被小心“请”出来放到红绸上,脑袋旁边搁满瓜果,甚至还摆了个小香炉。连它“潜修”的夹在两块城砖之间的缝隙,也被插了三只短香,还有人跑过去磕头。顾玉成上前细看,果然见那只乌龟背上有个若隐若现的“王”字,阳光下更加明显。“还是咱们黔源好,不然神龟能跑城墙潜修?”“祥瑞啊!这得活多大年岁了!”“千年王八万年龟,我看这大王八……”“呸呸呸!人家是神龟!”“顾大人一来,神龟就冒了头,他俩是不是认识啊?”“对啊,毕竟是风雷县令!”顾玉成:“……”他对各朝各代的祥瑞之事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什么凤鸣龙吟、稻谷丰收、巨石碑文、天现异象等等,相比之下,乌龟都排不上号,也就驮驮碑文做个陪衬。没想到黔源县城墙里还能有这么大个儿的乌龟,瞧那体积颜色,至少也十几年寿命了。顾玉成略一沉吟,朗声道:“神龟现世,必有灵异,当请得道之人前来。”随手指了个人,“速速去请三笑真人。”宋六郎昨天刚发现县衙附近多了形迹可疑之人,做生意的货郎还突然冒出好几个,今天就有所谓的“祥瑞”出现,由不得他不多想。而且龟背上还有个“王”字,只要他没打算造反,就不可能把这龟当祥瑞。两刻钟后,三笑真人在众人殷殷期盼下,带着全副家当和最机灵的小徒弟,仙气飘飘地上了城楼。顾玉成已命人清出块空地,用桌子搭了个简易祭台,对三笑真人道:“修缮城墙之时,挖出一巨龟,还请真人施法,看看它究竟是不是祥瑞之兆。”三笑真人现在他手下讨生活,察言观色能力一流,听完嘱托就摆开阵势,认认真真跳了一通,把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还在龟背上敲了三下,最后正气凛然地道:“此龟乃是玄武真人坐下豢养,偶然降临黔源,迷失踪迹,贫道受其请托,要开坛做法,送其归位!”“神龟有这番来历,果然不凡。”顾玉成面露赞赏,然后请三笑真人抓紧时间,赶紧把龟送回去。他需要役夫修缮城墙,可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封建迷信活动上。往日出场一次就消耗过大必须休息的三笑真人:“……”还能怎么样?还不是笑着把他原谅……得了明确指示的三笑真人又召来三个弟子,该开坛开坛,该作法作法,尽职尽责地忙活半晌,然后就见那龟缩到壳子里,什么动静都不冒头了。顾玉成心说可能是缺水了,但他非但没有喂水,反而抚掌大赞:“真人果然法力高深!”旁观做法的百姓跟着夸赞,把三笑真人吹得仿佛神仙下凡,和玄武真人交情深厚,说送走神龟就送走了。三笑真人:“……”那是香火烟气熏得!神龟既已归位,剩下的就是一具空壳,顾玉成征求三笑真人“同意”后,将龟带回县衙,第二天当众宰杀,炖了两大锅汤,在城楼下免费送,每人一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