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碗禁止自己胡乱想些有的没的,吞了一口唾沫,拉了小板凳过来坐在床前替他擦背。力道均匀,不大不小,热热的毛巾擦在背上,久违的舒坦。裴远倒是想不到,这丫头做事细致,擦背也擦的这么好,他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刀疤?”她在他的肩后发现了一道斜的疤痕,巴掌那么长,当初一定划的很深。她又想起在破庙时他摔断了双腿,分明是从山上摔下来的,也不知道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危险。“常事,无所谓。”他云淡风轻的道。莫小碗皱起了眉头,轻声道:“这么深的伤口,我光看着就觉得疼的慌。做捕快真的这么危险吗?”裴远并不知道做捕快的是不是这么危险,但做锦衣卫指挥使绝对不安全。天底下想杀他的人很多,今日还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凭的都是他自己的本事。“嗯。”他随口应了一声。听了回答,莫小碗低头没有应声,只是擦到伤疤处时,动作变得特别的轻柔,仿佛用点力气,便会让他疼痛一般。他合了眼,静静享受着此时的一切,静谧的氛围、舒适的擦背,包括她手下的温柔。上次挨这一刀时,陛下在避暑山庄修养,十几名刺客半夜突袭,他生生挡在陛下身前替他挨了这一刀。刀锋深入骨髓,血浸染了他整个后背,但是他不能倒下,他指挥锦衣卫击杀了刺客保住了皇上,直到刺客尽数擒获后,他才倒下,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活不了了,仿佛身体的血都流干了一般……那种感觉,他至今难忘。尽管当时宫中最好的太医看诊,可是他依旧高烧三日才挨了过来……那时,他身边除了早晚过来看视的太医,并没有一个人……隐约的,似乎听到抽泣的声音,他蓦地回头,发现她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怎么又哭了?”他犹疑的蹙起了眉头,这丫头,倒是跟个孩子似的,说哭就能哭。莫小碗羞耻的擦去了脸颊上的眼泪,摇摇头:“没什么。”“再哭,眼泪就不值钱了。”他带着几分玩笑道。莫小碗白了他一眼:“我还不是看到你这伤口那么深,想必那时境况一定十分危机,替你难过嘛。”裴远心中一动,蓦地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喉头上下滑动着,声音暗哑地问:“你替我难过,为什么?”莫小碗一愣,为什么?她没想过,她就是看着难过,哪里有为什么?“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你还会难过吗?”他的目光明亮,紧紧的盯着她,咄咄逼人。莫小碗被他看的慌张了,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问,挣扎着自己的手腕,“我……我也不知道……”她挣了一下手腕,可是他偏偏不放,他的力气那么大,攥着她的手腕怎么都抽不开。昏暗的光线中,他定定的望着她,热度从他的手心传到她的手腕,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他的双眼那般明亮,看的她心慌意乱,她想看,却又不敢看,慌张低了头。她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也懒得再挣,感觉到他盯着自己,羞涩的垂下了眼帘,目光正好落在他的胸膛上,那劲实的蜜色肌肉近在咫尺,慌的她连呼吸都快窒住了。裴远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就是攥着她的手腕不想放开。屋顶上趴着听壁角的某人急的抓耳挠腮,亲啊!快抱啊!衣服都脱了怎么还不抱啊?!真是急死人!两人正在僵持,却听到外头一声清脆的童音:“姐姐!”莫小碗吓了一大跳,裴远放开了她的手腕,来不及穿中衣,转身便扯了袍子套上。莫小瓢已经到了柴房跟前,乐呵呵的道:“姐姐,先生今儿给放了半天假!你在柴房吗?咦?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嘛?我进来啦!”说罢,“咯吱”一声推开了门。莫小瓢见她姐端着木盆打算出去,兴奋的叫道:“姐!我们去摘槐花吧!舅舅也去吧!方才我从村北的槐花林子经过,开的好大一片呢!槐花又香又甜,做槐花饭最好!”莫小碗悄悄瞥了裴远一眼,咬了咬下唇对小瓢说:“那边远,舅舅就不用去了,我陪你去摘槐花好么?”小瓢挠头,歪着脑袋说:“也行!”“谁说我不用去?”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红红的侧脸上,道:“家里憋闷,我也去走走。”听了他的话,女孩抱着木盆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村北的槐花林好大一片,每到春季便开了一片槐花,淡淡清香,如同一片香雪。槐花香甜,做槐花饭最好,有的孩子喜欢生吃花芯,也是清香而甘甜的。对于没有成熟果子的季节,槐花无疑是农村孩子们最好的零嘴。莫小瓢一到了槐花林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他飞快的溜上了一棵树,坐在树上就开始吃了起来。“你小心些啊!”莫小碗在树下叮嘱,弟弟嘴里忙着都没功夫搭理她。裴远放眼望去,果然十分美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槐花林子,落英如雪,倒是十分有意境。“进去看看。”他对女孩说。莫小碗推着他的轮椅一路往林子里走,时不时有几瓣雪白的槐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倒是十分风雅好看。她盘算着今儿做槐花饭,香香甜甜,家里人肯定都喜欢。靠小瓢摘槐花肯定不靠谱,她还是得自己来。不过她有一阵子没爬树了,没有小瓢那么熟练。到了一棵粗壮的槐花树下,莫小碗停了下来,她仔细打量了这棵树,觉得这树树杈比较多,应该比较容易爬上去。她掖起了裙子,正好可以做装槐花的布兜。“你要上树?”裴远挑眉。“嗯。”莫小碗点头,“上去摘槐花。”裴远十分诧异,他第一见女孩子爬树。他还没开口,女孩便已经抱着树干往上爬了,哧溜哧溜倒是爬的很顺畅。他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小心点。”此时,她已经坐到了树上,女孩回头,嫣然一笑:“好!”槐花如雪、绿裙轻扬,伊人笑靥如花,眼前的一切,真如画般美好,一时看的他痴住了。第22章 抱着莫小碗小一点的时候跟小瓢两个一起,都喜欢爬树,日常的在树上找鸟蛋捉知了,只是如今大了,有一阵子不爬树了,身手未免生疏起来。她攀着树枝摘着槐花,一串一串雪白的,好不喜人。她摘得高兴,低头看自己衣服兜里满满一兜子,不由得有些忘形。转头看到一旁有更新鲜更大串的,便攀着枝桠去摘,却没料到脚底下抬了一步,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毛茸茸绿油油的……“啊!”她吓得惊叫一声,脚底打滑,整个人从树上滑落下来。这树枝离地面算不得太高,却也不低,若是掉下来少不得伤了腰腿。莫小碗害怕极了,闭着眼咬着牙,以为要接触到硬邦邦的地面时,不想却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她,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吓得紧紧抱住了那人的脖子。等她回过神来时,只听到头顶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没事了。”莫小碗蓦地瞪大了眼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没事,捕快大人接住了她!心底的庆幸和欣喜让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裴远抱着她,怀中香香软软的一团,还带着奶奶的香气。他低头嗅了嗅,莫名的沁人心脾十分好闻。怀中抱着她,仿佛心中也被熨贴了一般,竟十分舒服。“还不想起来?被你压坏了。”莫小碗蓦地惊醒一般,立即推开他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去捡地上落下的槐花。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有一丝丝后悔说方才那样的话。温软的触感似乎还在怀中,让人有些留恋。“脏了。”他垂眸看花,说了一句。雪白的槐花沾染了泥土,便变得看起来没有那么洁净了。“没事儿,好容易采的,回头在水里洗洗,一样可以吃。”捡完了槐花,莫小瓢已经找了过来,看到他姐捡了许多槐花,炫耀似的扯开自己的衣兜兜,眉开眼笑的说:“姐,舅舅,看我的,我也摘了许多。”莫小碗嘴角扬起一丝温柔的微笑:“小瓢好乖。”莫小瓢得意洋洋的嘿嘿笑了起来。裴远在一旁看着,这情景,其乐融融,倒是十分欢乐和谐,唇角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起扬起来。某棵槐花树上藏着的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大人笑了!大人笑了诶!他做锦衣卫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大人笑呢!小丫头果然有前途!几个人一块回家,莫小碗脑海里时不时想起方才扑在捕快大人怀中的情景,越想越觉得羞涩。她似乎有点喜欢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太阳和稻草的气息,暖暖的,很亲切。她在想,她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捕快大人呢?可是村子里的人都说,女孩子一定要矜持,若是喜欢一个人,你先说出来,便不值得被珍惜了。何况她压根不知道捕快大人心里在想什么,他虽然教她认字,送她稻草蝴蝶,但是语气上还是当她跟小瓢一般。或者因为他们叫他一声舅舅,他就真把他们当外甥外甥女了。再说了,他是县城里的捕快,他们陈家村不过是个穷乡僻壤,这里的小丫头,他瞧得上吗?连陈美娇那样的村花他都懒得多看一眼,难道就能看上她?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想到这里,她心中有几分烦恼,走着路频频走神。若是往常她替裴远推轮椅,总会避开一些石子,走平整的道路,可是今儿轮椅磕了好几回,叫他颠簸了好几次。“想什么呢?”他的手指敲在轮椅的椅背上,轻轻问了一声。“没……没有……”小碗慌忙回答,收敛了心思。一抬头,已经到了家门口了。正好瞧见隔壁陈美娇在院子里摘菜,陈美娇站起来看见轮椅上的男人,目光畏惧的瑟缩了一下,只看着小碗,招手道:“小碗,你待会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讲!”莫小碗答应了,将裴远推回了柴房,又把莫小瓢赶去做作业,自个便端着一盆子槐花去隔壁洗了。陈美娇上回端了骨头汤同小碗打赌,她本以为小碗会生她的气,但是后来遇到陈二狗的事情,小碗帮了她大忙,她打心底钦佩小碗大度,又感谢小碗讲义气,心里便想着要报答她一回。今儿,得着消息,她第一个便找了小碗过来跟她说。“哟,你们摘了槐花呀?”陈美娇看到她盆子里的槐花有些羡慕。莫小碗笑了笑:“不值得什么,给你一半。”说着,抓了一把槐花到她的盆子里。“这怎么好意思?”陈美娇想同她客气,莫小碗笑道:“咱们俩从小就是邻居,有什么好客气的?”陈美娇听她这么说,便笑着接受了。“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莫小碗洗着槐花,抬头看她一眼,问:“啥事?”“陈大强家要办婚宴,今儿已经放话了,要找人帮厨呢,工钱很是丰厚,但凡去帮忙做的好的,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红烧肉奖赏。”莫小碗一愣,洗槐花的手都顿住了,惊讶道:“他家这么大方么?”“可不是嘛!”陈美娇也道,“我开始听着也吃惊,村长家都没给红烧肉了,据说每个人一大碗呢!做的最好的,外加一个单独的大猪肘子。”这话说的多诱人,莫小碗的口水都快出来了。她爹去了县城找活也没个消息,家里头只能省吃俭用的过日子,除了鸡蛋,基本没什么荤菜。那鸡蛋也只给了小瓢和捕快大人吃了,她和娘基本没吃到什么。一听红烧肉和大肘子,若真是一大碗肉和一个大肘子,岂不是可以全家来一顿丰盛的?怎能不诱人?陈美娇继续道:“我听说了,他家的小子如今在县城里做上捕快了,手里有油水,日子过得比从前好多了。”“捕快?”莫小碗自打遇见裴远,便对“捕快”两个字分外的敏感。陈美娇点头:“就是捕快啊,很挣钱的,但凡有案子,他们都有钱分。我还听他们说,他们的领头的,就是咱们凤头县的捕头,那可是个风流人物,不但家里有娘子,在外头烟花巷子里还包了一个小娘呢。日常县大人去吃香喝辣的,都带着捕头,听说每次吃饭,陪酒唱曲的小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妖娆,他们那些人,可是烟花场上的常客……”她一股脑的将听来的说了,发觉莫小碗的脸色越来越黑,吓得她闭上了嘴巴。她蓦地回过神来,咋就忘了呢?她家可不就住着一个捕头舅爷吗?她生怕小碗误会,连连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你家的,我说的是咱们凤头县的那位。”莫小碗憋着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事。明儿咱们一起去报名吧,好歹有红烧肉呢。”陈美娇见她脸色好转,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是好,但是有一桩怕你有所顾忌。”莫小碗又奇怪了,不过是去帮厨,这是她常做的事情,有什么可顾忌的?她在村里帮厨的信誉是不错的,应当不至于被人拒绝吧。陈美娇看看周围没人,低声说:“你忘了,陈大强家隔壁就是张家。明日婚宴,张家一家子都是他们家坐上客。上回张家媳妇找你家麻烦,若是去了,说不准会碰着。”莫小碗摸了摸下巴,细细思量起这件事来,美娇说的没错,无论是张家媳妇还是张杏儿,都同她有过节。若是去了,遇着这两个人万一闹起来,岂不是自找麻烦?上回陈村长寿宴,张杏儿巴巴的跑到后厨找她麻烦,谁知道这次她会不会又抽什么风?可是想到陈大强家里那一碗红烧肉和大肘子,她的一颗心开始摇摆不定。最后她一拍手,豁出去了,道:“怕她什么?我若是不去,真当我怕了她们?我就要去看看,她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陈美娇意外极了,不由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好,我家小碗好胆气!村里人都怕同她们拉扯上惹麻烦,唯独你不怕,厉害呢!”莫小碗笑了笑:“人正不怕影子歪嘛!明儿见!”说着抱着木盆回家去了。说真的,张家那一家子,她真没当回事,无理取闹的话她就奉陪到底。想到上回小瓢给张杏儿设的套将她挂在树上,现在想想都觉得爽快。她心里有疙瘩的是方才听到美娇说的捕快的事情。捕快大人长得那么俊,会不会也是……左拥右抱?左右逢源?第23章 风流她给捕快大人送晚饭的时候,看着他吃饭,自己站在一旁耳边仿佛响起美娇的那些话。“家里娶了一个,外头还养了一个,是烟花场上的常客……”莫小碗晃了晃脑袋,努力不去想这些话,可是却始终萦绕在耳畔不消失。“发什么呆?”裴远抬眼,见她杵在跟前,什么话也不说,眼珠子在那儿转,不知道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莫小碗干咳一声,舔了舔嘴唇,试探的问:“捕快大人在县城里很受县太爷的器重吧?”裴远挑眉,拿着碗筷的手顿了顿,这丫头莫非是怀疑他的身份了?“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莫小碗见他并不反感自己的打听,胆子大了起来,又问:“县太爷是不是常常带着你一起去吃饭呀?”男人觉得她这问话愈发朝着诡异的方向走去。“嗯。”他点了头。“听说县城里吃饭的地方有唱曲的小娘子,据说唱的好听,身段也十分妖娆,这是真的吗?”裴远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好奇,眼眸微微转动了一下,思忖该如何回答。县城里吃饭的地方有没有小娘子唱曲陪酒他并不知道,但是京城这样的地方倒是不少。他从前也有些应酬,陪酒的自然有绝色的歌姬,只不过他从未认真看过一眼。“真的。”他实话实说。莫小碗眼睛里满是失落和伤心,低头撅着嘴道:“我就知道,都是一样的。”裴远听她这话说的怪,不由得问了一句:“什么一样的?”这会儿莫小碗心里有点生气,又有点激动,一想到捕快大人身边靠着一个窈窕妖娆的歌姬,气便不打一处来。她便将美娇同她说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气哼哼道:“都说本县的捕头大人是烟花之地的常客,看来,果然到处的捕头大人都是一样的!”这话,语气重重的,气哼哼的,听得裴远一愣。他不由得失笑,他真没有想到这方面去,这丫头难道要为这个生气?“那又如何?”他忍不住想逗逗她,“既是捕头,自然是一样的。所以呢?”莫小碗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男人应酬自然会去烟花之地,女人能说些什么?她能指责他些什么?“没什么!”她气哼哼道,“那是你的自由,只是,从今儿起,你的衣服你自己洗吧!”说罢,将手里拿着本要去洗的衣裳气恼的扔在了他的身上。裴远看着扔在身上的衣裳,想起她那架势,不由得怔了一下……嗯……生平第一次被人扔东西……这体验果然独特。屋顶上听壁角的某人抱着肚子笑的打滚,差点从房顶上滚下来。大人被嫌弃了,大人被扔东西了,他头一次看到大人如此吃瘪,太可乐了!裴远听到屋顶上的动静,声音一冷,道:“堵上你的耳朵,以后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偷听,你自己看着办!”屋顶上的追风赶紧捂住了嘴巴,他一定是太得意了,才笑出了声,下次,千万不能再让大人听到了。裴远拿着手中的衣裳,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想着这丫头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真的要他自己去洗衣裳?他这样,怎么洗?何况他还真没有自己洗过衣裳。从前在外头没人在身边伺候的时候,他的衣服脏了便扔了,直接买新的。洗衣裳?这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他想起屋顶上那个人,沉声道:“追风!”“是!”一个黑影落下来,半跪在他的跟前。才抬眼,便见一件衣裳兜头扔过来,那人道:“将衣裳洗了!”追风十分无语的捧着大人的衣裳,嘴角不住抽搐,他……他也没洗过衣裳的好伐?他是世家子弟出身,做的又是锦衣卫,哪里亲手洗过衣裳?“大人……”追风委屈巴巴的望着裴远。裴远白了他一眼:“难道要本大人亲手洗?”“那……”那自然是更不行的。追风哪里敢让大人洗衣裳,只得郁闷的抱着衣裳消失在屋子里。裴远按了按额角,想到方才大约玩过了,那丫头禁不起逗,若是真气了,该不会又气哭了吧?但是……她为何生气呢?他双手垫着后脑靠在墙上陷入了深思,若说读书和武功,他自当是十分精通,可是若说起女人,他真的不大懂……他只知道这丫头害羞容易脸红,时常胆大时常又跟小耗子似的,有时一点事情便要哭鼻子,无缘无故还又哭又笑。她的心思时常写在脸上,但是时常又需要人去猜度。今儿她生气,以为他风流?难道是……吃醋了?他有点不确信,但心底又有一丝舒坦。倘若她真的吃醋,说明什么?他双眸微微一亮,说明她喜欢他。想到这一点,他莫名有些高兴。莫小碗黑着脸走出来,才想起待会还得去收拾他的碗筷,一转头瞧见莫小瓢,立即将他逮住:“小瓢!去把柴房里的碗筷拿出来,这会舅舅肯定吃完了。”莫小瓢一听又要他干活,有些不情愿,可是一看姐姐的脸色,唬了一跳,老实的放下了书本,进柴房去收拾东西了。裴远看到进来的是小瓢,便知道那丫头还在生气。莫小瓢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委屈的说:“舅舅,姐姐怎么了?她看起来好凶啊!”裴远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没事,一会就好了。”莫小瓢忍不住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她生这么大气呢,跟只老虎似的。”裴远又忍不住笑了,老虎?母老虎吗?这会儿,莫小碗的心情的确很糟糕,她回到自己房里一屁股坐在镜子跟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儿红红的,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娇媚,哪里能跟那些酒楼里的唱曲小娘子相提并论?“气死我了!”莫小碗拿着木梳子咬牙切齿的“砰砰”敲了两下桌面,“风流,风流,让你风流去吧!我再也不理你了!”她眼眸一转,觉得下次送饭最好在他碗里加几颗沙子,让他吃饭磕牙,磕掉大门牙才好。“丫头!”她隐约听到柴房那头的人叫了一声。她将脸一撇,装作没听见。那人只叫了一声,便没再叫了。她听了一会,倒真的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现在腿脚又不方便,万一真有什么事怎么办?即便是她再生气,他还不是帮了她家的大忙,教了她认字吗?莫小碗这么转念一想,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了。他又没说过他喜欢自己,他风流是他的事,自己也不能这么对他呀。这么想着,莫小碗倒觉得有点惭愧。起了身,自个到了柴房跟前,推开房门,见阴暗的光线中,他低头在写什么。“天都要黑了,点个灯嘛。”“你今日要学的字我还没写完。”他头也没抬。听到他这么说,莫小碗更加惭愧了,她转了身去拿了油灯过来,搁在了木头桩子上,站在一旁看他写字。乌黑的墨色发丝落在纸面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动,他的侧颜挺拔而俊秀,光是看侧脸,便觉得十分悦目。莫小碗看着他的侧脸,心里酸溜溜的想着,他这样的人到了歌姬小娘当中,一定十分受欢迎。她们应当是争着替他倒酒替他唱曲的吧?“好了。”裴远写好了字递给她,小碗忙停止了胡思乱想赶紧接了过来。这纸上又写了二十个字,前前后后小碗学字学的很快,几乎快有百来个字了。在教她认字的同时,他都会解释清楚字的意思,顺带还会教她几句诗词。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看重她,也没有人这么耐心的教过她。她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小丫头,但是在他的眼里,似乎有一些不同。想着这些的时候,莫小碗呆呆看着床上坐着的男人。男人回看她一眼,眼底浮起一丝诧异:“谁欺负你了?”“还不是你!”莫小碗脱口而出,出口之后又后悔了。但是他方才的话惹她生气,她一时半会气都还没消呢。裴远唇角微扬,耐心解释道:“方才的话,只是逗逗你罢了。我虽然时常有应酬,但都是谈事情,并不会多看那些小娘一眼,至于她们长得什么模样,美或者是丑,我根本没有印象。”莫小碗半信半疑,心里却有几分雀跃:“真的?”裴远点头:“倘若我说谎,便让我这腿再断一回。”莫小碗唬了一跳,再断一回怎么成?哪有人说句话下这么毒的誓?“我信了,我信了!”她慌忙地说,“其实……其实你看不看那些小娘跟我也没关系……”她低着头嘟起嘴说着违心的话,“我只不过……看不惯花心的男人……”裴远才不信她这鬼话,跟她没关系?方才气的将衣服扔他脸上的是谁?“这个……给你……”莫小碗一抬头,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簪子,这一次,不是什么稻草编的蝴蝶,而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绿色的莲花荷叶绿簪子!第24章 簪子莫小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印象里,她记得捕快大人除了身上一把朴刀,一文钱都没有的呀!之前给个簪子都是稻草编的,现在哪里来这么漂亮的玉簪子?簪子递到了她的眼前,灯光的映照下,这碧玉簪子晶莹剔透闪耀着油绿动人的光泽,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簪子!就是她娘的嫁妆里头,顶多也就一枚小小的银簪子。“接着。”他递到了她的手中。莫小碗有些懵懂的接了过来,拿着簪子的小手微微颤抖着,这簪子太好看,以至于她不敢相信这是送给她的。连簪子的柄也是玉做的,全体通透浑然天成,在灯下连一丝杂质瑕疵都找不到,这得是多好的玉啊!从前看别人戴玉簪子,她只有羡慕的份,如今她的手里却拿着一支比所有人的都要好看的玉簪子!女孩眼睫微微颤抖看向他:“这个……给我?你哪里来的?”“我娘的。反正她也用不着了,你留着吧。”他垂下了眼帘,目光并没有看她。莫小碗心里有些慌了,他将他娘的东西给她,代表了什么?“为……为什么……”“不为什么,我是男人,要着没用。”“可是这么贵重……”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他不容辩驳的说:“不许拒绝,乖乖收下。”莫小碗嘟起嘴,真霸道,送人东西还不让拒绝的?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玉簪子,真的太贵重了,她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这么贵的玉,要是磕着碰着怎么是好?万一她戴上走出去干活掉了该怎么办?“那……我先替你收着。”她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包好,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仿佛揣着千金一般。直到她出去,男人一双幽深的目光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闪了闪。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当年母亲临终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小,母亲将这枚簪子亲手交给他,叮嘱道:“这簪子以后就做我给未来媳妇的信物,若是将来,你看中了哪个姑娘,便将这簪子交给她,也算是我们裴家的传承之物。”今日,看到她生气,他一冲动便将一直藏在身边的簪子送给了她。他按了按额角,细细思量着这件事是不是有些草率,但是他的脑海中,除了她,并没有其他的人。他如今二十五六了,十几岁开始便出入朝堂宫廷,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见过?但那些人对于他而言,就如同木雕泥塑,只是毫无温度的摆设罢了。眼前的这个人儿,却不一样。他抱过她,她是暖暖的香香的。他心疼她,不想她受委屈,不想她不高兴,更不想她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只要能讨她欢喜,一枚簪子算什么?正因为如此,他送出这枚簪子的时候,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心疼。仿佛,这簪子的主人就应当是她一样。但是他转念一想,如今朝堂局势瞬息万变,锦衣卫中内鬼还未抓出来,若是这个时候带她回京,恐怕于她不利。轻则会被连累,重则连性命都没了。他身处朝堂波澜诡谲,各方势力暗潮汹涌,伴君之侧如同伴虎,他走的从来都是一条艰险异常的道路。他替陛下办事,哪件事不是舔着刀口走过来?从前他一直没起娶妻的心思,便是知道孑然一身好办事,若是娶了妻子生了儿女,便有了最大的负累和顾忌。一个人,性命没了也就没了,可是若是有了家人,却不能不顾家人的性命。倘若那个人是莫小碗,他更加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思及此,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房间里,莫小碗又复习了一回大字,认了一回默了一回,又在地上写了一遍,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体,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她的嘴角悄悄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她就是要学他的字体,她故意的。想起那枚簪子,她爬起来到屉子里查看,她家的抽屉都是没锁的,她只能搁在抽屉的最里头,拿了几件衣裳遮挡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又把装着簪子的荷包拿出来,打开了装衣服的木箱子,塞在了箱子的最底下,用手轻轻拍了拍,这才放心的关上了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