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人抱着猫进殿里去了,周寻只好跟着。锦书进了内殿,坐在美人靠上只偏过头去不看他,而后又拂袖道:“将他给我赶出去。”旁侧的人没动。周寻缓缓解下身边的一个袋子,而后解开袋子的口捧到锦书面前,一会儿就从袋子中传来许多种香味来。就像隐约有一只手勾着锦书的鼻子,勾得她馋虫大动。忍不住了吸好几下鼻子嗅到各种香味,全都是她喜欢的。甚至于没意识到自己偷偷舔了舔嘴角,而后别过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周寻压住翘起的嘴角将袋子往她面前捧了些,锦书还是败下阵来,周寻抬了下下巴示意她瞧瞧,锦书便一只手扯着袋子口,一只手伸进去摸,足足好几个纸包。第一个打开来是一份酱鸭,第二个则是梨膏。锦书这时候终于绷不住,要去拆酱鸭,周寻拦住了人自己上手拆了酱鸭喂给她,她吃过后还不忘砸吧砸吧嘴,周寻没让她再动手,又捻了梨膏糖喂给她。锦书一口咬下去便是酥脆,而后甜香的感觉在唇齿间四溢。看她吃得唇边都粘上了一些残渣,周寻拇指指腹擦过她的嘴角。“我也想尝尝这梨膏糖是什么滋味。”他的目光一直在锦书咬梨膏糖动啊动的殷红嘴唇上,然后想着便直接就这么去做了。温软的嘴唇贴上姑娘的朱唇,周寻的吻小心而克制,然而姑娘却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微微睁大双眼,手上还拿着一块梨膏糖吓得一松手就落了地。一边的下人们都很识相的退了下去。起初周寻只想逗她一下,没想到轻易就收不住了。她嘴里有梨膏糖,周寻很轻易地在她唇齿间趁虚而入,撬开她的贝齿寻到她柔软的丁香小舌纠缠不已,然后坏心眼的卷走了她的梨膏糖。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自己的梨膏糖怎么就没了呢?锦书怔怔看着他,他却像没事人一般:“嗯,确实好吃。”“这是我的!”“那我给你带来,总要有些赏赐啊。”锦书一下子一手捂住嘴:“那你还占了我的便宜!”周寻欺身逼得她不得不往后躲,一下子靠在美人靠上没处躲,周寻在她身上,几乎就要和她身子直接贴上,还是没有更进一步。周寻只是刮了下她的鼻子,又亲了亲她鼻尖:“来日方长。”暂时就先放过她。实不相瞒,锦书其实当真没想到他会这么退开,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周寻直接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锦书一下子捉住了人的手,面色变得凝重:“你的手?”“受了一点小伤。”周寻很快将手抽回来,“若是不这样,就不能抓到刺客,也没办法洗刷我们的嫌疑。”捧着他那只手,锦书微微低头亲在他的手背上:“以后我就是阿寻哥哥的手,阿寻哥哥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也可以帮阿寻哥哥做。”“小姐,小姐。”觉浅进来,恰好见到二人亲近的场面,赶紧背过身子,周寻和锦书之间隔开距离。分明什么也没做,周寻却还要拉扯一番衣襟,就更有一些欲盖弥彰的意味。觉浅做好了心理准备转过来,却是两手捂着脸,正好也挡住了眼睛,许久没听见动静便两手指缝微微张开,透过指缝去往外看。见二人神色恢复如常,这才拿开双手,周寻正正经经站在锦书身侧,俨然一副光风霁月的温润模样叫人丝毫想不到方才和公主痴缠的人会是他。“觉浅,怎么还这般手忙脚乱的,这时候怎么能还称公主?”周寻淡淡提醒道。“公主。”觉浅唤了一声,但她从前叫惯了小姐,一时还总是转换不过来。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锦书道:“行啦,你就勿要再吓唬她了。”“对了,公子快些从这里离开吧,王上正派人在找你呢。”觉浅想起来正事赶紧开口。锦书周寻二人对视一眼:“为何?”觉浅绞了绞自己的手指:“只道是从公子府上找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旁的就不清楚了。”看着锦书对他点了下头周寻就很快离开了。回到府中,发现府上早已经是一团乱,许多人在他府上四处翻找,下人们在一旁被一些手持刀剑的人围住敢怒不敢言,看到他回来了这才赶忙道:“公子,大事不好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他不知今日趁你不在从你府上拿走了什么东西又想了什么法子呈给了王上,王上见后震怒,当即就气得吐血,最后还下旨让人带着官兵来府上搜寻。”“常安呢?”“在我这里。”周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常以宁来了,还有他身边的常安。少年站在他身侧,脸上那番理智和过分的冷静显示出异于常人许多的稳重,还是很顾忌礼数的对周寻行了礼,却并不叫人。“常安,常以宁。怪不得。”周寻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这看似绝不可能会有关联的人竟然是同一个姓。他一开始以为的“长安”实则是“常安”。常以宁在常安发上抚了抚:“你可知晓,他本应当姓周的。”“什么意思?”常安很自然的接过话:“舅舅说你是我爹,可是我想了想,若你当真是,为何在我娘死的时候都没有来看过她,也没有来边疆接我。而是一个人在陨都当上了公子周,享荣华富贵,美人在侧。”“你自然是不配做爹的。因为我姐姐,也就是他娘是你亲手害死的。你以那副善于伪装的虚伪面目,骗了我们所有人将我们各处布防全部泄露出去。最后你跳下悬崖,害得我们夷狄全军覆灭,死伤惨重,最终被梁政清占了一半的城池,还要时刻小心提防周边的异邦觊觎起了异心。我爹作为军中将领负荆请罪,最终无奈被撤去了将军的职位,他在家中一边遭受良心的谴责,一边抑郁不得志。”“最后,他死了。还有我那个好姐姐,将你视为如意郎君,是最好的人,高贵如公主一般的人,为了你低到尘埃里。最后听闻你叛变,临阵脱逃,愧对所有百姓和她自己的良心自缢了。留下这个才两岁的孩子,这几年你在陨都风光无二,而他却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只能我这个舅舅抚养。”他话里的那些场景对于周寻来说,陌生而熟悉,好像确实和他记忆中某些缺失的部分完美重合了。但仅仅是一瞬,他最强烈的感觉就只剩下了头痛欲裂,脑海中还有许多从前怀疑的,没办法证实的,正一点点充盈在他的脑海中,丰满了那些被他喻为残缺的记忆。小姑娘脆生生的喊“阿寻哥哥”央求自己的父亲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帮他洗刷冤屈为他伸冤,又为了他不安于现状亲自狠下心来将他赶出府,自甘堕落的他为了谋求机遇做了为人不齿的事,谋略布局陷害朝中大臣,为小姑娘家一一铲除后患,同王上做交易赌一个功成名就。不想最后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国家,利用了一个姑娘最真挚的感情。即便他千百遍未表露对那个边疆姑娘分毫的爱意,可是导致夷狄走到这一步的人无可否认的确是他。一切的来龙去脉逐渐梳理清楚后,周寻觉得头也不再隐隐作痛。“所以我让你的儿子去偷你的东西揭发你的罪行,总不过分吧?你欠了我们又有多少呢?”常以宁展开一张纸在他面前,“这是殿下当日雇猎户刺杀王上的字据,周公子还是先好好想想该如何和王上解释吧。我阿爹当年给我和我阿姐取名字,意为希望他能助边疆永保安宁。可是你的出现让我们俩的存在成了明目张胆的笑话。”方才常以宁同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正好站在他身侧,故而只有他们二人听到,周寻隐约的想起来一点事情,只是并不确定。但尤为确定的一件事是:常安不是他的孩子,也根本不可能会是他的孩子。那些人翻完公子府,除了这一张字据果然并未再留下其他的任何东西,当务之急只有先将周寻绑去宫中才最要紧。于是将周寻绑住准备押进皇宫。错身而过的时候,周寻也不忘倾身对常以宁道出真相:“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也并非你姐姐的,而是你姐姐抱养来的。我从未曾同她有过肌肤之亲,又怎么可能同她有子嗣?”“你?”还没等常以宁细细盘问,周寻已经被带走。他拉住将周寻带走的人:“我有话要问。”那人拐了一下胳膊,阴阳怪气道:“大人,王上那边且还等着呢,您瞧瞧,是王上那边更重要,还是你这里更要紧呐。”常以宁松开手,勉强笑了一下。很快就跟上人一起进宫了。宫中,梁政清这次当真是已经算在恭候多时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亲手惩治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才发现凶手竟然另有其人。周寻被带来了,眼下的他虽然跪在梁政清面前,大殿踏道之下,他永远都是如此。即便是以一副跪下或者低头的姿态,也永远不会俯身,永远不会折下那一身骨子里的傲气。“美丰仪,才调清丽,文兼众体。”这般文采风度和年纪,本该肆意磊落,轻狂张扬,他却早被无常世事压弯了腰,风尘满面,蹭蹬蹉跎。他想起为相的那一日,所有人对他皆是艳羡中夹杂了嫉妒,嘴上说着恭贺,只有周随知晓他以后面对的是什么,大抵是无归期和永远的算计,代表着欢心这种东西在他这里就要成为难以轻易表露出来的奢侈:“如今天下动荡,人心越发叵测,你这样贪心,早晚会成了人的俎上之肉。”那时候的周寻呢,那时候的周寻说:“我这人,要做就做这世上最难的事。”周随忍不住摇头劝他:“好高骛远也该有个算计。”可是周寻没有回答,当初的他只是一心以为他可以做到。可以实现自己所谓的凌云壮志,可以高官厚禄不受欺辱。华堂绮筵中周旋得太久,便逐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他更没想到,这个世人眼中无比尊贵的帝王,实则已经昏庸至此,仅仅凭借一纸字据就要治他于死地。然而到底是因为这字据还是他本就想要他的性命,并未可知。可笑的是,周寻第一次在这一张字据下哑口无言。说了,必然会将他和六殿下牵扯到一处,若是如此,也会失去梁宣的信任,他之前做的更会功亏一篑,若是他坦白,那无辜的猎户更难逃死罪。梁政清看着周寻,头一次对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失望,这个他从前又惧又爱的臣子,最终竟然真的背叛了他,又用了高明的手段险些蒙骗了他。周寻没解释,梁宣也不想听。“来人,将公子周打入天牢。”“谢王上恩典。”听到此言,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周寻是疯魔了,天牢是何等可怖的地方,有进无出,就算有命活着,天牢中的十八般酷刑全来上一遍普通人也难招架,轻易就是一个屈打成招。但他走的如此坦然,衣襟上都生了风,带的衣袂飘飘,姿容绝世,耀若白日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像极了洒脱又清逸的谪仙。对着常以宁的笑中高高翘起一边的唇角,周寻是真的不怕死。他早已经是死过千百次的人了。也没了生的欲望,而之所以还在世上苟活,自己始终踽踽独行,只有无处可安放的一腔孤勇。他拿来骗自己是因为天下人,实际上只有心上一人。常以宁知道,周寻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想要当年的真相,想知道常以安和他之间的事。可是常以宁越是迫切地想知道,周寻就是不愿意说。故而他只能在周寻身后用恶狠狠的目光目送周寻背影。这么多年,他私心里还是可笑的想相信他是有苦衷的,甚至还在期待着他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他没有,他宁愿决绝的只留下背影,也不愿意言语,把这些都当成多余的白费唇舌。常以宁觉得,这才像是真正的周寻吧,决绝冷漠,不沾染人间烟火,也没有世俗的贪嗔痴念。只敢仰视膝行,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再次见到周寻,已经是半月了,常以宁也没想到,周寻竟然能在天牢中待这么久时日。二人身份调转,一时风光无二的人变成了常以宁,人人皆是一口一个右丞。他到了天牢中,闻到其中潮湿和独属于各种鲜血和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禁用一方帕子掩住口鼻皱着眉往前走,走了许久都还没到,常以宁也有些焦躁:“怎么还没到?”“快了,快了。”下人走在身侧道,越往里面去,越昏暗,下人便燃了个火折子给他照着。到了地方,常以宁借着那一点火折子的光勉强看到了周寻,他闭着眼睛坐在那儿。“你还不愿说吗?”周寻闻声,睁开眼:“既然常大人这么想知道,我说就是了,也算是不枉你今日特意跑了这一趟。你心目中高贵敬爱的姐姐,对我为了同我圆房,对我用了合欢散。可是我隆冬时宁愿泡在冰水中都未曾与你姐姐圆房,她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后来她也与我坦白,这孩子是她抱养来的,她不愿和离,念在亏欠她的份上,我替她隐瞒了这件事,也向所有人隐瞒了她无法有子嗣一事。”“这就是事情的始末原委,常大人可还满意?”常以宁一双手握成拳,尽管周寻说出来,他还是不信。“我不说常大人逼我至此,说了大人又不信。”常以宁:“三殿下被王上关了禁闭,闭门思过。”周寻知道常以宁对自己心怀怨怼,没想到以宁还是将此事扯到了梁宣,连累了他。“是我对王上说了几句,毕竟公子近日同三殿下是的确走得太近了一些。很难不惹起王上的怀疑啊,你也知晓,王上生性多疑,你在这六殿下犯了事的风口浪尖被曝出了字据,还恰好同三殿下走得这般近,真是想不让王上多想都难。”常以宁转身准备走了,又突然回转身来:“对了,还有一事。当日夷狄的事,是不是你......”牢房中浑身伤痕的周寻直接躺下来背对着常以宁,声音里带上浓浓的倦意:“既然大人心里有了判断,又何必来问我。这答案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夷狄不能回到过去,我们也不能了。”答案足够明显了,已经是变相的承认当日夷狄战败死伤惨重的确是他一人在暗中所为。就差直接脱口而出:“是,我的确是那个奸细,你们都错信于我了。”这会儿,人是真的走了。只是连下人都看得分明,常以宁的脚步竟然有些许踉跄,整个人一瞬被抽去了半身力气,变得恹恹的。出了天牢,常以宁有些迷惘。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以一个让人艳羡的姿态让周寻成功的俯身成了一个仰视者的姿态,他分明应该觉得畅快,可是想象中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报复快感并没有显现出分毫,反而让他的心里更难受,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的的确确是可以被称作惆怅的。那一种明明自己银盔铁甲全副武装重拳出击但承受之人并不以为意甚至连自己想象出来的应该有的怨恨和忏悔,并没有出现在周寻身上,于是那些所谓的报复和打击变得十分可笑,全都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棉花完好无损,但带着他打过去的力气和伤害悉数反弹回了他的身上。其实常以宁去天牢,是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他的:程锦书听闻他进了天牢,拿出那一块免死令牌用了唯一的免死机会,保了他一条命,他不用死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不该由他说出来。他和周寻以这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对立身份相处了已经许久了,几乎变成了一种病态的习惯,他就是要自己过得不好,让他见着觉得愧疚良心难安,但又见不得他好,只盼着他和自己一样也要日日沉醉于这种身体和精神的痛苦中,这一种矛盾使他愿意一直就这样彼此折磨。他没回自己府上,现在的他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而是出了宫,他想着:周寻越是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就越要拿他最在意的去折磨刺激他。他尝遍了所有因他而起的苦楚,总觉得周寻也要全部尝一遍。霍府中,霍大人的确是没有想到常以宁此时会突然造访。“霍大人。这封信还烦请帮我送回夷狄去。”常以宁从袖中掏出那封提早写好的信给他。霍远接过去,神色复杂:“你可当真想好了?此事若当真促成,便是覆水难收再无法挽回了。三思啊。”“就算在这陨都中待得再久,常右丞的位子再舒服不过,我也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是夷狄人,霍大人也是,不是吗?”霍远忽而陷入沉寂,他来这陨都许久,从来都不敢忘记自己是夷狄人,但梁朝的的确确是没有亏欠过他的,只是欠了他的国家,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种沉重的家国大义绑着他,让他为这个家国牺牲所有。“好。”霍远将信收起来,“过些时日我便让人将这信连带着运往边疆通商的货物一同带回去。”常以宁行了礼:“谢过大人。”次日上朝,霍远意外的启奏:“王上,听闻近日边疆蠢蠢欲动,夷狄似乎有意同周边的异邦联手,现在我梁国边界频频传来被异邦烧杀抢掠之事,还请王上早日安排筹谋,早做打算啊。”先是一个两个,而后一个跟着一个,觉得此话有理,于是纷纷附和跪下来请愿。梁政清最近被围猎、刺杀、六殿下和三殿下还有周寻的事情闹得心烦,再加上时时头痛,这会儿经过他们一番闹,觉得心里更加焦躁,头疼得更厉害。急于逃离朝政带来的心烦意乱和压迫感,梁政清闭上眼一手在额头太阳穴处揉了揉:“既然是夷狄先起事,违反约定在先。便带一对兵去边疆昭示国威,在边疆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此言一出,大抵就明白了梁政清的态度和意思,摆明了就是默许在边疆开战边界处,小打小闹顺便宣扬国威。然而就在命令下了之后,军队果然攻打边疆边界,甚至掳掠奸杀打家劫舍放火无恶不作,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夷狄可汗加急信道梁国蓄意滋事违约在先,故夷狄众异邦联合誓死要捍卫边疆该有的权利和城池。更糟的是,原来梁国士卒烧杀劫掠的竟然都是真正的梁国平民百姓。消息传来,整个陨都都跟着乱了套。梁政清整日急得在殿上来回踱步,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反倒是百姓积怨一日比一日更重,大有威胁到他这个王上的位子和治理之态势。关键时候,恰好想到了被解除禁足的梁宣,正要派人去传唤,锦书却先来了。她盈盈下拜,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却从未依着公主的礼数唤他一句“父皇”。她始终都没想好怎么也没做好准备来应对这个公主的新身份。眼前这个昏庸无道生性多疑的王上的的确确是她真正的父皇,可她又怎么也不愿承认。当日程府在她面前燃为灰烬的那一刻仍旧历历在目,甚至于隔着盖住的白布她都还能想象到那底下焦尸的样子。可是这个君王,他嘴上说着最冠冕堂皇的对于这个臣子的器重另一边在这个臣子不明不白尸骨未寒的时候说好安抚他的遗孤,目的却只是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王上,您大概不知道。我是程章的女儿。就是在程家上下灭门之时,您曾下令安抚遗孤,那时候便要封我为公主了。”她很轻的笑了一下:“虽说现在也是,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公主。我来,是想同王上做交易。”梁政清看着她,她的神色是异乎常人的冷静,竟然让梁政清想到了周寻。“我用免死金牌和远嫁和亲换阿寻哥哥一条性命。”“当真!”梁政清听到她这一句,顿时便大喜过望,自从事情发展到了今日,和亲这个法子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也是减少双方伤亡牺牲最小目前最好的法子了。借着和亲,他大可以适当的低头,陪嫁过去的东西只要给的足够多足够贵重,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只是他宫中子女大多是皇子,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是女儿显得更为可贵。可让他寒心的是,那些在他看来无比孝顺亲厚百姓的子女在这种时候竟然都寻了各种借口和理由推诿。边疆苦寒,一去可能就再难回来,故而不愿意有公主愿意去和亲。锦书提出来的这个法子不仅正和他意,还解决了不必将亲生女儿远嫁和亲的困扰。再加上锦书也是他正经册封入住宫中的公主,拿去配和亲的皇子也给足了他们面子和身份。“好。”梁政清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应下来。“朕这就去为你安排,立刻将周寻从天牢中放出来!”锦书:“谢过王上。”她出殿门时,那梁政清先前让去传的话也已经传到,梁宣和锦书也就碰了个正着。她没有丝毫停留经过梁宣身边,反而被他拉住胳膊,面目悲怆:“你当真决定,要去边疆和亲吗?”“有何不可?”“若是你不愿……我……”“殿下当如何?”回应她的,只有梁宣缓缓松开的手。即便她是真的不愿,他也什么都做不了。“我这就去同父皇讲!”梁宣急急要去找梁政清。“算了吧,”他听到姑娘清晰的声音,“算了吧。”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久到让梁宣以为像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第一次这般无力,觉得自己面对这些什么都做不了。贵为皇子,权势要靠争抢,所爱,竟也不可得。可他觉得,自己毕竟是哥哥,总要为妹妹做些什么,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为了周寻,心甘情愿埋葬掉自己所有的拙稚娇憨,逼着一个全然陌生的端庄大方的公主奔赴那场为了家国的盛大绚烂的“死亡”。……锦书是看着周寻被从天牢接回公子府的,这才放心:“阿随,阿寻哥哥便交给你了。”“锦书。”周随叫她,本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只能是一句:“多多保重。”她显露一个极温婉的笑,再也不像从前那个娇憨的长不大的小姑娘,可是周随看到的只有一种莫大的凄美。她是在对着你笑着的,可是你看着她笑,只觉得比哭着还要难受,笑一笑那颗心都要碎开来。她上马车的时候掀起车帷往外看,那“公子府”三个大字,今生今世都将永远镌刻在她的心上。很快放下车帷:“启程吧。”开口的声音已经含着浓重的鼻音。她没仔细再看看她的阿寻哥哥,她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好不容易装着的那点坚强倔强被他的温柔轻易瓦解,怕周寻不忍心,更怕他难过。和周寻心疼她一样,她也见不得周寻掉一滴眼泪,她的心像比人拿着刀子剜还要难受。没有人送她。锦书在马车上这么想。可是周随在她身后一直目送她直到再看不见,梁宣站在宫墙上,看着那辆马车载着他曾经心悦的姑娘,现在的妹妹远去。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很晚才写完,所以决定今天二更。看着这一章,心情很复杂,也有些堵。但是大家不要放弃希望!没到最后一刻,永远有峰回路转的可能!小宝贝们看文愉快鸭>3☆、赤子之心(正文完)“醒了?”周随看见周寻总算转醒, 急切问道。他点了下头, 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嗓子又干又疼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见人没事,周随又开始忍不住数落:“你怎么这样倔,哪怕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就行了, 你偏要和梁政清作对, 为了保梁宣甚至自己被关进天牢, 你知道天牢是什么地方吗?”他还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如果说从前不知道,那么现在便知道了。”他吐字艰难而生涩,一个一个像是费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难听。周随递了一杯水给他:“你可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处伤,那郎中来检查时都觉得触目惊心。”他只耸了耸肩, 嘴唇被水浸润这才恢复一点该有的润泽。“天子的囚牢,便是如此。进去了是怎样的一回事,不用亲眼见到都能想象到。”周寻坐起身子, 又很随意的往后一仰躺:“这回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平日里只听旁人道那天牢中种种如何, 这几日去体验了一番, 那种种酷刑都感受了, 也算是长了见识。”“对了,我此次突然被放出天牢,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三殿下吗?”并没有出现应有的回应,周随接过他的水放回了原位。榻上的人不再玩笑,收起了那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锦书呢?”说着他直接掀开锦衾急着下榻, 差点儿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幸而周随扶住了他。“你看着我,阿随,你告诉我锦书呢?你去备马车我这就要去宫中。”可是单膝跪下的周随仍然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一动不动,视线都不敢同他对上。周寻捏着他胳膊的手很用力,掐得很疼,可他只是皱眉。周寻知道这么轻易就出了天牢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这事一定和锦书脱不了关系,在看不见人的时候这种暗示和感觉越来越强烈。怪他迟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若是锦书知晓他出天牢回了府上定然是会守在自己身边等着自己醒来才放心的,可是这一次却是周随,并不见锦书的身影。问及锦书,周随目光躲闪闭口不答。周寻一下子甩开了周随的手:“你不去,我这就去让人备马!”周随展开双臂拦在人面前,垂下了眼:“阿寻,来不及了。”“为什么?怎么会来不及?”“你大概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足足五日了,她们快马加鞭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梁国了。”周随看到周寻眼里的希冀和本该有的光亮一点点黯淡又逐渐消失,显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来:“她去哪儿了?”“程姑娘,去夷狄和亲了。”待他说完,周寻想到了夷狄那个曾对以安有过好感的皇子,脑海中浮现出他月夜想要行不轨之事被他撞破的场景。锦书怎么能去?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舍得抛下我一个人,远远地走了。我要去把她找回来,我要好好问问她,是她心甘情愿,还是有人逼她。”“别去了。程姑娘是自愿的。若不是她的免死金牌和她自请和亲,你恐怕......”这些说出来会有多伤人,对周寻会有如何莫大的打击,可是他总觉得作为当事人的他有足够的权利知道真相和事实的原委。他也迟早会知道,无需瞒着他。“我这就进宫面圣。”他说着开始取来自己的衣裳兀自更衣,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像痴傻了一般。“别去,就当是我求你了。”周随对着他缓缓跪下来,“阿寻,我们可能早就该认命,不该妄想和天地和命运斗争。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赢。”这是第一次,周随没有想着帮他,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而是劝他“别去”。“我走到今日,失去了所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便也只剩了一个她。什么都能委屈,也都可以屈就,唯独她不行。拿上我现在所有的,也要拼死试一试。”周随想:或许他生来就是为了遇见这么一个人。光华夺目,指引他跟着他往正确的想走的路途走去,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便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阿寻,这可能是你最后的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