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烟又看向云嫣,见小公主一脸无辜的样子,似乎不认识自己一般,还细细地打量着。“公主,这簪子分明是你赠给奴婢的,你……你怎么能忘了呢?”春烟颤声道。云嫣竟也不否认,只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与刘太后道:“我往日里确实喜欢打赏宫人,可……可我着实想不起来这么个人,倘若误伤了她,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刘太后眼中满是对春烟的厌恶。“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按她的说法明知道自家主子心有算计,却并未能在你跌下秋千之前立下功劳,便已经是罪过了,就算你误伤了她那也是她活该。”云嫣一副恍然的模样,看着春烟愈发惶恐的表情,唇角却轻轻翘起,像是受到了刘太后的安抚,又像对春烟的一种嘲讽。春烟张了张嘴,看着云嫣柔美的容貌,那哪里还是个纯白无瑕的小兔子,那分明是个冒着黑气儿的小魔头啊……就在旁人都以为云嫣屋里找不出金簪的时候,偏偏这时候浅草捧了个匣子进来。待嬷嬷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金簪时,顿时又引得众人迟疑。刘太后将那金簪拿起,比对一番,发觉这金簪竟与春烟头上那支一模一样。这种结果反而出乎了刘太后的意料。世上若有两个外形差不多的金簪子也不足为奇,可这两个金簪不论长度还是重量,细节乃至簪身上的海棠花纹都是如出一辙。除非是提前定制好了的,不然哪里能有这样凑巧。唯一的解释便是景荣当初有两支一模一样的金簪,一支给了云嫣,另一支则给了眼前这名宫女。至于他为什么要给这宫女金簪,今日发生的一切岂不正好说明了一切?这对母子为了将这黑锅甩给别人,所以就宁可将事情给闹大?刘太后看向李妃,李妃却比她反应还要更慢,只愣了愣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回事?刘太后心中冷笑,将金簪重新放进了匣子中。春烟都愣住了。这小公主究竟演得是哪一出?云嫣却颦着眉,忧心忡忡地与刘太后说:“荡秋千的事情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我只当是四皇子殿下与我的小打小闹,可如今看来竟不是这样简单,竟是有人专程设计陷害我……”浅草听到她这话,眼皮顿时跳了跳。她家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可惜浅草知道这点,旁人却并不清楚。因此听到云嫣接下来的诛心之言,所有人几乎都毫无防备。“太后娘娘,景国是不是不想与我启国结亲,是不是讨厌我?”云嫣为难地眨了眨眼,长睫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抖,“倘若只是四皇子的小打小闹,我自然不会怪他,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那……我身为启国公主,焉能厚着脸皮继续留在这后宫里呢?”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又娇又软,乖得叫人察觉不到一丝的危机。可简单粗暴地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你们景国这样待客,玩闹的事儿本公主就大度不与你们计较,但明目张胆搞陷害,本公主代表的是启国的脸,启国哪能被你们这么欺负,本公主肯定就回启国不干了,外边想和启国联姻的国家有的是,咱也不稀罕你们景国。倘若云嫣真的离开景国,这意味着,启国与景国历年来一直维护的牢固友邦将会裂开第一条裂缝。刘太后隐隐头疼,她看了一眼堪称是完美受害人的启国公主,愣是对对方产生不了一丝怨气,又转头看向春烟。“拖她下去——”春烟心说这不对啊,正要大喊冤枉便被两个力气奇大的婆子捂住了嘴巴给拖了下去。云嫣挨着刘太后的肩,看着春烟的目光掠过一丝惋惜。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她原本是另做他用才暗暗埋下来的,结果都还没来得及与对方建立好关系,就这样浪费掉了。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白掉的馅饼。当初云嫣得到那金簪时,便分外欣赏四皇子的无脑,便暗暗令人仿制出个一模一样的。后来又觉得春烟此人贪婪又自私,做个小棋子正是合适,才故意给了她一支金簪。是金簪,亦是把柄。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威逼利诱,还没来得及去驯服对方……可惜今日便这么用完了,令她难免一阵失意。她这幅表情落在别人眼里,却又是个叫人怜惜的模样。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存在感稀薄的景玉。他的余光落在云嫣的裙摆上,看着她那双粉缎鞋儿在裙下若隐若现地来回摆荡,昭示着与云嫣愁苦表情截然不同的愉悦。这位小公主不仅样貌能迷惑人,便是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令人难辨真假……李妃面上愈发讪然,有心替景荣说话。可云嫣方才那番软绵贴心的话铺垫下去,她若是反驳,那便是想要挑拨两国的关系,若不反驳,她儿子就得背下这事儿继续禁足。李妃左右为难,刘太后却没那好脾性再容她。解决完这桩事情之后,自然是各自回去。李妃给儿子洗白不成,反而被刘太后下了禁令,令她同景荣一般禁足不出。景玉从头至尾都不曾表明过态度,对于春烟的背弃以及她之后的下场都漠不关心。仿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没有感情的好处。然而这种好处对于寻常人来说却是极悲哀的。景玉平静从容地拜别刘太后时,刘太后绷着脸对于他的误解与冤枉都没有任何说辞,显然对他一直心存芥蒂。他走出栖宁宫并没有多远,却忽然被身后之人追赶上来。云嫣气儿都没喘匀,便兀自拉着他钻进了附近的假山石腹内躲藏起来。身后李妃匆匆追赶而至,见大路上宽敞空荡,气恼道:“你家公主莫不是把本宫当做洪水猛兽了,本宫不过是想与她说两句话她都跑得不见人影了。”浅草只能唯唯地赔不是。等外边消停下来,人都走远了,云嫣才慢慢抬眸看向景玉。她的脸颊粉若灿艳桃花,心口起伏不定,分明是因为方才跑得太快。景玉后背抵着粗粝的石壁,有心将她推开,她却扣着他的腰不肯松手。云嫣脑袋顶着他胸口,软声道:“你是不是吃醋了?”不等他回答,她便窃笑道:“如果是吃醋了,那……我着实要欢喜一番呢。”她一面靠在他身上平复急促的心跳,一面轻声道:“我前些时候正是为了避嫌才不敢去看你,我知道陛下他不喜欢你,如今他好不容易因为你救过我这个启国公主两次才待你好些。若我这个时候去看你,他们也许会觉得你是故意这样做的,故意想要图谋我什么……”她所说的,与今日春烟所指的事情恰好不谋而合。云嫣手指攀到他的袖口,轻轻呢喃道:“可我的心里一直都想念着你呢。”她的嘴巴仿佛抹了蜜一般,甜软腻人。“……可是每次我受伤的时候旁的皇子都来看过我了,只有你从没主动来过。二皇子殿下请了升敬堂的名医来为我调养身体,可我也没真让对方看过。我身上有好些伤到的地方,都疼得要紧。”云嫣抬起手臂,滑下袖子,将手臂上的青紫露出。她到底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哪里能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我腿上的伤也没好,身上的伤也没好,旁人都念着我快些好起来,可我就是不想被治好。我只想等着你来,想看你心疼我的样子……”小公主仰起白嫩的脸儿,莹澈的眼睛里溢满水光,却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景玉垂眸望着她,深黑的眼眸里反而愈发沉郁。云嫣心想旁人都说他不能行,到底也都是旁人说的,她总要自己试过了才能知道他的秘密。只是如今软玉温香在怀,他却浑身僵硬,脸色也隐隐透出冷意。莫不是……被戳中了弱点?第11章云嫣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人不仅身体残疾身世卑微,也许这辈子都不能人事,心里头便……万分欢喜。可见这世道的残忍,总比她想象出来的要更加丰富。它永远都知道要如何使得一个可怜的人陷入更加凄惨更加绝望的境地。而她恰好就需要这样一个不能人事的男子。“倘若先前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好,那这次我总该做了件好事……”她的手指牵住他的衣襟,便像是攀附在他衣上的藤蔓,指尖仿佛对他的衣服也极度依恋,竟舍不得松开。“我今日还有没有说错话了?”她甚是讨好地问道。即便她的态度放得极低,景玉亦是沉默了片刻才启唇答她:“没有。”云嫣对这答案自然满意得很,顿时又忸怩道:“那你该奖励我才是呀。”景玉垂眸,目光落在她攀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指,淡声道:“我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似乎无论云嫣说出怎样轻浮的话,他都能有办法用最无趣的答案去正经应答。云嫣却轻轻摇了摇头,“我又怎会稀罕那些俗物……”她继而看着景玉迟疑了片刻,恍若羞赧了般轻声与他说:“你亲亲我好吗?我幼时有什么做得好的,他们都是这般奖励我的……”这等惊世骇俗的话,莫说是良家妇女了,便是那初入青楼寻营生的女子怕也轻易说不出口。而云嫣的眼中却满是诚挚与期盼,纯稚柔美的脸上愣是叫人寻不出一丝虚假的地方。仿佛她做了这么多事情,真的就是为了像他索要这个难以启齿的东西。饶是景玉再是淡定,耳朵却无可避免地迅速染红。他望着云嫣目光里掠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云嫣话说出了口,自然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又轻声地威胁道:“倘若你不能做到,我便不许你出这假山去。”这一世,也亏得云嫣是托生了女胎。倘若她是个男人,这等行径无疑就是厚颜无耻的权贵子弟,还专程将那些柔弱动人的少女堵在黑黝黝的假山里调戏非礼。云嫣自然没有觉得自己真能阻止他离开。她到底也不是真正的男子,便是真有那色心,也没那能力呀。景玉再是羸弱,要捏死她倒也不算太难。她便是专程要惹他羞恼,他愈是羞恼,她便愈是欢喜。哪怕他厌恶了自己,那也不见得就是个坏事。景玉抬起手按住了云嫣纠缠自己衣襟的手指。而后却在云嫣满是期待的目光中将她的手指用力掰开。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些声音,其中一个温润的声线一听便能知晓是景和。而另一个甚是沉稳威仪的声音,却是属于当今天子。景玉的动作微微一顿,身前的小公主却想趁他不防偷袭。他下意识将她推开,可却忽略了这小山洞内狭窄得不能再狭窄的空间,云嫣整个人便顿时撞到了身后粗粝的石壁上。她惊得哼了一声,却并未察觉到疼痛。反而自己的后脑勺与石壁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垫了一只温热的手掌。景玉的脸隐在那阴影之中,一时叫人看不清脸色。云嫣心底有些讶异,却也不明白他既然推开了她,为何还要这般小心地护着。外边的声音愈发得明显,甚至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与他二人只隔了一道假山。“你既然已经调养好了身体,便该早日赴礼部去协理今年科举之事……”“儿臣省得。”他二人一说一答,虽没有表露出明显的父子之情,但话语间亦是隐含着天子的几分关切。云嫣不知道对面的六皇子殿下是何想法,却妙目微转,生出了个坏主意来。“外边的是陛下与二皇子殿下,倘若我现在大声嚷嚷一声,他们必然都知道你我孤男寡女青天白日的就躲在这里了……”云嫣充满了坏心地唬他,却像只想要扮成老虎的小奶猫,吓人的本事颇是令人堪忧。兴许是被外面那对父子的温情刺伤了一般,景玉的声音竟比以往都要冷冽几分。“公主任性了——”云嫣只当他不为所动,正想往外迈出一步,却不防踢到了个石子儿,那石子儿咕噜噜滚落出去。声响虽不明显,却是一连串的动静。“什么声音?”落后一步的小太监却忽然嘀咕了一声。云嫣倒也不怕被人发现,大不了就说自己扭伤了脚在这歇息片刻,横竖她有一肚子的谎话也是信手拈来。可她还未想好,身体却蓦地一轻,眼前原先的光影顿时也浸入一片漆黑的阴影中。这等紧要的关头,景玉终究还是没能忍耐住,转身将她挤入更是狭窄的缝隙里去。这时那小太监伸头进来张望了一眼,自然什么都没有瞧见。而天子与二皇子已然一边说话一边走远,他便急匆匆跟了上去。云嫣心口急促地跳动起来,二人在那狭窄的缝隙里身体贴合得严丝合缝。“你怎就不……”即便她脑袋都尚未转过弯来,嘴巴却还不肯消停,软软的声音说出的那些话仿佛唯恐不能激恼对面的人。只是她话音未落,声音便毫无防备地被吞没。唇上突如其来的炙热与柔软都令她瞬间失神。她看不清他的面目,却也无法再想象出景玉以往的温和平静面容。因为看不见,所以那些能够迷惑人的外表都通通不起作用了。眼前的男子更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凶兽,他掐住她纤弱的肩,另一只手仍护在她脑后,同时却也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压制。这种毫无悬念的禁锢让云嫣恍惚地以为自己是案板上的鱼肉,也让她恍然明白男女之间若较真了,她永远都是旁人眼中鲜嫩可口的猎物。怀里的小公主无疑是香甜的,而这种香甜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旁人的神经,她却毫无自知之明。在第一次,第二次,乃至后来的无数次,都令人难以隐忍。直到小公主终于开始颤抖,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栗,口中也发出怯怕的嘤声。景玉的脑海中蓦地掠过云嫣当日含着泪珠畏惧的神情……终是缓缓松开了她。然而云嫣的颤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她的手指轻轻压住自己的心口,喘息中恍若带着几分啜泣,又像是想要说话却无法说出口的模样。景玉渐渐平静下来,模糊的面容仿佛隐藏着令人畏惧的神情。他的语气冷漠平静得可怕,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公主日后莫要如此……”“毕竟,你我都不是无知的孩童。”而成人的世界里,男子于女子的侵占染指的念头往往都没有戏文中那般温情旖旎。他们必然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将心尖上的女子玷污过无数次,才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本性。景玉冷淡地抽身而出。洞内只余下云嫣一人的喘息。她有些脚软地缓了片刻,却并非因为是对方所以为的那般受到了惊吓。她按了按发麻的唇角,才渐渐让周身因景玉陌生的变化而兴奋到颤栗反应平复下来。云嫣轻轻眨了眨眼,才想起自己方才竟忘了去仔细感受,忘了去试探他的身体究竟有没有反应。第12章云嫣回去时,浅草反而还比她慢了一步。浅草见她待在屋里,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公主今日怎如此乖觉,竟没有到处乱跑?”云嫣心说她该作的妖都作完了,自然是要早早回来的。“公主,你的嘴怎么……”浅草的目光忽然多出几分茫然。她到底还是个纯洁的大姑娘,见到云嫣那张被人吮得红肿的唇竟生出了迟疑。云嫣双眸澄莹,只面不改色地与她道:“方才不小心被茶水烫到了嘴。”浅草却不大相信,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不相信的理由。“茶水既然烫嘴,公主怎不小心一些,等凉了再试……”云嫣望着她若有所思道:“倘若都这般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我又怎能知道被烫到的感受。”浅草问她:“烫到了不疼吗?”云嫣目色温柔道:“疼是疼了些,但却也有趣得很。”浅草无语,愈发觉得她家公主病得不轻。云嫣侧过身去不再理会浅草,她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草木,心里忍不住想到下一次见到景玉的情形。下一次,要不要直接叫他上/床去试一试?如今她的时间已然不多了,倘若他没有任何缺陷,她岂不是又要重新物色合适的人选?“难不成真的要自绝癸水……”云嫣轻声呢喃道。春日里洒落的春雨有种迷迷蒙蒙的美感。早晨推开窗来,昨日那阵晴天便不复存在。庭院里的花草沾染了水光,散发出了更为饱满的生机。一些褪色蒙尘的建筑,漆面浸润了雨水之后,反而呈现出了原本艳丽的颜色。春烟呻/吟了一声,痛苦地睁开眼来。她记得自己被人提去杖责了一百个板子,她疼得大叫,仿佛预见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死亡,各种惊恐仓惶涌上心头。那种濒死的感受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重复第二回 。只是眼下……她似乎仍然活着。有人用热帕子轻轻覆在她的额上,春烟吃力地抬起眼皮看清了身旁的人。她顿时瞠目结舌,“你……是你……”对方朝她抬起手来,春烟便吓得脸色煞白,疑心他是来向自己索命。就在她以为他的手要落到自己脖子上时,景玉却仅是为她掖了掖被角。景玉收回了手,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仿佛已经在她身旁待了许久。她惊疑不定地看去,却听他缓声与她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春烟心头疑云愈浓,“你为何要救我?”她有此下场,分明就是因为她陷害了他……景玉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神情没有一丝的仇怨,平静得恍若往昔。从前不论春烟是嘘寒问暖还是漠不关心,他都是这副神情,他的脸上仿佛一直都戴着张面具从未摘过,叫人瞧不出一丝真实的情绪。而如今,他仍是平和待她。景玉在她怀疑的目光中徐徐说道:“你是唯一一个跟了我三年的人。”春烟闻言微怔。就……仅此而已?她的眉头慢慢颦起,脑中也皆是他们的过往点滴。若换了旁人来,她必然不信。可这人却是景玉……是那个进宫前一直是乞丐身份的景玉。这三年来,除了自己,没有人关心他,更不会有人爱他,除了她指缝里能漏下些温暖给他,又还会有谁呢?即便她陷害了他,可害他的人又不止她一个……“我、我是被逼的。”像是找寻到了一丝曙光,春烟死气沉沉的眼眸里蓦地生出了一簇生的希望。景玉对此并不反驳,“我心里明白。”他抬手拿出那盒用白玉换的雪脂膏搁在了春烟的枕边,又轻声道:“你好生休息。”说完这话,他便起身离开了屋中。春烟震惊地看着那盒雪脂膏,惊得掩住了唇。那……那分明是……原来他竟将这盒药膏留给了她?!春烟说不出话,而后顿时泪流满面。推门出屋,外面小雨斜落,空气中仿佛有种酸腐的气味。也许是什么小动物死在了墙角,时间久了便开始逐渐腐败。然而这场雨并不能将它身上的恶臭冲刷干净,只能令它更加残破不堪。景玉立在廊下,孤寂的身影恍若与世隔绝。他从身上拿出了一块烟粉丝帕,上面散发的气味是与小公主如出一辙的诱人香甜。景玉垂眸将方才碰过春烟的每根手指都仔细地擦了一遍,最后松开手指将那干净芬芳的帕子弃在浑浊的泥水中。他盯着雨幕观望了一阵,随即便拢了拢身上半旧不新的氅衣迈入雨中。与此同时,一只宽大的青伞在他头顶撑起,将那些雨珠隔绝。远远望去,雨幕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青衣,在他身旁犹如幽影般缄默跟随。第13章室内摆设都精美无比,青瓷白玉紫檀无一不精奇珍贵,就连丝帘的料子都要比那位破落六皇子床上的被子面料要贵上许多。即便是被禁足,景荣亦不过是享乐的地方受到局限罢了。屋中伺候的宫女纤腰楚楚,肤白貌美,是民间寻常男子都不敢妄想的仙娥,在景荣屋中,却已然是一种索然无趣的存在。“你行事太过,父皇才不得不警示于你,倘若真是动怒,必然是不会叫你禁足得这样舒坦。”景绰与他说道。景荣挑了挑眉,语气不满道:“你如今只管说风凉话,我让你将我弄出去,就这点小事你竟也办不好,我的皇兄与那些废柴又有什么区别。”景绰似笑非笑,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将他话中的形容重复了一遍,“废柴?”景荣扯了扯唇角道:“皇兄可不要以为我是在求你,要知道,你我之间尚且还有个秘密,倘若你不帮我,我大不了豁出去将这秘密宣之于众……”他话未说完,脸上便蓦地挨了记响亮的耳光。景绰唇角仍有一抹冷笑,却是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蠢彘,倘若你说出去了,难不成你就能活命了?蠢也就罢了,竟还不知好歹,我竟不知你这种货色是如何生在皇室的?”景荣愤恼地瞪着他,眼中亦是掠过一抹难堪,语气颓然:“倘若你真心帮我,我何至于连夜宴都没了参加的资格?”景绰道:“我此番来正是要告诉你我能有把握让你参加夜宴,你既这样不识好歹,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说着便气得往外走去,景荣怔了怔忙将他拦住,“好哥哥,你果真有办法帮到我?”景绰冷眼望着他,并不应他。景荣哪里还顾得面子和耳光,念及景绰比他聪明多的脑子,忙道:“我那些气话也就说说罢了,你我到底是一个母亲生下的亲兄弟,又岂是外人能比……”他脸色一变,立马又兄友弟恭起来。景绰也懒得应他,只在心里头暗骂他是个蠢货。出了屋去,小太监便将个盒子交给景绰,打开来看,竟是一支眼熟的金簪。景绰捏着那金簪似看出了几分端倪,心情才稍微有些好转,“这位公主向来都是滑不沾手,如今竟也叫我捉住了她的尾巴。”这厢云嫣并不知道自己已然被人盯上的事儿。启国使者让人朝宫里递了数次的话,耐心都要告罄时,她才悠哉闲适地去了驿馆。那使臣见到她后,只能强忍着对她的不满,问道:“夜宴时日不远,不知公主心中属意何人?”云嫣坐在螭纹紫檀椅上,喝着驿馆里的茶水,神情恬淡道:“属意谁又有什么要紧,只怕待景国得知启国将真正受宠的公主嫁了古月国国君以后,我这个公主在景国也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她这话冷不丁地便扯出了一桩不为人知的事儿来。要知道,自打云嫣进景国的第一天开始,不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容貌,亦或是她娇蛮天真的行径,无一不令人相信她便是启国天子真正的掌上明珠。皇室不足与外人道的辛秘比寻常人家是只多不少。莫说启国,便是景国在上一代中的妃子中,亦是勾心斗角,伤亡惨重。至于远在启国的云嫣,启国的个中往事也只有那些亲近皇室的启人能知晓了。使臣闻言只皮笑肉不笑道:“公主乃是姜后之女,何必要妄自菲薄。”云嫣望着他笑容愈发灿烂:“女子身份再是尊贵,也抵不过丈夫有一颗宠妾灭妻的心,你说是吗?”使臣脸色沉了沉,道:“公主慎言。”云嫣的指尖轻轻一挑,便将那茶盏掀翻,碧色的茶水淌出凌乱的痕迹,茶叶亦是狼藉地洒了一地,看得旁人眉头紧蹙。“使臣请与驿馆的大人们将驿馆布置的舒适齐全些吧,我过几日便要从宫里搬出来了。”她仿佛仅仅是以主人的身份来传达一份命令,说完便堂而皇之地离开。使臣阴沉地看着一地狼藉,与心腹道:“送她来景国便是最大的错。”心腹安抚道:“她不将启国当做自己的靠山,日后必然也会遭到反噬,大人只管看她下场就是了。”使臣听得这话,才脸色微霁。出了驿馆,浅草便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云嫣:“启国与古月国的联姻已经失败了。”云嫣眼中这才多了几分好奇,“如何失败的?”浅草撇了撇嘴道:“是那云姗公主到了古月国后,临时改变主意,嫌弃古月国国君面目丑陋,便没待上多久就装病说想回启国。”云嫣问她:“父皇怎么说?”浅草迟疑了一瞬,道:“陛下觉得云姗公主既然不喜欢,还……还反过来安抚云姗公主,叫她只当是去古月国游玩一圈,然后便亲自挑选了二十四名佳丽与国库里的珍奇宝物送去古月国安抚古月国国君,不日便将云姗公主接了回来。”她说这些的时候唯恐会戳到云嫣的心窝,但云嫣显然并不在乎,反而轻笑道:“这才该是父皇心尖尖上最疼爱的女儿。”浅草问道:“那公主打算怎么做?”云嫣笑说:“我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又怎么可以让父皇产生期待呢。”如今云姗与古月国联姻失败,启国国君必然又会在她身上寄托几分希望。可云嫣既不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也不会有任何机会去生下未来的储君。他想要的结果,都不可能在她身上实现半分。浅草这次倒没再去纠结她那些颇是叛逆的话。她见云嫣说完这些便没有再提其他的人或事才隐隐松了口气。回宫之后,云嫣似乎揣了一肚子的心思,坐在秋千上轻轻摆荡。“公主怎独自在这里?”身后蓦地响起一道声音。云嫣长睫轻颤,抬起杏眸,便瞥见三皇子殿下那张算得上是俊美的脸。“殿下……”云嫣侧了侧头,声若鹂语,“殿下怎也在这里?”景绰一面抬手替她推着秋千,一面说道:“兴许这就是缘分。”云嫣见状道:“殿下不怕这秋千绳子再断一次?”景绰笑了笑,想到这小公主天真皮囊下的真实手段才缓缓收住了手,他将一只金簪自袖口掏出,举到云嫣的面前,“公主可还记得这个东西?”云嫣只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她当初送给春烟的那一支。她倒是没曾想这金簪竟还有后续……云嫣看向景绰美目婉转,“殿下想做什么?”景绰兀自将这金簪捏在掌心摩挲,语气愈发温柔道:“我想与公主做个交易。”“不知道公主肯不肯卖我一个面子,我那皇弟已经吃够了教训,望公主能帮忙说几句好话准许他出来透透气,届时,我便告诉公主一个秘密。”云嫣轻声道:“三皇子殿下竟这样友爱弟弟,倘若是我,必然不会随意拿自己的秘密去为了旁人而做交换。”景绰若有所思道:“那公主愿意与我做这笔交易吗?”“我自然是不愿意……”景绰眯了眯眼,却又听小公主甜软的口吻:“不过我向来都是心软之人,倒是可以帮三皇子殿下去试试,倘若帮不成的话,殿下可不能怨我呀。”云嫣双眸莹莹澈澈,宛若清泉浸润,那份天真倒像是不加修饰的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