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不接茬,坐到他们中间的石椅上,看着一片狼藉的餐盘,道:“明日还要上值呢,少喝点。”谢理想着也是,赞同地点头:“罢了罢了,那就休沐再饮。”“只是不知休沐日弟媳可还会做这份吃食?”谢琅试探道。谢珣答:“我不知道。”谢琅厚着脸皮道:“那就请三弟回去问问弟媳,若是还做,就拜托她给我俩捎上一份。”谢珣冷淡地瞥他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极为轻小的哼声,不细听是听不见的。谢理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儿,自家弟弟成日里板着脸做个老态龙钟的冷漠样,他早已习惯,不打算从他面上探出什么情绪来。“原来弟媳厨艺如此精湛,真是叫为兄羡慕。就说这份吃食,美味到我和你二哥忍不住喝了好几壶酒,现下腹中还有些胀呢。”“是吗?我不知道竟然如此美味。”他都没吃过呢,哼哼。可惜他十几年来习惯了平淡的语调,连阴阳怪气也不会,说出来谢理还接话:“正是正是。”气得他更委屈了。谢珣吐出一口气。忽然提议道:“大哥二哥,不如我们下会儿棋?”谢珣棋艺高超,谢理和谢琅每次和他对弈都能收获良多,闻言乐意至极,毕竟以往他们邀他下棋他总是推脱。谢理先和他对弈,谢珣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杀了个片甲不留。“三弟,几日不见,你的棋艺竟然如此精进!”谢珣脸上表情不变,又和谢琅对弈,每一次落棋都让谢琅心肝一颤。“三弟,你这棋路和棋风怎么大变样了?”两人感叹不停。谢珣道:“废话少说,还来吗?”“来来来!”两人赶忙应下。可惜谢珣再也没有放水了,短短两刻钟就将他们虐得怀疑人生,恨不得在亭中枯坐到天明。谢珣痛快了,起身欲走,却被谢理叫住:“三弟,你最近可是得了什么棋本?”谢琅补充道:“或是突然顿悟,可否将感悟告知二哥?”谢珣闻言十分无语,他的两个哥哥虽算不上官场老狐狸,但说句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也是可以的,居然连这点小事都想不明白。他都走到了亭外了,身后两位哥哥还在唤他,让他分享感悟和棋谱。谢珣忍无可忍,一个转身,大步向他们走去:“你们真的不知道吗?”两人见他回头面上升起欣喜之意:“知道什么?”想着多年来被臭棋篓子折磨的苦,谢珣一字一顿道:“你们的棋艺——真、的、很、差。”说完,利落转身,背影挺拔而无情。月华冰凉,曲水亭中,两个棋痴相对而坐,身姿僵硬,久久不敢接受事实。心碎无痕啊。,,第25章谢珣回到听竹院时, 姜舒窈正在到处找他, 见他神清气爽地回来, 眉头一皱:“你去哪了?”谢珣收住脚步, 语焉不详:“我去院子里转了会儿。”“这么巧?”谢珣移开目光, 垂下浓密的睫毛, 僵硬地点点头。虽然姜舒窈常常吐槽他是个棺材脸,但跟他相处一段时日后, 渐渐能从他脸上看出点情绪了。比如现在,脸上依旧冷淡平静,实则可是透着心虚呢。他面对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呢?姜舒窈想不通。“我把明日的午饭准备好了,你跟我过来。”谢珣被她盯着, 差一点就交代了去处,听她忽然话锋一转,暗自松了口气,连忙乖乖跟在她后。在古代找个手艺人不容易,幸亏姜舒窈有钱, 一天不到就找人制作出了新型饭盒。饭盒用两层大小不一的木盒嵌套而成,中层留有空间, 并用铁片镶了一层皮, 防止漏水。盒盖戳了几个透气孔,以供散热。整个饭盒的制作全仿造着现代的自热饭盒,发热包用焦炭粉、生石灰、盐制作而成, 成本不算高, 只是取了个巧思。她把饭盒打开, 拿出上面一层,指着发热包对谢珣道:“我把这个发热包放在这里,你不要随便动,不要用手碰,知道吗?”总有一种害怕熊孩子见着什么都往嘴里塞的担忧。谢珣点点头,问:“这是何物?”姜舒窈不可能给他解释化学原理,只是说:“这个东西遇水会发热,切记切记,一定要加凉水,看到这条线了没?凉水加到这就好了,不要超过。加完凉水后就把这个小一点的盒子重新放回,再盖上盖子,不要碰这几个孔。”姜舒窈说完,尤不放心,让谢珣复述一遍。谢珣人生头一回被人怀疑了记性,但还是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姜舒窈满意了,最后叮嘱:“我会把你的午饭放在这个小盒子里面,你盖上盖子后约摸等个六七分钟……呃,半刻,就可以打开吃了。”谢珣第一次见这么神奇的饭盒,连想到明天晌午用饭都紧张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试一试。目光在饭盒上多打了几转,他忽然想到了一事,忙问:“你做这些可有从公中拨银子?”姜舒窈不怎么在意钱这件事:“没有啊。”谢珣愕然,没想到这些时日在她这儿蹭饭全是她出的钱!他以为开了小厨房就等于过了大房的明路,花销采买全由公中拨银两,却不知姜舒窈这个富婆在和徐氏商量开小厨房时,直接说了所有钱自己出。姜舒窈十分富裕这件事京中没谁不知道,前些日子她大手一挥差点买空布庄,谢珣还提心吊胆的,生怕欠了她银子,后来买来的男式布匹全送至襄阳伯了,谢珣才放下心来。他对姜舒窈道:“你等我一下。”然后火急火燎地跑远了,过了会儿抱着个小木箱跑过来。他把木箱往桌上一放,打开锁,取出厚厚一沓银票:“这是我多年的积蓄,这是地契——”姜舒窈赶忙制止他:“哎哎哎,等等,你拿这个干嘛?”谢珣也察觉到有些过了,清咳一声:“我只是想说我有足够的积蓄还账。”他拿出银票放在姜舒窈面前,说道:“我现在俸禄虽然不高,但每月的银两也能抵掉日常食材采买。”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的荷包放在桌上,“这多余的银票就当是我提前做抵押。再说你下厨耗费精力,不能单用价钱来衡量。”姜舒窈瞅了一眼银票面值,颇为无奈:“这也太多了吧,你是打算把这辈子都定了吗?”姜舒窈的意思当然是指“定这辈子的饭”,但谢珣却理解成了其他意思,突然愣住了,连说话都带着结巴:“不、不是这个意思。”姜舒窈根本没接上他的思路,只是拿走了他的荷包,掂量了几下:“就这个吧,远远够了,我平日做饭也不会用什么山珍海味。”谢珣还因为刚才姜舒窈那句吐槽而恍惚中,没有多说,闻言只是点点头:“那以后我会定时向你上交银两的。”“好。”姜舒窈也不推拒。*翌日清晨,谢珣早早地起床用膳,天色还未全亮时就已经收拾完了。等到姜舒窈起床用膳,为他装上午饭,唤人送到书房后,他才假装刚收拾完,正巧准备上值去的样子。出府不远,又碰见了骑在马上啃饼的蔺成。蔺成见到他,把马靠过来,指指自己马上挂着的饭盒:“伯渊你瞧,今日我也带了饭。”谢珣点头。“我回去便跟府上厨子说了你带的那种吃食,他们略一思考,便做了个差不多的出来。”蔺成得意洋洋,“不过昨天你带的那个酸酸辣辣的吃食他们倒是从未听闻,哎,那个用来佐素羹可真是美味。”谢珣冷漠地掀起眼皮看他,还说呢,昨天给他分享凉粉,说好的只挑一筷子,结果他一筷子下去小半碗。蔺成还在那喋喋不休:“昨日他们都说你带的炸食美味,这可提醒我了,我今儿也带了几条炸酥鱼,饿了便当零嘴解解馋。”他说完,看向谢珣的饭盒,“你呢,带了什么?”谢珣只是道:“就是普通的饭食罢了。”蔺成傻乎乎地信了。到了饭点,大家陆陆续续从桌案前起身,三两人一起,一边聊着事务一边朝饭堂走去。蔺成取了肉羹和小菜,抱怨道:“怎么每天都是温的,什么时候晌午才能吃上一口热饭!”谢珣没搭话,只是对他道:“不用帮我取了。”“这不行吧,总得吃点,要不是下午会饿的。”谢珣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带了饭来。”蔺成还在劝:“温的总比凉的好。”谢珣虽然相信姜舒窈所说的能让饭食变热的法子,但未曾试过,谢珣还是有些忐忑:“应该会是热的吧。”“嗯?”蔺成嘴里还叼着炸酥鱼,瞪大眼睛看向他,“早上带来的饭食,再热也得凉咯。”谢珣便从饭盒中取出姜舒窈为他做的木盒,按她的叮嘱操作,倒进凉水后,盖上盖子等饭便热。一番动作看得蔺成眼花缭乱,啧啧称奇:“伯渊,你这是在干什么,变戏法吗?”他本意是调侃谢珣,却不想刚才平静的木盒渐渐发出呲呲声响,上方的小孔蹿出连绵的热气,整间屋子的人都朝这边看来。随着米饭的加热,香味逐渐溢出,多日用惯温热寡淡羹菜的同僚们一闻到热饭的香味,纷纷放下筷子围了过来。谢珣面上不显,心里“咯噔”了一下。待到时辰差不多了,谢珣便揭开了盖子。浓厚的蒸汽夹杂着米饭的香味蒸腾而起,待雾气散去,众人才看清他饭盒里装的饭菜。饭盒呈方形,靠右处有一块木板将盒子一分为二,左边盛满了晶莹剔透的大米饭,上面浇了一勺浓稠的鱼香肉丝,色泽棕红,肉丝与胡萝卜丝、木耳丝混在一起,颜色丰富,芡汁浓稠。右边盛了几块颜色透亮枣红的小块肉食,众人无法判断此为何物,谢珣却是知道的。这应该是姜舒窈剁小过的卤猪蹄,大小正适合一口一个,放入口中慢慢剔骨吐出,吃相也不会太难看。鱼香肉丝盖饭加热后味道霸道,咸鲜酸甜,光是闻着味道就觉得开胃。再看那芡汁浸透到了白米饭里,饱满的大米沾上亮泽棕红的汤汁,卖相极好。谢珣拾起筷子,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他的筷尖处。他将沾上芡汁的米饭稍微拌了一下,挑起混合着鱼香肉丝的热米饭大口放入口中,滚烫的热气熏得他差点没忍住张嘴哈气,拌匀后的米饭沾上了酸甜的鱼香味,而鱼香肉丝的咸味也得到中和。酸甜中透着微微的辣,辣意却只是辅佐,不会像普通辣味那般刺激,只会激发酸甜中的咸香,咀嚼吞咽后,口中全是浓郁的酸甜鲜味。蔺成馋得要命,又不好意思去刨人家的饭碗,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谢珣被他们盯得难受极了,百般纠结,还是给他们一人挑了一筷子到碗里,顺道一人给了一块猪蹄。他们先是迫不及待地就吃了那口鱼香肉丝盖饭,一入口就后悔了,这种咸香的滋味只会让他们还捧着的素羹更显得寡淡,似乎还没咀嚼就吞下了米饭,嘴里只剩下回味无穷的酸甜。瞧给孩子们馋的,众人已经开始准备找太监商量商量改善午膳,之前吃习惯了就还好,现在看着谢珣那热气腾腾咸香美味的盒饭,谁能忍?他们一边想着,一边往口里投入卤猪蹄。这竟是从未吃过的食材,骨头连着的地方是瘦肉,剩下的厚厚的一层便是精华所在,软而不烂,肥而不腻,稍微弹牙,嚼起来有股醇厚浓郁的肉香,越品越香,越嚼越醇。卤猪蹄腌制得入味,连骨头都浸着卤味,啃完骨头上包裹的肉后,众人皆把骨头放在舌尖滚了一圈后才以袖掩面吐出来。刚才口中酸甜的鱼香味被卤味取代,又辣又鲜,带着微微的回甘和中药材的清爽,层次丰富,香味久久不散。他们把目光投向谢珣,有的心中已经开始计划打听一下他府上到底去哪挖来的顶级大厨,竟有这般手艺。至于谢珣提过的这些是他夫人准备的事,屋内没一个信的,姜舒窈混不吝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有的还在回味猪蹄,问道:“伯渊,这是什么食材制作而成的?”谢珣咽下口里的饭,十分平淡地吐两个字:“猪蹄。”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听到某种稀奇山珍的名字了,忽然听见猪蹄,全部人都傻眼了。有的面色一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画面,忙饮水漱口;有的砸吧砸吧嘴,失望地想如此美味的食物竟是那般下贱的食材做的;有的心里盘算着回家也让府上厨子做做看,不知道会不会被爹娘骂……谢珣才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大口大口地吃着盖饭,心里哼哼,有些人就不配享用姜氏做的美食。他风卷残云地把盖饭吃完,连芡汁也刮得干干净净。这才算不辜负美食和姜氏的心意。,,第26章谢珣最近受到了排挤。想他活了二十年来, 最不缺的就是围在他身边友人, 如今晌午吃饭对面没人就算了, 连周围一圈桌子都空荡荡。但是谢珣一点也不郁闷, 每日中午到了饭点往那儿一坐, 盒盖一开, 满屋子都是诱人的饭香味,若他是整日只能吃东宫菜食的同僚, 也会不想挨着他坐的。蔺成离他远远儿的,瞧见谢珣姿态清雅地吃着盖饭,嫉妒地快要把骨筷咬出牙印了。不行,他忍无可忍, 下午下值的时候扯着谢珣非要去谢国公府上坐一坐。两家人离得近,在谢珣成亲前蔺成老往谢国公府上跑,算起上一次去他府上,已有很长一段时日了。蔺成这次想去谢珣府上主要有两件事:一是看看谢珣府上的厨子到底为何方神圣,想出了可以无火烧饭的饭盒不说, 每日做的菜食也是鲜香新奇。他们府上的厨子可是花大价钱请来的,听说祖上是跟着太祖皇帝做过厨子, 是第一批学会炒菜的人, 可还是比不过谢珣家的厨子。第二点嘛,就是去看看谢珣成亲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整日好奇谢珣成亲后日子有多苦,既然抓心捞肺地难受, 就干脆去瞧一瞧好了。谢珣听蔺成表示要去自己家, 下意识就点头答应了, 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不对,自己已经成亲了,该多注意一下。他对蔺成道:“你去我府上有事吗?”蔺成厚着脸皮道:“没事不能去坐坐吗?”往日蔺成都是白日去的,两人作画写字或是去亭中饮酒对诗,可现在……谢珣抬头看看天色,对蔺成道:“你不会是想留下用晚膳吧。”蔺成被戳破了心事,直咳:“我也好久没见你大哥二哥了,还有伯母,不知她老人家身体是否安康,两个小侄子有没有用功念书——”谢珣冷淡地看他一眼,蔺成就知道自己胡扯是不可能糊弄过谢珣的,乖乖闭嘴了。谢珣大步往前走着,语气颇为无奈:“我都说了我每日的午膳是由家中夫人做的,你就算去了,咱们也只能一起吃大厨房做的饭食。”蔺成见他语气坦荡,不像是骗人的样子,开始犹豫了,道:“无妨,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吃。”到了谢国公府,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听竹院,在书房呆了一会儿,谢珣便吩咐人摆饭。蔺成往桌案前坐下,看着下人传膳,一时有些紧张。直到看到与自己府上晚膳无甚差异的晚膳摆到桌上,蔺成的心哗啦哗啦碎了。不对啊,难道谢伯渊有交代过今晚不让那位大厨做饭?或者是谢国公府上晚膳从简,只有午膳让大厨做?蔺成脑筋转得飞块,谢珣只当作没看见他脸上的失望,拾起筷子,道:“动筷吧。”自从姜舒窈无须讨好谢珣以后,她就没有刻意同谢珣一同用过晚饭了。只有谢珣下值早,匆匆赶回府里正巧赶上饭点时,姜舒窈才会顺便邀请他一同用饭。今天他回到院子里直接领着蔺成去了书房,并没有去姜舒窈的小院里露脸刷存在感,所以姜舒窈亲手做的晚饭,是肯定吃不到的。哎,今日下值早,他明明可以赶上饭点的,硬生生被蔺成搅和了。蔺成还在细想究竟是哪点出了茬时,从屋外进来的小厮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爷,夫人差丫鬟过来问您可要同她一起用膳。”谢珣愣住了,姜舒窈突然想起他来可是意外之喜。他还未回答,跟在小厮身后的白芷见到了蔺成,连忙行礼道:“夫人不知爷有客人,奴婢这就去回禀。”谢珣赶忙阻止:“等等!”白芷转身,朝谢珣再一次行礼,等候吩咐。“咳。”谢珣意识到自己刚才突然吼出来显得太着急了,连忙放缓语调,“她今日晚膳做的多吗?”“回三爷的话,夫人今日确实做太多了。”昨天姜舒窈卤了鸭子,剩下一堆鸭肫、鸭心、鸭肝、鸭肠还有一大盆鸭血,怕放久了坏掉,干脆都处理了,做了一大锅鸭血粉丝汤。她自己是肯定吃不完的,发愁地看着一大锅鸭血粉丝汤时,忽然想起了隔壁饭量大的谢珣。谢珣面上依旧如往常般从容清俊,然而眼神却亮了几分:“你告诉她我现在屋里有客,不能去她那边陪她用膳,请她让下人送过来一些饭食。”白芷应了,行礼告退。蔺成听谢珣这般客气,十分惊讶。他不是看不惯那个死赖着他非要嫁给他的姜氏吗?他越想越迷惑,脑子里一团乱麻,忽然闻见一股极为鲜香的味道,抬头一看,小丫鬟正端着餐盘往这边走。餐盘上放着两个海碗,碗口冒着热气儿,一走近,那鲜味更重了。蔺成看着丫鬟摆饭,双眼微微瞪大,好奇地看着碗中的鸭血粉丝汤。汤底清澈,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浮油,粉丝晶莹剔透,碗中央码着赤红色的鸭血,旁边放着切成小块的鸭肝鸭肫鸭肠等,洒上翠绿的葱花,颜色诱人,食材丰富。丫鬟记着姜舒窈的吩咐,为他们介绍道:“此乃鸭血粉丝汤,面上的配菜是鸭血鸭杂。夫人为爷准备了辣油,若是想吃辣,便浇上一勺。夫人说,清汤和辣味都好吃,爷可以吃一半再浇辣油。”没有姜舒窈亲自介绍,谢珣觉得鸭血粉丝汤都没那么香了。蔺成支起耳朵听,错愕地张着嘴,原来姜氏竟真是那厨艺高超的厨娘……等等,鸭血?他低头看向那赤红色的血豆腐,结巴道:“可是流血的那个血?”丫鬟不知道怎么回答,谢珣摆手让她退下。他对于蔺成蹭到了姜舒窈亲手做的饭这件事有些不愉,声音冷淡道:“不吃就算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气量如此之小,他还是个贪嘴的幼童时还会与玩伴分享饴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不做多想,他深深地嗅了下浓香的鲜味,拿起筷子簌簌地吃起来。蔺成见状,也不再犹豫了,先是试探着挑起了一筷子粉丝放入口中,裹着老鸭汤的粉丝带着汤底的香醇鲜美,软绵弹牙,纤细滑爽,吸入口中后鲜香味在口中散开,直叫人恨不得不做咀嚼就大口吞下。再饮上一口飘着鸭油的老鸭汤,肠胃瞬间就暖了起来。蔺成吃饭少了几分讲究,窸窸窣窣的吸着粉丝,连喝汤也是直接端碗,狼吞虎咽地模样看得谢珣眉角直跳。谢珣无不得意,自己倒是不用如此心急,毕竟每日都能尝到姜氏做的美食。不知为何,她最近开始琢磨起了用常人厌弃的食材做饭,比如这碗中码的鸭杂,谢珣大约能猜到是用何种内脏做成的。他夹起一块鸭血,酱红色的血豆腐在筷间微微荡漾。放入口中,鸭血软嫩细腻,比豆腐要更为弹韧,味道鲜美,口感奇特,吃起来还有些上瘾。那边蔺成已经快把这么一大海碗的粉丝都吃光了,对留下的鸭杂也不再介意了,试探着夹起几块鸭杂放入口中。鸭肫筋道,鸭肝香糯,鸭心厚实耐嚼,煮得入味,咸香可口,越嚼越香,鸭杂独特的醇厚肉香后劲十足,嚼完后还有点舍不得咽下。再吃那黄色的鸭肠段,更是美味。鸭肠微卷,里头还卷上了一些鲜美的汤汁,甫一入口就极为鲜嫩。鸭肠口感特殊,竟是脆的,嚼起来口中轻响,十分耐嚼,香脆可口的滋味十分上瘾。一边嚼着,一边喝下一口清澈香浓的老鸭汤,让香而不腻的鸭油从舌尖滑过,那滋味真叫一个妙。他连忙吃完了剩下的鸭肠,然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谢珣碗中的鸭肠。谢珣安静吃饭,浑然不知自己的鸭杂被盯上了。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两根筷尖,缓慢地缓慢地移动,伴随着蔺成讨好的声音:“伯渊,给我分一根,就一根。”谢珣忍他唏哩唰啦的吃饭声已经很久了,如今见他筷子马上就要伸自己碗里了,忍无可忍:“蔺文饶!”蔺成吓了一跳,委屈地缩回筷子,与他商量道:“你能不能让丫鬟再给我舀一勺上面这些东西,我没吃过瘾呢。”谢珣语气有点冷:“哪有你这样的,来我府上吃我夫人做的饭食已经够逾越了,居然还想大吃特吃吃个过瘾?”“就添一勺,又不是特别精贵……”蔺成在谢珣面前素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不在乎规矩的,可是刚说出口就察觉了谢珣面色陡然转冷。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立刻闭嘴,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碗底剩下的吃干净,连一口汤都不剩。吃完以后蔺成往后一仰,撑着上半身感叹,这顿饭吃得可太舒服了,腋下背后都出了汗,浑身轻松,连关节都是温暖的。吃饱后他的脑筋终于灵光了一点,后知后觉想到了刚才谢珣不快的因由。他似乎并不是嫌弃自己吃太多,而是因为不想让他吃太多姜氏做的饭食?天哪,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这是吃醋还是……他扯了个饱嗝,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自言自语点破了秘密,被谢珣杀人灭口。看着谢珣不疾不徐地慢慢吃完这么大一碗鸭血粉丝汤,蔺成心下那个可怖的猜想逐渐凝实:当初谢珣主动娶妻难道不是因为想推拒皇后的赐婚,以便日后有机会和离,而是因为姜氏擅厨艺?!不至于吧,这可是霁月风光的谢伯渊,不是他蔺成,真的会为了一口吃的牺牲色相吗?太可怕了,他以后要常来蹭饭压压惊。,,第27章就当姜舒窈每日吃吃喝喝做一条快乐咸鱼的时候, 襄阳伯府那边递来了口信, 惊得她立马从摇椅上弹了起来——襄阳伯夫人怀孕了!襄阳伯府已经多年没有喜事了, 四个大丫鬟开心极了。而且若是襄阳伯夫人能一举夺男, 那后院的莺莺燕燕哪还敢放肆?她们雀跃欢喜着, 却见姜舒窈面带忧虑。“小姐?”白芷轻声唤她, 猜测道,“您是想家了吗?”姜舒窈摇摇头:“不, 我只是在担忧。”她穿过来以后占了原主的身子,受了襄阳伯夫人的母爱,本就心怀愧疚。嫁过来以后吃穿不愁,钱财富足, 却无法回报对方一丝一毫,更是坐立难安。“我要回一趟娘家。”她决定道。“小姐!”白芷大吃一惊,“哪有没甚大事就往娘家跑的啊?”“我娘怀孕了还不是大事吗?”她转身回屋开始换衣服收东西。“那……那也等产子了再回啊。”白芷见她打开衣柜开始挑衣裳,一副打算回府长住的模样,顿时焦急不已。姜舒窈收拾的手一顿, 叹了口气:“我回门的时候娘胃口就不大好,现下怀孕了胃口定是更差, 这样怎么能好好养胎?再说了, 她与爹感情不睦,后院的莺莺燕燕还老找她麻烦,娘只有我一个女儿, 我不关心她谁关心她?”她顶着原主的身子, 总得对人家娘亲上心吧。“可是……”白芷不敢纵着她, 她只听说过娘家来人照顾女儿安胎的,可没听过女儿回娘家照顾娘的。姜舒窈对古代这些规矩礼仪还处于半适应的阶段,白芷不好好对她讲,她就不太理解行事的度,执意要回娘家。两人僵持中,下值赶回家蹭饭的谢珣到了院里,见姜舒窈没在院里也没在小厨房,有些疑惑,正四处寻她时,就听见了屋内隐隐传来的说话声。他后退几步准备回避,姜舒窈突然风风火火从屋内出来,见着了他也没什么表情,停下脚步告知:“我要回娘家。”轰——如同惊雷在头上炸开,谢珣脑海里空白了一瞬,一时惊讶到不知道如何反应。姜舒窈没理他,匆匆忙忙往寿宁堂去了,准备再去告诉老夫人一声。谢珣站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中慌乱失措。他顾不得多想,几步上前追上姜舒窈。姜舒窈见他脸色不好,茫然道:“你有事?”谢珣几欲开口又闭上,最后只是无力地道:“有人来这里闹事?”“呃?没有。”姜舒窈更茫然了。“那是谁欺负你了?”“也没有。”姜舒窈看着天色,不愿和他聊闲天,“你有事就直说,没正事我就先去寿宁堂了。”说完见谢珣抿着嘴不知如何开口,干脆就先走了。谢珣看着她的背影决然远去,却再也迈不开脚步追上。有些事若是在开端行差踏错,究竟是难以继续走下去。他闷闷地站在原地。当初姜舒窈以死相逼并且借皇后之势强嫁给了他,他总是不快的,从她嫁入府中就冷脸相待,家中人虽然不曾刁难她,但是冷遇苛责也是不少的。他也说不清对姜氏是什么感觉,听着她要回娘家心里又闷又堵,这郁气来得莫名。大约……因为他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他抬头看向姜舒窈离开的方向。对啊,是朋友。若是朋友有难,他怎能干看着?他突然想通了,瞬间收拾好心情,不顾礼仪飞快地往寿宁堂方向跑去。若是母亲为难她,他总得挡着;若是她想找回场子,他这个做朋友的怎么也得撑腰。他狂奔着,在寿宁堂门口追上了姜舒窈。规整的发束乱了,鬓角有发丝垂落,气息不稳,不待姜舒窈询问,便喘气问道:“你是要回娘家?”姜舒窈不懂他今天是怎么了,答道:“是啊。”见她答得痛快,眉目间全是不耐烦,谢珣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念头。“你可是有意——”和离二字在舌尖打转,他终究没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词,“你可是有意离开?”这不是废话吗!姜舒窈管他抽什么风,推开挡路的他:“是。”谢珣的心似乎被捏了一下,酸酸涨涨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难受,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见她毫不犹豫往屋内走,来不及细想,想到什么便说出口,大声道:“放妻书我会给你的。”他抬起头,看着姜舒窈转身,静下心来,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会写明你与我之间并未……”这样她也能觅得称心佳偶。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这样想着,他突然豁然开朗,抛开那些细细密密的不快情绪,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走吧,我陪你进去。”姜舒窈全程就一个字:呆。“你在说什么呢?”她费解,郁闷地叉腰,“什么跟什么,放妻书?你要休了我?”刚刚露出释然的笑准备挥别友人的谢珣脸上一僵,笑容消失,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要同我和离吗?”姜舒窈鼻腔发出“哼”的一声,瞥他一眼,转身进入寿宁堂,抛下一句话:“我娘怀孕了,我回娘家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