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点点头,又昏昏沉沉睡去。欧阳回身看了看这间医馆,满是人间烟火气。他苦了二十多年,所有的甜都在这里。又抬眼看了看春归,她正低头吃那个糖人儿,兴许糖人儿是真的好吃,她舔一口便会嗤嗤笑一声,活像一个七八岁的幼童。他其实想过要与春归说清楚,说说自己这几年心里那点千回百转,然而每当他回到家中,看到家徒四壁,那些话又生生的压下去。于是总是想着,待日子不这样难了再说吧!总不能要春归与自己一起受苦,她已经够苦了。春归感觉到欧阳在看她,朝欧阳努了努鼻子,欧阳笑了声,出去找薛郎中说话。薛郎中正在抓治疗腹泻的药,兴许是马上要入秋,镇子里腹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今儿个来的这几个,捂着肚子差点解在医馆里。看到欧阳出来,便指指面前的椅子:“你坐在那里等我,我还得一阵子。”说完接着忙碌,这时张士舟进来了,看到欧阳,朝他点了点头。“营地里草药不够了,郎中可否借点给我们?”张士舟直奔主题,今日不知怎了,好些个兵腹泻。“怎了?”薛郎中放下手中的药,营地里的郎中是京城带来的,薛郎中见过,医术了得。药草不够的时候会来他这里借,但很快就会还上。二人也一起对过方子,今年营地里止腹泻的方子二人就一起对过,最后在医馆抓的药。“今儿营地里好些人腹泻,不知原因。”张士舟眉头皱着,十分苦恼,兴许是吃错东西了。“之前配的药,他们服了吗?”“按时按点服的。”郎中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正常。营地与镇子相隔甚远,怎会突然有这许多人腹泻?“有什么不对?”张士舟看到薛郎中的神情,觉出一丝不妙。“兴许是有问题。”薛郎中把今日医馆的情形说了,张士舟突然想起白日里穆将军说过,西凉人喜欢用毒的事。“我去请将军!此事不宜耽搁!”张士舟说完撒腿就向外跑,翻身上马回营地,一刻不敢耽搁。这西凉狗若是真用毒,真是找死了!到了营地立马把情况对宴溪说了,二人骑着马就向医馆赶。到了医馆,看到春归也在帮郎中抓药,她忙的一头一脸的汗,抬眼看到宴溪,当做没看到到,迅速沉下脸去。“郎中。”宴溪看到春归的神情,觉得无地自容,但还有要紧的事,于是走到薛郎中面前,轻声对他说道:“请郎中把今日瞧病的人情况与我仔细说一下。”薛郎中不敢儿戏,仔仔细细一字一句说与他听。宴溪听着便皱起了眉头,看向张士舟:“那几个人,今日都去了哪儿?”“在河边的馆子喝茶,一整日。”宴溪在医馆的地上踱步,西凉人喜欢用蛊用毒,但今日来医馆瞧病的人,并不住在一起,营地也是在城外,若是用毒,这毒该是在哪里投的?“是毒吗?”春归突然开口问宴溪,这些年她随人走镖,也见过很多江湖事,听说过用毒。宴溪看着春归,点了点头:“兴许是毒。只是这些人在不同的地方,营地也在镇外,想不通是如何投的毒。”大家都陷入了思考。过了许久,春归开了口:“这些人吃的不一样,用的不一样,只有一样东西,他们是一样的。”她看着宴溪,宴溪也看着她,二人同时开口:“无盐河。”是了!是无盐河!无盐镇的人和军营的人,都饮无盐河的水。宴溪想通了,势必要去看看,他对春归说了句多谢,便带着张士舟出去了。二人刚要奔河边走却听到春归在后面唤他们:“我也去。”张士舟看了看宴溪,等他发话。“我与郎中学医,略知一二。”春归心系着无盐镇的百姓,她想帮忙快些找出答案,与无盐镇的百姓比起来,她与宴溪那点恩怨根本算不得什么。转身跑回医馆后院,对欧阳说:“先生,我有要事出门,您等我。”而后又急匆匆跑出去。“走吧。”宴溪转身在前头走,春归跟在他身后。几人走到无盐河边,看着流淌的无盐河水,这条河养育了无盐镇的百姓,也养育了岸边的人,如今,却是暗藏杀机。三个人顺着河道向上游走,仔仔细细的看河边的情况。转眼便入了夜,宴溪点燃了火把,河边风大,三个人被冻的瑟缩。他看了看春归紧紧抿着的唇,分明是冷了,却咬着牙不吭声。脱下自己的外褂递给她,看春归没有伸手接,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道:“得罪了。”而后为她披上。怕春归说他,迅速的走到前面,为他们带路。春归披着那件外褂,觉得不自在,眼下又那么冷,穿也不是,脱也不是。营地里的援兵也到了,大家在这夜色中将无盐河翻了个底朝天。快要天亮的时候,一个大头兵突然指着一块石头叫了起来:“这里!”他们奔过去,牛皮纸上还残存着白色粉末。宴溪看了看春归:“有劳。”春归走上前去,捞出来放到面前,轻轻闻了闻,而后转向宴溪点点头:“是。”宴溪突然很生气也很庆幸,生气在于竟是真的有人投毒,庆幸在于投的不是剧毒。他铁青着脸色喊了一句:“收兵。”张士舟感觉到了宴溪的怒气,忙跑到他身边:“接下来怎么办?”“把那个交给衙门,让他们的人去验;让守城的士兵把这几日无盐镇所有向这个方向往来的名单给我们;让探子把那几个“贵客”的行踪全部摸清楚。”“好。”张士舟得令后连忙去办差,他临走前对春归说:“天还未亮,你跟紧点,别落单。”宴溪听到张士舟说的话,故意放慢了脚步。再走镖学医,也终究是个女子。夜黑风高的,万一摔到了或是有个别的什么意外,宴溪无法对自己交代。感觉到她就在身后跟着,便不再改变速度。一行人就这样匀速进了城,回到了医馆。大家折腾了一夜,都有些筋疲力尽。面铺已经开张了,大锅里冒着袅袅热气。一个大头兵咽了咽口水嘟囔了一句:“来碗面条就好了…”宴溪看了他一眼,转身对春归说:“让他们进去吃口东西吧,我来结账。”春归站在那没做声。宴溪又加了一句:“我不进去,你放心。”他这样一说,反倒显得春归有些小气。她转身走了,不再理他。大头兵们瞬间把面铺塞的满满当当,春归累了一夜,有些睁不开眼,端着面碗的手有些打晃。宴溪站在医馆门口对着面铺的大头兵喊:“自己去端`!”而后转身进了医馆。他也饿的狠,却没有一口吃食。春归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到头来也没赏他一口吃的。他苦笑了声,扔下一百两银子,走出医馆,奔将军府去了。作者有话要说:稍晚些还有一章,今日争取更...三章?第32章 无盐镇惊魂(一)无盐河投毒这事, 在无盐镇掀起了轩然大波。像无盐镇这样的小城, 地处大齐西凉边界, 几十年前战火纷飞。老人们犹记得那时清早推门, 看到街巷上横尸遍野,最长的一仗打了五年。当时宴溪的父亲挂帅出征,在青丘山, 从二十五岁打到了而立之年。年轻人不大知道曾经的事了。老人们却记得, 那时大战之前, 也有人在无盐河投了毒。但投的是剧毒,要人命的。有些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开始有人收拾家中细软, 准备逃生了。也有人会劝说准备逃跑的人:“去到别处能怎样呢?日子还是很难熬啊!你看看当年带兵打仗的是穆老将军, 而今这里来的是他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且再等等吧!”不安的心倒是的得以安抚,但大多在屋内不出门了。衙门的通缉在午后便贴了出来, 只说缉拿凶徒, 还有画像, 并未说缉拿的是谁。宴溪派人把方圆五百里内的城镇都设了暗哨, 撒下天罗地网。但眼前要紧的是, 无盐镇的人该喝什么水?是随军的文郎中想到了办法,那毒性,大概七日可消散,在这期间,可以配了解药送到各家各户。但配解药, 目前的药草完全不够,还是得上山去采。说道采药,宴溪就想起一个人,她在山野之间穿梭,这青丘山就像她的眉眼,完全随她的心情而走。此时她若在,定能事半功倍。“你去挑三十人,然后去医馆,请春归帮忙带你们去山上采药。”宴溪对张士舟说,春归心里装着无盐镇的百姓,这事她一定会尽心尽力。“你呢?”“我不去。我在这里守着。”宴溪说罢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探子写来的密报,不再抬头。“要给银子吗?”张士舟突然想起,从前营地里叫百姓帮忙,都会给银子,这次不知该不该给。“她若要,就给。从我私账里出。”张士舟笑了笑:“妥嘞!”到了医馆,看到春归正在收摊,昨儿折腾一夜,阿婆担心一夜,二人都没有睡好,这会儿有些腿软,索性就先收摊了。看到张士舟带着一群人过来,愣住了,说道:“今儿没有面了。家里存的水用完了,我和阿婆也没有力气了。”“嗯嗯。不是吃面的事儿,是…”张士舟看春归站在那直晃,于心不忍。但一想到满城的百姓等着用药,狠了狠心:“现存的草药不够了,得去山上采一些。可是我们不认得,想看看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春归听他这样说,扯下腰间的小钱袋塞给阿婆:“能。”“走。”说罢上了张士舟牵来的马便走了,径直去了那片密林。密林密不透风,她带宴溪去讨兽皮的时候,曾经走过这里。那里因着潮湿阴暗,是采药的绝佳去处。一群人折腾到那天,天黑了。春归叫人支起了火把,带着他们在林子里穿梭,到了后半夜,看了看各人手中的药材,算了算量,差不多够两日。“咱们下山吧,山上露重。这会儿若是病倒了,镇子里未必有足够的药。”春归拉着张士舟对他说:“明儿一早,换一批人来,只留三两个认识这几种草药的。”张士舟点点头,举手喊了句:“收兵。”带队向山下走,夜里的深山,此刻安静极了,他们走过之时,惊起无数的鸟扑棱翅膀飞起来,嘶哑的叫声为这夜平添几分恐怖。春归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瞬间觉得有些头晕,她冲后面喊了一句:“捂住口鼻!”而后缓缓倒在了地上。已然来不及了,三十几人瞬间被放倒。春归心知他们中了迷香,从袖口拿出一颗药丸塞进自己口中,渐渐感觉到自己神思清明。她闭着眼睛,静静的等。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很轻,似是兔子在草地上散步,一步两步三步,走走停停。待那声音走进,春归听到一声嗤笑:“大齐的猪。”分明是那一日在街上,叫住青烟的声音。她随各路师傅走了三年镖,这江湖有多险恶她心中清楚的狠。感觉到有人上前缚住了双手,而后被头朝下扔到了马上。身上的血液一瞬间都涌到头顶,春归起了一阵眩晕。“你确定这女子管用?”另一个声音开口问道。“有没有用,试试便知。”说话的人冷笑出声。春归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感觉到天亮了,晨曦透过斑驳树影照了下来,她被从马上扛了下来,扔到了地上。扔的很重,屁股摔的很疼,但她忍住没发出声音。“药性还没过?”“还有一两个时辰。”“嗯。那咱们先出去看一看。”春归听到那两人走了出了出去,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不远的地方,张士舟也瘫在那里。“张士舟…张士舟…”轻轻出声唤他,看到张士舟的眼皮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嘘…”春归连忙闭上眼睛,又过了片刻,听到张士舟对她说:“真没想到会跟你死在一起。”而后轻笑了声,都这个时候了,他倒是生出了一股子壮士扼腕的悲凉。“那是你的荣幸。”春归已解开了自己的双手,她去走镖,学的第一个本领是用毒解毒,第二个本领是解绳索。爬到张士舟身旁,帮他解开了绳索。“你这镖没白走,江湖本领倒是学了不少。”张士舟白了春归一眼,而后问她:“知道是谁抓了我们吗?”春归点点头:“那声音我认得,西凉“贵客”。”“嗯。你还记得来时路吗?”张士舟不想让春归死在这里,他一个男人,什么都受得住,若是再让春归遭受青烟一样的痛苦,于他来说,生不如死。“月黑风高,依稀记得。”春归是在青丘山长大的,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认得。“你听我说,一会儿你我假死。待人走近,我弄死他们,你跑。”“你为什么不跑?”春归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傻?你觉得我们两个都能跑吗?难道不需要一个人拖住他们吗?张士舟要被春归气死了。二人听到有响动,立即分开了。春归其实有一点感动,她跟张士舟拌了几年嘴,紧要关头,他竟然让自己先跑。说到底她心中是有一些怕的,青烟说过,那个人,喜欢折磨女子,尤其是绝色女子。春归觉得自己不算绝色女子。脚步声近了,一只脚踢了踢春归的身子:“睡的倒是死。”春归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眼睛站着那个男子,他在看到春归后眼眸中的猩红闪了一闪。随即蹲下身子,伸手握住了春归的下巴:“那一日没仔细看你,今日再看,果然绝色。”你瞎了吗?春归心里嗤他,笑了一声。“笑什么?”“笑你相貌堂堂,却魔鬼心肠。”“你不怕我?”“怕你作甚?你有山间的老虎厉害吗?”春归坐起身子,他说她绝色,春归心中觉得今日在劫难逃了。但她不想在这个畜生面前显出胆怯,那会让她瞧不起自己。“稍后别求我,记住,咬紧牙关,别求我。”那人突然用力捏住春归的下巴,他目光中的狠厉划破春归的皮肤。而后猛然甩开春归,大笑出声。“你也记得,别求我。”春归不想在言语上输给他,她缓缓向一旁移了移身子,目视前方。春归曾随猎户一起去山上打过大兽,她深知一旦你怯懦了,野兽便会迅速撕碎你。只要你还有斗志,野兽就不敢轻易上前,因为它还有与你周旋的兴致。张士舟也睁开了眼,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无法判断这里到底有多少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那个“贵人”他们探了几年,贵人的父亲几十年前曾败在穆老将军的手下。而今他们卷土重来,大抵是为了雪耻。赫连家族是西凉国的名门望族,即便赫连老将军多年前败了,亦不影响他们在西凉国的声望。赫连云飞是赫连老将军的次子,他打小就有怪癖。西凉人盛传他在五岁时,用刀划一个下人,直至毙命。西凉国女子谈赫连云飞色变。赫连云飞向外摆了摆手,三个黑衣人走了进来。他指着其中一人,又指指春归:“喏,开始吧!”说罢慢慢向后坐在椅子上,眼中的猩红更深。那人听到后点了下头,而后缓缓向春归走去。他手中捏着一把极小的刀,春归看了看,这是当初划青烟那把吗?她心中涌起无限的厌恶和憎恨。春归的眼直直的看向赫连云兰:“这把刀划在女子的身上,让你觉得痛快吗?”她突然笑出了声:“所以你不能人道是吗?”春归说完这话,看到赫连云飞的眼睛忽然变红,他猛然站起身冲到春归面前,一个巴掌打在了春归的脸上!春归被他打的头晕目眩,她晃了晃自己的头:“所以你当真不能人道?”“婊子!”他痛骂出声,夺过下人手中的刀向春归冲去,正在此时张士舟跳了起来冲向了那个黑衣人,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把短刀扎在了那个人的脖颈上,那人瞬间倒地。赫连云飞并未听到后面动静,他眼中只有春归,他的短刀划过春归的胳膊,看到里面渗出了血,他发出了一阵阴冷的笑声。春归突然向赫连云飞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赫连云飞捂住自己的眼睛发出哀嚎。“杀了她!杀了这个婊子!”赫连云飞喊道!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还有一更哈,穆将军要暴走了第33章 无盐镇惊魂(二)赫连云飞的惨叫声让门外的守卫一拥而入, 团团围住了张士舟和春归。张士舟紧紧护在春归面前, 他对春归说:“咱们也算过命的兄弟了, 今儿不管谁活着出去, 记得好好活着。”他跟着穆宴溪十余年,还是黄毛小子流鼻涕的时候就与他上战场了,死倒是不可怕, 但得看怎么个死法。“咱们谁都不会死。”春归悄悄塞了一团粉末到张士舟手中:“我数三个数, 扬起来, 捂住口鼻。”她定了定神色:“一,二..”三还未出口,一支暗箭便射了进来,紧接着一个人破窗而入, 冲到了赫连云飞面前, 一拳正中他面门,赫连云飞防备不及倒在了地上。“将军!”张士舟认出穆宴溪, 唤了一声, 穆宴溪回身看了眼春归的胳膊, 再一次冲到赫连云飞面前, 照着他的脸连出几拳。春归胳膊上的血还有她肿着的脸刺痛了穆宴溪, 他完全不管别人,屋内乱成了一团。“住手!”一个衰老而威严的声音传来,宴溪嘴角动了动,赫连老将军来了,宴溪装作没听到, 突然抓起赫连云飞的手用力折断,赫连云飞惨叫了一声,昏死过去。宴溪站起身来,看着一个老者缓缓走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赫连云飞,眉头隐隐皱起。宴溪扯起衣角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而后把春归拉往自己身后。“来者何人?”他装作不知,看着老者问道。“你果然与你父亲很像。”老者紧紧盯着穆宴溪,大齐的穆家是他心头的刺,他纵横沙场一辈子,却在大齐屡屡碰壁。“来者何人?”宴溪的手抬了抬,他心头的火气还没有消,只要他的手动一动,今日屋内的西凉狗全都命丧于此。“赫连宇。”老者缓缓报出自己的名字。“原来是赫连老将军,幸会。赫连老将军来西凉,可有通关文书?”宴溪直指要害,有通关文书算名正言顺,没有便是窃国之罪。赫连宇的嘴角动了动,朝下人点了点头。下人上前递给宴溪一道通关文书,宴溪的眉毛挑了挑。“既是有通关文书,那便是我大齐的客人,赫连将军,得罪了。”宴溪抬了抬手,而后用脚踢了踢地上昏死的赫连云飞:“这位,也是赫连将军的随行吗?”他惯会装糊涂,赫连云飞的手怕是接不上了。他来大齐的地界撒野,总该给他一点教训,何况他刚刚骂春归的话那般不堪入耳,又用那只脏手伤了春归。赫连宇漂了一眼赫连云飞,这个儿子是他的心病,他不知他这次为何要来大齐,为何要在无盐河投毒。“是老朽的儿子。还望穆将军高抬贵手,放他一马。”春归听说要放了赫连云飞,想开口说话,却被宴溪拉住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好。既然赫连将军开口,晚辈自然会放了他,但他此生,不得踏进大齐一步,否则,杀无赦。”宴溪说完,拉着春归向外走,外面,两伙人站的齐齐整整。是夜深之时,穆宴溪突然心生不详的预感。他率队上山,看到躺了一地的人,没有春归和张士舟,心里轰的一声,是自己要春归带他们上山的。慌乱之中,看到春归洒在地上的银粉,顺着银粉一路走到了这里。听到春归说话的声音,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春归甩开宴溪的手,他把赫连云飞当做筹码送给了赫连宇,他根本没想过赫连云飞这种人还会卷土重来。再来之时,一旦得手,便会变本加厉的折磨她和青烟。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把她和青烟放在心上。穆宴溪永远是穆宴溪,家国利益高于一切。“你受伤了,要包扎。”宴溪从身上扯下一块料子,递给春归。春归并没有接,而是看向张士舟:“有劳了。”自身上扯下一块衣料,递给了他。张士舟心里叹了一声,这两人…走上前去,为春归包扎。宴溪感觉到春归对他的抗拒,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指了指前面那匹马:“你骑那匹回去。”春归没有回应他,翻身上了那匹马,独自离去。宴溪紧紧跟在她身后,赫连云飞不能死在大齐。若他死在大齐,双方难免会交战。届时定会生灵涂炭,但这些他不能对春归说。他与春归立场不同,他想的是大齐,春归想的是青烟。她纤细的背影写满了生气和拒绝,折腾了这两日,头发已经蓬乱,索性拆开了辫子,用手指顺了头发。她披散头发的样子让宴溪想起三年前,在青丘岭,她的发尾常常扫过他的脸庞。就这样默然无声到了兵营,宴溪对张士舟说:“你带人送春归回去,快去快回。”一个人打马进了校场。“春归,将军是如何找到咱们的?”张士舟不解,问春归。“他如何找到咱们的,你为何不去问他?”“好歹也是过了命的兄弟…你以后别噎着我说话了啊!”张士舟听出了春归的怒气,小声告饶。春归想了想,的确不能迁怒于张士舟。刚刚若不是穆宴溪冲了进来,她会趁乱夺过赫连云飞的刀杀了他。春归是与猎户打过大兽的人,有些兽一旦卷土重来,就会加倍的报复你。她看了张士舟一眼,他嬉皮笑脸的,正在哄着自己。春归扑哧笑出了声:“太丑了。”“你说谁丑呢?”“说你呢,张士舟!你这样,在京城是不是讨不到媳妇?”春归说完咯咯咯笑了起来。“胡说八道!小爷走哪儿都有人追着!”张士舟一听春归质疑他的魅力,有些急了。“好好好。那无盐镇怎么没有女子追你?”春归一句话问的张士舟哑口无言,他恨恨的瞪了一眼春归,打马在前头走了。春归真的有些累了,她到了医馆,直奔后院,进了卧房便睡了,这一睡睡的昏天暗地,再睁眼,已是第二日傍晚。醒了便觉着肚子饿,直奔面铺,看到青烟正在帮阿婆忙,连忙跑过去:“你快进去!”青烟笑了笑:“我的高热退了,神清气爽,也要出来透透气呀!”眼睛向下,看到春归的伤口,连忙把春归拉到一旁:“这是怎么了?”春归把她拉到一旁,对她说:“青烟,那个人短时间内不会来了。”而后把前晚发生的事与青烟仔细说了,青烟的眼角渗出了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春归:“你怎么知道他不能人道?”春归脸红了红:“走镖的时候,听那些人说,有一类人,因着不能人道,惯会折磨别人,折磨的越狠,他们越舒心。”青烟点了点头,她是卖艺不卖身的,那人折磨得她那样惨,却从未让手下动过其他的,兴许真的是不能人道。二人这样说了会儿话,便都觉得好一些。春归吃了两碗面才觉得自己缓过了精神,支着胳膊对着街上发呆,看到一个人目不斜视的牵着马过去,不是穆宴溪是谁?连忙把头转过去,不想见他。宴溪远远的看见春归坐在那里发呆,前日分开的时候她是带着气的,这会儿倒是看不出生气了,但是小嘴嘟着,显然不那么开心。他有心上前与她解释为什么不杀赫连云飞,猛然想起她说的他前脚踏进面铺她后脚就关了它的话。那一日在那间山间小屋里,是见识了她的狠绝的,她一定会说话算话。宴溪不想再闹不愉快,来无盐镇这些日子,每一次见她都要缓几日心里才会舒坦,到了后来,能躲着就躲着,能不见不见。想来还是不见她的时候最好。装作没有看到她,牵着马打面铺前过,脚步特地快了一些,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堂堂大将军,竟这样怕一个小女子,话说出去是要糟人耻笑的。到了将军府,净了身,披着衣服上了屋顶。这些日子他夜里常在屋顶坐一会儿,无盐镇与北地不一样,北地荒无人烟,北地的夜晚,只有天上群星作伴,而无盐镇的夜晚,除了天上的群星,还有街巷上熙攘的人群。坐在这个屋顶,可以看到西面一点的院子里,一对老夫妇正在举杯邀明月,老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逗的老妪哈哈大笑;向前一点的地方,卖糖葫芦的商贩周围围了一群小孩子,他们跳着嚷着要糖葫芦;向东一点的地方看,面铺炊烟袅袅,那个小人正在忙碌,她看人顺眼的时候,会转身再端一碗面汤。宴溪定睛看了看,一个身材颀长身着长褂的人走进了面铺,与春归说话。他从怀中不知掏出了什么高高举起,春归似是很喜欢,跳着脚想拿到。穿着长褂的人笑了起来,他的手在春归头上拍了拍,把那个小物件递到她手中。后来二人走出面铺,站在街边说话。那人总是担心春归会被人撞到,不时的伸手把春归向里侧拉。宴溪晚上常在这里看,那个人常常会在傍晚找春归,他们一说话就是一两个时辰,他们说一两个时辰,宴溪就看一两个时辰。他甚至觉得那画面很美。这趟无盐镇来对了,自己的心魔消了。张士舟说的对,既是不会有结果,就不要往一起凑,若是哪一天真有哪个人动了情,都是消不了的疼。宴溪算了算,还有十个半月,自己便可以回京了。回去真的可以娶妻了。与春归说话的人,临走前又拍了拍春归的头,春归目送他很远,才回到面铺。他知道那个人是谁,是欧阳先生。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膨胀了, 竟然想四更????!第34章 无盐镇初秋(一)无盐镇的秋说来便来了。秋天来了, 欧阳先生该走了。然而, 欧阳先生的家里遭贼了, 他攒了两年的盘缠一日之间全没了。在家中躺了整整三日, 春归和薛郎中找来的时候,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从前脸上的神采消失了。这是春归第一次进到欧阳先生的家,他的家里, 竟是意外的整洁和干净。然而当欧阳起身看到薛郎中身后的春归之时, 他觉得此生所有的期望全部消失了, 自己的尊严被生生摔到了地上。从前他可以藏着掩着,可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一切还有机会,待自己高中,再来娶她不迟。然而现在, 他没有办法高中了, 他的盘缠没了。“春归,你出去等我一会儿可以吗?”薛郎中想单独与欧阳谈谈。春归点了点头, 她把从面铺里捧出来的那碗面放到欧阳的面前, 她生生捧了一路, 从烫手到冰凉, 那碗面放下的时候, 她看到欧阳眼中有泪光闪动。春归默不作声走了出去。“我不想让她来。”欧阳看春归关上了门,对郎中说话,他的泪终于是流了下来。郎中递给他一块帕子,他大抵能够明白欧阳的心情,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 是带着自尊的。那种自尊便是即便自己已是捉襟见肘,仍愿在见她的时候为她带去一朵花、一串糖葫芦、一块自己研好的墨,仍愿让她以为与自己一起,还是有盼头的。然而现在,这种自尊扫地了,那女子看到了他全部的窘迫,他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欧阳,你还有机会。”薛郎中把面条推到欧阳面前:“吃了这碗面,梳洗干净,拿着我借你的银子,即刻启程。”“我不要。”欧阳不愿开口与人借钱,那简直太难捱了。“欧阳我问你,你这一生受了这么多苦,有没有哪一刻可以令你觉得,尊严是最无用的东西?”薛郎中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