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始终没有说话,她一进门父皇就说立宅子一事,大概能明白父皇的意思:眼下与穆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总该看看他人。父皇想让她自己掌眼,她懂。然而她眼下已歇了成亲的心思,发觉就自己一人也挺好。这话不能对父皇说。朝欧阳和宴溪点点头:“有劳二位了。”宴溪看清远,不知为何,总感觉与从前不同。他们是在姜焕之的医馆分开的,那之后可发生什么事?但你再仔细看,清远还是清远。出了皇宫宴溪问清远:“要不今儿就看宅子?左右今儿休沐,时间充裕。之前穆府也寻过宅子,我叫了家丁来,把那些宅子给公主看看。”“都可。”清远意兴阑珊,转过身去问欧阳:“欧阳大人那支笔还在吗?”“.....”欧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答到:“还在。”“欧阳大人与穆将军都与无盐镇有不解之缘。”清远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说完后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我看欧阳大人视那支笔若珍宝,若他日,你的珍宝丢了,欧阳大人不知会有怎样的切肤之痛?”清远这样说着,眼中的光闪了闪,而后看着宴溪:“去看宅子吧?”说罢上了轿。欧阳有些不懂清远的意思,他在宴溪身旁走,说道:“看宅子的事我不大懂,还得穆将军多操劳。”欧阳说的是真话,他在无盐镇住的房子,打记事起就住在那,在京城住的宅子,是皇上赏的。总之他没有自己看过,是以不清楚这看宅子究竟该如何看。宴溪看他倒是坦荡,于是说道:“我也不常看,听闻别人看宅子讲求风水,我呢,讲求顺眼。总之就是自己看着舒服就成。这会儿是替公主看,公主说了算。”二人说话间就到了穆府,宴溪把之前找宅子的小厮叫了出来,便随着小厮走了。第一处宅子在欧阳旁边,看着宅门应是与欧阳的宅子差不多大,推门进去,却发现别有洞天。欧阳看了看,至少有五个自己的宅子大。院内做着园景,都这会儿了,那水中还有成群的锦鲤在游。清远并未向里走,摇了摇头:“下一处吧!”她要这么大的宅子做甚?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宅子中,半夜里沉了湖别人都不晓得。一连看了五处,清远都是到了门口就走,直至最后一处。推开门后看到是一个二进小院,院内种着的花草此时已落败,清远最近卧房,一大面空空的墙壁刚好可以做成书墙:“就这里吧!”突然开口说道。宴溪和欧阳对视一眼,他们万万没想到,清远竟会选了最不可能选的一处,前面看那些,与她的身份最为般配,而这里,仅仅是普通人家的宅子。“就这里。”清远说道,而后指指院中的花草:“把所有的花都拔了,给本公主种一棵参天大树。”“.........”待与清远分开,欧阳终于忍不住问宴溪:“公主似乎有些性格,与我想的不一样。”那时他的笔落到她身上,传来她一声娇喝,那时只觉得这女子不好惹,今日才发现,何止不好惹,竟还有一丝难懂。宴溪摇摇头:“不懂她。”说罢作别欧阳,回到穆府与父母用午饭。穆老将军看到宴溪进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沉着脸不理他。宴溪装作没看到,坐下后对穆夫人说:“皇上派我和欧阳大人帮清远公主选宅子,说是想让她以后住在京城中。起初带她看了好些大宅子,她都没看上,最后选了最小的一处。”“哦?”穆夫人眉头扬了扬,她认识的清远,可不会选小宅子,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改日得去拜访她,看看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皇上还命我帮欧阳大人一起办归田战士之事,许是担心那些老大人们胡来。”这句显然是对着穆老将军说的,穆老将军给自己夹了口菜,又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穆夫人瞪了穆老将军一眼,而后对宴溪说:“今儿收拾私库,找出好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你吃了饭叫镖局的人来,把东西送到无盐镇。”穆夫人想通了,儿子高兴最重要,自己未来年岁大了不能守着儿子一辈子,到了了,还不得人家姑娘陪着他。“送到无盐镇做什么?”宴溪故意问她。“给我儿心上人。”“哦...”宴溪闻言笑出了声:“她喜欢喝酒,母亲再看看替儿子寻点好酒给她。”穆老将军一听还要寻好酒,把筷子一扔,转身走了。====================================春归很想宴溪,打他走的第一天开始,便很想他。春归亦很忐忑,宴溪曾不辞而别过,京城距无盐镇几千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忍着不给他写信,其实是在想着若是他变卦了反悔了自己写信给他,总是有些难堪的。春归不想变得那样难堪。他倒是好,一封接一封的写信,有时一日一封,有时一日恨不能两封。每回看他的信都觉得面红心跳,那说的是什么话!心肝宝贝什么肉麻叫什么,还常常对她说自己一身武艺很不能驰骋她这片战场,问她荆州城发水了吗?问她有没有想念她的老友...有一回看信,恰巧青烟也在,抢过一看:荆州城发水了吗?便对春归道:“穆将军与你真是没话找话,荆州城发不发水与他何干?不够他操心的...”春归出了个哑巴亏,憋的脸通红,转身跺脚走了。穆宴溪这个王八蛋写的越来越离谱,有一日竟问她是否怀念他的千军万马....春归气的把信拍在桌上,这说的什么话!都说他们名门望族高贵持重,怎么到他这就这样下作呢?终于有一日被她说的面红耳赤,提起笔骂他一句乌龟王八蛋!骂完了心里舒爽了,却觉着更想他了。最怕夜深人静之时,想他想的最凶,常常爬上屋顶去看月亮,边看边想,这个王八蛋在做什么呢?从来没有这样笃定的去想一个人。再睡不着的时候就把他的信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看。他的字写的极好,龙飞凤舞一般,像极了他飞扬的神采。第83章 千里寄相思(四)无盐镇的初冬阴冷, 人们上街都裹上了厚衣裳, 往年冬天春归并没有那样怕冷, 今年不知怎了, 裹上兽皮还是冷。旺达他们下山,看到春归坐在面馆里哆嗦,于心不忍, 过几日就送来了上好的兽皮, 从头裹到腿, 终于暖和了一些。“今年怎的这样冷?”春归在面馆里支着脸问阿婆,阿婆看了看她的小脸儿,叹了口气:“你夏天生的那场大病,还没调理好, 身子亏了。”“都这样久了还没调理好吗?”春归有些纳闷, 自己胃口好,能跑能跳的。“你眼下也快出师了, 自己不会为自己瞧病吗?”阿婆慈爱的点了点她脑门, 帮她把衣裳裹紧。“我瞧着我自己挺好。”春归嘴嘟了嘟, 站起身:“阿婆我去找青烟!”说完撒腿向外跑, 却一头扎进一个人的怀中, 她哎哎哎喊了两声向后仰,被那人拉了回去。好家伙!春归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站着一个男子,颀长的身材,一双桃花眼看人自带三分笑, 鼻子□□唇红齿白,额上赫然一个美人尖又将他的五官衬的柔了一些。“吃面吗?里面请呀!”春归看他站那堵着门不动,张口问他。那男子朝春归笑了笑,那笑极真,极暖:“我吃面,也找人。”说话的声音与旁人亦不同,带着几分柔。好家伙,无盐镇竟有这等风华绝代的男子?春归收回向外走的腿,转身旋进了面铺,指着一张桌子:“来,坐这!”男子点点头,在春归对面坐下:“可否请小姐赏我杯热水?”竟然叫自己小姐,春归觉得好玩,起身为他舀了碗面汤。而后抬了抬下巴:“找谁?”“我找春归。”“........”春归打量他一眼,而后问他:“你找春归做什么?”“拜码头。”他说了拜码头这个词,让春归觉得新鲜,无盐镇哪里讲拜码头,无盐镇连码头都没有。“什么是拜码头?”春归真心实意的问他。那男子想了想:“就是结交朋友,从此在这里,她可以照应我。”“哦....”春归哦了声,又打量了他一下。而后眼睛弯了弯:“我就是春归,你来拜我。”男子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看眼前这个裹着一身兽皮,看着像个女匪的女子,怎样也无法与他人口中说起的那个山间精灵联系在一起,但再仔细看看,那双眼睁的溜圆看着你,眼底闪着无尽的光,可不就是精灵嘛!他笑了笑而后放下碗:“久闻大名,春归。”“........”这究竟是什么说话礼节?“请问您在哪里久闻我大名的...”“东线。”“哦哦。”春归着急去看青烟,不能再与他闲聊,于是起身问他:“你在无盐镇待多久?想必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有事情。但我眼下要去看望一个朋友,你能等等吗?”那男子站起身,从腰间拿出两张戏票放到桌上:“这里新开了间戏楼,今晚开始正式开张,春归若是感兴趣,拿着这个进去听罢!”春归还从未正经听过戏,听他这样一说立马来了兴致,鸡啄米般点头:“要去要去,可以多给几张戏票吗?我们拢共五人。”“自然。你拿着这个到戏楼门口,就说是月老板的好友,自然会有人带你进去。”男子说把起身,朝春归欠了欠身,转身走了。春归看他走路的步伐,与一般男子也不尽相同,并不是大步迈出去,而是比大步小一些比莲花步大一些。她目送那男子离开,转身往成衣铺子跑。青烟害喜,每每日这个时辰都撑不住小睡片刻,春归担忧她不好好歇息,每日都去看着她。进门看到青烟正在裁衣,腹部微微隆起,看到春归进门便放下剪刀对她说:“不是说不许你来了吗?你总来回跑,不累吗?”春归摇摇头:“不累的。今日有没有吐?”说罢把她的手拿过来为她把脉,脉象正常,伸手把青烟拉到后面的卧房内:“你在这里睡,不许出来。”而后走到前面。成衣铺子开了有四年,无盐镇的人已经很认了,也有其他地方的人来这里做衣裳,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春归寻思着,再过一年,就买个大的铺面,好好经营成衣铺。而今她不走镖了,成衣铺和面馆是她和青烟安身立命的根本。到了傍晚,张士舟来了,三人叮嘱好看店的婆婆,回到医馆吃了饭,便奔戏楼赶。那戏楼开在无盐河边,是从前的红楼。红楼这几年接连出了几档事被戍边军关了。这会儿重新开了戏楼。春归报了月老板名头,果然好用,被人领进去后坐了最前面的位置。张士舟从前在京城常听戏,对春归说道:“春归你带银子了吗?”“听戏带银子做甚?”张士舟指了指春归的位置:“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坐在这里的人,要给角儿赏赐。”“.......”春归一脸茫然。“就跟你去看杂耍,叫一声好扔一个铜钱一个道理。”张士舟扶额,生怕春归一会儿闹了笑话。“哦哦,我懂。”正说着话,台下的烛火被熄灭,只有台上亮着光。一个女子袅袅婷婷从幕布后走出,诺大的舞台上,只站着她一人。她张口悲叹了声,随即扬起水袖掩面站在那,肩膀微微抖着。无盐镇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戏,一时之间竟都看傻了。过了片刻,周遭想起鼓乐声,那女子放下水袖,真正唱起了戏。这会儿才看清她,脸上画着艳丽的颜色,神情随着戏文而不断变化、如泣如诉。春归不大听得懂唱的什么,却感觉心如刀绞,直听到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回身看看后面的人,竟有好些人在拭泪。张士舟大喊一声“好~”,那字音拉的很长,竟也有顿挫,好似是为了配合刚刚的戏文。好字音落,一块银子扔到台上,那唱戏的女子面朝张士舟,莲步轻移到他前方,欠身做了个万福。台下人这才看清,这哪里是女子!这是一个男子呀!于是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叹声...“唱的比京城的名伶还要好。”张士舟对春归说道:“你怎么认识这样一个神人的?”“他来找我拜码头。”春归小声说道。待看了戏,春归他们留下没走,人都散了才挑起帘子进了后面。月老板正在擦拭脸上的油彩,见春归进来,朝她笑了笑。“唱的真好,张士舟说比京城的名伶唱的还要好。我没听过戏,只觉得伤心..”春归想了想,刚刚自己亦是几度落泪。“喜欢听就日日来听,报我的名字。”“....但我不想坐那撒钱的地儿....”月老板闻言笑出了声,他收拾妥当,又变回了那个风流倜傥的男子,于他们一群人出了戏楼。“忙活这一碗竟是有些饿了,要去吃一点吗?”月老板问他们。阿婆和郎中摇摇头:“岁数大了,扛不住。我们先回去,你们吃。”说罢转身走了。“还真有一些饿。”青烟摸了摸肚子,自打有孕后,她时常觉着吃不饱,夜里总还要加一顿,今儿恰巧到了无盐河边,还不如吃些再回去。“不如我来作东,刚刚这位军爷出手阔绰。”月老板冲张士舟点点头。大家也都不喜寒暄,找了间馆子便进去了。“我因着要唱戏,不大能饮酒。各位要饮一些吗?”月老板问他们。春归连忙摇头,答应穆宴溪不与外人饮酒,不能说话不算话。“好,不饮酒,咱们便饮茶罢!”说着要了一壶好茶。“是宋为与你提起我吗?”午后那会儿见,他说他在东线听说过他,只有宋为在东线呆过。月老板听到宋为的名字,皱了皱眉,而后点点头:“他常来听戏。扔银子比张军爷还要狠一些,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那你而今来无盐镇是来寻他吗?他前些日子回京城了..不知以后还来不来。”春归想着他既是来了无盐镇,想必是要寻宋为的,不巧的是,与宋为错开了一些日子。月老板却摇摇头:“我们唱戏之人四海为家,未必是要寻谁,走到一个地方,搭台唱戏。想留就留,想走便走,之前听宋将军提起无盐镇上有个好春归,又恰逢想要换地儿,便带着班子来到了这。”月老板与春归豪不生分,春归这样的女子,与她也生分不起来。“那你这回要在无盐镇呆多久呢?”张士舟问他。“尚不可知,要看无盐镇留不留人。”听他这样说,张士舟忽然笑出了声:“无盐镇最留人了,没见过比无盐镇更留人的地方。”他张士舟南征北战,到了最后,竟在无盐镇娶妻生子;甚至大将军在无盐镇与春归拜了天地,真的没有比无盐镇更留人的地方了。月老板一双桃花眼笑了笑,而后举箸夹菜,他的手指,纤长雪白,竟是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见春归盯着他的手看,便说了句:“我们唱戏的,讲究养手。手不好看的人不能唱旦角,你想,五大三粗的手指翘了兰花指,那得别扭成什么样?”“也十指不沾阳春水吗?”春归好奇的问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说罢吃了一口东西,吃东西也是细嚼慢咽,就那么一小口,生生嚼了许久,怕他们觉得别扭,又张口解释道:“也要注重仪态,否则上台一个五大三粗的旦角,听戏的人要疯的。”原来唱戏是这样辛苦,春归看着他,不禁同情了几分。第84章 千里寄相思(五)几人吃完饭便散了, 张士舟带青烟回去歇息, 月老板送春归回医馆。二人都不大说话, 不知为何, 春归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悲伤。“有适合清早吊嗓子的地儿吗?”月老板突然开口问她。“吊嗓子?”春归不知何为吊嗓子,只得问一句。月老板笑了笑:“吊嗓子就是...”他停下站直了身体,端起了架子:“咦咦咦~~呀~呀~”他的声音穿透一片夜幕, 直冲上天空。春归听傻了, 张着嘴愣了许久才开口:“这吊嗓子声音可真大, 清晨吊,还不把孩子吓哭。不如就去我每日遛小鹿的山脚,那里极安静,没有人, 清晨空气也好。就是入冬了, 有点冷...”月老板点点头:“那我便去山脚下吊嗓子,初来乍到, 对无盐镇不甚熟悉, 春归你改日有空带我逛逛吧?”“你要与我做好友吗?”春归看他表情真挚, 径直问他。月老板愣了愣, 随即点头:“是了, 我想与你做好友。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春归点点头:“愿意的。你唱戏太好听,以后你要多唱给我听。可是我们做好友要知道彼此的名字,我□□归,你除了月老板,可还有别的名字吗?”“月小楼。我自打记事起就在戏班子里, 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叫月小楼,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月小楼。”月小楼说道这里,竟自嘲的笑了声:“我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戏子的名字。”“你的名字真好听。”春归发自内心的说道:“我的好友名字都很好听,青烟、小楼..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你的名字很好听。”月小楼听春归这样说,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宋为说春归是世上最暖的女子,宋为没说谎。他点点头对春归说道:“那我先走,明日一早我就去吊嗓子,去山脚的路是向这边走吗?”他的手指直直的指向城门方向。春归看他似乎有些迷茫,叹了口气道:“你住哪里?明早我去找你,带你去山脚,去一次你便记得了,后面不会迷路。”“那便多谢春归了。我住在将军府隔壁的院子。”“好,我明日去找你。回见啦!”春归说完撒腿跑进医馆,看到郎中在写方子,连忙凑过去看,看了半晌,听到郎中开口问她:“治什么的?”春归想了想:“自然是治痢疾的。”郎中满意的笑了笑:“我徒儿要出师了。教会徒儿,饿死师父。你出了师以后师父就不给人瞧病了,不来养我。”“那有何难?”春归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钥匙:“知道这是什么么?将军府的私库!别说一个师父,就是十个我都养得起!”阿婆在一旁被她逗笑了:“瞧你那点出息,还没嫁人呢!人家的私库怎就成了你的了!”春归哼了声,转身走了。第二日春归早早起身,向将军府走,还未走到,远远见着月小楼身穿一身白色毛皮,手中捧着一个暖炉站在那,像一幅画。春归长了这么些年,没见过这样柔美的男子。旺达他们是猎户,一身彪悍之气;宴溪和宋为是武将,孔武有力;欧阳先生是书生,彬彬有礼;而月小楼,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春归朝他招招手:“走哇!带你去山脚!”月小楼快走了几步,走到春归身旁:“多谢你春归,这样早就起身,没睡好吧?”“只比平日早起半个时辰而已。”“会影响面馆的生意吗?”“面馆里有帮忙的人,无碍的。”春归朝他笑笑,她的笑容真挚而热忱,月小楼心中又暖了下。宋为果然没有骗人。路过面馆,春归放出了小鹿。初冬的无盐镇易起雾,二人一鹿在街巷中走着,像极了一幅幽静的画。到了山脚,春归对月小楼说道:“你在这里吊嗓子,我带小鹿去玩。待你吊完嗓子,我来接你回去。明日你就能找见了。”说完朝他摆摆手,带着小鹿跑了。刚跑了几步,就听见后面的人甩开了嗓子:“咦~咦~咦~咦~呀~呀~呀~呀~”,春归回身看了眼,月小楼的声音穿过薄雾,直上云霄,他的手捻成了兰花指微微抬起,头向一旁侧着,微闭着眼...开口唱的那句春归听懂了:此去经年,应是良晨好景虚设。便纵有千钟风情,更与何人说..那月小楼唱的悲切,春归不忍再听,带着小鹿跑到很远的地方,月小楼的声音偶尔会传过来,春归心想:唱戏不易,为了入戏,整个人竟要那样悲伤。待春归回去接他,他已恢复如常,看见春归对她笑笑:“见笑了,春归。”春归摇摇头:“好听。我带你吊嗓子可以听戏,还不需要向台上丢银子,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啦!”月小楼听春归这样说连忙致歉:“我唱戏不讲究那个,并未说过坐那个位子一定要向台上丢银子。张军爷误导你了,那是京城大爷们的做法,我们真的不讲究这个。”月小楼不识逗,春归随便说了一句,他竟然当真了解释这样多。春归也连忙致歉:“月老板,我逗你玩呢!..”“...”月小楼神色有些尴尬:“对不住,我有时不大能分得清是认真还是闹着玩...”想来还是打小唱戏看人脸色,容易把什么都当真。“你快别说啦!再说咱们两个就要站在这里互相磕头致歉啦!”春归咯咯笑出了声。“好好好,我不说了。”月小楼摆摆手,他摆手的姿态竟如在台上一般,一只手捏着袖子,另一只手直直的立起轻摇,头也随着手轻摇,果真是入了戏的人。春归学了学小楼摆手,发现学不来,颓然的放下手:“月小楼,怎么这些动作你做起来那样美,我就不行?”“你不要学我春归,你美在天然纯粹,我是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而你是老天赏赐的。”月小楼向前走了几步:“你看我,就连走路,都这样扭捏着,改不了了。”月小楼说罢叹了口气。“为何叹气?”“不知为何,好像不经意间就会叹气。兴许是习惯了。”月小楼眉间的薄雾散不开,春归看了看他,心眼:究竟是何人要这样悲伤呀!待到了面馆,月小楼对春归说道:“宋将军说他前些年清早会来这里吃一碗面,我回到宅子里也是一个人,不如以后每天清早我吊完嗓子,也在这里吃碗面?”“那自然是好,付账就行。”春归逗他。月小楼红了红脸:“帐自然是要付的,不付帐是土匪作为,要不得。”说完看到春归正冲他眨眼,才意识到春归是在逗他,于是像戏中一样摇摇头:“罢了,罢了,我无可救药。”“不不不,我多逗逗你,你就能分辨了。”说完开了门:“快进来,我叫阿婆煮一碗清然面给你,你唱戏不能食辣,我记得的。”月小楼感激的点点头,对春归进去,这会儿面馆里已经有一些人了,正在议论昨晚的戏子唱的好,男人女人都随他落了泪,看到月小楼忽然安静了下来。到底是小地方,不大习惯当面夸人,有人低低说了句:“月老板。”月小楼冲他笑了笑:“昨日多谢捧场。”春归将清汤面断给月小楼,又拿了一小份烟笋给他:“这个你可以吃,不辣,爽口,对喉咙好。”说完冲他眨眨眼。月小楼冲春归感激的抱手:“多谢你,春归。”他说话永远这样一本正经,谦逊有礼。“春归,我也要烟笋。”一旁的食客看到月小楼有烟笋难免嫉妒,开口逗春归。“你会唱戏吗就要吃烟笋!”春归斥他一句,却转身也拿了一份给他。月小楼缓慢的吃一碗面,听身边的人说着镇子上发生的家长里短,时而喜悦时而愤怒时而悲伤,短短一个早上,竟感觉像看了十几个戏本,每一个都生动鲜活。待他吃过了面,从衣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慢慢的拭嘴角,面馆中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月小楼那只好看的手,在他红润的唇边微微停留,竟是比女子还要美几分!月小楼似是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站起身朝大家施礼,而后缓缓走出面馆,他的白色披风被初冬的风吹了起来,当真是入了戏,戏里是他,戏外也是他,风华绝代,诚不欺我!春归在午后提起笔给宋为写信,她不知这封信寄到之时月小楼会不会已启程前往下一个地方,但春归就是想写,她是这样写的:“宋为:你有一个好友月小楼,于昨日到了无盐镇。我们去戏楼听他唱戏,好些人都哭了。你这个名叫月小楼的朋友,竟是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他令整个无盐镇黯然失色。”春归写完信起身,把信送到驿站。问了一声,果然有她的信,是穆宴溪写来的。顺便拿走了这封信,路上拆开看,这回他的信写的很正经,他说:“我在朝堂上遇到了欧阳先生,无盐镇出来的人,果然如无盐镇一样坚韧正直良善,且有满腔韬略,春归,你的欧阳先生,果然是极好的人。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春归。昨夜我梦到你对着我哭,说你想我念我,我觉着我梦到的是真的。”春归把信揣进怀中,穆宴溪这个傻子,生怕自己心中没有他,就像自己总是胡思乱想,担心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一样!都是痴傻之人!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保持更文好心情,恳请大家不要在评论区骂月小楼和春归,我当然不会剧透,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和故事。请大家给一点耐心哈....北京的春到啦,今儿加完班抬头看到窗前的树竟抽出了新绿,不自觉哼起了南无乐队的《春来了》,太魔性了哈哈哈,感觉明天又是可以日万的一天呢!第85章 千里寄相思(六)月小楼每日吊过嗓子, 都会来面馆吃一碗清汤面, 无盐镇的冬日一日冷过一日, 春归担心月小楼着了风寒不能唱戏, 就把将军府的钥匙给了他:“天气这样冷,山脚风大,万一惹了风寒嗓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这是将军府的钥匙, 你在二进院里吊嗓子, 应是不大会吵到他人。”月小楼看着掌心的钥匙问春归:“你就不怕你的穆大将军回来生气?”小楼来无盐镇有十几日了, 早上吃面之时会听到有食客打趣春归和穆将军。“那有什么可生气,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我晚点去将军府跟守门人打个招呼,明日你就可以去啦!”春归说罢想起宴溪的豪言壮语:将军府都是你的...月小楼听春归这样说,也没有客气, 白皙的手指挑起那把钥匙塞进了袖中。 “宋将军在无盐镇没有宅子吗?他在这里呆了三年, 按理说该置办个宅子的。”“那会儿我们也帮他看过宅子,在无盐河边有一处老宅, 都说那宅子风水好, 但宋为喜欢住在营地里, 他觉着方便。后来便作罢了。”那会儿春归也觉着奇怪, 为何宋为不买那处宅子。“他住在军营却没每日清早来面铺吃面..那会儿还是面铺吧?宋将军说过, 那会儿你的面铺开在外面。”“他呀!就是那几年太闲!”春归说完咯咯笑出了声。月小楼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春归,不再言语。作别春归出了面馆,回到宅子里。白日里不唱戏,也不消去戏楼,一个人在书房内倒腾一些小玩意儿消磨光景。月小楼少年时很苦, 渐渐的唱出了一些名声,银子就多了起来。有些戏痴,一晚要豪掷上前两听戏,后来他自己养了个班子,从前别人叫他月老板,那是行规,唱出来的才叫老板,没成角儿的别人还叫唱戏的。现如今别人叫月老板,是因着他的确是月老板了。他的戏楼,在东线一票难求。这次带人来无盐镇,距离东线几千里,一路跋山涉水,风雨无阻。到了之后就看上了那个红楼,买了下来,改成了戏楼。月小楼亦是戏痴,别人唱戏,下了台该怎样还怎样,他不成了,他下了台,也还是戏中人,走不出了。宋为曾劝他:人活一世,总该多痴迷几样东西,走出戏本子,你当有其他的心头好,行一座桥,看一眼云,爱一个人。总是困在戏中出不来,行不敢行,敢不敢看,爱不敢爱,生怕自己的架子倒了。难不成这架子要端到耄耋之年,端进孤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