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江衍平重新坐回椅子,对准麦克风朗声发言,“18号选手苏玫,你听好了,以前是你甩我,我不接受;现在,当着九位评委老师、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有六百名观众朋友的面,我要和你说句话——”苏玫忽然笑了:“有话直说,别耽误时间。”江衍平唇角轻扬:“我宣布,我和你的婚约作废,恭喜你恢复单身!”-剪辑室里,苏玫坐在周达身旁,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江衍平疾步离去的画面。“他就是故意跳出来捣乱的。”周达伸长手臂,按下暂停键,“爱面子的人,大多数都是这样,尤其是爱面子的男人。”“周导,我真的要退赛了。”苏玫脸色苍白,眼眶下的青痕在灯光中非常醒目。“没什么可担心的。”周达低声道,“亘林电器的荣总已经补位,节目照常录制。我继续担任你的责任编导,出问题一起扛。”“话虽如此,但我不能让你承担任何风险。”苏玫心意已决。她站直身体,递过来一只u盘。“电子版的退赛申请?”周达不解问道。“不是。你可以帮我拷贝这段视频吗?我想加些特效,再发给江衍平。”周达怔忡不已:“选手和栏目组牵过保密协议,你忘了?”苏玫点头:“没忘。我只要他当众奚落我的视频片段,一共四分四十四秒,连数字听上去都很不吉利。”“好吧,我帮你。”周达说,“台里不允许使用外部设备,我剪辑好了发到你的邮箱。参赛资料里你登记的email行吗?”“行,谢谢你,周导。”苏玫感激地笑笑,“能遇见你,我很幸运。”周达越琢磨越不对味儿。“我怎么听出来告别的意思!你真要退赛吗?首先我这里通不过,我不签字放行,总导演那里肯定也是,你考虑清楚。”“后天下午录制第四场,我尽量在明天提出申请……”“你的志气呢?不想拿冠军吗?第一名获得三千万的创业基金,每个选手都虎视眈眈,你的机会和别人是一样的。”“我当然想拿冠军!”苏玫深深吸了口气,“我就是为了冠军来的。”周达抬手,想拍拍苏玫的肩,却又觉得不合适,手举到半空转去挠后脑勺。“那还犹豫什么?撸起袖子加油干哪!”苏玫鼻子一酸,视线随即模糊不清。她慌忙看向别处,说话时鼻音很重:“周导,你说得对,我还可以最后抢救一下。”“不,不是抢救。你有实力,也有人气,相信自己,没什么是不能战胜的!”周达的忠告像一针强心剂,瞬间唤醒了苏玫的斗志。她昂起头,用手背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谢谢你,周导,我会加倍努力。这一次,我要坚持到底!”-寒来暑往,四季更替,甜心蜜菓像一株被时光滋养的树,由细嫩的幼苗成长为参天大树。两年匆匆过去,甜心蜜菓品牌已成为连锁餐饮业一块响当当的招牌。苏玫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她乘坐各家航空公司的航班,飞遍各地拓展业务。燕都、棠川、槿阳、泠海、沅北,处处都留下了她步履不停的足迹。女儿创业成功,苏志学和王荔英喜在心里,生活中却比从前更低调。他们没有添置房子汽车,依然粗茶淡饭,只是悄悄回乡下捐建了一所希望小学。整件事是瞒着苏玫进行的。直到邮递员到家里送满满一大包感谢信,苏玫才知道老爸老妈的“特别行动”。她来不及展开话题,又踏上了新的旅途。棠川直营店那边突然出了状况,门店经理的求救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催促她去处理。“苏总,客户说了,只有你亲自露面,他们才肯接受赔偿。”登机之前,苏玫收到了门店经理发送的详情电邮。还好,事情并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邮件里提到的受害者,是因为吃了甜心蜜菓当天售出的甜甜圈,导致急性肠胃炎入院医治。医院的检验报告显示,患者所吃食物中的大肠杆菌严重超标。按理说,品控环节由苏玫亲自监督,不会出现差错。机场广播提醒登机,她排进了经济舱的乘客队伍,大脑却高速运转着,一刻不停歇。这两年,她一年365天有300天都在空中飞行,留在棠川处理与客户之间的纠纷,或许能暂且休整一下,调调作息养养睡眠。飞机落地停稳,苏玫马不停蹄赶往地下停车场。棠川直营店的王经理等得望眼欲穿,看到老大以后顿时松了口气。“苏总,咱们直接去医院吗?”“好。”坐上后排座,苏玫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汽车驶入棠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口,她才睁眼环视车外。“患者在住院部新楼1209病房。”王经理说,“苏总,你先上去,我停好车立马去跟你会合。”提前想好的措辞,又在苏玫脑海中排练了一遍。电梯抵达12楼时,她心态很稳,只待见到患者与其交谈协商了。然而,1209病房外长椅上就座的人,让苏玫的心率陡然变快。“江爷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么会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吗?”“孩子,你来了就好。”江明修有些恍惚,抬头时,他前额和眼尾的皱纹十分明显,“我要向你道歉,又用了‘非常手段’,但这回是迫不得已。请你原谅我——”“您说什么?”苏玫愣在原地。江明修弯下身子,朝苏玫鞠躬:“对不起,你们门店的食物没有问题,也没有急性肠胃炎的纠纷,病房里躺着的人是衍平。”“江爷爷,”苏玫扶起江明修,“我不想见他,您好好保重,我得走了……”第41章 驴哥哥江明修腿脚不好, 追不上苏玫。他及时拨通郭师傅的手机:“小郭, 你快上12楼!”电梯叮的一声开启, 苏玫迎面撞上身穿条纹病号服的郭师傅。她掩口惊呼:“郭叔,您病了?”郭师傅仍未挂断电话,手机紧贴耳朵连说几个“好的”, 当场拦下苏玫。看清郭师傅上衣左胸的消化科字样,苏玫恍然明白:“您是那位急性肠胃炎的顾客, 对吗?”“对不起, 小苏, ”郭师傅坦诚以对,“江老和我实在没别的办法, 才出此下策。”她按捺住满心疑惑:“江衍平又是怎么回事?”“说来话长……”郭师傅话说半截,突然红了眼眶。“郭叔,您好好养病,”苏玫微微欠身, “我日程安排得很满, 再见——”郭师傅横在电梯口, 挡住苏玫的去路。“小苏, 你不能走!自从衍平出事,江老几晚没合眼了, 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 你留下来听他说完行吗?”出事?江衍平能出什么事?苏玫停下脚步,望向一米之外的护士站,“特需诊疗科”五个大字映入视野。她对现实中的特需诊疗科并不熟悉。影视剧里, 到这个科室就诊的患者,大多都是疑难杂症或是命不久矣……莫非他得了绝症?!郭师傅揭晓谜底:“衍平上周六到棠川出差,刚出工地就被车撞了。”“肇事司机抓到了吗?”苏玫一听是车祸,悬在嗓子眼的心,心跳渐渐恢复平稳。“没有。”郭师傅垂下脑袋,情绪低落,“警方在跟进,但是希望渺茫。”“天网恢恢,”苏玫轻声说,“您不要悲观。”“棠川这边的工地,和市政工程同步进行,道路翻修,没安路灯,更没监控探头,抓到坏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苏玫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安慰郭师傅,只好转移话题。“专家会诊了吗?医生们怎么说?”“怪就怪在这儿。”郭师傅望了望等在病房门口的江明修,小声说,“衍平轻微脑震荡,腹部挫伤,身上多处皮外伤,没有脑出血和内脏出血,没有骨折,但是他的腰部以下完全没知觉。”心理作用。苏玫第一反应就是这样的结论。正如她被墨菲定律困扰良久,直到彻底和江家断绝来往才慢慢好转。出车祸的一瞬间,江衍平很可能回想起了十年前被绑架的情景,他大脑的防御机制立即启动,导致了身体上的“病变”。若要摆脱心理阴影,唯有一种办法,就是勇敢面对。面对焦虑慌乱的江明修,苏玫决定暂时保留意见。她走到老人身边,扶他坐回长椅。“江爷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说。”江明修倏地抬起头,眼神充满感激:“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跟小郭小谭打过招呼,让他们帮你盯三个月的生意,行不行?”苏玫微怔:“您要我留下来陪护他?”“护工我单独请了。”“那您找我的目的是什么?”苏玫猜不透老人家的心思。“他昏迷了两天,醒来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你的。孩子,你不需要做医护人员的事情,也不需要给他喂饭擦洗——我只想让你陪在他身边,和他聊聊天,哪怕是吵架都好。”苏玫摇头:“江爷爷,我没法丢下甜心蜜菓不管。”“孩子,你就当帮帮我,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江明修恳求道,“周五,也就是明天,我要带衍平回云城、回自己家养伤,你能和我们一起吗?”“我做不到。”苏玫说,“江爷爷,您另请高明吧!”“时间三个月,报酬和我以前给你的创业资金一样,九百九十九万。”苏玫的决定并未动摇:“不是钱的问题。”“我向你保证,衍平这两年改了不少。”江明修眉间的阴云忽然散去,“他很挂念你,经常和我提起你,你们之间的很多细节他都记得。”“托他的福,如果没有他当年的奚落和挖苦,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勇敢。”说完,苏玫骤然起身,留给江明修一张名片。“你的新号码我存了。”江明修接过名片,“每次打给你都是对方忙请稍后再拨,衍平说,你拉黑了我们爷孙俩。”苏玫本来想坦白说清一切,可话到嘴边她犹豫了。江衍平遭遇车祸,会不会跟文家兄弟有关?假如是他们找人干的,那就违背了当初的约定。“江爷爷,名片印着我的办公地址,手机号是我的工作号。”苏玫说,“您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随时打给我。至于其他要求,我真的帮不了您。”失望的表情,仿似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瞬间改变了江明修的脸色。他拄着拐杖站直身体。“原谅我的冒昧和打扰,你……走吧!”苏玫朝一旁呆立的郭师傅道声再见,快步走向电梯间。江明修忽然高喊:“苏玫!临走前,你能不能进病房探望一下衍平?哪怕只看一眼,我就心安了。”恰在此时,轿厢停在12层,王经理走了出来。“苏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医院停车需要验证身份证和驾驶证,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你和他们谈妥赔偿金了吗?”两个问题同时出现,无异于给苏玫纷乱的心绪雪上加霜。她告诉王经理回车里等,等这边处理好了,两人再回棠川分公司。电梯下行。苏玫深深吸了口气,走回江明修身边。老人家手一抖,不知不觉松开了拐杖。任由它跌落在地。“你愿意见他一面?”“江爷爷,我只待五分钟。”苏玫推开了1209病房的门。窗帘拉着,室内一片昏暗。江衍平躺在病床上,被一团姑且能称为被子的白色物体包裹全身。他的发型不再精致考究,而是乱作一团。露出被子的脸明显能看到青色的胡茬,脸颊略有凹陷,他双眼无神,不再闪烁咄咄逼人的光芒,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这种空虚呆滞的表情,明确地提醒了旁人,他游离在了真实世界之外。病床上的他,弱小无助,但不可怜。江衍平听到响动,不耐烦的扭头望向门口。两年前他在省电视台演播厅当众宣布解除婚约,那种轻蔑浮夸的笑容,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你居然回来了?”他不会是把棠川当成了云城吧?要么是失忆,要么就是装傻。刺耳的问话,激活了苏玫内心隐藏已久的愤怒。“江爷爷开出天价请我回来,我不会跟钱过不去——陪护期三个月,陪护费九百九十九万,可我觉得你不值这么多。”“苏玫,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想说……”江衍平欲言又止。“请你有话直说。”“呜嗯呜嗯——嗷嗷嗷嗷嗷——”苏玫连忙堵住耳朵,但是耳鸣症状突如其来,搅得她更加烦躁。“呜嗯呜嗯——嗷嗷嗷嗷嗷——”江衍平又叫了一遍,嗓门嘹亮清脆,完全不像个病人。“你乱叫什么?”苏玫以为自己听错了,“伤得这么严重,还有心情学尼古拉斯的叫声?”江衍平侧过来,左臂撑起上半身:“你听懂了吗?”“不懂。”“我愿意当尼古拉斯的哥哥。”苏玫垂眸,视线不知不觉落在江衍平的皮鞋上。浅栗色的鞋面,沾染了泥土和血迹,不复往日的洁净。“我知道你说的是玩笑话,我也从来没当真。”“不是玩笑!”江衍平极力解释,“我后悔……”苏玫摆手,打断他的辩白。搬过一把椅子,她却没有坐下,双手扶着椅背上沿:“说说吧,你的腿为什么没有知觉?”“你忘了?”江衍平答非所问,“订婚宴我发的毒誓,现在我要推翻它。”苏玫充耳不闻。“我没兴趣。”她抬腕,表盘上的分针已经挪动了半格,“我答应江爷爷探望你五分钟,现在只剩两分半钟。你要是一直说废话,我还不如去忙正事……”“我就是你的正事!”江衍平伸长胳膊,指尖碰到了苏玫身前的椅子。他动作笨拙,和从前那个身手敏捷的江衍平判若两人。或许是想够苏玫的手,他用力过猛,瞬间由病床摔向地板。“你!”苏玫下意识去扶,怎奈慢了半拍。江衍平的体重对她来讲就是一头庞然大物,她仅仅揪住了他的病号服后脖领,却不小心扭伤了手指关节。疼痛是次要的,把他“搬”回他应该躺的位置,才是当务之急。“你忍一忍,我把你扶到病床上……”“不,苏玫,我坐在地板上挺舒服的。从今往后,我要仰视你!”摸摸他的额头,不烫啊!怎么胡话连篇?苏玫忽觉上当,后退几步站到远离病床的储物柜旁。江衍平咬紧牙关,拖着不能动弹的腿,缓慢地爬向苏玫。“停下!”苏玫厉声制止,“别演戏了好吗?你装可怜没用,我不可能同情你!”“我没有演戏。”江衍平抬头,额角密布的汗珠滑落下来,悄悄流进眼睛,“我的腿毫无知觉。”他双臂撑住地板,勉强坐直上半身。“等一会儿你就会明白,我没有撒谎。”在苏玫察觉到不对劲的一刹那,刚才她借以缓解疲累的电镀折叠椅,已然被江衍平高高举过头顶。苏玫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即将造成江衍平二次受伤的椅子。十指连心,她扭伤的指关节无法伸直,疼痛感猝然加重。她忍痛移开椅子,以及近在手边的热水壶和输液架。“如果你不想江爷爷为你操碎心,你就谨遵医嘱,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好吗?”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正版小天使!爱你们o(* ̄3 ̄)o第42章 手很凉“不好!”江衍平过于激动, 几乎喊破了音。苏玫索性松开手, 任由他瘫坐在地:“别人不能帮你做决定,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江衍平忽然涨红了脸,用力拽上衣下摆,“你先出去!出去!”“小点声, 我能听清。”苏玫退到门口,回头望时, 发现江衍平双手捂脸, 指缝间溢出泪水。她心头一紧, 却没停步,拉开门来到外面走廊。“孩子?”江明修眼中满含期待, “衍平没乱发脾气吧?”苏玫摇头。江衍平的异常表现,和有头无尾的对话一样,化作转动不止的漩涡,随她的心一起往下沉。“江爷爷, 他状态不对。”砰!对面病房的门突然大敞四开, 护工提着尿壶出来, 边走边抱怨:“唉, 马桶堵了真麻烦,也不知道工人什么时候来修?”眼前情景, 印证了苏玫的猜测。她连忙拽住郭师傅的袖管:“郭叔, 快进去看看,江衍平……可能失禁了。”-一小时后,苏玫见到了江衍平的主治医生徐主任。了解病情的过程中, 她注意到诊断报告右下角标粗的一句话:“患者无器质性病变,建议联合精神科专家会诊。”另外需要注意的一处,“坐骨神经损伤”六个字后面打了个问号。“9床家属,前两次会诊的结果大致如此。”医生说,“患者的爷爷要求转院,明天云城医大附院会派车过来接人。你还有其他疑问吗?”“徐主任,坐骨神经损伤为什么打问号?”苏玫的问题,恰是主治医生对于诊断存疑的重要部分。他拿过厚厚一沓报告单,找出江衍平的超声检查结果,轻轻推到苏玫手边。“无骨折片,无占位性病变,无异常纤维束压迫,一切正常。”“如果我们看精神科医生,是不是他的腿就能恢复知觉?”徐主任避开苏玫殷切的注视,低头整理案头散落的文件:“积极配合治疗,应该有希望。不过——”苏玫忽觉心口发凉:“不过什么?”“作为医生,能看到患者痊愈,我很有成就感。”徐主任说,“但是,9床情况特殊,他的临床表现,不像刚刚遭遇过车祸。其他患者疼得叫苦不迭,9床却很淡定,甚至有点开心。”苏玫瞬间明白,徐主任的言外之意是——江衍平脑子坏掉了。她没有接话,匆匆告辞回到病房。江明修和郭师傅去办转院手续还未返回,护工也不在,病房里只有江衍平一个人。他双目紧闭,手抓被角,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也不肯睁眼察看来者是谁。缠绵病榻数日,他深邃的眼窝愈发变深。两弯浓密的睫毛,衬得他原本健康的脸色苍白黯淡,脸颊却泛起淡红血色,呼应着紧抿的嘴唇,整张脸显出憔悴却迷人的美感。隔着一床薄被,苏玫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身体在高频率地颤抖。床头柜上摆着外卖打包袋,袋口扎得很紧,袋子内层布满水蒸气冷却凝结形成的水珠。苏玫默默站立片刻,取出一次性餐具包里的牙签,走到病床床尾。她掀开被子,江衍平的脚露了出来。脚踝处的淤青十分醒目,脚面和脚掌的皮肤没有外伤。苏玫缓缓蹲下,捏着牙签划过他的左脚脚心,毫无反应。她加了力道,用牙签扎他的右脚,同样纹丝不动。“没用的。”江衍平嗓音沙哑,“你就是拿锤子敲、拿电锯割,我都感觉不到。”苏玫帮他盖好被子,走回床头,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能感觉到吗?”“能,”江衍平忽的睁大眼睛,“你的手很凉。”“你需要测体温。”苏玫摁下床头的呼叫器,“护士,9床发低烧,请您带体温计过来!”责任护士一路小跑,冲进病房差点绊倒。幸好苏玫离得近,连忙扶稳她,同时接过体温计甩了三下。“我来吧。”护士上前,苏玫却说:“麻烦你,酒精棉片给我。”“呃……”护士惊讶地问,“你也是护士?”苏玫今天穿了一身白,白衣白裤白色羊皮浅口鞋。她这件立领双排扣白色长款衬衫,乍一看确实很像护士制服。“不是。我留在这儿为他测体温,您还得帮我另一个忙。”“什么忙?”“请您帮我找两个医用冰袋,最好是冷冻过的。”“行,三分钟后给您送来!”护士以为苏玫要拿冰袋物理降温,爽快地答应一声跑出病房。“我都说没用了,你怎么不相信?”因为胳肢窝夹着体温计,江衍平不敢乱动,躺在被子里别扭地抗议,“你就算把我整个人塞进冰箱,我的腿也感觉不到冷。”“好主意!”苏玫打了个响指。“哪里好啊?”江衍平蓦然醒觉,慌忙提高嗓门,“你要把我变成冻肉么?”“我记得你家储藏室有个400升的冰柜,回了云城我们可以试试。”苏玫抬腕看表,手伸进被子摸索,“奇怪,体温计呢?”江衍平装傻:“掉袖子里了!”“我明明卷起你的袖子,你夹好体温计我才帮你盖被……”“我不骗你,体温计一开始就没放对地方。”“怎么可能?”苏玫意识到上当,是她触碰到江衍平胸口皮肤的那一刻。他没穿内衣!背心或是打底衫,一概没有!顾不上平复怦怦乱跳的心脏,苏玫的手抵达了体温计应该待的位置。果然如他所说,空无一物!若在以前,她肯定缩回手,但今天,她选择反着来。苏玫摸完袖管,一无所获,不得不搬起他半边身体,用枕头垫在他的背后。紧接着,她指尖轻划,伸进病号服衣领,沿着他的肩头摸到肩胛骨,也没找到体温计的踪影。“老实交代,你把它藏哪儿了?”“冤枉!”江衍平冷漠不再,委屈巴巴地小声嘀咕,“是你没放好。”苏玫转移关注点,迅速换了新的指令:“解开扣子,找着体温计告诉我。”“我手麻了,”江衍平央求道,“你帮帮我——”“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苏玫信以为真,扳过他上半身,开始解病号服的扣子。病房门忽然开启。“家属,你在干嘛?”护士手握冰袋目瞪口呆。随后响起的是江明修浑厚的声音:“孩子,他很重,你扶不动,当心别闪了腰……”苏玫回头:“江爷爷,您放心,我不会弄伤他。”“摸都摸了,你必须对我负责!”江衍平脱口而出的抗议,如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激起一波又一波涟漪。“不许胡闹!”不似往常的呵斥,江明修面上浮现喜悦之色,“不管苏玫对你做什么,她都是对的。”“爷爷,您一向偏心,但这回,苏玫值得您夸奖。”苏玫不为所动。她接过护士手里的冰袋,道谢后立刻回到病床前。“你做好准备没有?”江衍平被问得一愣:“准备?”话音未落,冰袋已然搁在了他的颈侧。寒意瞬间穿透皮肤,攻城略地一般直达他的心底。即使如此,苏玫仍未看见他的腿有任何细微的动作。她拿走冰袋,坐到椅子上。病房门口的三人见此情景,脑海中各有各的奇怪联想。护士最先离去。江明修冲郭师傅使个眼色,两人便退到外面走廊,重新关上了门。江衍平姿势僵硬,斜靠着枕头,目光停留在苏玫脸上。“现在你相信了吗?”“我不确定。”苏玫扬起手,伸到脑后拔下盘发的银簪,先去打开顶灯开关,然后来到床尾。“别试了,苏玫。”江衍平浑身一僵,旋即回忆起某部恐怖片里的画面,脸色更加惨白,“求求你,我的腿脚不是实验品,就算没知觉,我也不想满身血窟窿。”“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长发披散在苏玫肩头。灯光下,她的眼眸辉映着异常闪亮的光芒。“饶了我吧,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嘘,保持安静!”说话间,苏玫手起簪落,江衍平的脚趾一动不动。“为什么会这样?”她眸中神采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氤氲的水雾。江衍平费尽全身力气,俯身查看苏玫拿银簪扎过的部位,还好,只有一个浅浅的红印。他朝她伸出左手,虚弱地挥舞两下。“来,坐到我旁边,咱俩好好聊聊。”苏玫没有照做。踌躇之时,她的手机铃声大作。按下接听键,王经理的大嗓门险些震穿她的耳膜。“喂!苏总,出事了!一大群人闯进直营店闹事,拉横幅喊口号,说咱们的冰皮玫瑰饼要了他家孩子半条命,怎么办啊?”“你把车开到医院正门,我去找你。”苏玫语气和缓,一点不慌。她挂断电话,走近病床,右手轻拍江衍平肩膀。“保重身体,我回了云城再和你联系。”“嗯。”江衍平乖巧地倚着床头,目光温柔且充满期许,“我等你。”拧开门把手,苏玫倏然转身:“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一定自己做,不要累着江爷爷和郭叔。但你别逞强,也别像个废人一样天天躺着。”江衍平连声应道:“好好好,我记住了!”走出病房,面对江明修和郭师傅,苏玫没有充裕的时间解释。“江爷爷,保持联络。”说完,她拔腿奔进了恰好停在本层的电梯。直到坐进分公司的配车,苏玫大脑中的理智才恢复正常运转。她系好安全带,深深靠进椅背,吁出长长的一口气。“苏总,谈得不顺利吗?”王经理问。“很复杂,一言难尽。”苏玫目视前方,“最重要的,是赶快处理直营店那边的乱子!”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手托腮):崽崽身上有一种颓废的美……我描写的是吸血鬼吗?江衍平:不是!第43章 化危机创业以来, 各种各样的嘴脸, 苏玫都算见识过。拉横幅跑到店里闹的, 她却是头一回领教。汽车刚一拐弯,乱哄哄的声音便传入了车窗。距离棠川直营店还有三百多米,锣鼓声、鞭炮声和哭叫声此起彼伏。不知情的人, 可能会以为这条街上又有新店开业。为首闹事的那个男人,手拿喊话用的扬声喇叭, 吼得声嘶力竭。“我就在这儿下车。”苏玫忆起一则社会新闻, 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店里都是女生,安全是大问题。”王经理说:“苏总, 要不我去以前上班的安保公司叫几个兄弟?”“你的建议很好,列为备选方案。”苏玫拿出手机,“我和你约定一个暗号,待会儿如果和这帮人谈不拢, 我就拨你的号码, 响两声挂断是直接报警, 响三声挂断是多叫人过来帮忙。”“明白!”王经理边说边解安全带, “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苏玫拒绝道:“不,你原地待命。”王经理愕然失色:“苏总,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十几号人?这么做不地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苏玫神情严肃, “你留在车里等,我可能随时打给你。”说完,她背上双肩包, 走向鬼哭狼嚎的闹事人群。两年来,苏玫喜欢背双肩包的习惯仍旧未改。别人都以为她是坚守创业初心、保持艰苦朴素的好习惯,却不知道她的背包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