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萧钰也跟着来了。他坐在轮椅上,距离萧妙磬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像是轻软的粉红云朵,在银缎子般的沙滩上飘来飘去。一会儿踢起一圈沙子,银沙沾了她洁白的裸足;一会儿又跑向海水里走着,任脚踝以下被海浪一浪一浪的覆盖。萧钰忽觉得,好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安详的时光了,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忘掉一切的压力,不去管动荡的乱世。只用这么静静的歇着,看画一般的海天,和萧妙磬这个画中人。“钰哥哥,你看海螺。”萧妙磬捡了个奇形怪状的海螺,拿过来给萧钰看。萧钰摆弄了两下,难得闲心,又将海螺放在耳边听海声。萧妙磬说:“我再去捡几个拿过来给你看。”她转身又走进海里,萧钰莫可奈何的笑笑,收了海螺,朝前转了转轮椅。在沙子里转轮椅是很困难的,好在萧钰内力底子足够应付这种事。他转到位置,从轮椅上下来,坐在沙滩上,一抬眼,却看到令人心悸的一幕。只见一个很高的浪花向海滩打过来,萧妙磬却是背对浪的方向,在找海螺。“音音快躲开!”萧钰出声提醒。萧妙磬一怔,回头一看,心里一唬。她忙向萧钰跑去,身后那浪头却是追得紧。萧妙磬看了下萧钰所在的位置,觉得他也会被浪花波及。他双腿不便,躲都没法躲,被浪打了怎么办?萧妙磬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脑子里怎么想的,感觉着浪头已到身后,竟是朝着萧钰扑去。她撞进他怀里,盖到他身上。头顶上浪花下来了,哗的一声作响,淋了萧妙磬满身。海水真凉。萧妙磬心里不由想。便显得身下钰哥哥的体温尤其暖烫。她稍支起身,看到的就是萧钰近在咫尺的面庞。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玉似的温朗俊逸。黑色的发铺开,剑眉薄唇,眸如点漆。他也看着萧妙磬。阳光、白沙、海风。这一刻,萧妙磬心里忽然浮现了一道念头。钰哥哥生的,怎么就这么好看啊。第27章 交心浪花散在海滩上, 退了去, 萧妙磬浑身都湿了, 头上的簪子也被打掉。她支起身,湿漉漉的头发散开,发丝间有银色沙粒, 贴在净透无瑕的脸上。粉红的唇沾了海水,水润如珠。湿了的抹胸裙紧贴着身体, 修饰出柔软的起伏和更显精致的锁骨。萧钰双手轻轻搭着萧妙磬的后腰, 一眼, 就看到这样的画面。美而纯,覆着他, 眼睛像是会说话。他不由心中有丝痒意,又尴尬不已。“音音……”“还好没事。”萧妙磬喃喃。想到她是为了护他才扑上来的,萧钰到底是心软,他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萧妙磬轻笑了下, 没回答。一阵海风吹过, 吹得她蓦然就清明几分, 意识到现在他们这个样子实在不妥。她紧紧抱着萧钰就算了, 还压在人家身上。远处还有他们带来的随从呢,萧妙磬无法想象, 那些随从现在是什么表情。萧妙磬赶紧从萧钰身上下来, 也是担心别待会儿又来了浪花。可是心里尴尬,动作就有些不那么利落,挪身子的时候不小心踢了萧钰一脚。踢到了他大腿内侧。听到萧钰闷哼一声, 搭在她腰上的手如触电般颤了下,赶紧就缩回去了。萧妙磬心里顿时一咯噔,下意识就说:“对不起……”说完她就后悔了,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偏偏萧钰还回了句:“……无妨。”他这声嗓音和平时不大一样,有些紧绷僵涩。被萧妙磬踢了那么一个地方,若说不窘迫那肯定是假的。这会儿明明海风徐徐,空气清新,萧妙磬却觉得身处在泥浆里,粘稠的很,甚至窘迫的想挖个沙坑把自己埋进去。双耳有点发烫,还好有头发挡着,不至于暴露出来。因着心里混乱而视线飘忽,正好瞟了萧钰一眼。不知是不是萧妙磬的错觉,她怎么觉得萧钰的耳朵尖变成了粉红色,之前应该是白色……应该是吧。她想再看一眼,然而萧钰坐了起来。他抬手打理下头发,垂落的头发正好盖住耳朵。萧妙磬瞧不见了,只好作罢。这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脚尖触到什么滑滑的东西,转头一看,是萧钰的那块岫玉掉了,正好落在她脚尖。萧妙磬忙回身把岫玉捡起来,玉上沾了湿漉的沙子,萧妙磬起身,捧着玉走到海水里,弯腰把玉洗干净。洗去沙子后的岫玉,变得更加净透而滑凉。玉中重明鸟的絮纹亦好像更清晰了几分,勾勒出一只追月逐日的泱泱神鸟。萧妙磬捧着岫玉回到萧钰身边时,他已经自己回到了轮椅上。两个人这会儿都湿乎乎的,乍一看颇像一对难兄难妹。萧钰看了眼远处待命的随从,说:“我喊他们过来,我们回去将衣服换了。”萧妙磬刚要说“好”字,忽的瞅到远处一道红色的影子,她微微一怔。萧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袁婕。袁婕一个人踩着银沙,面向大海的方向伫立。她依旧是穿着殷红色的广袖襦裙,裙摆被海风扬起,那侧影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我想去和袁婕说几句话,钰哥哥。”萧妙磬忽然说。萧钰没有反对,他唤了随从们过来,将先前脱下放在随从那里的大氅拿过来,亲自搭在萧妙磬肩头。她愿意做什么就去做,有他的暗哨护着,不怕袁婕伤了她。不过她已是湿透,伤风寒了可不行。是以萧钰所做的便是支持萧妙磬的想法,并为她披上足够抵御海风的衣服。目送萧钰离去,萧妙磬转身走向袁婕。越是靠近袁婕,越觉得从袁婕身上散发出的哀凉肃杀之气,像海风般浓烈咸腥。“颂姬。”她唤了声。袁婕看过来,百无聊赖的,“是亭主啊,不是和长公子在玩吗,怎么有兴趣到妾这里来了?”萧妙磬没答这个问题,她走到袁婕身边,与她并立着看海。与不同的人看同一片海,心境会不同。与萧钰一起的时候,萧妙磬感受到的是轻松惬意;和袁婕并肩,却是心神不由变得悠远凝沉。“颂姬,你是怎么练就一身功夫的?”萧妙磬问。袁婕扯了下嘴角,发出自嘲的低笑:“妾说过的,这十多年来被转手了好几家诸侯,其中有一家想将妾培养成刺客,功夫就是在那儿学的。”她说到这里,沉吟了下,旋即说了很多。“亭主可还记得,妾和母亲被袁繇抛弃后,落在了袁繇的对家手里。”“我记得。”“那对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治下残暴,贪欢好色,还有些不良癖好。”萧妙磬心里一紧。“那会儿妾不足五岁,母亲还风华正茂。那对家让妾的母亲做家妓,伺候在战场上立了功的武将,一晚上最多要伺候七八人。她就是那么死的,本来一年下来,人都要麻木了,却还是没逃过被折磨死的命运。”“至于妾呢,那对家恋童,就喜欢还没换牙的小儿,男女不忌。妾做了他几年的娈童,终于他被人打败吞并了,妾有了新的主人。新主人倒是还好,想训练妾做刺客。虽然非常辛苦,甚至要和别的刺客生死角逐,但比做娈童好多了。可惜好景不长啊,当妾刚学好了本事,主人也战死了,妾又换了第三个主人。”“第三个主人有意思,喜欢看女子跳舞,越软若无骨的他越喜欢。他的人为了训练舞者,将妾和一干女子泡进药缸里。那药缸里的药是能软化骨头的,把骨头全部软化了再重组,如此跳舞时就能软的和柳条一样。那药水泡着,不是一般的疼,像是把骨头一寸寸敲碎了。好些人都没撑过去,疼死的、咬舌自尽的,比比皆是。”“后来妾又换了两家主人,多多少少有些不正常,反倒是最后的庐陵郡侯稍微好一些。”“这么算起来,待妾最好的就是主公和长公子了,至少真是只让妾弹弹琵琶。有对比,方知从前的日子是何种人间炼狱啊。”萧妙磬听得心整个揪起。纵然她知道,袁婕话里掺了假,她的武功怕不是被诸侯训练的,而是从神秘组织那里学的,但袁婕这么多年阴暗窒息的过去,无法不让人难受。“那些事虽然已经发生,但你如今也有了新生活。”萧妙磬宽慰,“别的我不敢说,但萧家对待战败诸侯的家眷奴仆,都是善待的。且你现在是朝熹殿的人,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再经历那样的痛苦。”她看向袁婕,语调真诚:“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有亲缘关系,我总是觉得,看见你就有种说不出的亲切,真的。”袁婕眼波颤动,不知怎的,萧妙磬简单几句话却令她觉得心口又热又酸,像是有热流要胀破溢出。她忙偏过头,感受到眼角竟沾了泪珠,忙抬袖擦掉。呵,她又不是天真的小姑娘,怎么还感动起来了。袁婕自嘲低笑。她不慎擦花了眼角用胭脂画的夹竹桃,胭脂散开如红色的墨染,更显靡丽。萧妙磬看在眼里,眼神有些虚茫,过了会儿才定定道:“的确,我们长得相似。”袁婕一哧:“不过三四分像罢了。”说罢却正了身子,向萧妙磬行了个礼,“亭主给了妾保证,那么妾也向亭主保证,无论世事变迁,妾都不会做伤害亭主的事。”袁婕的语调是认真的,她双手平举过眉,行的是大礼。萧妙磬说:“以后别再自称‘妾’了。”袁婕说:“好。”她感慨:“亭主真是个真诚又温暖的人啊。”萧妙磬不语,纵然她对袁婕饱含疑心,却是能与她共情的。萧妙磬又想到小晔。小晔持着紫竹箫,向她描画弄玉公主与萧史的美好故事时,她何尝不是触动的、共鸣的。但转眼,她便能挟持了小晔做人质,毫不心软。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立场,她就是这样的人啊。……黄昏时分,萧妙磬回到了住地。沐浴更衣罢,这时有士卒匆匆找到她,说道:“亭主,您要找的人找到了。”萧妙磬双目一亮,“快带路。”在越军拿下交州后,萧妙磬便利用这段时间,四处打听当地有名的医者,特别是擅长解毒的。听说附近有个被称为“神医”之人,有点神出鬼没,萧妙磬派了好些人去找他,今天终于把人找来了。这医者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人,精神矍铄,一双眸子纤尘不染。萧妙磬见了他后,简单说了下萧钰的情况,便带他去见萧钰。萧妙磬告诉医者:“他中的毒极其罕见,因毒.药被封在他双腿的经脉里,需要放血才能辨毒。所以这些年我找来的医者,若是自觉对毒物没那么了解,我便让他们回去了。”否则若来一名医者,萧钰便要放一碗血,怎生了得?这位医者听了只说:“老夫不敢保证一定识得奇毒,但总要看看,万一就认识呢?”既然他这么说,萧妙磬和萧钰都无异议。萧钰用刀割破皮肤,取了半碗血。因着剧毒,那血几乎完全是黑色,只带了一丝的红,看着是那样令人窒息。医者先给萧钰号脉,然后端起半碗血,送到鼻尖,眉头一皱。萧钰没抱什么希望的,却听医者忽的说:“相思黄泉。”“……相思黄泉?”萧妙磬跟着念,一怔,“您是说,此毒名为‘相思黄泉’?”“是。”医者放下碗。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这是什么毒,萧妙磬不能不激动。她追问:“您能解毒吗?”医者却是摇头,“惭愧,亭主有所不知,这毒有个别称,叫‘神农扼腕,扁鹊低头’,便是说连神农和扁鹊那样的神医都对之束手无策。”萧妙磬心一沉。医者话锋又一转:“但老夫知道这毒的由来,出自三百年前以旁门左道见长的医家高阳氏。高阳氏医术传男,毒术传女,相思黄泉就是其中一个女子弄出来的。既然如今相思黄泉仍在,就说明世间仍有高阳氏女。如果长公子和亭主能找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便有很大希望解了相思黄泉。”这些话对萧妙磬来说,就像是在漫天阴霾中终于抓住一阕天光,豁然有了些信心。她郑重行了谢礼,却是好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高阳氏’,您为何这么了解?莫非您是高阳氏后人。”医者笑了笑:“倒教亭主说中了,惭愧。只可惜老夫孤家寡人,找不来高阳氏女。”萧妙磬略有遗憾。给了医者一笔丰厚的酬金,萧妙磬亲自送他出去,并嘱咐他不要把萧钰的病情外传。医者自是晓得分寸。望着他的背影融入市井喧嚣中,萧妙磬定了定神,望向远方落满红叶的山峦。不日就要返回建业了,不知不觉已是秋末初冬,他们这边收获颇丰,不知中原那边如何。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0 14:04:21~2020-04-11 15:0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倾城离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喻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8章 换了天地数日后, 萧钰留下驻守交州的将士们, 率军班师。他们在返程途中, 收到了海东青送来的塘报。——幽州牧章诏已攻陷洛阳。——厉太师仓皇出逃,被章诏的人马万箭穿心,曝尸闹市, 点了天灯。和萧钰之前所说的一样,第一个攻进洛阳的, 只会是发起讨逆的章诏本人。此刻, 洛阳宫。刚处死了厉太师的章诏并不高兴, 一张脸犹如玄铁,寒的吓人。若是萧妙磬在这里, 便会看到,章诏不是别人,正是灵隐先生。所谓的行云,是章诏帐下第一谋臣晏行云;小晔则是章诏一母同胞的妹妹, 章晔。发起讨逆行动之人是章诏没错, 但率军的人是他手下大将。他早就策反了从幽州到洛阳沿路的好些敌将为内应, 他的军队这方势如破竹, 攻进洛阳。本来章诏没打算去交州,却在听闻萧钰利用诸侯们讨逆的机会攻打交州时, 生了阻拦的念头。章诏素来高傲自负, 萧钰享负盛名本已令他心头不悦,偏这次还被萧钰反过来利用。既然如此,章诏便想拖一拖萧钰攻打交州的进程, 给他制造些麻烦,最好让他和交州刘暌两败俱伤。哪想在萧妙磬手里栽了个跟头。章诏赶回洛阳这一路,面如土色,周身气场让人喘不过气。他立在磅礴殿宇之下,看着战战兢兢的傀儡天子,冷哼了一声。天子不由打了个寒颤。“臣幽州牧章诏,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现厉太师那逆贼已经伏诛,陛下尽可高枕无忧。”章诏摆出了表面的恭敬,向天子行礼。天子再度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从厉太师手中的傀儡变成了章诏手中的傀儡,没有任何分别。甚至比之厉太师,章诏更加的杀伐果决、冷酷无情。这是章诏第一次见天子,心中嘲讽果然是血统不正,登不得大雅之堂。异常白皙的皮肤,铜绿色的眼眸,深眼窝高鼻梁,这哪里是汉人长相,分明是传承他那鲜卑族生母的。他生母是鲜卑族为求和送来的贡女,身份低下,他与先帝是灵帝仅存的两个儿子。厉太师把持朝政后,杀了先帝和郭太后,便立了如今的天子作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固然好,可这天子因为出身和血统饱受诟病,便显得厉太师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人轮到他章诏了。章诏冷笑:“臣若是厉太师,宁可推个公主出来,也不会立陛下你。”天子将头低到尘埃,瑟缩着不敢说话。“不过既然皇位已经教陛下坐了,也只能是陛下你的。”听了章诏这话,天子大松一口气。“几个公主都带来了吗?”章诏转头问晏行云。晏行云打了个抱拳,“回主公的话,东乡公主和共邑公主带到了,隆虑公主我们没能捉到。她的驸马一族比我们动作快,先将她救走了,属下已安排了人去追。”“好。”章诏冷酷一笑,“你给我们的人传信,追到了隆虑公主,格杀勿论,连着驸马家满门,一个不留。”“是。”天子哆嗦了下,额头落下一滴冷汗。“把东乡公主和共邑公主带进来见我。”两位公主进来了,她们都很不安,惶恐的看向章诏,在接触到他狠戾霸道的脸孔时,又都骇得低下头。连天子都对章诏大气不敢出,她们还能怎么样?其实她们幼年时也是享过福的,那时候灵帝还在,对她们很宠爱。即便后来灵帝被郭太后杀了,先帝作为她们的次兄,也不曾亏待她们。直到厉太师杀了先帝,恶梦来了。她们因着姿色不错,和她们的皇姐隆虑公主一道被厉太师霸占,收入后院。这几年,她们过得生不如死,不得不抛弃天家贵女的尊严。到今天厉太师死了,她们却高兴不起来。大邺已名存实亡,谁知道这章诏会不会比厉太师更残暴?章诏开口了:“知道臣请两位殿下来是为着什么吗?”她们竭力自持,“……还请章将军明示。”章诏坐在那里,手里玩了个酒樽,“臣不是厉太师,不会对女人手软,便请两位殿下去陪先帝吧。”她们听懂了这话的意思,霎时吓得面无人色。东乡公主直接腿一软跪了下去,呼道:“章将军饶命啊,我们只是女流之辈!”“呵,女流?”章诏念着这两个字,脑海中蓦地想起自己在萧妙磬手里栽了跟头的那一幕,口齿间越发的咬字凶狠。大邺朝重视继承者血统,按大邺律,若是帝王无子或子嗣血统不正,不从旁支过继,而是选一血统纯正的公主,为其择一驸马,立公主所生之子为新帝,公主与驸马共同监国摄政。若章诏是厉太师,便不会选这鲜卑血统的皇子为天子,而是会让公主有孕,借亲子上位。如此岂不是比操纵这傀儡天子名正言顺的多?可谁叫厉太师好色,光想着玩弄金枝玉叶。真是个昏庸短浅之辈,死的不冤。可惜了他章诏,既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进洛阳,便动不得傀儡天子,只能继续立他。如此,威胁到天子地位的公主们,就只能去死了。这时软在地上的东乡公主发出声惊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房梁上蜿蜒下一条褐色大蛇,足有碗口般粗大。那尖锐的三角形脑袋略翘起,蛇信吞吞吐吐,眼神中散发着阴冷的嗜血之意。就算不认得这是剧毒的五步蛇,这一幕也教人毛骨悚然。天子和共邑公主不敢看,东乡公主差点就吓得晕厥。“蕲艾,来。”章诏唤着他的五步蛇,语调像是唤着恋人似的低柔。晏行云往他酒樽里倒了酒,五步蛇游走过来,爬到章诏身上,低头,露出两支锋利的尖牙,将毒素吐进酒水中。章诏将酒水递给旁边候着的几个内侍,欣赏着他们瑟瑟发抖的样子,道:“去,给东乡公主喝了。”东乡公主倒吸一口气,顿时哭着求饶:“不,章将军饶命!章将军饶命!”内侍们端着酒樽,浑身都被冷汗湿透。要他们亲手毒死公主,不、不……他们也是被逼的,他们也是没办法!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抓起东乡公主,给她灌酒。“不,我不要死!”公主的尖叫声刺得天子脚底发麻,她胡乱挥舞四肢,却徒劳的被内侍揪起头发拎起脑袋,绝望的被灌下毒酒。天子闭上眼,听着东乡公主绝望的咳嗽声渐渐消失。她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表情定格为一片惊恐。还活着的共邑公主看着妹妹的尸体,流下泪水。章诏又倒了樽酒,下了蛇毒,朝着共邑公主遥遥一举,“该殿下了,别让你姐妹久等。”共邑公主缓缓移动视线,盯着章诏,低笑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殿下你说呢?”章诏冷笑,“要是有谁趁臣不注意劫走你们,令你们怀孕生子,再携子与臣叫板,臣当如何?怪只怪你们姓齐!”他说到这里,像是猛地想到什么,“忘说了,臣已经命人去追杀你们的皇姐隆虑公主。不出意外,她和驸马全家很快就能与你们团聚。”共邑公主却是笑了起来,泪水滑落,“章诏啊章诏,我们姐妹若能怀孕生子,为何生不出厉太师的孩子?实话告诉你,在我们被他霸占后,我便和两位姐妹都饮了绝子汤。”章诏道:“这么说厉太师歪打正着,没在你们身上下注是做对了。”他说罢脸色一冷,如夺命的修罗,“来人,送共邑公主上路!”“不必了,本宫自己来。”共邑公主冷冷道。她走上前,从内侍手里接过毒酒,转首深深看了天子一眼,说不出是什么目光。“可悲、可叹,我齐氏嫡枝,此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共邑公主说着,视线又猛地刺向章诏,含泪,声音凄厉如箭。“逆贼,你谋朝篡位,弑杀皇室!休要得意的太早,如你这般狗贼,来日也要死在别人手里!”她扬起颈项,将毒酒一饮而尽。死前最后一次站立,她拾起了齐氏天家的骄傲。毒酒入胃,迅速的发作,共邑公主跪倒在地,口齿流血。她仍旧死命的盯着章诏,使出所有的力气朝着章诏扑过去。“噗——”发黑的鲜血喷在章诏靴子上,在章晔的惊叫声中,离得近的烛台被跟着撞倒,烛火落在章诏衣服上,迅速的蹿起一把火苗。章诏此刻脸色黑如深渊,双眸狠戾大现,如要将人肌骨嚼碎。他连忙拍打衣上的火苗,却无法阻止共邑公主又一口鲜血喷在他靴子上。“章诏……”共邑公主趴在他跟前,看着眼前模糊的火簇,使出最后一丝力量。“愿苍天有眼,来日便教你和我一样不得好死,教你烈火焚身,烧成灰烬!”“章诏狗贼……人若不诛,天必诛之!!”共邑公主七窍流血,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目光像是诅咒般狠狠缠在章诏身上。章诏拍灭了衣上的火,一低头,就对上共邑公主不瞑的眼睛。他几乎是愤怒的踢开她,“晦气,倒是个烈性的!”诅咒声犹在耳畔,章诏并不当回事,他道:“仁义还是要做的,传我命令,就说三位公主被厉太师狗急跳墙所害,给予厚葬!”他说罢,目光落在了那几个内侍的身上,凉的犹如看死人一般。他要打着仁义的旗号,鸩杀公主的事就不能被传出去……内侍们已然知道凶多吉少,各个抖如筛糠。当听见章诏唤五步蛇时,他们再也撑不住了,吓破了胆,歇斯底里,疯了般的想要逃出大殿。然而殿门被章诏的亲军从外面狠狠的关上了。内侍们扑在殿门上,要死要活的砸门,砸得拳头冒血,哀嚎声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凄厉。尔后,他们的哀嚎声变作一声声惨叫,再是低低的垂死呻.吟,终归于平静。满殿通明的灯火,一地的死尸,五步蛇从他们身上爬过,重新回到了章诏肩头。章诏奖励般的拍拍它的脑袋,看向立在尸体中的天子。“让陛下受惊了。”他说。天子几乎是花费了所有的胆气,才答上一句:“……无妨。”章诏冷笑了下,说道:“听闻陛下后宫并不充盈,三夫人之位都是空缺的。”“……是。”章诏抬手指向章晔,说:“让臣的妹妹入宫侍君,做陛下的贵妃如何?”章晔早已被方才那一幕幕吓傻,在她的认识里,她知道自己的大哥是手段狠毒的人。那是因为大哥有抱负,要出人头地,要带着她过人上人的日子,她可以接受这样的哥哥。但当她亲眼目睹章诏杀死了满殿人时,她的心几乎崩塌,从没有这般恐惧过、害怕过、迷茫过。她猛地揪住晏行云的手,使劲握着,呼道:“我不要入宫,行云你不是说想和我在一起吗?大哥你是知道我和行云彼此喜欢的!”章晔又怕又急,眼泪都流出来了。章诏声音软下来,哄道:“小傻瓜,我与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章晔一怔,是玩笑吗?章诏收回目光,向天子道:“臣只是想着,若是妹妹入宫,臣是否能沾她的光封王拜相……”天子连忙说道:“章将军诛杀逆贼乃千秋之功,当封为异姓王。章将军是幽州蓟人,封号就为‘蓟’,不知章将军意下如何?”章诏满意的勾唇,跪了下去,说道:“臣谢陛下隆恩。”晏行云拍拍章晔的手,安慰她心绪,随即向章诏跪下行礼,“属下恭喜主公,蓟王千岁!”良久后,章诏入住了厉太师的府邸。他唤来晏行云单独说话。晏行云说:“方才属下接到消息,隆虑公主和驸马一家都已经解决了,一个没留,主公尽可放心了。”章诏想了想,问道:“灵帝的子嗣,确定只剩下天子了?”“是的,不会有错。”晏行云道,“灵帝子嗣不多,只有三子三女。长子是徐贵姬所出,次子是郭贵妃所出。当年郭贵妃谋杀了灵帝,将儿子推上皇位,并杀死了竞争者徐贵姬和她的儿子。”章诏沉吟,这事人尽皆知。据说那会儿,无子的苏贵嫔因为和徐贵姬交好,也被牵连,被烧死在了自己的寝宫。后来郭贵妃成了郭太后,前几年被厉太师鸩杀。如今灵帝还凋零的嫔妃都是些位分低的,唯有那个鲜卑族贡女育有当今傀儡天子。这么一想,章诏彻底放心了。不怪他疑神疑鬼,他要确保万无一失。“对了,其他诸侯们怎么样了?”章诏问。晏行云笑意有两分凉薄,“他们响应主公的号召,参与讨伐厉太师,眼下正急着瓜分洛阳南边的一些土地。彼此间没少争破头、放冷箭,怕是还有得不偿失的。”章晔鄙薄一哼,很好,他再问:“越侯萧绎如何?”晏行云凉薄之色敛住,“他倒是不争不抢,只在应付差事。”章诏又哼了声,想也知道这是萧钰的主意。萧钰把重心放在了攻打岭南交州,是以萧绎就是来走个过场的。他摆摆手,“罢了,随他们去!日后有的是交手的机会!”晏行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拱手道:“属下誓死效忠。”……当三位公主的死讯传到萧钰耳中时,他握着岫玉的手不觉一紧,半晌后才又慢慢的摩挲起来。这会儿他们离建业只有不到七天的路程,萧妙磬正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和旁边骑着黑马的袁婕聊着什么,时不时还有轻盈的笑声响起。萧钰深深的看了眼萧妙磬,眼神幽沉,不知在想什么。两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回建业的途中,萧绎那边发生了件意想不到的事。原本萧绎按照萧钰的建议,带了军队去前线走过场,不出力,基本一直在军营里操练本事。一切都很顺利的。偏偏,萧绎最近觉得身体不对劲儿,食欲不好,总是腹痛,尤其是晚上或者仰卧的时候,腹痛的感觉更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