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与阿洛早就料到皇帝会来这一手,拟定了做场面功夫的章程——任谁痛恨一个人十余年,就算隔着九重宫阙,也会对那个人的手段、路数了如指掌。安排好手边事,已经很晚了。蒋云初了无睡意,索性夜探贺颜闺房。贺颜不论是在庄子上便养成了独自入睡的习惯,还是后来身怀绝技,都让她如今不会留值夜的人在房里。便无形中给了他方便。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寝室,闻到淡淡馨香。趋近半掩的帘帐期间,他改了主意,不想吵醒她了,改为坐到与床榻相对的妆台前。月色撩人,清辉入室,在朦胧的光线中,他时不时地看她睡颜一眼。不敢凝视,那样有时也会让她惊醒。其余的时间,用来打量室内陈设。夏日里来过两次,并没留意,此刻细看,见布置得很是简洁,除了那好闻的香气、妆台上一些首饰,简直与男子的寝室无甚差别。她是否喜欢着手这些,他不得而知,但她目前没时间打理是一定的。小时候,她好几年被文武功课绊住,穿戴自来是下人、长辈给什么就用什么;长大了,又长期留在书院,每月只有三日回家来。她的喜好,是简单的吃喝玩乐,是没女孩子搭理他的日子。再多的,他不知道。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小气包子可怜兮兮的,往后得让她多些时间,沉浸于自己由衷的喜好。出神半晌,更鼓声提醒他,已经过来一个时辰有余。他无声无息地起身,无声无息地放下带来的一个小匣子,再看一眼帘帐,举步向外。“蒋云初。”贺颜忽然出声,低低地唤他。“嗯?”他闻声一喜,忙转回身,转到她床前。贺颜没好气地看着他,“合着你过来,就是来我这儿发呆的?”她醒了起码一刻钟了,他却看也不看她,只盯着临窗的画案出神。有这工夫,在自己家眯一觉不好么?“不想吵醒你。”他柔声说着,在床边落座,要揽她入怀。贺颜抬手一推,继而身子向里一拧,“我是还没醒,你走吧。”蒋云初低低地笑起来,欺身过去,吻了吻她面颊,“下不为例。”“烦人。”贺颜抬手抹脸,语气却软下来,“简直莫名其妙的,我就等着你看我一眼,结果可好。”蒋云初笑着告诉她:“在琢磨你到底喜欢什么。”“你啊。”贺颜掐了掐他的脸,“不准得意。”他又笑,“除了我,除了吃喝玩乐。”“哦……那我得好好儿想想。”贺颜转身面对着他,又往里挪了挪,示意他躺下,“往后告诉你,现在我们说说话。”“行啊。”他躺下之前,俯首索吻,坚定,热切,直到扰得她麻花似的拧来拧去才告一段落。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贺颜软声唤道:“阿初哥哥。”“嗯。”“要记得。”“什么?”“有我,有我呢。”她的手拍抚他心口,“不生气,不值当。”“何时也不会忘。我有你,有我们的余生可期。”蒋云初臂弯收紧,紧紧地拥住她。第45章 御前宠臣(小修)这几日,皇帝一时为方志的事暴怒, 一时为蒋云初为自己所用暗暗得意, 情绪起伏太大,旧伤有了发作的征兆。连用了几盏调理的药膳, 并不见效,蚀骨的疼痛逐日加重, 折磨得他几乎在早朝之上都坐不住。这日退朝之后,急匆匆返回养心殿, 皇帝吩咐索长友:“传太医院判尹仲, 备丹药, 从速送来。”索长友称是,即刻去了太医院传话。.贺朝婚期临近, 上峰念在他当差以来不曾请假之故,给了他一个月的假。他回到家中, 一家人自是一番喜乐融融。贺颜抽时间去见了见周氏。周氏的父亲是工部堂官, 善治水, 她与贺朝年岁相仿, 年幼、年少时见过数次,来往之间, 委婉的互许了终身。三年前,周氏祖母病故,她要守孝。贺夫人立刻赶去吊唁,且与周氏的母亲交换了两个孩子的信物,算是私下里定了亲。贺颜见到周氏的机会不多, 只因哥哥喜欢,自己便也喜欢,对方也的确容貌出众,性情温柔,待人坦诚。周家并不反对世风开化,但自家墨守着一些惯有的规矩,例如待嫁的闺女就要老老实实在家做针线,不可四处走动。周氏这一阵过得很是无聊,听得贺颜前来,心中很是欢喜,亲自将人迎到自己的闺房,又亲手沏了碧螺春。贺颜道:“姐姐快别忙了,坐下说说话。”周氏唤丫鬟备果馔,这才落座,笑盈盈问:“你怎么来啦?”“来看看你啊。”贺颜俏皮地道,“等到了吉日,可就不能再唤姐姐了。”周氏听出弦外之音,赧然一笑,“你这小妮子,恁的淘气。”贺颜活泼泼地笑着,从随行的晓瑜、晓双手里接过几个锦匣,悄声道:“家母与我的一点心意,你且收着,往后还有。”“这可怎么是好?”周氏很是不安,准婆婆、小姑子给新嫁娘私下里送礼,她还没听说过。贺颜道:“收着便是,不收的话,我们可要找辙了。”周氏忍俊不禁,暗暗庆幸,自己不但选对了人,他的亲人也是百般的好。接下来,贺颜问起待嫁期间一些事。周氏想到她明年春日也要出嫁,自是知无不言。言笑晏晏期间,她打量着贺颜纯美如仙的容颜,越看越是喜欢。贺家的人,样貌都很出色,父子两个容颜相似,都是美男子;贺夫人生得似江南美人,显得温柔婉约;贺颜的样貌么,便说不好是随谁了:黛眉、大眼睛各有不少种类,乍一看相似,细节处则有不同。她便想,人家是糅合了双亲优点的优点,不然,不会是这般万中挑一的姿容。贺颜也在打量周氏,憧憬着哥嫂成亲之后,快些给自己添个娃娃,侄儿侄女都好,再想到辛氏那边年前便要生产,更是欢喜。家中有了小孩子,不知道蒋云初会不会喜欢。他那个人,有些事,她也拿不准。在周家盘桓许久,贺颜道辞回府,路上,手按了按心口,清浅的笑意甜甜的。上次,蒋云初带给她的是一枚和田羊脂玉牌,上面的兰草、诗句是他亲手雕篆,说什么成亲前就要每日戴着,要是成婚当晚被他查出没听话,可是要罚的。罚什么?怎么罚?要不是打心底喜欢这物件儿,她倒真想试试,乐得看他多做一次纸老虎。.洛十三近西山的别院,他与蒋云初对弈。期间,他提起多年生死不明的老王爷:“你说他还活着没有?”蒋云初道:“死活还不是一样。”洛十三一面思索一面道:“他如果活着,如果真有那道先帝遗诏,这么多年了,总能闹出些大动静来,不至于让那位这般安生。”蒋云初嗯了一声,“终究是个事儿,找找看。”“太子那边,你别主动来往吧?”洛十三看他,“他在最恰当的时候与你走动起来,才有个储君的样子,否则,便是随风倒的货色。”视线落在棋局上,继续道,“那样的话,棋局又要调整路数。”蒋云初微笑,“的确如此。”说话间,一只白色的脏兮兮的小狗走到两人近前,仰头看着蒋云初。蒋云初留意到,随意一瞥,眉心微动,“雪獒?”“嗯,三四个月大了吧。”洛十三笑应道,“丁十二让弟兄们踅摸来的,结果这小家伙烦他,他实在养不了。我抱过来试试。”“……”蒋云初用手里的玉石棋子刮了刮眉骨,“胡闹。”这般亦犬亦兽的雪獒,便是在西域,也弥足珍贵。千里迢迢把小家伙弄过来,说什么养不了、试试的话,不是暴殄天物么?洛十三清楚他所思所想,笑,“没辙,总不能连这种事也定规矩,让弟兄事先打招呼。”也是。蒋云初指间的棋子落下,望向那个小家伙。它该是通体雪白无暇,但已经脏兮兮,好些地方灰扑扑的。见他望向自己,它不慌不忙地坐到地上,继续看他,目光单纯,神态却不大友好。“拧巴得很。”洛十三说。“作孽。”蒋云初又数落弟兄一句,收回视线,喝茶、下棋。雪獒却一直看着他。洛十三没正形,笑道:“看上你了吧?”“滚吧你。”蒋云初笑骂一句,心说看上也没用,他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顾不好,怎么照顾得了它。洛十三转向那小家伙:“雪儿,看上了就去他跟前儿起腻。”雪獒只是歪了歪头,似是开始研究蒋云初的衣饰。蒋云初则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雪儿?这名字哪里配得起雪獒?他下意识地又看了小家伙一眼,有些替它抱不平。雪獒恰好对上他视线,仍是单纯的小眼神儿,仍是高傲的小表情。蒋云初不自觉地牵了牵唇,与洛十三说起别的事。瞧着天色不早,蒋云初起身离座,“该走了。”“我就不送了。”洛十三与他从不讲那些虚礼。蒋云初摆一摆手。随后,一件很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饶是蒋云初,也是如何都没料到:雪獒跟在他身侧。他缓步前行,它颠儿颠儿地相随;他加快脚步,它就跟着跑起来。洛十三抚掌而笑,“我说什么来着?看上你了,拿走,快拿走。”蒋云初听了这不伦不类的话,又气又笑,停了脚步,看住雪獒,蹙眉。雪獒一如之前那样望着他。蒋云初打个让它滚的手势,大步流星离开。雪獒又跟上来。洛十三笑得前仰后合,也跟上来,措辞正经了些:“它这是跟你有缘,就抬抬手带走吧,总比我把它养得一命呜呼要好。两天了,它动不动就跟我呲牙炸毛。”这是小事,又实在不是小事。暮光之中,蒋云初与雪獒对望着,亦是对峙着。到末了,蒋云初败下阵来,叹息一声,俯身拎起小家伙,“后悔我可揍你。”雪獒颈部的皮毛被他拎着,样子有些狼狈,但一声不吭。洛十三似是放下了莫大的一桩心事,笑得分外舒心,“这就好,快一块儿滚吧。”蒋云初拎着雪獒到了马车上,把它放在毡毯上。雪獒明显有些无所适从,站在原地,四下张望。蒋云初这就开始头疼了,坐在矮几前,看着它,开始盘算要做哪些准备。马车前行了一段,雪獒慢腾腾地走到他近前,一点点蹭到他身侧,小心翼翼地趴下。蒋云初自认心肠冷硬,此刻竟被这一幕惹得心头一软,又一暖。其实,它是害怕的。怕他拒绝,抛下它。“小崽子。”他抚着雪獒的背,“先改名儿,咱叫雪狼。”过了一会儿,雪狼在他拍抚之下,舒展开圆圆的脏兮兮的小前爪,将圆圆的小脑瓜搁上去,双眼慢慢眯起。.贺颜不在书院的日子,陆休将她的差事分摊给李一行、罗十七等人,回复信件的事,则让她在家也兼顾。一日事毕,陆休走出外书房,回往听雪阁。张汀兰迎面而来,脚步轻盈,行礼道:“陆先生。”陆休如同遇到任何一个学子一般,微一颔首,继续向前走。“先生留步,我有事请教。”张汀兰赶到他近前。陆休停下脚步,看着她,淡然问道:“何事?”“清梧表姐可有消息?”张汀兰眼波流转,“我很是想念她,却不知她下落。”“问错人了。”陆休淡声道。张汀兰显得很失落,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递向他,“她曾给我出过一道题,我至今也解不出。她曾说,只有先生能解。”陆休仍是负手而立,视线扫过纸张,“改日让你的先生转交。”张汀兰的手在半空僵了僵,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多读书,少做无谓的事。”陆休告诫之后,闲闲走开去。张汀兰按下羞窘,深深呼吸之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往芙蓉院。“你看你看,她那个样子,真是气死我啦!”躲在合抱粗的梧桐树后偷看的何莲娇气哼哼地跺着脚。一直被她扯着手的许书窈失笑,反握了她的手,走到路上,“我们去给先生做饭吃。”一提这件事,何莲娇立时眉开眼笑,点头说好。许书窈则想着,陆先生的行情未免太好了些,心悦他的女公子越来越多,但好像都没用,他像是根本没娶妻成家的心思。可怜的莲娇,要这样过多久?不,也不能这么说,这傻姑娘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对先生的情意。提醒?这种事由别人点破,总归是不美。横竖也没碍着谁,那就随她去吧,总会慢慢明白自己的心思。晚间,两个女孩和陆休一起用饭时,话题大多与贺颜有关。两女孩说到贺颜以前在功课上的聪慧,陆休不以为然,很明显,在他看那是应该的。听到贺颜的趣事,陆休便会莞尔而笑。他一直是听得多,说得很少。其实,他从来不是话多的人。何莲娇笑道:“先生,蒋侯惜字如金的性情,是不是被您潜移默化的?”陆休失笑,“为什么不说,是他把我害成了这样?”何莲娇、许书窈同时笑出声来。提到阿初,思及近来种种,陆休便挂念起来,用过饭,喝了几口茶,吩咐小厮备马,“出趟门。”何莲娇忙道:“秋夜风寒,先生记得多加件衣服,路上小心。”陆休想说她啰嗦,但又知道,一般的小姑娘不似颜颜不计较言辞上的不拘小节,就嗯了一声。他进到蒋府的时候,将近亥时,走进外书房,看到的那一幕,让他目光微凝:室内添了两盆炭火,一只白色小狗端端正正地坐在杌凳上,蒋云初用薄毯给它反复擦拭——刚给它洗过澡。留意到恩师来了,蒋云初道:“您坐,等会儿就得。”陆休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猜测道:“给颜颜踅摸的?”“不是。”蒋云初笑着解释了原委,“这小家伙不同于寻常猫狗,我得一边请教人一边养着。”陆休释然一笑,“那我就不跟她提了。”常兴前来奉茶,笑道:“侯爷打一回来就在忙这事儿,又请兽医又请有驯养经验的人。”陆休笑了,看着通体雪白无暇的小家伙,“叫什么?”“雪狼。”蒋云初说。陆休猜测道:“你起的?”“嗯。”“叫的应?”“不应也是这个名儿。”蒋云初拍拍雪狼的头。雪狼没反应。陆休笑意加深了几分,“我怎么瞧着它不爱理你?”“这倒是真的。”蒋云初坐到近前的椅子上,逐一擦拭雪狼的腿和小爪子,“好像就是想来蒋府,对我真爱答不理的。”他看着雪狼,笑,“小子,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陆休发现,阿初看着雪狼的眼神,一如看着打心底喜欢的孩童,笑容与目光一样柔软。怪不得雪狼要跟着他回家。小动物最是敏/感,看得出谁是打心底喜欢自己。陆休心绪变得十分舒畅。阿初的日子热闹一些,是他最想看到的。雪狼一身毛七/八分干之后,蒋云初用一把小牛角梳子给它梳毛。它便一直那样乖巧又傲气地坐着,叫人忍俊不禁。忙完雪狼这些琐碎的事,蒋云初唤小厮撤下火盆,备酒菜——还没顾上吃饭。师徒二人边吃边谈。雪狼走到一角属于自己的小毯子上,趴下去,渐渐睡着。酣睡时再没了矜持,恨不得四爪朝天,很没形象的亮出了小肚皮。.莫坤戌时进宫,等到亥时,也没能见到皇帝。索长友抽空到殿外告诉他:“皇上不舒坦得厉害,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大人不妨明日再来。”莫坤说好,道谢后出宫。这时,在寝宫龙床上的皇帝,面色灰白,双唇失色,双眼紧闭,但是眼珠不停转动着——在做梦。索长友走进来,照旧服侍在一旁。那种丸药,会让皇帝很快减轻疼痛,起初服用会陷入少见的酣眠,没有什么不妥;服用次数多了,梦境不断、产生幻觉——皇帝早已到了这一步。再下一步,丸药不能再扼制疼痛,反面作用却更强。身体被掏空了,大病小病都会一并发作。索长友一直在等的,就是最终的那般光景。如今与蒋云初里应外合,他行事少了很多束缚,所以,有盼头了,如愿之日已经不远。如何都要做成此事,早已不是出于对旧主的忠心。旧主数年杳无音讯,让他思虑颇多,如何想,结果都离不了失望。他只是觉得,该这样做,世道不该是这样,是好是坏,也得换一片天。.皇帝这两日卧病,不见臣子,莫坤办完手边的事,去找蒋云初报账:“你交代的事情,我都照做了,但有几个漏网之鱼。”语毕,交给对方一张名单。“在所难免。”莫坤好奇:“你说他们去哪儿了?”蒋云初牵了牵唇,“左右离不了皇室。”莫坤思虑一番,心头一动,“你是说,被关起来的那个,还不老实?”指的是梁王。蒋云初不语。莫坤当他默认了,又有了新问题:“与暗卫统领过从甚密的,是他还是端妃?”蒋云初道:“有什么不同?”莫坤摸着下巴,琢磨一会儿,坏笑起来,“这事儿吧,只能是端妃,那样才有意思。”蒋云初看他憋坏的样子,唇角扬了扬,“当心些,别把你自己搭进去。”“不能够,我不是有你么?”莫坤笑道,“做什么我都跟你商量,听你的。”蒋云初噙着笑让他喝茶,沉了一会儿,问:“端妃招惹过你?”莫坤也不隐瞒,“祸害过我那短命的姐姐。要不是那蛇蝎女子,我怎么着也得有个外甥、外甥女儿。”知晓原由后,蒋云初给了准话:“这事儿也不算太难,缺什么,你找我。”莫坤见状,因被信任而有所触动,细说了所知的当初宫廷中那些事——他姐姐莫氏是个比较少见的人:没什么城府,也没什么才情,很容易满足于现状,野心那俩字儿对于她的意义,只是识得、会写。姐弟两个十多岁的时候,双亲就都不在了,日子一度过得紧巴巴的。莫氏进宫的原因很简单:想过得好一些,只要成为嫔妃,莫坤就能被人高看一眼,没人欺负他。莫坤很郑重地问过莫氏,有无意中人,是不是为了他才有意进宫。莫氏当时很奇怪的看着他,说我从十二三岁就想进宫,还能看中谁?郎情妾意那些东西,我才不要,怪折腾人的。莫坤半晌语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后一段日子,他曾对姐姐的言行百般留心,发现她真的没骗自己,在她心里,过得更好一些,重于一切。务实却又不精明的女子,这么多年了,莫坤统共也就识得这一个。他考虑到宫廷中暗藏凶险,开始临时抱佛脚,请一些长辈点拨姐姐。莫氏有自知之明,悉心受教。后来,她凭借着出众的容貌,很顺利的进宫,成为皇帝身边的嫔妃之一,又凭借皇帝的宠爱,位分晋升逐步为妃。莫坤能进锦衣卫,全是莫氏的功劳。有那么几年,莫氏与端妃在宫里平分秋色,皇帝一时宠爱前者,一时又宠爱后者。一次,莫氏挂着自嘲的笑,道:“所谓的宠爱,不过是今日赏些衣料,明日赏些首饰,偶尔一想,好没意思。宫里这些人,根本是他豢养的金丝雀。”莫坤心疼又心酸,不知如何宽慰。莫氏笑得洒脱,“这样的日子好得很,简简单单的,我只是跟你矫情一下,你别又想那些有的没的。”莫氏子嗣艰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喜、小产,是她进宫五年后。将养期间,皇帝怜惜,召莫坤进宫看望她。当日她神色憔悴,只剩姐弟相对时,她伤心地哭了起来,哽咽道:“有人害的我,可我没有切实的证据,有苦说不出。你信不信我?”莫坤颔首,“相信。怎么回事?”莫氏抹了一把泪,道:“那日午后,端妃带着儿子来我宫里道贺。既是道贺,自然有贺礼,一个玉石摆件儿,一些上好的血燕,还有一匣子点心。”莫坤立时有了猜测,问道:“是不是点心有问题?”莫氏咬着唇点了点头。莫坤不由得起急上火了,“你们一向不合,她送的点心,你怎么能吃呢?这是傻到了什么份儿上?”莫氏止了泪,低声道:“你听我说完再骂也不迟。“那件事,我越想越瘆的慌。那个女子,简直是蛇蝎心肠。“那天,点心匣子放到我跟前,我便想推说害口,等有胃口了再吃。可话还没说出口,她儿子便到了跟前,自顾自打开匣子,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端妃笑着数落孩子,我瞧着,怎么可能怀疑点心有问题?——她儿子才五岁,要怎么样的人,会连亲生骨肉都利用?会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吃掺了东西的点心?“单说那孩子,挺招人喜欢的。他吃完一块点心,挺乖巧地擦净了手,又拿起一块糕点,送到我手里,笑眯眯地说很好吃,要我也尝尝。“自然而然的,我就吃了那块点心。“说笑了一阵子,母子两个走了。“没过多久,我腹痛,见了红……“后来查那些点心,都没问题,可我整个下午只吃了那一块点心,喝过两杯热水。“有问题,只有我吃入腹中的那一块。可是,谁又会相信呢?”莫坤听完,陷入长久的沉默。正如姐姐所说的,整件事实在是让人瘆的慌。只有五岁的孩子,帮自己的母妃害得别人小产,他自己知不知道?端妃又是怎么说服孩子配合她的?太恐怖了。那件事之后,端妃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骨愈发羸弱,加之总是憋闷、憋屈,不舒坦服药的时候越来越多。便就是这样,身体一步步垮掉了,直至香消玉殒。蒋云初听完,沉默了一阵,道:“端妃这种人,委实是异数。”“谁说不是呢。”莫坤用力揉了揉面颊,“我那傻姐姐栽到她手里,再正常不过。也正因为知道端妃不是没脑子的人,我一直寻找机会,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他有些难堪的笑了,“真他娘的窝囊。”“懂。”蒋云初拍了拍莫坤的肩,“那是忍耐。别说,真不像你办的事儿。”莫坤心情转好,笑了,望向蒋云初的目光,一如看亲人一般,“蒋侯爷,容我高攀一回,我把你当兄弟了。”“那是你的事。”蒋云初笑笑的,但是目光比起以往,也少了几分清冷。.皇帝病倒几日后痊愈,照常处理朝政,却逐日地力不从心,总是精力不济,便让太医院判为他配制提神的茶、药膳。贺府这边,贺朝与周氏的婚期将至,阖府喜气洋洋。贺夫人将贺颜带在身边迎来送往,随时告诉她婚事相关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贺颜用心记下。贺师虞为儿子的婚事请了几日假,闲来却总唤女儿到跟前,下棋、侍弄花草、扯闲篇儿。贺夫人没好气,私下里咬着牙拧他耳朵,“阿朝要娶妻了,闲来该提点他几句才是,总跟我抢颜颜算是怎么回事?我这边要教她的东西多着呢。”贺师虞自知理亏,遂收敛许多,没事便与儿子坐在一起闲谈,间或提点一两句。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也就是说,儿子日后也要对周家一些事担负起责任。贺朝自是没有不听的,谨记在心。吉日当天,鞭炮锣鼓声中,周氏的花轿进了门,就此成为贺家媳。当日宾主尽欢。周氏三朝回门当日,贺颜带着很多哥嫂的喜糖回了书院,恢复了以前的光景。.两场雨之后,秋去冬来。皇帝这一阵清减了许多,每日就没有舒坦的时候,因而肝火旺盛。唯一顺心的,是蒋云初的差事办得不错:何岱每日明里暗里的行径,都会及时送到他案头。日复一日,他得出结论:何岱大错没有,小错有几个,难说对错的事情也有一些。如此看来,何岱安生了这么多年,是真的没了锐气。这就好,这样一来,何岱不会怂恿太子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等他百年之后,何岱也已年迈,没力气干涉朝政。不是不清楚,有些事,有些官员一直想追究,想讨个明确的说法。他不会让他们如愿,在世时如此,辞世后亦如此——用好了蒋云初就可以。方志还没下落,意味的是已经逃远了,将人抓获需得长年累月着手。没了暗卫统领,诸多不便,副统领不堪用,不能补缺。皇帝再三斟酌之后,做了调度:着莫坤任暗卫统领,蒋云初任锦衣卫指挥使。莫坤喜忧参半,对蒋云初说:“往后你可得把我捞出来。”蒋云初说你有那份儿心就行。随之而来的,皇帝开始亲自交代叮嘱蒋云初更多差事,不外乎是镇抚司里压着的哪些案子要抓紧结案、哪些官员要格外留意。与其说这是进一步的信任,不如说是进一步的考验。蒋云初心知肚明,应付起来并不吃力。当然了,少不了膈应的时候,比如说,皇帝要他亲力亲为速战速决的差事,间或有一两起要杀人。他双手早已染血,膈应的是为皇帝杀人,那会让他最为直接地面对一个现实:他是皇帝的刽子手。最好笑的莫过于,这是他费尽心思谋到的差事。假若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假如始终被皇帝掌控,他不敢担保能始终不忘初心,不走歧路。在如今,他就时不时地暴躁了,没可能豁出半生耗在那样的君王身上。不值。引路人是良师益友,还是衣冠禽兽,有着天差地别。这日,皇帝唤他到面前,道:“有个人,你尽快处置了。”蒋云初称是。皇帝递给他一份卷宗,“记下。”蒋云初再次称是,当即阅读。要除掉的人是王永锌,莫坤之前的那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时年五十二岁,先帝在位时过得顺风顺水,现居京城闹市之中。蒋云初没有意外,皇帝卸磨杀驴的同时,杀鸡儆猴。他是那只猴。“王永锌当差时,数次阳奉阴违、行差踏错,朕犹豫了数年,终究是不能有妇人之仁。锦衣卫、暗卫的差事不易做,你可明白?”皇帝说话的时候,一直审视着蒋云初。蒋云初欠一欠身,“微臣明白。”“明白什么?”蒋云初平静地说出皇帝想听的话:“当差不只是为当下尽心,亦要为来日尽心。是以,不论何时何事,都要效忠皇权。”皇帝眉宇间有了笑意,“你果然是个聪明的。”蒋云初微笑,“皇上谬赞了。”效忠皇权,与效忠皇上是两码事,但是皇帝不会认为有差别。他承认,还是有些拧巴,说违心的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抠字眼,为自己留些余地。谁还没个矫情较劲的时候。他需要个适应的过程。沉了沉,蒋云初问皇帝:“皇上要这人怎么个死法?”皇帝扬了扬眉,“你是指——”“微臣的意思是,毒杀、自尽、意外,手法不同。其次,差事办妥之后,有无人手验尸?”问这些,是为着探究一些事。皇帝哈哈一笑,“交给你办,自然是你怎么顺手怎么来。起先三两次,朕少不得派一两名暗卫协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