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笔传神,用得又是西画多用的透视笔法,看得薛令姜眼前一亮。再听月牙儿将选址的缘故娓娓道来,好像依着她的意思在此处开店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何况,三娘子若投了这笔钱,至少有一半是用在购置房屋上。即使我经营不善亏了本,将这房舍卖出去,你也能收回大半的银钱,风险并不高。”月牙儿拿出做销售的劲头,夸夸而谈,就差没直接说:“不买不是聪明人。”她这一番趁热打铁,显然有效。薛令姜思量片刻,凝望着画上那几株杏花,忽而轻笑:“行吧,看在你的画份上,我的确被你说心动了。”“不过一百两,未免太少,我索性给你两百两。三年之内,看你做到何地步。”这样的结局,对月牙儿而言,的确是喜出望外。她原本对于这数字的银两有多重,没什么概念,也不大清楚。甚至提了一嘴,是她自己将钱带回去还是旁人帮她送到家去。薛令姜与絮因主仆二人听了,直笑得直不起腰。笑完了,絮因解释说,两百两白银,足足有十六斤重,相当于抱着两个胖婴儿一样。晓得这个数字,月牙儿一愣。她就是再胆大,也不敢自己驮着这么些银两在路上走。最后,薛令姜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来,又叫絮因喊了几位中人来府,立了字据,方将银票交到月牙儿手上。融资的问题一解决,月牙儿的脚步立刻轻快起来。她终于有闲心,瞧一瞧街上的情况。她惦记着自己的小摊子,径直往双虹楼走。这两天她忙着借钱拉投资,双虹楼老店檐下的小摊子全靠鲁大妞一人。一开始,月牙儿没陪在她身边时,鲁大妞还有些手忙脚乱,但过了半日,俨然能够独当一面。月牙儿从双虹楼过时,看她有条不紊的收钱拿点心,也觉得她是个利落人。月牙儿到了摊子上,点心出售的速度越发快了,没过多久就销售一空。忙得一脑门汗,鲁大妞收摊之后,和月牙儿说:“萧姑娘,我们要不直接去浴池罢。眼看就要过年了,再过两天,澡堂里全挤满了人,乱哄哄的。倒不如现在去“洗邋遢”,水一定干净。”她说的也在理。月牙儿平时是在家里烧了水,擦洗身子,但每周都去浴池一次。这时候的江南,已经有许多私人开设的浴池,她最常去的一家叫“伍家浴池”,干净,也不贵。走到北门街一望,便瞧见他家的幌子。浴池是用白石围着的,大大小小有三四个池子。有一个小小的池子,水温较其他的池子低,是专给小孩子用的。月牙儿不喜欢滚烫滚烫的水,总觉得有种炖自己的感觉,所以只在水温温热的中池泡澡。趁着泡澡的空闲,她同鲁大妞说了自己要开店的事。“那双虹楼檐下的摊子还摆吗?”鲁大妞关切的问。月牙儿颔首道:“当然要摆啊,一则咱们租金也交了;二则我看中的那个店铺,地方也小,招待不了许多主顾。你还是在老地方摆摊子,月钱我给你加一些,若是点心卖得好,我还给你奖金。”鲁大妞在心里算了笔账,觉得自己怎么说也不亏,便一口答应。浴池旁连同着两间小室,一间为众人换衣服用,一间则供休息。因为紧靠着热水池,所以一室都是暖融融的。许多妇人爱在外间小室坐,本来嘛,又不用花钱买炭,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人一多,自然就有卖酒食的。出售的茶饭虽然简单,但因为省事,所以买来吃的人也不少。月牙儿瞧一瞧他们吃的点心,都是些炊饼馒头之类的,不大想吃。便打算回家再用晚膳。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全黑。这时候了,想必徐婆家早就吃过晚饭,月牙儿也不想去打扰。她点燃一盏油灯,将灯台搁在厨房的灶台上。冷门冷灶的,吃什么呢?煮饭肯定是来不及了,今晨做点心的米浆倒剩了些。月牙儿想了想,索性剁了肉糜,磕一个鸡蛋打散,均匀掺和在米浆里,上锅一蒸。水滚开不到两分钟,肠粉就做好了。米浆蒸熟后,淋上一勺用酱油调的料汁,便可以食用。粉皮滑爽,鲜香软糯。吃起来又清淡,又不容易长胖。月牙儿正吃着肠粉,只见到屋外有人轻叩门。她走到院子里:“是谁?”“我。”是吴勉的声音。月牙儿将门打开,见吴勉一手挽着一个包袱,一手提着一盏小灯。“你怎么来了?”她记起马氏说的那些话,低垂着头,不看吴勉。吴勉将那包袱递给月牙儿:“你娘的丫鬟下午来过,见你不在家,托我把这个给你。”他手里那盏小灯,洒下一片暖黄的光,照着那包袱。月牙儿解开包袱一角,是些碎银铜板、还有首饰。最上面的那支金钗,是她白日去曹家时,马氏鬓上簪的哪一只。“你娘托我转告你,她只有这么多钱。你若是实在想开店,就随便找个便宜地方租下来。若是不成,还是听一听她的话。”月牙儿将那支金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半响,呢喃道:“是我不好。”她听见一声轻笑。“你笑什么!”月牙儿抬首,气鼓鼓的望着吴勉。“没什么。”“你笑我是不是?”“不是。”吴勉眼眸低垂,灯影轻晃:“我只是想,能遇见你这样好的女孩子,是我之幸。”他的口吻,是很认真的。目光澄澈,像常伴月光的那抹微云:“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月牙儿,你我是同道中人。”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明宫小食光》,讲述穿成明孝宗皇后,吃吃喝喝中振兴大明的故事,戳作者专栏可收】在大家的浇水施肥下,本文将于4月3日周五入v,希望和大家一起走到开花结果的季节,鞠躬~ 明日入v万更,有红包掉落~第26章 糖龟清风拂面, 月牙儿心里无端腾起一朵薄薄的云,飘来荡去。头一次,她发现她竟然词穷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吴勉的音色微微有些低沉,被风送入她的耳, 听着痒痒的。“自你之前,每一个人都同我说, 你就好好卖你的果子。到了年纪, 就娶个媳妇,生许多孩子。什么读书、功名, 都是你痴心妄想。”“他们的说得多了,我几乎真的信了。直到那一日你推着我到先生面前,我才发现原来我梦的那些事,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天黑黑,他手中那盏灯照出两人的影子, 轻轻地摇曳,朦胧如梦。“你自己劝我的那些话, 难道不记得了吗?”吴勉上前一步, 眉心微动,声音越发低沉, 细语呢喃道:“一起去看更远的天地,不好吗?”这话说出口,怪难为情的。他自己都像给烫了一下,调转小灯盏, 试图快速逃开。然而转身的那一刻,一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吴勉因而回眸,忽然颊上一凉,触感柔软温存。像蜜蜂偶尔落在花间一样短暂。月牙儿踮起脚尖,声音娇娇的,很好听。“谢谢你,我会加油的。”言罢,两扇门乘着风一打,将他关在外头。后知后觉的,吴勉瞪大了双眼,恍然置身梦中。只是,梦里听到的“加油”这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后来,当月牙儿去给唐可镂送贺年点心的时候,唐可镂忽然问:“萧丫头,‘加油’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听他这样问,月牙儿一惊,支支吾吾道:“这……先生从哪里听来这个词?”唐可镂大刀阔斧坐在太师椅上,接过月牙儿送来的点心:“吴勉那小子这几天把同窗的人问了一个遍,专问‘加油’是什么典故。可谁都不知道,他又跑来问我,我也没听过啊!这小子打哪儿听来这个词,真真奇了怪了。”月牙儿咳嗽一声:“额,我好像听说过这个词。”她解释道,说是从前有一个地方官,喜欢鼓励年轻人读书,又怕贫苦人家的子弟因没钱买灯油误了功课,便要府衙衙役每夜提着一桶油上街。衙役提着油桶在街巷溜达,看到哪一户读书人家灯影黯淡将熄,就给那人的油灯里添一勺油,口中喊道:“大人给你加油。”听罢,唐可镂恍然大悟,感慨道:“这大人真是爱护读书人。”他疑惑的看一眼月牙儿的脸,关切的问:“是不是我屋子里碳火太足,热得慌?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是挺热的。”月牙儿将笑意压了下去,请唐可镂用点心:“眼看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打年糕,我就自己做了些年糕来孝敬先生。”足足两大包点心,用绳子捆住。上方的那一包,中间夹着一张红纸,印着金色泥章:一朵杏花下,是个“萧”字。唐可镂拆开一个,就着日光一看,只见一整块长方形的糕儿,呈红褐色,光泽诱人。被木印按成一只龟的形状,四角印着福禄寿喜和梅花儿,看着就很喜庆。他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大忍心扯下一角。然而这糕儿闻起来香喷喷的,勾得唐可镂忍痛想掰一点儿吃。还没纠下来呢,月牙儿忙道:“上头这块整的是用来做礼品或祭品的,下面那一包才是切成小块能够直接吃的。”她上前,三下五除二将红纸包解开。里面的糕点分成两个小包,是用白纸包着的,包装比上头那红色要来得简洁,只在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杏花红印,上刻一个瘦金体的“萧”字。打开来看,尽管都是相同的颜色,却是两种吃法。一种是片糕,瞧着就是从那块整的糕点上削下来薄薄得一层,吃起来很方便;而另一种也是薄片,不过被热油炸过,糕面上隆起大大小小的泡儿,用筷子一戳,有轻微“咔嚓”声,煎至酥脆的糕片立刻破碎一个角,露出里面的空心来。唐可镂抢先拣了一个炸过的糕片,送入口中。红糖渗入糯米粉,与其内部组织完美融合在一起,口感弹牙。而高温炸制之后,这“糯”却彻彻底底变成了“酥”,一口下去,衣裳上掉满碎渣子。都是一片一片的糕儿,吃起来很快。唐可镂一口气吃了不知几片,才有空说话:“这糕点叫什么?”“糖龟,只在年节的时候吃。”“一定卖得好!”有了这句话,月牙儿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本来嘛,她做糖龟就是为了在年节的时候赚一笔快钱。华夏的节日,多半是某种事物关联在一起。譬如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重阳的糕儿……而每一次过节,都是食品商家的销售旺季。月牙儿自然不想错过春节这个黄金时间,想推出一款应景的节庆点心。她想来想去,还是做糖龟合适。尽管后世的春晚里一提起过年,就是“大家吃饺子了吗?”但在此时的江南,过年吃饺子的习惯,很少有人有。而在本地盛行的习俗里,过年是和米做的点心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一入腊月,每当月牙儿院子里那方小石磨空闲的时候,街坊邻居都会敲开她家的门,手里提着几个鸡蛋或者一些糖,笑着塞到月牙儿怀里,想借她家小石磨用一用。他们多自己带了糯米与粳米,放在小石磨里,用手一推,磨盘就嘎吱嘎吱响起来。粉子碾好了,就用来做吃食。有搓圆了做汤圆的、有揉成团做糯米白糖烧饼的……最多的,是用来做年糕。年糕不仅要做,还要打。因为就近又方便,杏花巷的人家都爱在月牙儿家一齐将年糕做好、打好。要晴朗的天气,妇人们叫自己家丈夫来,抡圆了胳臂用木锤打年糕。丈夫打一下,妻子就飞快地将年糕团折一下,非得夫妻齐心协力,才能打出又甜又糯又有嚼劲的年糕。也有夫妻之间没默契的,冒冒失失的丈夫一木锤下来,险些砸到妻子的手。那女人就会跳起来打她男人的脑壳,骂道:“你瞎了眼!”吵吵闹闹的,小院里热闹的不得了。有愿意自己动手做的人,也有很多出于各种原因懒得动手,直接买年糕来的人。月牙儿打着就是这一部分人的主意。过年总要祭祀,既然要祭祀就要有祭品,除却鸡鸭猪头之外,大多人家也会将年糕作为祭品之一。再说拜年的时候,总不好空着手去,总要提些好看吉祥的点心,面子才有光。她做的大块糖龟,是为人们过年时的消费习惯专门定制的。再者这糖龟做起来,也没有肉松小贝之类的工序多。她和鲁大妞合力去做,有时鲁伯也会来搭把手,帮她们打年糕。因此做起来又快又好。“除了糖龟,还给先生带了副新鲜玩意儿。”月牙儿说话的时候,唐可镂已经将炸薄糖龟片的那一小包吃完了。他还恋恋不舍,倒过来看里边还有没有,谁知竟然掉出了一张画片来。他将画片摊在掌心一看,只见是用墨水画的一个小人儿,寥寥数笔,却极为传神。画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写着“鲁智深”;而在左上角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壹”。“鲁智深!这是《水浒传》里的人物啊,你也看了这书?”唐可镂惊喜道。月牙儿见他拿着那鲁智深画片左瞧右瞧,不由得轻笑起来:“就是这个了,总共有八十张呢。”她从毡包里拿了一叠儿画片出来,折扇一样打开给唐可镂瞧。“水浒八十一匠,每一个我都画了。找了一家印刷店刻成雕版,印了好多套。”唐可镂接过画片去看,不由得啧啧称奇:“这画比小人书上的要利落多了,着实好看。”“不仅能看,还能玩呢。”月牙儿指着一张画片上的红“十”字:“若是凑齐了八十张画牌,就能打字牌。”月牙儿解释道:“这字牌的玩法,有个俗名叫‘扯胡子’,三个人就能玩,最适合过年时候亲友聚在一起打发时间。”她将“扯胡子”字牌的玩法,逐一解释给唐可镂听。他本是个玩马吊牌的高手,一点就通,拿着一套画牌,爱不释手:“这个好,这个好!”他生怕月牙儿将这套字牌收回去,连忙说:“萧丫头,你给我留八十包炸薄糖龟片,还有那红纸包装的,也要四块。”月牙儿笑着应了:“这套牌就送给先生了,勉哥那里还望先生多尽心。”“你放心,”唐可镂忍不住要去和其他士大夫炫耀他新得的画牌,起身说:“就算你不特意给我送吃的,我也会好好教导勉哥的。他真是块璞玉,一点就通。”月牙儿见他起身,自己也站起来告辞:“那就多谢先生了,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回了。”“等一下,”唐可镂忽然想起一件事,同她道:“前几日有个老朋友带了一个西洋和尚来吃茶。那西洋和尚吃了你的肉松小贝,说他有法子让肉松小贝更好吃一些,想要见你,你见不见?”西洋和尚?月牙儿有些疑惑,心想大约是个外国人,便说:“也可以见一见,看他有什么好法子。”唐可镂点点头,遂约定让她大年初一下午来拜年时见。等月牙儿回到家,只见鲁大妞和鲁伯正在将糖龟包装,小院里整整齐齐码着好些红纸包。见她回来,鲁大妞起身松快松快筋骨,有些发愁:“萧姑娘,你备这么多点心,万一卖不出去,砸手里了,怎么办?”“你放心。”月牙儿拿起一张卡,笑一笑:“无论到那个地方,总有人会有集卡的冲动。”第27章 糖龟二过年, 永远是孩童们最期盼的事之一。小裴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着私塾先生放假的日子。好不容易等到放假,他立刻换了衣裳, 拎起玩具往家门外冲,去找他的好兄弟玩。裴家所在巷子从西往东走, 走到一半的地方,忽然凸出一块, 栽了两株桂花树。整条巷落里的孩子都爱在桂花树下玩。小裴一路跑到桂花树那里, 正看到他的好哥们围成一圈,全神贯注的看着什么东西。他兴冲冲跑过去:“干嘛呢?打逍遥吗?”一个小伙伴嗤之以鼻:“那都是老古董的游戏了, 我们在玩一种新东西。”他说着,一面嘎吱嘎吱的吃着一种点心,一面“啪”一声,将手里画牌往地上一打:“我这张牌可是智多星吴用!你们谁比得过。”“他奶奶的,怎么你小子手气这么好。”另一个小伙伴骂骂咧咧地, 将自己的霹雳火秦明画牌收起来。等下一个人出牌。小裴定眼一看,呀, 这画牌上画着的人物, 不是《水浒传》里面的大英雄吗?他立刻激动起来,这时候的《水浒传》, 可是红透了半边天。说书的、唱戏的、讲话本的,谁没有讲过水浒的故事?小裴自己就买了两三本画着人物小像的水浒,在外头套了一层《孟子》的书皮,在先生眼皮子底下偷偷看。“这是从哪里买的, 画的好好看啊!”小裴拿起一张牌,羡慕的说。小伙伴将他手里的牌一把夺过去:“你看就看,不要动手啊!我可是开了整整十包炸糖片,才拿到这张吴用画牌的!”“小气鬼。”小裴嘟囔道。小伙伴反呛回去:“就小气了,你怎么着。”“有什么稀罕的,你等着,我买个宋江的画牌回来你就知道了。”小裴问身边的小伙伴:“在哪儿买的?”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小伙伴就哈哈大笑道:“做你娘的梦呢!还一买就买到宋江,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三条街,有谁手里有宋江?”“我就能买到,我买到了气死你!”小裴转身又问了一遍哪里能买到这种画牌。他身边的那个小伙伴同小裴解释说:“这画牌单买不到的,你得买一包炸糖片,撕开纸,底下夹着一张。全凭手气!”“那到底在哪里买嘛!多少钱一包?”“只有双虹楼老店檐下的萧美人点心摊卖这个,不贵,十文钱一包。”小伙伴提醒他:“你要买,得赶紧去!每日就那么多包,卖完了就没了。”小裴冲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小伙伴喊:“你等着,我这就买个宋江回来气死你!”十文钱一包,价格的确不算很贵,小裴平常的零用钱也有将近一百文呢!等冲回家拿了钱,小裴又一道风似的往双虹楼老店跑。一路急奔,眼看着就要到了,小裴原先放缓脚步喘口气,可一见着那萧美人点心摊前的队伍,硬是鼓足了劲,撒开腿往前冲。排队不知排了多久,轮到小裴的时候,他很豪气的将一袋子铜板拿出来晃:“给我来五包炸糖片。”萧美人同传说中的一样,果真是个小美人,笑眯眯给他拿了八包炸糖片,提醒道:“我们还有大的糖龟哦,里边有三张卡,更容易抽到宋江。”有三张卡?小裴眼睛咕溜溜一转,听起来很合算啊。“那再给我拿个大的糖龟。”小裴两手满满的捧着点心,意气风发的回了家。小裴他娘瞧见他抱一堆零食进门,不由得皱起眉头:“饭不吃,就买些乱七八糟的点心。吃这些能长高?我就不该给你零用钱。”他们家的养娘正扶着小裴奶奶正从屋里出来,裴奶奶是特意出来看孙子的,正巧听见儿媳妇这话,不乐意了:“孩子那么努力的读书考功名,买些吃的怎么了?我裴家还不缺这点钱。”“就是就是,”小裴争辩道:“我又不是只为我自己买吃的。奶奶,这个大的糖龟是用来祭祖用的,你瞧,上面还有梅花和吉祥如意呢,多气派!”裴奶奶拿过一瞧,笑着摸一摸小裴的头:“我孙儿长大了,还记着给祖先的祭品呢。”小裴他娘见状,也不好说什么,转身进里屋去了。小裴一溜烟跑到祖先牌位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行礼,他心里默念道:“祖宗保佑,看在我给你买了好吃的糖龟的面子上,让我能一举抽中宋江!”拆包之前,他特意去洗了手,然后才屏住呼吸,揭开红纸包的糖龟。第一张画牌,是浪子燕青;第二张,是立地太岁阮小二。翻开第三张之前,小裴闭上了眼,心里反复念着他的祖宗。睁眼一看——“啊!我真的抽到了宋江!我第一包糖龟就抽到了宋江!”听到孙儿那样开心,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裴奶奶脸上也泛起笑意:“慢点跑,小心摔了。”“知道了!”小裴撒腿就往门外冲,这回那个讨厌鬼没话说了吧!等他将宋江的画牌在小伙伴们前展示了个遍,原来那个有吴用画牌的孩子惊到:“不是,这怎么可能呢?你凭什么一抽就抽到了宋江?”“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就是运气好。”小裴将他的宋江画牌小心翼翼收好,得意洋洋:“我买了一包大的红糖龟,一抽就抽到了!那大糖龟里,足足有三张牌呢!”听了这话,在座的小伙伴纷纷心动。“我这就回去拿钱,买一个大糖龟来!”等大年三十那天,小裴他爹回到家,看见儿子房间里摆了许多个点心包,不由得生气起来。这兔崽子,拿了一点钱就乱花,老子就不该给他压岁钱。他一边发牢骚,一边很自然的拿起一包拆开来吃。切成薄片的红糖年糕,入油炸制之后,异香扑鼻。小裴他爹吃第一片的时候,觉得这点心还不错。不知不觉,一整包就吃完了。正想开第二包呢,看见小裴床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叠画牌。小裴他爹拿起来一看,这画牌,似曾相识啊。这不就是士大夫里新流行的“扯胡子”牌吗?他之前陪上司赴宴的时候,见几个士大夫都围在一起玩这个。小裴他爹一直站在旁边看,看了恨不得推开一个人,自己上桌打牌去。这臭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这画牌。小裴他爹看时辰还早,就叫家仆去请他的两个朋友,想试着打一打这画牌。临近吃晚饭的时辰,小裴终于跟他娘走亲戚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去找自己的画牌,却找不到,急得团团转。他可在亲戚孩子们面前承诺过,要拿自己的画牌给他们瞧,证明他是真的抽到了宋江画牌。怎么忽然就找不到了呢?小裴给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养娘看到,告诉他是他爹拿去和朋友打牌了。这还了得?他风风火火冲到他爹房里,定眼一瞧,那牌桌上摆着的,不是他的画牌还是什么!“爹,你怎么可以偷拿我的画牌!”小裴这一声凄厉的尖叫,把他爹吓了一个激灵。“瞎叫些什么!”他爹目光撇过两个玩牌的朋友,竭力展现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还不是拿我的钱去买的。”小裴冲上来抢过他手里的“宋江”画牌:“还给我。”“成何体统?”小裴他爹大声叫,把画牌拉过来扯过去。“呲溜”一声,那“宋江”画牌竟然断成两截了。都愣住了。小裴回过神,哇哇大哭起来:“你赔我的宋江,你赔我……呜呜呜……”这样大的吵闹声,连裴奶奶都惊动了。她老人家出来,见孙子哭得这样伤心,不由得也跟着心疼。等听养娘讲完事情原委,裴奶奶也怒了。“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抢东西,要不要脸呐?”裴奶奶拿拐杖指着小裴他爹:“你快把我孙儿给哄好了,他要哭出个好歹,咱们这个年就别过了!”一阵鸡飞狗跳。最后小裴他爹领了两个家仆,老老实实的到双虹楼老店檐下排队。可轮到他们的时候,只剩下两个红纸糖龟了。“萧美人,不,萧姑娘。除此之外,就真的一个也没有了。”月牙儿温柔地解释道:“是呀,这是最后两个了。”见小裴他爹在这里嘀嘀咕咕,后面排队的有些人不死心,高喊着:“你不要就走开,萧姑娘,卖给我吧!”“谁说我不要的?”小裴他爹瞪大了,立刻将两个红纸糖龟抱在怀里,生怕有人抢了去:“给钱。”见最后一个被他买走,后面的主顾虽然不满,也只能散去。月牙儿见他抱着两个红纸糖龟,一脸郑重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这位主顾,你这是怎么了。”“哎,生了个不孝子。”小裴他爹咬咬头,怀着虔诚无比的心将红纸撕开。第一张画牌就是“宋江”!连月牙儿都不禁凑过来瞧,感慨不已,这对父子真是古代版欧皇啊。她自己拆了两包,都没拆到“宋江”画牌呢。第28章 萱草花糕月牙儿和鲁大妞才将小摊子收拾好, 远远地就看见鲁伯走过来。他是来接鲁大妞回家去的。鲁伯还买了一根红头绳,献宝似拿给鲁大妞看,想她戴上。鲁大妞一脸嫌弃:“又是红色的, 都看烦了。”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利落的用红头绳重新扎了一遍头发。“萧姑娘, 是初八见吧?”“是,你直接到杏花巷来。”“那我们先回去了。”她与鲁伯同月牙儿互相拜了早年, 父女俩转身走入人群之后。月牙儿独自在檐下站了一会儿, 今日无风也无晴,街上熙熙攘攘的, 都是置办年货的人。她听见一对夫妇在货郎摊上为了一支木簪讨价还价;听见巷落里有孩童在玩爆竹,“啪——啪”;听着一个母亲在哄她哭泣的小女儿,因为没钱再买第二只画糖。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在观赏一幅画。目光疏离。“萧姑娘,你收摊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迅速将月牙儿拉入尘世, 回头一望,是马氏身边的小丫鬟叶子。叶子的面色并不很好看, 像憋着气, 语气很不好的样子:“东西你收到了吧?”月牙儿点点头。“那就好。”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就打算走开。“那个……”月牙儿喊住她:“我娘她, 这两天好吗?”叶子脚步略停:“她好不好,你在乎?”自从上回月牙儿和马氏不欢而散,马氏好几日都郁郁不乐。叶子因更亲近马氏,见此情景, 总觉得是月牙儿的错,如今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因此说话也格外刻薄,有心刺她一刺。可是月牙儿并没有如她所料那般发怒,相反,她说话是很平静的:“那天的事,是我冲动了。”“我还能送些东西到府上吗?”叶子微微扬起下巴,看了她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她回到曹府时,马氏正在与曹百户说话。“我不爱金钗,你就是给我买了也是白买。”“这大过年的,旁的人一身俏,你连跟簪子都不戴。那上门拜年的女眷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叶子走到门外,高声喊道:“五娘子,要给你添点茶吗?”“添些吧。”叶子便从偏房提了一壶水,轻轻推门走进去。屋里,马氏和曹百户一左一右相对坐着,她低头闷声打着络子,曹百户则端着茶盏出神。叶子上前往茶盏里添水,身子一转,显出她左臂上拎的包袱。那是马氏给月牙儿装东西的那个包袱。见状,马氏不由得秀眉紧蹙。曹百户也看见了:“这是什么?”叶子将茶壶放下,一边揭开包袱一边说:“是萧姑娘硬要我拿过来的东西。”打开一瞧,马氏的首饰整整齐齐、一个不少的摆在那里。还有一张纸和一个油纸包。曹百户看了包袱最上面的金钗一眼,又望一望马氏,没说话。他顺手将那张纸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字据。上书“某年某月某日,马氏借萧月多少多少钱,什么时候归还,归还时需要付多少利息”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