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嘛来凑这个热闹?月牙儿原本有些后悔,但见着秦淮两岸的水光灯影,便释然了。这样好的风景,的确值得。她快步挤到桥边,望见潺潺流水、两岸歌台。不远处的红纱灯里,是江南贡院的飞檐。一轮明月,温柔地映着缓缓流淌的秦淮河,亘古不变。人群依旧嘈杂,月牙儿望着水上横波,心渐渐宁静。一道虹桥,有乌篷船往来穿梭。她站了一会儿,忽然无端飞过来一个香囊,打在月牙儿鬓角。那香囊是从秦淮河上游船掷过来的。这样没素质的吗?月牙儿一手拿香囊,一手捂住鬓角,皱着眉头往河里看。一条画舫,舟头立着一个红衣少女,对着画舫的风流公子巧笑倩兮。“说好了,谁捡着我的香囊,我今晚就陪谁。”听见一个公子起哄:“是个小姑娘捡了,不作数!”红衣少女回眸,一张俏脸微微扬起,眉梢眼角尽是风情。竟然是二十四桥的花魁,柳见青。“我说的话,从来都做数。”柳见青朝月牙儿喊道:“小姑娘,你在桥上等一等。”一见是她,月牙儿便想起肉松。看在肉松的面子上,月牙儿只好乖乖在桥上等着。虹桥右侧便有一个小渡口,画舫还未靠岸,柳见青便提着裙摆,轻轻跃到岸上。“远远看着像,原来真是你。”柳见青接过她的香囊,低头别在衣间。月牙儿见她一身盛装,联想到那条画舫,觉得她应当在陪客。“你平白无故扔香囊做什么?”“找个由头出来罢了。”柳见青斜倚虹桥,打量着眼前的如织游人:“还是桥上风景好,那画舫里闷气死了。一群狗攮的,时时刻刻都打量着要我去陪客。灯市都快完了,我什么也没瞧见。”她容色本是极娇艳的,过路的男人不自觉地就扭过头来,差点堵在桥上。柳见青啐了一口:“眼珠子不会转就让你娘再生一回,看你奶奶的!”那人听了,立刻往前走,嘴里骂骂咧咧的。柳见青按一按她的发髻,确认没散,懒懒地说:“你过年送份利是钱来做甚?”“你那回指点我做的肉松,我用来做点心后,卖得极好。”月牙儿解释道:“算谢礼。”借着月色灯影,柳见青瞧清了月牙儿微红的眼眶:“呦,谁惹你生气了?”“没有。”月牙儿侧过身去。她原想走开的,忽然想起一事:“柳姑娘,你知道十多年前,二十四桥有位哑娘子吗?”“好像听说过。”柳见青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落在一个小丫鬟身上。“我赶时间,你要问什么,跟着我来。”月牙儿随她往桥下走,见一个小丫鬟背了个大包袱过来,递给柳见青。柳见青接过包袱,寻了个成衣店,说是要换衣服。等她出来,却是一袭男装,手里拿一柄折扇,宛然一个翩翩公子。月牙儿奇道:“你怎么……做如此打扮?”“这样打扮才方便。”柳见青生得瘦高,混在人堆里,她这身男装倒很不显眼。她领着月牙儿,到秦淮河边一处茶摊坐。茶肆临水,有清风明月,望灯市万千,颇有情趣。月牙儿之前从没在这样的茶摊吃过茶,因此有些好奇。柳见青倒是驾轻就熟,点了几样点心和茶。“好端端的,你打听二十四桥的事做什么?”柳见青磕着瓜子,看着远处的彩灯问。月牙儿踌躇一下,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母亲是二十四桥出来的。”闻言,柳见青回身着看她,似笑非笑:“一个朋友?怕不是普通朋友吧。”在她戏谑的目光里,月牙儿涨红了脸:“就是一个朋友。”“好吧,”柳见青喝了一口果茶:“你不说,我也不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柳见青轻轻笑起来:“说来听听嘛,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看灯市呢,心里藏了事不难受吗?”这些天,月牙儿心里藏了事,的确不好受。可她偏偏谁也不能说,也没人听她说,心里堵得慌。她确实想和人倾诉,可是……许是看出了她的忧虑,柳见青又说:“我一个欢场女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明镜似的。你爱说说,不说算了。”很奇怪的,在一个不算熟悉的陌生人面前,月牙儿却轻松一些。她斟酌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却说起了《海的女儿》的改编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东海有个鲛人……她救下了落难的王子,可当鲛人不顾一切来到王子身边时,却发现王子已经娶了公主,并将她错认为救命恩人……公主知道这事的时候,鲛人已经化作泡沫不见了,可公主该怎么办呢。”月牙儿觉得她说得糊里糊涂,难为柳见青竟然听懂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柳见青吐出一枚瓜子壳:“首先,那鲛人救过王子,难道公主没救过他吗?没有公主,单凭一个不能上岸的鲛人,谁知道王子会不会死?”“再说了,难道王子和公主在一起,难道就为了报恩?那王子肯定是对公主有情的呀!”柳见青教训月牙儿:“报恩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说起来,我还对你有恩呢。你第一反应是和我在一起?”她这话倒点醒了月牙儿。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月牙儿这时才察觉到,在这个问题上,她有些过于钻牛角尖了。“多谢柳姑娘,是我想偏了。”这时茶点也送了过来,柳见青拍一拍身上的瓜子壳,说:“别谢来谢去的,说会儿话而已,你尝尝这个。”梅花形白瓷碟儿里,摆着好些豆子,是红色的小粒。乍看之下,月牙儿也认不出。她拿起两粒塞在嘴里,“嘎嘣”一口,梅子的清新伴着豆香在口腔里漫散开来,微微甜。“这是……”月牙儿又尝了两粒:“是黄豆。”柳见青点点头:“不错,这个叫‘梅豆’。用当季的梅子和黄豆一同熬煮,再用红曲染色。梅子微酸,但加上木樨和糖之后,酸便成了甜。灯市的时候,吃这个最好。而这家的梅豆又是做的最好吃的。”月牙儿既然同她交了底,柳见青也将有关哑娘子的事说与她听。“……后来这哑娘子就自赎嫁了人,也是当时姐妹里的一段佳话。”柳见青感慨道:“之后就没听说过了,我要攒够了钱,我也自己赎身走了。”月牙儿没接话,她听了一个花好月圆的故事,不忍心替其续上香消玉殒的结尾。“那位哑娘子,可有什么心头好?或者心爱之物?”“这我倒不清楚,即便有什么心爱之物,估计也都卖出去凑赎身钱了。我回头替你问问。”柳见青忽然坐直了,笑说:“哎,你问那么细,是为了你的心上人?”“才没有。”月牙儿急忙回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呢。”“真没有?”柳见青的视线落在她身后不远处,勾唇一笑。月牙儿摇摇头。“那姐姐就帮你试一试。”试一试?她这是什么意识?月牙儿还没想明白,只见柳见青忽然俯下身来,在她脸颊上碰了碰。下一刹那,她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男声,好似深潭微澜。“月牙儿,你别被这个登徒子给骗了。”第32章 碱水蛋黄肉粽灯影阑珊, 吴勉独自立着,语气委屈。不欢而散之后,他原想回去, 可转身却见她家迟迟未点灯。吴勉有些担心,便远远地望着, 直到月牙儿出门。天色这样晚,她要一个人出去吗?吴勉犹豫片刻, 还是转身跟在后头。月牙儿的步伐有些急, 像受了气的孩童,自顾自的往前走。离得不远, 吴勉跟在后头。挨近夫子庙的地界,游人忽然多了起来。巷道里过来一对演龙灯、踩高跷的艺人,他就是想跟也跟不上去,只能等这热闹散了,才急急追上来。放眼望去, 秦淮河畔全是人,哪里见得着月牙儿的身影?寻寻觅觅许久, 吴勉终于在一家成衣店前瞧见了月牙儿, 可她身边,却站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 现在才二月天要个鬼的扇子?一望便是附庸风雅之徒!可恨的是,月牙儿竟然跟这个浪荡人去喝茶了。吴勉的薄唇紧紧的抿着,亦步亦趋跟着,离得不远, 寻了一株芭蕉后的茶座坐下,一双眼只望着这边。他想上前和月牙儿说话,可刚要起身,却又有些灰心。看看那公子哥身上的绸袍,再瞧瞧自己的布衣,吴勉忽然冷静下来。说到底,他现如今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呢?自己如今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虽说想要走科举正途,可金榜上提名的,又有几人?才高八斗如唐可镂,如今不也只是个白身?他如今一无所有,谁也护不住。就算苍天有幸,能与月牙儿结为夫妇,若有危难,他该拿什么护着她?吴勉怔怔望着芭蕉,灯影瞳瞳。他望着那芭蕉,却想起娘亲的墓碑和父亲的断腿。如果护不住想要护的人,有些话纵使说出口,又有什么意思?离得不远,吴勉默默望着月牙儿,她似乎和那锦衣公子聊得很开心。她是这样好的姑娘,合该有最好的姻缘。可如今的自己,委实算不了一个良人。道理是想通了,可心却不听话。当吴勉望见那公子胆敢轻薄月牙儿时,便什么也顾不得,“腾”一下起身,三两步走过去。可当月牙儿回眸,望见她脸上的惊讶。吴勉又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无话可说。虹桥熙然,凤箫声动,可吴勉却觉得四周异常安静。他只望着她。万般思绪,最后只化作一个念头:她若过得好,他便是远远望着,也该欣喜的。吴勉拂袖转身,逃一样想离去。身后,月牙儿大声挽留:“勉哥,你等一等。”他下了决心,此刻却不想再看她一眼。因为他浅薄的决心在她的目光前,就如同冰雪被阳光照耀,不堪一击。听见“哎呦”一声,有人扑通摔在地上。是月牙儿的声音。吴勉脚步一滞,叹息一声,还是转身奔向她。“可摔着了?”月牙儿一手揉着脚腕,仰起头来望着他,楚楚可怜:“疼。”吴勉余光撇过那个锦衣公子。他竟然还坐着看!这是什么混账人?吴勉只觉有一团火从心里猛地冲出来,可一对上月牙儿的目光,他便溃不成军。“很疼吗?”吴勉蹲下来,问:“我去给你叫大夫。”“不要。”月牙儿拽住了他衣袖:“我要你在这里。”“不行,一定要叫大夫来看,伤了腿可不是好玩的。”见他坚持,月牙儿蹙起眉,摇一摇他的衣袖,小声说:“其实,也没那么疼……”吴勉反应过来,这丫头怕不是在戏弄自己。他猛地一下起身:“你这样又是何必?”吴勉向那公子哥瞪了一眼,同月牙儿冷冷道:“这样的人,我奉劝你还是离远一点。”锦衣公子竟然笑出了声。月牙儿回头朝那人吼道:“行啦!柳姐姐,你别笑了!”柳见青闻言,更是笑弯了腰。等她终于笑够了,才起身,缓缓过来。她从灯架上拿了一盏灯,明晃晃地照着自己的脸:“这位哥儿,你瞧清楚了再骂。”橘黄色光线,自灯盏透出来,照亮她柔和的五官轮廓,和她耳垂上的耳洞。吴勉定眼一看,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竟然是个女子。任谁遭遇这么一场闹剧,一定不是欣喜的。他只觉脸烫的厉害,又羞又急,强撑着一张冷脸:“我走了。”话音方落,吴勉快步走出了茶肆。很快,他瞧见自己的影子之后,紧紧跟着一条小尾巴。是月牙儿的影子。他忽然涌现出久违的孩子气,故意朝人多的地方走。来来回回绕了几道弯儿,那影子还跟在后头,被灯火照得很长。吴勉驻足,冷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月牙儿快步向前,转了一圈,笑盈盈看他:“我错了。”“莫名其妙。”“真的,我错了。”吴勉抬脚往前走,月牙儿围着他转,左一个“我错了”,右一个“哥哥别恼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吴勉拿出了囊萤映雪的定力,对她视而不见。月牙儿本是倒着走的,后头忽然冲出两三个玩球的小孩子,眼瞧就要撞上——吴勉忽然捉住她的手,往后一拉。孩童的嬉闹声远了,唯有指尖的温热,愈发清晰。离得这样近,吴勉甚至可以嗅见她的女儿香。两颗心,怦怦作跳。他像给针刺了一下,慌慌张张松开手,回身走向来时路。这一回,他的身影之后,却不见小跟班。走了几步,吴勉忍不住回首,瞧见月牙儿竟在夫子庙前站定,朝他一笑,而后她径直往夫子庙里去。鬼使神差的,他也踏进了夫子庙的院门。说是夫子庙,其实也不确然。这一处庙宇紧挨着贡院、官学、孔祠,中有一座殿宇,专门供奉着掌管士人功名禄位的文昌帝君。这样独天得厚的位置,几乎每一个试图走科举路的读书人,都会来这里拜一拜,期望春试能有一个好成绩。学子们敬的香,彻夜不熄,整个殿宇都弥漫着一股香火味。想要拜文昌帝君,是要排队的。月牙儿等候在一旁,见有领着孩子来拜神的妇人,手中挎一个竹篮,里面摆着时令鲜花、一捆小葱、一把芹菜、一串肉粽,不由得好奇问:“这可有什么讲究?”妇人见她是一个小姑娘,便不厌其烦的同她解释。原来葱谐音“聪”,象征聪明;芹谐音“勤”,表示勤奋好学;而肉粽有一个“粽”字,说明一能高中状元。这些都是拜文昌帝君的祭品。月牙儿还从没听说过这个,转身看见吴勉,轻声笑起来,凑过去问他:“你带着粽子来拜过文昌帝君吗?”“没有。”月牙儿点点头:“我改日给你包一篮碱水蛋黄肉粽,用那种可以流沙的蛋黄包在掺了肉糜的糯米里,用粽叶一捆,上锅蒸得喷香喷香!没人不喜欢,这文昌帝君要是个馋嘴的,也定然会给你开后门。”听她这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吴勉情不自禁地弯一弯嘴角。“对嘛,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就该多笑!”月牙儿抚掌道。她一说,吴勉就不笑了。真是不可爱。月牙儿心想,拉着吴勉一同去拜文昌帝君。吴勉拗不过她,两人等了一会儿,并肩在神像前跪下。月牙儿阖上眼眸,心中默念:若天上真有神明,一愿她两世的亲人健康平安、二愿吴勉能够科举高中、三愿……她偷偷将眼睁了一条小缝,去看身边的吴勉。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但愿神明不要觉得她啰嗦。拜完神,两人买了一盏灯,往杏花巷走。一步一步地,远了灯火繁华。明月伴清风,照着两人身影成双。月牙儿忽然问:“你向神明许了什么愿?”“说破了,不灵。”“好吧,你许了几个愿?”“一个。”“只一个?”月牙儿絮絮叨叨:“哎呀,你该多许几个。若神明真听见了,他老人家还能挑一挑,说不定,大发慈悲就让你的愿望全成真了呢!”吴勉忽然驻足,神色郑重:“一个足矣。”月牙儿望着他,忽然觉得脸一烫,不敢再问下去。一盏灯的微光,照亮去路。两相无言,直到瞧见月色下的杏花树。“这些时日,我大概会在家专攻文章。”吴勉手握灯柄,一身清冷的月光:“你要是有事,就来找我。”月牙儿背过身去,用脚尖踩一踩他的影子:“哦。”“你什么时候考?”“从二月一直到四月,先考县试,再考府试、院试。”“你……别忘了吃饭。”吴勉勾了勾唇角:“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加油。”月牙儿现在简直听不得“加油”这两字,立刻往前打开门上锁。门锁一开,她听见吴勉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你的店也要开了,你要加油啊。”月牙儿嗔他一眼,轻轻合上门,动作很慢很慢。她立在小花园里,瞧见屋前屋后的杏花树。月牙儿心想: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开花?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勉哥儿暂时用功读书去了,勿cue~第33章 海棠糕才到二月, 性子急的杏花就醒了,睡眼惺忪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杏花馆。一道篱笆,缠绕着爬山虎枝叶, 进门是一块小空地,西墙边栽了三两株瘦竹, 紧挨着一个紫藤花棚。花下有两对石桌石椅,质朴有趣。门窗帘换上了洗净的白纱, 看着就敞亮。打起潇湘竹门帘, 小店的摆设尽收眼底。四五张新漆了黑漆的桌儿,疏落有致的摆着。最靠里的位置, 是一道半月门,竟然将厨房露了出来。灶台上盖一块长木板,上摆蒸笼、小锅、调料、油醋瓶,齐齐整整,很干净。月牙儿在案板上剁蒜蓉, 叮叮当当响。锅中油烧热,往蒜蓉上一浇, 清香四溢。这时煮锅里馄饨已浮起来, 一个个打着转,月牙儿将馄饨捞在碗里, 舀一大勺老母鸡煨的高汤,淋上蒜蓉、加小菜末。“记清了吗?以后就这样煮,让主顾看得明明白白的。”一个肚子浑圆的中年男子笑着点头:“萧姑娘,放心, 记住了。”月牙儿又让他照做一边,见他手法娴熟,不由得暗自点头。这人是于老板介绍过来的,姓梁,说是曾在一家老茶店当了三年的掌案师傅,一身的姿态加上油烟味,走出去别人就知道他是个厨子,便叫他梁厨。这几天月牙儿面试过梁厨等人后,便手把手教他们一些规矩。她的杏花馆,和旁的食肆、茶店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别人家的店,厨房都是藏在紧后头,固然有为油烟考虑的因素,但她去参观的那几家,见到的无不是狭小厨房厚厚一层黑油,看着就倒胃口,也难怪要藏起来。考虑到自己开的是小吃店,对于因产生油烟的爆炒需求较少,月牙儿便大胆的将原先厨房的墙拆了,在店内设置了一个半开式厨房。当然,她在店后靠左的位置也留了一间小厨房,两相结合,看起来感官也好。因为经费充足,她不仅找了一个梁厨,还有一个帮厨以及两个茶博士,似乎都是梁厨老家那一带的人,手脚麻利,一到杏花馆就洗了抹布,将桌子椅子擦的干干净净。月牙儿拿出一张菜单,招手要梁厨等人过来瞧。“我干了这些年掌案师傅,没瞧见谁家有这么漂亮的菜单呢。”梁厨看着菜单,感慨道。如今的茶肆酒楼,点单所用大多是报菜名和木牌单相结合。一是要求茶博士将自己家卖什么东西记得清清楚楚,二是在柜台后面的墙上,挂满菜名小木牌,上刻着价目与菜色。月牙儿也定做了一批价目小木牌,但她觉得要求茶博士记熟菜色,时间成本过于高。她给这几人的培训时间还不到八天呢,哪有那么快就将杏花馆的点心背得利利索索?杏花馆卖些什么,她也想了许久,最后决定将提供的食物分成三部分,工工整整的抄在精心排版、还有小画的菜单上。第一部 分是糕点,诸如桂花糯米糕、定胜糕、马蹄糕……其二是小吃,像绉纱馄饨、美龄粥、小笼包之类的;还有一样是茶,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月牙儿因为精力有限,在茶叶的货源上,并没有细心去寻,因此能提供的茶种类并不多,只有绿茶、红茶,还有一味果茶。她倒是想做奶茶,只是现在可以用的水牛奶太少,还得紧着点心用。在货源扩宽之前,实在不好直接做奶茶出售,只能将这个计划先搁置,再徐徐图之。反正,她的店是小吃店,又不是茶店。“诸位的本领,我是知道的,既然来了咱们杏花馆,以后就一起努力。只要经营状况好,我月月给你们发奖金。”月牙儿讲解完规矩,同几人道。梁厨奉承道:“姑娘小小年纪,手艺好,又会经营,我们一定好好跟着你做事。”余下几人也纷纷附和。见员工们都很有活力,月牙儿心情也舒畅起来。这时候鲁大妞来了,满脸喜气道:“姑娘,我爹去他原先的东家那里问了,说大泽乡真有一个人家,家都养着六七头牛呢。”“我爹一听这消息,立刻动身去找,才给我回了消息。说姑娘出的价钱,那家人同意了,还帮忙送,但要一月一结账。”月牙儿听见这好消息,脸上有了笑意:“一月一结是应该的,只管让你爹答应下来,我到时自带了钱去同他们签契书。”月牙儿瞥见窗外的天,天清如水。这样好的辰光,索性就将宣传的事也一起办了。她拣了一食盒点心,转身出了门。薛令姜那里,她三日前就登门去过,说了这些天准备开店的事。自幼长在深闺,很少能听见外头这些趣事,薛令姜听月牙儿说得活灵活现,简直当听说书一样,不由得轻笑起来。“好,你想做什么就自己的意思来,时不时同我说一声就好。”“三娘子若有空,不如在花朝那日,亲到杏花馆剪彩?”“剪彩?”薛令姜有些疑惑:“是剪彩胜的意思吗?”月牙儿这才意识到这时还没有剪彩的说法,解释说,是在正式营业前在店外拴一条红带子,只有当主人家用剪子剪短时,主顾才能进去。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薛令姜点点头,略有些遗憾:“我怕是去不成。”她活到如今,只有出嫁那一遭,所坐的花轿在外头的街上走过,尽管有礼法约束,她还是忍不住掀起轿帘一角,偷偷看了一眼。就这样,嫁到赵家后,几个老婆子还拿这说过事,讲她不懂规矩。“你若有空,将杏花馆画下来,送与我看就是了。”薛令姜感伤道。月牙儿见她神情,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妥当,便换了一个话题说了两句,起身告辞。唐可镂那里,她自然也是要登门的。听了杏花馆于花朝日开业的事,唐可镂满口应承下来,说当日一定到,要月牙儿给他留个好位子。除此之外,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提着食盒往二十四桥去。见到柳见青的时候,她正侧卧在一张藤椅上,懒懒支起身子:“倒是稀客呀,你怎么来了?”月牙儿将食盒摆在一旁的几案上:“托姑娘的福,我那小吃店要开业了,送些点心和一张请帖给姑娘。”“这倒新鲜。”柳见青揭开盒盖,瞧见最上面的一碟儿是海棠花形状,却烤至焦糖色,不由得好奇道:“这是什么点心,我竟没见过。”“这是海棠糕。”月牙儿将那碟儿点心拿出来,递了双筷子给她:“姑娘试一试。”柳见青夹了一筷,端详着这点心,只见这海棠糕的样子很好看,上面撒着五色果丝、瓜仁与芝麻。她小口咬下,海棠糕表面的饴糖被烤得焦焦的,咬一口,竟牵扯出蜜浆色糖丝。外层面粉酥脆,口感微硬,内馅却万分柔软。细腻的豆沙,入口微粉,甜而不腻。“倒是比寻常茶肆的点心强。”她吃了三口,才放下筷子。一边倒茶的小丫头看着稀奇,要知道寻常的甜点,柳见青至多吃一口的。不过——小丫头眼光瞟啊瞟,盯住那碟儿海棠糕,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嗅见满满的甜香。她也好想吃一口呀。月牙儿接过茶,道了声谢,笑盈盈看着柳见青:“我这杏花馆,定在花朝节那日开业,姑娘有没有兴致来剪彩?”她将剪彩的含义同柳见青又说了一遍。听完,柳见青嚷嚷道:“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打量着让我给你去拉人气?”“姑娘这双眼,什么事看不穿呢?”柳见青起身,揭开一层盒盖,看一看里面的点心,叫小丫头把食盒抱走。“你这什么‘剪彩’,听着也有趣。我记着了,有空就去看看热闹。”回到家,月牙儿终于有空将堂厅里堆的杂物理一理。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想着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到花朝节前夕,月牙儿踩在小凳上,将买来的红带子系在门边。杏花馆的招牌已经挂上了,蒙着一层红布,只等揭幕。她望一望暮色里的杏花馆,很是感慨。心想,我终于有了一家自己的小店。明日,就是新的起点了。偏偏这个时候,梁厨并其他三人围了过来,梁厨依然是一张笑脸,但说出的话却不那么让人开心。“萧姑娘,有另一家店请我们过去做事,每人还多给一两银子呢!你看,这原来议定的价钱,是不是要提一提。”月牙儿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说好了,我给你五两银一个月,其他人三两。这个价钱,就是同大茶馆去比,也算公道了!”梁厨耸了耸肩:“呵,那要是这样,别的店愿意高价请我们去,姑娘可别怪罪。”几人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要不就再加一两,要不我们就走。”月牙儿回身,冷冷的看着他们,好一会儿没说话。酒楼茶肆的雇工有雇工的规矩,不像买奴仆、或者雇长工是签了身契的,多半是口头之约。月牙儿当时就有些顾虑,但听于云雾说办酒楼的都是这样做,只好顺应大流。可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明天就要开业了,现在这些人却和月牙儿说,不加钱就不干。这明摆着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好欺负,想多占便宜啊!等这几人七嘴八舌发表完议论,静了一会儿,她才冷笑道:“真是好谋算,竟然威胁起我来。”梁厨说:“萧姑娘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嘛,你情我愿的事。”月牙儿凛声道:“我这个人,不惹事,也不怕事!真以为没了你们,我这店就开不成了?”“既然这样说,那诸位请回吧,我这小庙还真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梁厨见她这语气,怒火中烧:“嘿,给脸还不要脸了,咱们走,就小破店能开得成才有鬼了!”说完,转身就走。日影西沉,满地斜阳里,月牙儿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杏花馆。明日就要开业了,她该怎么办呢?第34章 春日限定灌汤烧麦【加更】天蒙蒙亮, 一顶肩舆行在小巷里。袁举人坐在肩舆上,隐约瞧见了前方的杏花树,不禁打了个哈欠。这家杏花馆开业的请帖, 是唐可镂转交给他的,这死老头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因为他终于抢在袁举人之前发掘了一家美食店,那神情看着就讨嫌。原本这请帖, 袁举人是想扔了的, 但想到肉松小贝的美味,又很纠结。那萧美人每次做的点心, 都是新花样,又好看又好吃。这次她自己开一家小吃店,随便一想就知道定然有许多新点心。这样一想,还是去看看吧。袁举人只怕碰见唐可镂,因为他之前向唐可镂放话, 说自己才不会去这种新开的小店吃东西。若真让他撞见了自己,那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