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诜眼中一亮:“等我长大了,也要做像父皇一样的将军。”王睆被他小小年纪的志向给惊到了,连忙附身问道:“你真这样想?不怕痛不怕死?”“皇伯伯不怕,父王也不怕,我们氐族的男孩子都不会怕的!”苻诜气势满满地对着王睆说道,“皇伯伯十三岁就被封为了龙骧将军,还和厉王一起打败了姚襄,我和他们比起来,还差很多呢!”王睆笑了笑,没想到这孩子在宫里知道了不少故事,还立下了如此雄伟的志向,真是有些叫人感慨。“母亲是不愿意吗?”苻诜见王睆并不是很积极地回应他,接着问道。“嗯……没有。”王睆支支吾吾,苻诜的身上到底还是流着氐人的血,不畏战不畏死的性子像极了他的前辈们。说实话,没有哪个母亲会乐意自己的孩子每天在血海中搏斗,但是,还是不要打击他的志向了。“那以你现在的水平,你可以打得过几个人?”王睆看着他的小身板问道。苻诜像领了重要使命一般,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母妃!”王睆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有着一副视安定社稷为己任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抚摸着苻诜棕黑细软的头发,说道:“母妃有你父王保护,你能保护好自己就好了!”苻诜严肃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依然驾着那匹红棕胡马的苻融抽出腰间的佩剑,他举起它直对南面,这把重新打磨的光亮无比的宝剑映着阳光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若说城上最耀眼的是如今的大秦皇帝,那城下,以至于离开长安,苻融便是其中最夺目的光芒。他身后的的张蚝、慕容垂等人,也都身着铁甲,举剑同势。苻坚最后也一并举起那把神术,他的眼中充满期许,朗声宣布道:“轩辕,大圣也,其仁若天,其智若神,犹随不顺者从而征之,居无常所,以兵为卫,故能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率从。今天下垂平,惟东南未殄。朕忝荷大业,巨责攸归,岂敢优游卒岁,不建大同之业!每思桓温之寇也,江东不可不灭。今有劲卒百万,文武如林,鼓行而摧遗晋,若商风之陨秋箨。朕今命蛮夷以攻其内,精甲劲兵以攻其外,内外如此,举必克之!”城下苻融领头高呼“天王万岁”,一时间气势恢宏,乃是长安城数百年未见之盛景。“臣弟必为皇兄建一通四海不世功勋竭尽全力,为天下苍生解忧!”苻融拱手对着苻坚一拜,他隐约能看到苻坚欣喜肯定的眼神,人群中矗立的“秦”字大旗在风的吹鼓下振振有声,亦为这壮阔的场面增添了更多的气势。“博休!启程吧!”苻坚笑道,“朕在长安城等着你的好消息,到时朕与你相聚建康,揽尽天下有才之士,再创前汉盛世图景!”苻融调转码头,浩浩荡荡的大军有秩序地随着他朝城外开去,沿街的百姓打开门窗凑上前来观望,苻融也激动的向积极送别的百姓挥手致意。带到全部兵马离开长安,竟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热闹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平淡起来,王睆也不再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望,她默默坐在那棵槐树下,仰望着树上已经零星开放的槐花,“再等等,结的多一些了就可以做了槐花饼,在随军的路上悄悄给他尝尝了。”王睆自顾自想着。“母妃是想父王了吗?”苻诜不知道从何处探出头来,瞪着大眼睛看着她。王睆哭笑不得,必然是想的,但是告诉小孩子这些事,难道让他安慰自己吗。苻诜见她只是看着自己没有回应,小碎步蹭到了王睆的身前:“母妃若是孤单,可以叫诜儿来陪着!”王睆心里笑着,苻诜这孩子虽然长得不是那么像苻融,但是哄人的水平倒挺随他的。“诜儿,你想知道树上那些花儿是什么味道的吗?”她就像第一次问苻融那样问他。苻诜点点头:“想,但是并不想让这些花儿被毁掉。”“但是它被做成吃的也是一种价值啊,怎么能说是毁掉呢?”王睆垂头看着他。苻诜似懂非懂:“我还是觉得它们开在树上最好看,它就是给我们欣赏的东西,还是不要承担被吃的价值了。”王睆倏忽间觉得苻诜在劝自己不要走,自己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既不能上场杀敌,又不能背后筹划,一旦一同去了,面对无情的刀剑,只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结果了,留在这里等着苻融回来再继续美好的生活就足矣了。你们都这么想的吗,王睆有些诧异,但是一切她都已经同张夫人商议好了,心意已决,若是胜了就给苻融一个惊喜,若是败了就随他同亡。王睆起身朝着大门走去,他以为苻融会和说的一样在门前特设侍卫禁止她出入,索性提前试探一下情况。然而当她走到门口,然后自由的走到门外,看到空荡荡的大街时,她向着宫阙的方向看去,大道的尽头便是她进宫的位置。一些看似很遥远的事情,恍然间好像变得触手可及。张夫人已经替她在宫中备好了所需之物,待到苻坚亲征的前夜,张夫人派人传来消息,她就能借着送别张夫人的名义了无牵挂的来到禁宫,然后随着圣驾一齐离开长安。第五十一章 离京转眼已是初夏时节,然而正是在这万物生长繁茂的季节里,上林苑的竹子却一夜之间全部凋死,洛阳也传来忽然地陷死伤十数人的惨案,长安城的百姓听闻这些预兆,加之近日来往频繁的凉州之兵进进出出,大家也都是人心惶惶。传闻长安城郊闹鬼神之说,远看是水的池塘近看却是满满的北府之军,更是惹得不少人连夜举家迁徙往北方去。苻融的消息并不会直接传到王睆的耳朵里,苻诜十分机灵,每每在宫中学习,如若有机会遇到苻坚,总是对着他一番展现,然后趁机向苻坚询问苻融的情况。如此一来,苻坚与苻诜感情胜似父子,苻坚也屡屡在诸皇子面前赞扬他。听闻苻融即将前往寿春,苻坚也下旨命诸州县上缴马匹,但凡有十人就需选一人出来参战,若是有良家子年纪在十二以下且武艺骁勇,有雄才大略者,都拜羽林郎,一同参军南伐。苻诜在苻坚宫中学习的时日多,苻融在家同他相处的时间少,他常常觉得苻坚才是他的父亲,当苻坚告诉他自己要领兵出征,去寿春与苻融汇合之时,苻诜竟有些舍不得他了。苻诜没想过母亲有要随张夫人走的打算。王睆这几日只整理了些重要之物,也没有引起府里其他人的注意,苻诜一脸难过的回到家中,立马就把白天苻坚同他说的给吐了出来。“陛下要亲征了?”虽然王睆知道这件事也快要发生了,但是听到苻诜忽然说起来的时候,依然有些惊讶。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紧张的心情,不让苻诜看出破绽,“那陛下告诉过你,你父王到哪了吗?”苻诜眼中都是肯定的眼神,“陛下说,预备在寿春与父王见面。”“寿春……”王睆也不知道寿春具体在哪,隐约记得这个地方一百年前似乎发生过很大的战争,也是楚国被秦国逼到的最后的国都,“陛下有说,他这一路打的顺利吗?”“听说在襄阳有些困难,但是陛下已经让姚将军和慕容将军去平定了……至于父王那,似乎一切顺利?”苻诜是从苻坚口中探出的一些消息,整理一番,还是缺这少那,不成系统。但是毋庸置疑,王睆要离开的日子近了。她即刻入宫找了张夫人,恰巧苻坚刚刚找过她谈及出征之事,原来离京之日,就在明日。她看着天黑后还伏在桌前学习的苻诜,不忍打搅,原来临到走时,还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窗楹前的他点着灯,小小的脑袋埋在比他还大的书中,唯有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神,就像苻融处理政务时一般认真。他还不知道,待到明日,整个府上只会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父王在前线打拼,而她的决意母妃隐瞒姓名一同寻他。这是不是对一个八岁的孩子太残忍了些……王睆看着她,眼眶湿润,再看下去,王睆觉得自己的意志会被动摇,能够苟且偷生,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忘不掉的情爱和抛不下的执念。她抹了抹眼,还是选择转身离去。她彻夜未眠,只给苻诜留下一封信,等到天光乍现时便拢上衣袍,打扮成宫人模样,乘上张夫人为她备好的车驾便进了宫。“你真的确定了……” 张夫人见到她的那一刻依然在问她有无后悔之意。王睆点点头,不敢去看张夫人忧虑的眼神:“从此刻起,我就是随侍你的宫人。”“可是陛下认得你的样貌……”张夫人还没说完担忧,王睆就掏出了刚准备好的面纱。“陛下若是问起,就说我近日水土不适,面生疮皰,怕吓着陛下和娘娘,故用纱覆面。”张夫人点点头,“走吧,陛下已经在城外集合军队了,我们的车马随后就行。”数十万军声隐隐响彻在宫城内外,王睆和张夫人同乘一车,她缓缓掀开车帘,眼看着车驾轻而易举的驶出长安,前后长似千里的战旗完全看不到尽头。回望高耸的城墙,想到府中应当还不明真相的苻诜,心中又是一番酸楚。上一次从这门中出去,是苻融亲自带她去的泾阳,欢愉的气氛萦绕在自己周围,似乎都可以叫喊着秋日胜春朝。时隔半载,再从此门出,心态完全不一样了。张夫人见她愁容满面,握着她的双手安慰道:“这不是离开了长安,就快要和你的殿下见面了吗。”王睆咬着唇点点头,不过数月,等陛下和苻融相会于寿春之时,自己一定就能见到他了。她放下车帘,静静等待着那一天。初出长安的数月,苻坚都急于行军,无暇顾及自己还带了张夫人出门,最多也就晚上休憩之时说说闲话。大家也都是睡醒了赶路,天黑了休憩,乏味至极,待到大军行到项城的时候,苻坚才在此驻扎,许了大家休息的机会,他自己也才得空来到张夫人的寝处。“陛下怎么来了?”张夫人对苻坚的忽然拜访有些惊讶,王睆更是惶恐,匆忙寻了面纱挂在脸上,低着脑袋杵在张夫人身后。苻坚笑着摆摆手:“今日大军稍作歇息,朕得空来见见你!”,说着便上前将张夫人揽入怀中。“你们都下去吧。”苻坚冲着一屋子的下人说道,他的眼神扫过王睆的时候,不经好奇地问道,“这个宫女看着脸生,何故以纱遮面?”王睆听到苻坚问到自己,吓得一身冷汗,乖乖站在那里不敢瞎动,等着张夫人替她圆话。“她也是妾身边的宫人,这次出行水土不服,脸上长了东西,怕惊了陛下,妾便让她带着面纱了。”张夫人朝苻坚笑笑,示意他无需在意,苻坚也被她这柔情似水的笑容所打动,挥手便让王睆出去,一把将张夫人抱于胡床之上亲昵。王睆退出寝屋,合上门窗,这才长舒一口气,不得不感叹苻坚到底是君王,这过人警觉之意真是叫人折服。她孤身站在门外听到屋内传来二人的打闹与甜言,不知是羡慕他们还是感怀自己,泪水悄然滴落在衣襟上。一阵凉风扑面,草木作响,秋天已悄然至。第五十二章 项城“陛下!”王睆守在张夫人的寝屋之外,院外风风火火冲来了一名打扮不似苻坚侍从之人,他满面风霜,衣裳也被汗水浸的透湿,扯着嗓子在门外喊道。“陛下在屋内休息,你还是先回去吧。”王睆怕惊扰了苻坚与张夫人,连忙上前止住了他。大概是经过了很长的跋涉,那人的脸都热的通红,严肃又慌张地回复王睆:“麻烦这位姑娘帮臣进去通报一声吧,阳平公有急书给陛下!”王睆听到是苻融的书信,眼里一阵惶恐,但想到自己如今只是张夫人一个宫人,直接问他反而显得唐突惹人怀疑,本来想顺便一问苻融近况的她强行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只是应了他的话,上前去敲房门。屋内隐约可闻的嬉闹声戛然而止,不久后传来苻坚严肃的一句“进来吧”。王睆推门随那人一同进去,苻坚显然是情急之下匆忙整理好的衣冠,松散的发髻还歪斜在头顶,即使如此,他处理起政事时的严厉的颜色能把这些容貌上的细节全都给掩盖住,只叫人大气不敢出。“陛下,阳平公已经攻克寿春,并附书信一封遣臣即刻送来!”那人从衣带中掏出封好的书信捧上前去,王睆尽力瞥到信封上“陛下亲启”四个大字,那是苻融的字迹,自己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她仰着脑袋胆怯地往苻坚手中的书信上窥探,看到整页隽秀的字迹,她脑海中不禁想象到苻融在案前执笔时的画面。“贼少易俘,但惧其越逸,宜速进众军,掎禽贼帅。”王睆探头的动静有些太大,苻坚警觉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惶恐地又缩了回去,并没有看到之后还写了什么。苻坚看罢,面露欣慰的笑容,合上书信,抬手却将这封书信扔进了身侧的炭盆中,眼看着它化作一坛灰烬。王睆眼睁睁看着那些字迹顷刻间被大火吞灭,甚至想扑上前去把东西拿出来,陛下不要可以,对于这个见不到的心上人,所有有关他的消息她都视为珍宝。“博休真是朕之臂膀啊!”苻坚笑着抚掌,转头对身侧的张夫人说道,“他已经攻克了寿春,如今贼人甚少,朕决意先领八千骑前往协助,直接把他们一举歼灭!”张夫人不做回答,只是冲他莞尔一笑,随意苻坚指挥。“朕想带你一同去。”苻坚也不顾苻融派来的人还在面前,先同张夫人说了起来。“陛下往何处,妾自当跟随。”张夫人的笑与其称是一种顺从,更不如说是万分的无奈,陛下离开了,自己一人守在项城,四周皆是将士兵甲,她又如何呆的下去。苻坚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一脸满意:“只是此行匆忙,恐怕要劳累你了。”,看到张夫人不介意地摇摇头,这才对着苻融的来使道:“你立刻回去同阳平公说,朕这就领八千骑亲往,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泄露万分!敢有违令言者,朕拔了他的舌头!”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苻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他侧头朝着王睆投去了一个凶狠的眼神,示意此条对她也是一样存在。王睆自然知道苻坚的意思,她自然是不会说出去坏事,只是此时的她倒没有被苻坚威胁的眼神给吓到,她放心的很,这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除了张夫人,无一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苻坚带领八千骑往寿春之事十分匆忙,苻融来使离去后,他即刻命令张夫人清理简单的行囊,自己也策马疾驰至军中,亲选了八千将士,将剩下几十万大军按在项城不动。翌日清晨,苻坚便一身轻甲御马于八千阵前,飒飒秋风吹拂着他的深褐色的碎发,张夫人和王睆也是头一次见到苻坚这般打扮,一切都包裹在盔甲之中只能见到五官的苻坚看起来格外俊朗,他的面容之上只见对寿春大捷的欣喜与一举克灭敌军的期待。张夫人并不很会骑马,苻坚便让她的车驾早一个时辰出行,自己集结完的骑兵皆是骁勇善战之人,不出多时就能追赶上来。项城不比长安与邺城,其城池不大,苻坚的六十万戎卒甚至都无法进城安置,只有二十七万骑兵勉强入内。张夫人同王睆及苻坚派来的数十侍卫一同先出项城,连绵不断的军营便映入眼帘,不知道行进了多久才看到了尽头。王睆今日十分兴奋,昨日听到苻融打了胜仗的消息她就激动不已,拉着张夫人的手迟迟不肯睡下,她为今日的出行与即刻就能见到苻融满怀希望,连走路都恨不得迎风而舞。张夫人也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等到了寿春,见到了阳平公,你就和他相认吗?”张夫人所问也确实是她所纠结的,在寿春渡河之前,她只要是跟着张夫人,肯定是有机会和苻融有见面之机的,只是还未战胜自己就和苻融亲近……她惶恐苻融因为她的到来徒增挂念,打扰了他的作战心情,误了大事,但是自己已经数月未见到他了,再见却不能相认,只能隐隐躲在人后窥探心爱之人,到底是极其折磨内心的一件事。“想,也不想。”她缓缓答道,不似开始时那般兴奋了。“就像我答应陛下同来时想的那样纠结。”张夫人似乎很有经验。王睆有些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每次见到她答应苻坚,都是温柔而顺从的,她每每给苻坚投去的嫣然笑意,叫人见了都心中安稳。“我答应陛下来的时候也想过很多,也想过拒绝他。”张夫人娓娓道来,“如果陛下胜了,功劳是他的,我就是他喜悦之余多添的花,但是若是笔下败了,我恐怕就要担山红颜祸水的名头遗留万年。”“可是……每次见你都答应的很乐意。”王睆问道。张夫人露齿一笑:“是啊,我爱他胜过自己背上骂名,只要能是他舒适的事情,我就乐意陪着他。”王睆沉默了许久,点点头,但是神色却低落起来:“让他舒适的事情……”,她又想了想,最终说出口来,他并不希望我来,所以我还是不要提前和他相认了。”第五十三章 再见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虽然有着数十精良的护卫萦绕在身侧,但张夫人和王睆也是一阵紧张,苻坚临走前赠予她一把金刀防身,如今张夫人更是将金刀紧紧攒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苻坚不让人言说自己前往寿春之时,所以即使是一同随他来的骑兵,也只是见着面时叫一声“郎君”而已,不敢轻易在外称呼陛下。马车不知为何逐渐行进的慢了,张夫人恐有异样,正欲掀帘查看,一把剑却轻轻撩开了车帘。张夫人惶恐地惊呼一声,抽出自己的短刀就准备刺出去,与她对坐的王睆却看到窗外那人是苻坚,匆忙按下了张夫人的动作。“夫人,是陛下……”张夫人一惊,侧头看出窗外,苻坚正朝她轻轻一笑,收回了自己挑帘的宝剑。“陛……郎君何故戏弄妾!”张夫人着实被吓得不轻,假装恼怒地朝苻坚质问道。苻坚尴尬地道歉:“许久未见,想要找个新鲜的方式再见夫人,没料到吓到你了,是吾疏忽了。”张夫人瞥了一眼他,放下帘子不再理睬,王睆唯恐她和苻坚这个时候闹不愉快,连忙劝道:“陛下也是好意,你就不要和他置气了!”张夫人严肃的表情瞬间消散不见,看着认真劝和的王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和他怎么可能真的闹不和啊,只是一时怨气罢了。”张夫人笑着把她搂了过来,“等你和阳平公到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像这样的,随意闹闹但不认真了。”王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间很羡慕他们俩的关系,自己和苻融,嗯……还像小孩子一样,一闹别扭还要吵到苻坚面前去。寿春连绵的营帐映入了她们的眼帘,苻融的兵卒经历了连月的战争,皆有些疲惫之意,和苻坚带出来的那一支凑出来的军队相比竟显得毫无生机。“皇兄。”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王睆尚坐在车内,就听到外面传来苻融参见苻坚的声音。已经是半年没有听闻其声了,王睆连忙掀起车帘向外望去,苻融驾马停在苻坚面前,临别时那一身光亮到刺目的明光铠如今布满划痕,就如同在战场上被刀剑打磨过一道。他昔日白净的脸颊上也新添了几道浅伤,远远望去还是一道红褐色的印记,显然没有好全。王睆心上一痛,不敢去想苻融身上会有的伤痕。可是明明看到他时心中隐隐作痛,她也不忍心放下帘子不看为罢,她仔仔细细地把马上的苻融打量了个遍,他的腿上似乎缠着一圈带血的纱布,布条的末梢迎着寒风肆意乱舞。或许就是如此纠结的感情。即使看到这一切时心中会难过,但是对他的爱始终胜过了这些痛苦的感受,她依然似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看向他,把他身上的每一处新添的血痕都放进心中,把他如今的模样镌刻在脑海里,丝毫没有挪去自己目光的想法。她听见苻坚问候起苻融身上的伤处,伸手替苻融抹去脸上伤口中溢出血痕,苻融显然是有些痛,猛地一下缩回了身子。她也想伸手做这些,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兄弟的安抚与妻子的安抚显然是不同的,可是理智涌上心头,为了不打扰苻融此刻的心境,她还是只能默默躲在帘后,以自己柔和目光给他一些虚无的安慰。苻坚见着他便是笑容满面,笑声传荡在人群之间,苻融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大抵是请苻坚同他一起往帐内商议,苻坚答应了他,转马却往张夫人的车驾这边来。王睆匆忙戴起面纱,扶着张夫人下马拜见苻坚,苻坚上前笑盈盈地揽过张夫人。“一路辛苦你了,博休今日备了些许南方汉人的饭菜迎接,朕带你一同去尝尝。”苻坚大抵也是饿了,往营帐中的步伐一步更比一步大,生怕晚了就吃不上似的。王睆跟随他们一同走入帐内,苻融早已在帐前等候,见到昔日宫中故人,也是冲张夫人一笑。王睆就跟着张夫人同苻融侧身而过,她不敢过度转头看他,若是真的同他有对视的那一瞬,光凭眼神的交流,苻融定然能认出她来。她从他身边过的时候,只是侧着头,眼神却恨不得飘到苻融身上去,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若是平日,她定然会扑到他的面前,在他怀中依偎,说着些害臊的情话。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在一个见之则心动的人面前表现的如此冷淡,幸好有着面纱的遮挡,她脸上不知是因再见而喜悦的笑还是心疼不已的愁没有让一个人看见,否则这掩盖不住的感情一定会惹得他注意的。苻坚落座之后,苻融与张蚝等其余将领也都坐了下来,苻融先举杯朝苻坚敬道:“臣弟陋室,难为陛下了,明日淝水一战在即,今日就以茶代酒略表敬意了!”,说罢,他便将杯中茶水一干而尽。苻坚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营帐之中:“屋室简陋不足为怪,就是这满桌南方的菜式到底是比我们北方的精致,朕倒是头一回见。”苻融笑道:“江左的龙骧将军胡彬派了不少人来攻,如今都被臣弟一一抓获,其中不乏南方的厨子,臣弟知晓陛下一路劳累必然是饿了,便让人看着他们做了这一出。”苻坚高兴地捶了捶桌子:“到底是博休知我!”,说罢便拿起筷子一一品尝。“夫人,你也吃。”苻坚笑着对张夫人说道,张夫人这才举筷一试,她也没去过南边,这一顿也是吃个新奇。王睆侍在她身侧,自然是没机会吃到苻融亲自准备的这一顿美味,心中到底是有一份可惜的意思。她站在高位,眼神直勾勾地就停在苻融的身上,看着他在座下吃的愉快,自己也算是得到了一份慰藉,眼里不自觉地滑落下眼泪。而苻融始终没有注意到张夫人身边这个小侍女的异常,或许他是昔日被满长安城的姑娘所仰慕的,如此关怀的眼神他早就见怪不怪了。王睆即使是被面纱遮挡了大半个脸,但眼中也满满都是对他的情谊,时而落泪,时而欣慰,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还会假装不经意地瞥上他几眼,她数次想要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抬起颤抖的双手触碰他的脸颊,但每每举起半分却又放下了。第五十四章 淝水翌日清晨,苻坚与苻融便携手共往寿春城头远望。十一月的淮南不同于北方的冷,那股沁入骨髓的阴冷让人即使穿着棉衣锦袍也觉得难抵寒意,城头上的风格外的大,苻融的脸被刺的生疼,时不时还要用手暖一下脸上的伤痕。寒风吹动,不远处八公山上凋零的枯草也随风飘摇,苻坚远望着对岸晋军井然有序地陈着队列,倏忽间不知是被冷到了还是心生畏惧,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那山上,难不成还埋伏着晋军?”苻坚握着苻融的手急切地问道。苻融定眼看了许久,清晨的云雾尚缭绕在山间,他也看不清对岸的情状:“陛下,即使有,我们这数十万大军以及陛下尚在项城留守的戍卒也是远超他们的。”苻坚这才犹犹豫豫地点了头:“这里风冷,我们还是先下去吧,看看我们这边整合的如何了。”两人回头看向寿春城内的秦军,大抵是经过了连日的征伐与赶路,虽然也是按部就班地在集合,但和晋军相比总是差一分活力。不过满眼黑压压一片看过去,即使毫无生机,气势也是摆在面前不容小觑的。“博休。”苻坚紧紧握住了苻融的双手,眸子直愣愣同苻融的眸子对上,“此战就依仗你了。”苻融颔首以回应苻坚:“臣弟一定不负皇兄所望。”苻坚满意的点点头,松开了手,苻融就像一只轻盈的兔子一般迅速从城墙上跑了下去,流利地翻身上马,一溜烟地窜进了大军之中,苻坚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松下了一口气。苻坚晨起的时候并没有叫醒张夫人,待到两军已经预备交战隔水喊话的时候,营帐外连绵不绝的喧闹声才把张夫人和王睆惊醒,一番梳妆过后,王睆扶着张夫人去大帐之中寻苻坚的身影时,这才发现秦军已经列阵河畔,兵戟高举,准备拼个你死我活了。“爱妃,你看着阵势。”苻坚幽幽地从帐中走了出来,指向战场的方向,“博休举着大秦的旗帜立在那呢!”其实张夫人并没有特别的兴趣看战场,苻坚说道苻融站在那的时候,王睆却是恨不得登上城墙把他看个清楚,她探头探脑地跟在张夫人身后,苻坚看到他的模样竟笑道:“爱妃的宫女倒是比爱妃积极,怕是想等着回去以后你给她赐一个英勇的将士吧。”张夫人尴尬地回应一笑:“陛下说笑了,她……”苻坚伸手抚住她的嘴:“好了,别说了,朕都答应。今日大军都去了战场,博休与张蚝也不再,朕私自前来也不方便露面,倒是做了回缩头乌龟,只能在这帐里等着消息了。”苻坚拦着她进了帐中,“起来还未吃过吧,朕这还有不少南方的糕点,你先用吧。”王睆撇撇嘴跟着他们进了帐,果然容貌可以用面纱遮盖,但是迫切思念的眼神却是掩盖不住的,连苻坚都能看出她像是有心上人在战场之中一样……只不过,不是像有,而是的确有。过了不一会,苻融就派人传了消息来,晋人以为两军逼近河水,互不得渡,不如都列阵平地再打,问陛下意如何。苻坚思忖片刻,忽然面露笑意,答道:“你同阳平公说,不如佯退,待到晋军半渡时……”下人即刻会了意,转身出帐奔向苻融处。苻坚顿觉自己这个决策万无一失必胜无疑,笑着将身侧的张夫人揽过:“爱妃,朕此意如何?”张夫人莞尔一笑:“军国大事,陛下决意,妾不敢多言。”苻坚倒也不怪罪她的糖塞之词,一心只同她举茶对饮,营帐内的炭火烧的很足,只要呆在室内,便只能听到骇人的大风将帐子吹得呼呼作响之声,丝毫不觉半分寒意。“南方的冬天到底不如北方爽快,即使打成这样了,朕还是觉得长安最好。”苻坚把茶做酒来喝,营造出一份醉意。苻坚与张夫人伴着外面喊杀喊打的声音一同食过午饭,甚至准备休息片刻时,竟不知道何处传来了阵阵男子的哭声,诡异的很,苻坚恍惚间觉得有些不妙,抓起剑就准备出门远望一下战况,没想外面火急火燎闯来几个盔甲都穿地七零八落的士卒,哭丧着脸迎面撞上了苻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