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武艺过人,平日里对着和峤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但终归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女孩罢了,这样的场面是从未见过的。本在前方开道的墨台突然从前路跑回来,一边后退一边一步步的将方才破译的机关复原,紧张道:“公子,国公府内出了叛徒!通道尽头有埋伏!国公夫人瞧见我了,现在已经有一批人自您院子里的入口进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前有狼后有虎,他们还被困在地道之中,若是让他们攻破了地道,双拳难敌四脚,公子性命岌岌可危。墨台一边摆弄机关,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和峤听了,神色并没有很多变化,唇色有些发白,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微蹙了眉轻声道:“他们准备如此充分,看来是势在必得了。现下只能出城一避了,墨台,将你右手边的阴阳八卦左三右二。”墨台依言去做,右侧石壁上果然露出一条通道,他不由得佩服得看了眼和峤,暗叹公子谋算过人,不论是何境地都不会毫无办法的。和峤低头看了看嘉歆,有些歉疚道:“嘉歆,恐怕不能送你一个人回将军府了。嘉歆摇摇头,心想,月黑风高,山林深处,这不就是剧本里有情人感情急速升温的桥段吗?这会儿听到和峤的话,反而一脸兴奋问道:“和峤哥哥,我们是不是要一起露宿野外了啊?这岂不是二人世界吗?”“那我们是搭木棚住呢?还是住在山洞呀?”正在认真鼓捣机关的墨台不由得一个踉跄,咂了咂嘴不敢说话来展现自己的存在感,以防打扰到嘉歆幻想的二人世界,生怕遭到迁怒。和峤默了默,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轻敲了嘉歆的额头,转移话题道:“嘉歆莫闹,快走罢。”一行人钻进通往城郊的地下通道后,石壁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第34章 盖章初吻城郊外一处桦树林中,和峤嘉歆几人从地下通道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远处的红日被层雾袅袅遮住,一行人脚踩在树枝上的声音惊走了飞鸟。地道狭窄,和峤一路上护着嘉歆,一身粉金白衣变得灰扑扑的,连白皙的脸上也沾了些尘土。嘉歆发现后,笑着抬手伸出一只纤指去抹和峤脸上的灰土,打趣道:“这下变成灰衣公子啦。”她边说着蓦地一顿,看着和峤发白的唇,迟疑道:“和峤哥哥,你怎么了?”正蹲在地上拢着枯叶树枝盖上洞口的墨台闻言,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和峤,这一看立时弹跳起来,指着和峤的背,焦急道:“公子!你中箭了!”嘉歆一惊,探头一看,眼前白衣上是触目惊心的一大摊血迹,白衣尽染,上有一截黑铁箭牢牢的插在和峤的背上,箭尾早已被和峤折断。嘉歆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抓着和峤的手臂,丹唇翕动,语无伦次道:“和峤哥哥,和峤哥哥。回城里去找大夫吧,去将军府,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嘉歆,不要哭。”和峤勉强笑了笑,安抚的拍了拍嘉歆的手,但拒绝之态明显。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背后那人想要置和峤于死地那么简单了,嘉歆见到了领头黑衣人的样貌,且看神色竟是见过的,只单凭这点,对方就不可能放过嘉歆,怎么可能趁夜进城送上前去。嘉歆明白他定是最后时刻护着她时中的箭,此时更明白他的顾虑,心中更加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她拉着和峤,抬头看着他,“和峤哥哥,你不是精通医术吗?你告诉我,要什么草药,我去找,我现在就去。好不好?我识得的,你从前都教过我,我没忘,我都记着呢!”“嘉歆小姐,让我先扶公子去山洞里休息吧。”墨台方才离开了一会儿,找到了公子从前上山采草药常常逗留的山洞,对嘉歆说道。--山洞内,篝火燃起,明黄的光照亮了洞内不大的空间,和峤正侧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半响突然睁开了眼看向洞口处。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嘉歆捧着一把草药,微弯了身进了洞来,见和峤正浅笑着看她,上前跪坐在地,献宝似的捧起手中草药给和峤看,“先生您看,我都找着了呢!”“林间山洞地里潮湿,寒气伤膝盖。”和峤微蹙了眉看着她的举动,不赞同道。见嘉歆乖乖的换了姿势,才将视线移至她摊着的手心,他随意扫了眼,伸手接过,兀自在那儿挑挑拣拣着,分辨着草药的药性。和峤因着先前中箭,失血过多,此时清俊的脸上失了原本的血色,唇色也微微泛白,却丝毫不损他容色,看上去仿佛不多时便会腾云驾雾离开的仙人一般。他如骨如玉的手被火光照耀的有些白皙透明,认真的神色,紧抿的唇,眉如远山,发如青墨。嘉歆怔了怔,看着他在那儿拨弄药草,再捡了干净的石片捣碎。尔后,被火光照着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看着她道:“嘉歆,我要上药了。”他的伤在背部,势必要解了衣衫才好上药,此时正含蓄的想让嘉歆回避一二。嘉歆长睫扑闪,一脸认真道:“伤在背部,你怎么上药?让我来吧。”说罢,原本蜷缩在一步远的身子便一个舒展移到了和峤身边,不容置疑的就要上手解和峤的衣带。和峤眼下微粉,见她这架势,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捉住她的小手,喊了声墨台,静候几息也不见人来。人没叫来,反倒是惹了嘉歆一脸不满,控诉道:“先生这是何意?难道我还稀罕吃您的豆腐吗?”说着,挣了和峤钳制她的手,看似动作利索的解着他衣带,不曾想缠斗了好一会儿还没解开,狐疑的看着和峤,纳闷道:“怎么解不开?这是什么结?”她不是养在深闺不出门,衣来张手的大小姐,怎么可能解不开一个衣带。她锲而不舍,不由得将脑袋凑得近了些,欲去看看,和峤连忙出声制止,大掌罩住她的小脑袋,一把搂在了肩胛处,不让她靠近,解释道:“我腰间常年放着软剑,是以有些地方与寻常衣物不同。”说着,垂了眼,红了脸,别开头,自己伸手去解腰上的衣带。嘉歆撑着脸,笑盈盈的看着他害羞又强自镇定的模样,见他动作如此磨蹭,像是在拖着时间待墨台回来,不由得心痒痒的催促,“好了好了,我会了!”上手便利落的解了他外衫,再是内衬,再是最后一件里衣。嘉歆手法不甚娴熟,甚至有些粗鲁不细心,脱了一件外衫便随手扔到一旁,一件一件衣物便堆叠在了地面上。出外寻完食物回来的墨台瞠目结舌的看着正与和峤衣物战斗着的嘉歆,心中暗叹,嘉歆小姐,你这就忍不住了吗?我家公子还受着伤哪!但见她潇洒的扔着自家公子的衣物,而自家公子不做任何反抗,垂了眼偏着头任她动作。这……这怎么看都不……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是不要上前扰了自家公子的好事吧。墨台砸了咂嘴,轻手轻脚的转身离开。要是和峤知道,墨台回来了且瞧见了又走了,还美滋滋的觉得是他的好事,也不知作何感想。此时此刻,和峤轻颤了下,侧过身来只露了后背对着嘉歆。但方才惊鸿一瞥,白皙如玉的上半身早尽数映入眼前少女的脑海中,来不及遐想万千,就被眼前发黑的伤口周围吓了一跳,嘉歆收起脸上笑容,有些揪心的轻触了触和峤后背,反手一擦眼角,认真问着和峤:“我要怎么做,先涂哪个,还有这箭支该怎么办呀?”难道要一直留在和峤体内吗?可这黑铁箭头处六角倒钩,若真在这什么也没有的山林中□□,定然抑制不住伤口崩裂。和峤温声安抚她,“无碍的。帮我箭尾处折断了就好。”“我……”嘉歆欲言又止,看着和峤背上可怖的伤处,咽了咽喉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我不敢。嘉歆神色坚定了一些,探手去丈量了一下还露在外面一截箭尾,沉了沉气,手上微一吐劲,便干脆利落的将剩下的折下,松了口气随手丢开。她有些得意方才的利落,纤手搭上和峤的宽肩,偏头去看他,邀功道:“怎么样?是不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折好了?”耳边传来她说话的温热呼吸,和峤的耳根迅速红到尖尖儿,连着脖颈下一片肌肤也泛起了可爱的微粉。嘉歆的眼神大胆又直白,有些新奇的瞄了眼,一直都知道和峤性格温润,对着她时总容易害羞。往日里见他红过脸,耳尖也总是透红,没想到这么害羞,连脖颈处都会红。和峤感受到她的目光,抬手遮住她的视线,哑声道:“别看。”嘉歆依言正色,小心的替他上好了草药,随手扯了件外衫替他披上,顺势将下巴搭在和峤肩上,幽幽道:“和峤,你还没回答我呢。”和峤半响没有回应,嘉歆好没耐心的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武艺高,会耍刀,又活泼又大方,而且我还是个大美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自夸,就差没直白的对着和峤说你定是心悦我的了。和峤终于不是毫无反应了,声声闷笑自胸膛震震而出,嘉歆觉出不对,探头去望,竟破天荒见着和峤朗笑的模样,丹唇齿白,一向清淡的眼中盛满了笑意,看着她。嘉歆不满的看他,“你笑什么,我不美吗?”少女娇俏,宜喜宜嗔,眉梢眼角都是蝶儿般的灵动,英秀的眉挑起,秀丽的琼鼻微皱,大大的眼眸不满的用眼神控诉着他。和峤深深的看她一眼,轻笑道:“自然是美的。”不待嘉歆再说话,他就伸手轻轻一拽,嘉歆便翻身到了他胸膛前,她下意识的伸手抵在和峤滚烫的胸膛上,感受到手上细腻的触感,探手胡乱摸了一把。和峤却意外的没有制止她,轻捧起她的脸,轻声喃喃道:“而我,也自然是心悦你的。”怎么能不喜欢呢?她就像热烈的太阳,直白的对他表达着所有内心中最原始最真诚的感受。在他人生中最迷茫的时候,一直陪着他,让他感受她毫不掩饰的心动。他,一直都是心悦她的。也一直,为她心动了千百遍。突然,暖香袭来,唇上有温热的触感传来。和峤眼神一下子清明过来,触目便是近在咫尺的少女透红了的面颊。这个吻很短,很快,嘉歆挪开唇,微扬了声得意道:“盖章!”她伸手挑起和峤的下巴,嬉笑道:“美人,从今以后你就归我管了,若是敢在外沾花惹草……”“不敢。”和峤难得配合她的胡言乱语,语速飞快的接道。嘉歆心里窃喜又满意,面上却轻哼一声,佯装突然想起来般:“你还欠着我呢……”“算起来,我得收取不少利息。”嘉歆轻摸下巴,上下打量了和峤一圈。第35章 迷雾重重夜晚的林间,四周寂静无声,只偶尔能听见草地间传来的声声虫鸣还有猫头鹰夜里觅食时双翅扑棱的声音。笑山洞中,眼前少女笑意盈盈的看着和峤,说的话大胆主动的与现在的世俗不符。和峤微怔,眼下微红,偏头避开了她灼热的视线,转移话题正色问道:“嘉歆,你识得今日领头的黑衣人吗?”嘉歆听了,也收了嬉闹的神色,沉思了一会儿,抿唇道:“我见过他,他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王德胜。”她一边说着,微微蹙起了秀眉,边抬头疑惑的看向和峤,“我也只是匆匆一瞥,皇上待您一向亲厚,或许是我瞧错了也说不准。只是若单看样貌真真是极像的。”可是……这也说不通啊?大总管王德胜与成武帝一同长大,忠心耿耿。若是没有成武帝的旨意,是不可能擅自主张雇了人来刺杀和峤。更何况世人皆知当今成武帝是极欣赏国公府世子和峤的,曾数次赞他少年美丰姿,有白衣卿相之姿。和峤自幼师从青松大师,数年游学归来一次,但凡前脚初初进京,后脚召他入宫赏画谈棋的圣旨便会送达到国公府上。若要硬说大总管王德胜是受了成武帝旨意前来刺杀和峤,却也实在是说不通。和峤听后,没有任何表态,只微微敛了眉眼,遮住眼中情绪,轻抚了抚嘉歆紧皱的眉头,清润的声音响起:“夜深了,不要多想。你今日定是累着了,好好休息一晚。”他随手拾起方才被嘉歆仍在地上的里衣套好,将自己的外衫铺陈在身边,干净的一面朝着外面,轻拍了拍示意嘉歆过来,轻笑道:“如你所愿,真是露宿野外了。”嘉歆知道他在打趣她,也不羞恼,冲着他张牙舞爪,轻轻一扑便滚到和峤怀里,动作虽小心的避开他后背的伤势,手臂却紧紧的如藤蔓般抱紧和峤的腰,将脑袋埋在和峤胸膛前,也不说话,看上去乖巧极了。和峤揉了揉她的脑袋,伸手拨去她发髻上的饰物,嘉歆如墨般黑亮的长发便如山间瀑布一般散落在背上,肩上。和峤轻拍了拍她的背,力道近乎没有,想哄她入睡。火光闪耀,四周只有木柴细微的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少年环着怀中少女,眼神温柔的醉人。过了一会儿,嘉歆突然抬头,头顶重重的磕上了和峤的下巴,和峤不知她临时起意,避之不及,痛的轻嘶一声。嘉歆也知道是自己有些粗心,太突然了,心虚的笑了下,抬手去揉和峤的下巴,边揉边轻轻呼气,没一会儿便没了耐心,放下手盯着和峤俊秀的脸看,一双大眼状似无辜的眨了眨。“先生,我想……”初初定情,情意正浓,嘉歆只遵循本能想与和峤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光线昏暗,相依的两人不断靠近,“啪——”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嘉歆飞快移开假装若无其事的去拨弄火堆。墨台尴尬的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树果,轻咳了声,上前递给和峤,又放低了声音与他说着什么。嘉歆一边拨弄着火堆,没甚兴趣去偷听,只幽幽叹口气,感慨着难道世间定律便是如此吗,但凡碰上这样的事儿,有情人总是被会被……闲杂人等打断。墨台正说着方才外出打听来的消息,突然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一眼嘉歆,却只见她对着他露了个粲然的笑容,便心有微惑偏头接着与和峤汇报。和峤一边听着,微微点头,一边好笑的看了眼正不满的盯着墨台的嘉歆,将手中的果子擦拭干净递给嘉歆。“便是如此了。公子,恐怕我们等不到明日墨砚带人寻来了。其中有几批人马不停的在寻我们的踪迹,想来最多丑时便能寻到此处。墨台无能,分辨不出都是何来历。”墨台说着,忘了压低声音,此时想到公子的处境,心有些沉沉的。嘉歆耳朵微动,想起一件事,突然问道:“可有一队训练有素,与寻常侍卫队不同,像是边关士兵的队伍?”墨台隐约明白她的意思,眼睛微亮,回忆了一番却又有些不肯定道:“嘉歆小姐,确实见过一支这样的队伍,人数不多,但是看上去配合默契,像是行军打仗已久的,只不过似乎年纪都有些大了,像是下了战场数年的老兵老将。”不得不说,墨台的眼力甚是毒辣,夜里漆黑,只这样匆匆扫一眼便能将这支队伍的底细猜测的差不离。嘉歆了然的点点头,“那便是了,我爹曾同我说在京中留了一支他的旧部组成的队伍暗中保护我,虽然我从未见过,只知道与他们联系的暗号,但是确实是一众下战场数年的老兵,但个个都可以一挡十。”说着她有些欣喜的对和峤说:“先生,我知道联系他们的暗号,若是他们在这儿附近,现在便能将他们找来,带我们进城找太医来替你将背上的铁箭拔.出。”她一直忧心和峤的伤,尽管和峤自身医术高超,宽慰她数次无碍,但她总是放心不下,担心他的伤口溃烂。和峤看着嘉歆欣喜的神色,心中微暖,沉吟了片刻,才道:“此计可行,但嘉歆与我必须分开。”闻言,嘉歆顿时睁圆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与您分开?您方才才说是心悦我的,这会儿倒要叫我与您分开了?那我倒宁愿同您老死在山洞也不分离了!”和峤被她劈头盖脸一长串说的愣了下,明白过来后哭笑不得道:“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方才可听见墨台说什么吗?外面至少有三队人马在寻我们的踪迹,而我们现下只能肯定白大将军留给你的人马是可靠的。而若是你发了信号引了他们寻来,势必会惊动另外几队人马,到时未必可以安全离开。”和峤顿了顿,神色温柔的看了眼认真听着的嘉歆,才又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联系到他们,再另寻了隐蔽的地方藏身,而我和墨台留在此处告知他们你的藏身之处,先护送你回将军府。我在这里,还可以牵扯住另外几队人的脚步。尤其是……今天白日的黑衣人。”--几炷香后,山洞外传来并不明显的阵阵脚步声。和峤早已整理好了衣衫,靠坐在火堆旁,听见脚步声时才微微转头看向洞口处,身旁墨台绷着一张俊脸盯着洞口戒备森严着。不多时,一个面相威严,身着细甲的中年男子走到了洞口,身后跟着至少十个相同装束,一脸肃穆的兵士。只见他对着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上前,便看也不看洞内的和峤二人,眼神锐利的四下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看到想要找的人时,立时将腰间长剑抽出,冷漠道:“人呢?把将军小姐交出来!”和峤随手撑了下石壁,借力站了起来,翩翩公子长身而立,与眼前人一身威严的人行了个晚辈礼,面含歉疚道:“前辈勿忧,嘉歆无恙。此时正在西南三里处的大榕树后等你们。因着晚辈的缘故,牵连了嘉歆遭人穷追不舍,还请前辈将她安全送回将军府。”“在下是大将军的旧部小将,程中北。若要算起来,在下还是嘉歆小姐的二伯叔。”程中北见和峤谈吐有礼,第一时间言明将军小姐无恙,这才稍缓了神色,示意手下人都先去接应嘉歆,又见和峤一身不凡气度,俊秀神姿,心中疑惑京都何时出了这般人物。和峤顿时了然。程中北,白大将军手下大名鼎鼎的部下,为人爽直,景旭曾与和峤提过他这个二伯叔自幼便最是疼爱嘉歆,一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紧着她的。和峤见程中北这般爽快的自报家门,且是嘉歆表亲,自然不会矫情推阻,正要开口时稍顿了顿,才道:“晚辈和峤,一介白身。”程中北闻言微惊,神色莫名的看着眼前不闪不避含笑的和峤,虽看似有伤在身,却不卑不亢,沉着冷静,霎时了然了他的身份。他在京都自然早早得知国公府世子身亡的消息,但此时听和峤自称一介白身,心中明白其中定是另有隐情。他虽心有疑惑,却不多言打探,正要离开时,询问了一句:“若是有何需要且直说罢。你身份不便,护你一道回城恐怕有些困难,但是留几个人护送你离开京郊还是能做到的。”和峤但笑不语,微微摇头,行了个拱手礼以表谢意。程中北见状,也不强求,释然道:“我看你的样子,也不仅是在等我们。”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和峤,转身离去。和峤见他往嘉歆藏身的方向去了,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继而又随意的坐下,拨弄着火堆。墨台不解,“公子,为何拒绝?若是叫那几队人马找上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未必能逃走。”公子真的如那将军所言在等人吗?和峤仿佛听到了墨台心中的疑惑,轻声道:“然,我在等人。一别几年,我也该面对事实了,瞒不住他的。”墨台听的迷糊,却又有点明白,仍是不解:“可公子已然不是国公府世子了。”“怎么能肯定寻来的就是那人派来的?若是今日白日的黑衣人先到该怎么是好?”墨台已经明白公子觉得时机已到,想要借此机会与从前一避数年的人说个清楚。公子笃定那人会派人来寻他,是以安顿好嘉歆小姐的去处,确保她无虞,才放心的在此等候那人派来的人马。可公子重伤在身,若是先来的不是那人派来的人马,到那时该如何是好呢?和峤轻笑,仍是那句话,“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他的。”除非,和峤此人真的不在人世了。不然,凭借那人通天彻地的手段,再怎么瞒天过海的花招也不能将国公府世子和峤这个身份彻彻底底的抹去。和峤沉思,想起今日嘉歆说的一番话,又若有所思道,“而一直隐在暗中,自临燕镇起便一直欲行刺杀一事的也只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他神情莫名有些悲悯,似是思及自身触景伤情。墨台怔愣的看着自家公子有些悲伤的神色,再不言语低了头默默的守卫在他身侧。时间就这样在静默中流逝,接近丑时,山洞周围传来人多纷杂的脚步声。和峤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道人影,正是嘉歆今日与他说的黑衣人头目,成武帝身边亲信大总管王德胜。大总管王德胜正在山洞外指挥了人四下搜寻,察觉到和峤的目光后一愣,脸上忙堆叠起层层笑容,小碎步上前,状似极欣喜道:“公子,您可算是没事了。不然,咱家都不知该如何与陛下交代啊!”他边说着,边哎呦一声,指着和峤白衣背后的一大摊血迹,声音尖细的焦急道:“公子哎!怎么受伤了呢!陛下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要责怪咱家了。咱家在山下早已备好了马车,可快快随咱家进宫去瞧御医罢!”--翌日清晨,皇宫内城。皇宫内宣旨的小公公带着成武帝口谕来到了将军府,召嘉歆入宫。昨日分别时,和峤应允她今日定会派人给她报平安的。是以嘉歆晨起时没有得到消息,便颇有些焦急在府门口看着有没有人来送消息。却不曾想,没有等来和峤的人,倒是等来了成武帝的口谕。哪知她前脚刚随着宣旨的小公公往宫中去,后脚墨砚便到了将军府守卫处说是有消息给将军府小姐。而此时,城门口处,嘉歆正将手中的宫牌交由城门守卫验视。守卫胡乱看了眼嘉歆递来的宫牌,便笑着双手递还给她放行。待嘉歆走了几步远后,城门处几个守卫才窃窃私语起来。“白侍卫可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方才她一眼看来,我都不敢和她对视。”“是啊,而且竟生的这般貌美。”“上回殿试武比,我去瞧了,一手绣春刀使得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嘉歆没有理会身后众人的议论,只单手扣在腰间刀柄上,面无表情的顺着宫道朝议政殿走去,心下暗暗思索,成武帝为何选在今日召她入宫,且……嘉歆想起昨日匆匆一瞥的容貌,心下笃定那分明便是常在成武帝身边的大总管王德胜,他既然被她瞧见了样貌,指不定待会儿有什么阴险把式等着她。若是待会儿碰上了慕容莹,就更是令人头大。一炷香后,议政殿。嘉歆只稍微一想,便有诸多烦心事绕上心头,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前恢弘大气的宫殿,理了理宫服衣领,正了正腰上佩刀,拾阶而上。一直静候在议政殿门口的大总管王德胜,瞧见嘉歆后远远的便迎了上来,一甩手中拂尘,堆了笑脸道:“白大人,可算来了。陛下等您小一会儿了。”嘉歆心中纳闷,面上不露声色,只道:“圣旨来的突然,整理仪容费了些时候。”说着,她饶有意味的看着王德胜,“倒是劳烦公公站在这儿等我多时了。对了,我瞧公公您比上回我瞧见时面貌年轻了不少,可是有什么宫廷秘方?”闻言,王德胜顿时乐开了花,声音尖细道:“哎呦,您瞧您,这说的什么话,哪能呢!白大人同白将军一样惯喜欢打趣的!”嘉歆定定的看了他几秒,蓦地莞尔一笑,“我爹是个性如此,我是博您一笑罢了。”说罢,一撩衣袍,跨了门槛进了议政殿。嘉歆上前行礼,还未行一半,成武帝便道了声免礼,直入主题,笑道:“白侍卫,朕今日宣你入宫,是有一件差事要交由你负责。”嘉歆垂头,拱了手抱拳道:“但凭陛下吩咐。”成武帝笑笑,抬手指了指大殿内一直立于一侧的七皇子慕容明,“边境近来不□□稳,白将军近日里来一直在岭南那儿督军,临燕镇一时之间也没有个领头人。是以朕欲让七皇子前往临燕镇历练一番。”闻言,嘉歆倒也依言投了目光去看站在一侧的七皇子慕容明,只见对方正含笑看着她,便也微微点头示意。上首的成武帝看在眼中,笑的更胸有成竹了些,接着道:“朕记得数年前你兄长景旭也在临燕镇挣军功。是以此次想着由你带领侍卫队护送七皇子前往临燕镇,正好也能与你兄长景旭团聚。”听到前半段时,嘉歆的面色还没有什么波动,待听到可以与兄长景旭相聚时,眉梢忍不住沾了点喜色,立时答应下来,“遵旨,属下定会尽全力护七皇子周全。”成武帝见状,也笑了笑,道:“如此,老七你且与白侍卫一同下去筹备临燕镇一行罢。看看天色,也近午时了,便在宫中设小宴好好款待白侍卫一番。”“父皇。”七皇子慕容明欲言,路途遥远,途中需要什么哪里需要他们来商议,底下人自会机灵的准备好,成武帝此言分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奈何成武帝说罢,也不看七皇子慕容明是何反应,将身子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挥了挥手道:“下去吧。”--殿外,七皇子慕容明领着嘉歆往御花园走去。宫中卵石路两边繁花盛开,修剪得当,争奇斗艳,吐露芳芯。七皇子慕容明正斟酌着该说什么好时,嘉歆便先开口了,她神色真诚道:“殿下,我知道您与我兄长景旭,还有和峤都是好友,可对?”七皇子慕容明也不隐瞒,点头承认,看着嘉歆,“你想问什么?”嘉歆四下看了看周围无人跟着,咬了咬唇问道:“那你可有和峤的消息?自昨晚起,我便找不到他人了。他说是会派人来与我道平安,却一直未有人来。我……我有些担心。”七皇子慕容明看着眼前少女急得微红的眼眶,沉默了一瞬,“他受了伤,昨夜在皇宫内过了一夜,御医替他医好了伤,你不用太担心。”嘉歆闻言,微舒了口气,又问道:“那他现下在何处?可是因为宫中不便递信?”七皇子慕容明眼神闪躲,只道:“嗯,宫中的确不方便朝外递信。他方才才出宫去,与你只一炷香的时差。我想他只要出宫便会递消息于你的,只是你进宫来了,这才错过了。”“多谢。”嘉歆这才放下心,真诚的同七皇子慕容明道了谢。不对。嘉歆突然狐疑的看向慕容明,直切主题问道:“七皇子,您还没告诉他去哪儿了呢。”秦府经了昨日一事,定是不能再待了。七皇子慕容明见含糊不过去,心中暗叹一声,子仪啊,是你说若能含糊过去,便含糊过去,若不能,便如实相告,断不可相欺于她,你可别怪我不仗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