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水坐在椅子上,抻着脖子往门口看,身边都是红木做的桌椅,墙上贴着用糖水照片做的挂画,窗口上头挂着菜单。一个人也无,时间还早,不是大家吃糖水的时候。二十三年前老何和妻子容珍珍终于攒够了钱,买下这块地皮,盖起三层小楼,一楼就是何氏糖水铺,从此夫妇俩终于不必再骑着三轮车风雨无阻的去摆摊了。可好日子才起了个头,将将过了才五年,容珍珍就一病不起,老何花光了积蓄都没能治好她,就在他要卖房筹钱的时候,容珍珍去世了。留下鳏夫孤女,老何连沉湎悲伤都不敢,他没了爹娘,也没兄弟,亡妻容珍珍是幼年就被拐卖至容城的,收养她的孤老婆子也早就死了,如果这时他倒下,才八岁的何秋水会如何,他根本不敢想。于是只好强打起精神经营生意,糖水铺就开始加卖早餐,街坊邻居都是好人,知他家困难,也常来帮衬,加上老何手艺的确是好,没过两年日子便好过起来。这时何秋水已经十岁了,有人给老何介绍对象,“多少也能帮帮你,你看啊,连个女人都没有,你家囡囡长大了怎么办,有些事你当爹的就是比不得女人心细,再说以后她出嫁了,娘家连个撑腰的兄弟姊妹都没有。”这人一下就提醒老何了,他就怕以后自己死了,留何秋水一个在容城,跟婆家吵架都没个帮腔的。他倒没想再娶,而是回了趟乡下老家,拜了父母祖坟,隔房的堂哥听说他想抱养个男孩,想了半天,“长房的小七房十年前就没人了,剩了个儿子叫何天,你要是愿意就过继他也行,就是年纪大点,十八了。”何家村那么大,老何又是十二岁就独自出去闯世界的,哪里知道长房的小七房都有谁,就先见了何天,见了之后说:“我要是过继了他,他爹妈就没香火了,算了,我有囡囡就够了。”最后没办过继,只把何天带到了容城,在糖水铺里帮工,一直到二十多岁,认识了出来讨生活的孤女温妮,俩人结婚,生了儿子何曦,现在已经八岁了。一家人就住在何家,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稳,这些年唯一的大意外,就是何秋水这次受伤。“小姑姑,我想吃雪糕,可以么?”何曦从外头进来,跑到何秋水跟前。何秋水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白他一眼,“不可以,都不热你吃什么雪糕,仔细你妈扒你的皮!”何曦晃晃她的胳膊,“求求你了,小姑姑,我特别想吃,就一根……不,半根也行……求求你了!”小孩子生得清秀,和她又亲,何秋水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于是叹了口气,“行啦行啦,就一根,多了不行啊。”边说她边下意识站起来,手边其实没有拐杖,她还是往前踏了一步。“小姑姑,你能走了!”何曦忽然嚷嚷了起来,小孩子有些尖锐的声线穿透了空气,“妈!妈!你快下来!我姑姑能走啦!”温妮从楼上冲下来,手里还拿着何秋水的拐杖,“真的假的?哪儿呢,快,我看看。”何秋水这会儿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伸手撑着一旁的桌子,有些不知所措似的。“囡囡?”温妮喊了她一声,催道,“快啊,听话,走两步让嫂子看看?”何秋水愣愣的,突然又不敢动了,一直到温妮又催了她一次,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腿,往前挪了一小步。尽管只是一小步,却已经足够让她发现,自己的腿没那么痛了,也不会像想象中的那样站不稳。“嫂、嫂子……”她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温妮。温妮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囡囡,囡囡,你能不用拐杖了!”她笑着要去打电话告诉何天和老何,“让他们爷俩赶紧回来,咱们要庆祝一下!”这是何秋水第一次丢掉拐杖,扶着桌子,小心的走动着,虽然有些缓慢,还一瘸一拐的,却已经足以让她欣喜若狂。她之前有多怕自己会成为一个残废,现在就有想哭,眼泪很快就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个清晨对于何秋水来说意义重大,可是对于严星河来讲,没什么不同的,和以往每一个黄金班以后的周六别无二致。他的母亲杨艺又在念叨他的终身大事了,“给你安排个相亲罢?我看秦家的小莉就不错,比你小几岁,门当户对,刚刚好。”“……不用了,妈,我不着急。”他静了静,觉得额头跳了跳,有些心烦的拒绝道。杨艺忍不住了,“你都多大了,三十了!不谈恋爱不结婚,以前是念书,现在呢?再不着急,你就只能找二婚头的,亏不亏?”“妈!您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严星河叹了口气,眉头蹙了起来。他前天周四值了班,难得休个周末,回家来想陪陪父母,可是这唠叨实在听得让人烦躁。偏偏杨艺还不放过他,“你不会真的想找个二婚头的罢?我同你讲,死了这条心,绝对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让那样的人进我家的门!”“妈!您越说越离谱了啊!”严星河连忙制止她道,“我没有喜欢谁,也不想去相亲,缘分到了自然就谈恋爱结婚了,我都不着急,您着急什么?您堂堂一个教授夫人,能不能不要天天纠缠这些事?”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我看啊,我还是回去加班罢。”杨艺都快被他气死了,“走走走,赶紧走,看见你就心烦,越大越不叫人省心!”严星河无奈的摇摇头,扭头去看老太太,温声道:“奶奶,我回单位看看我的病人,下周再回来看您。”严老太太点点头,笑呵呵的,“去吧,安心工作,别听你妈的,结婚是人生大事,老婆得讨自己喜欢的,日子才能过得有滋味。”严星河嗯了声,抱了抱老人,这才走了。看儿子真走了,杨艺本身就不高兴,又听见婆婆当着面儿就反对她的主张,更觉得堵心了,忍不住就抱怨道:“妈,您干嘛……我不也为了他好么,秦家的女儿哪里不好,又一直喜欢他,您不也想早点抱重孙么?”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拿过报纸来,“重孙我有呀,星澜和星池生的也是我重孙,一会儿就家来看我,嘿嘿。”她说的是严家大伯严克用生的双胞胎女儿言星澜和严星池,分别是严星河的两位堂姐,严克用是容城军区的司令员,和颜佳夫妻俩一直住在军区,两个女儿长大后进了体制内,继承家族的政治遗产。严星河还有个二伯严克农,也是从政的,一家三口都在花城,只有过年才能回来,至于严星河的父亲严克文,三兄弟里唯一从文的,是地质大学的教授,经常带队在外头做田野考察,家里就剩妻子杨艺照顾老母亲。至于严星河,他因为工作缘故,上班后就一直住在离医院仅三站路的时代花园,周末才回家属院一趟,还总让杨艺给烦走。老太太这会儿正努力的劝小儿媳,“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都那么大了,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们当长辈的就不要管太多,他想娶什么样儿的不行?只要是个好人家的孩子,就可以嘛。”说着睨了眼儿媳妇,“当初老三说娶你,我听人说你有些娇纵的,还不是想着老三喜欢,让你进门了?怎么到这会儿,你就要当恶婆婆,去为难你那还不晓得在哪里的儿媳妇?”杨艺一听这个就炸毛了,“这怎么一样,我家、我爸爸还是老严的老师呢!”严格来说,杨艺和严克文就是同门的师兄妹,要不是经常在家里见着他,他又会献殷勤,她才不会不知不觉的喜欢上她呢,本来都想好了,绝不要嫁个跟爸爸一样天天在外头工作不回家的男人的。老太太眨眨眼,嘻嘻笑了两声,“你看,你就这样,亏得是我哟,换了别家不讲理的老太太,你敢这么大声?反了你了。”杨艺面色一顿,整个人都萎顿下来,“……我这不是怕星河哪天突然跟我出、出什么来着?”“出柜。”老太太说完点点头,嗯,她一个老婆子还是很与时俱进的。“对,对对,就是这个。”杨艺一拍巴掌,“这事儿我能理解,古已有之,是吧?但搁星河身上我就受不了,只要一想到一个男的冲我叫妈妈,啊哟,我就要晕倒了!他不结婚就算了,还不谈恋爱,这、这……他肯定有问题,心理和生理,他肯定占一个!”老太太一听这个也顿了顿,但还是坚持,“你安排相亲可以,但不许逼他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只要他喜欢女的,肯去相亲就行!”杨艺打定了主意,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这边出了地质大学家属院的严星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感冒了,于是靠路边停车,买了两盒药。想了想,还是没吃,把药片盒子又塞进车载储物盒里了,然后开车往医院的方向去。其实他什么事都没有,要换药的病人有值班医生和学生去换药,病历也可以周一再写,这会儿回医院,还不知道会遇到啥呢。正想着,他的车子穿过了一条马路,路边都是来往的人群和车辆,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小店,卖奶茶的,卖小吃的,卖日用小百货的,琳琅满目。其中有一家店门口挂了招牌,“何氏糖水铺”,白底红字的,他愣了愣,车速就慢了下来。思考了一分钟,他还是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往糖水铺走了过去。这时正是早上十一点那样,老何听说何秋水能脱拐了,急急忙忙就从菜市场赶回来,一进门就喊:“囡囡,快!走两步!”何秋水抿着唇,听话的站起来走了两步,老何望着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走了一个月啊,囡囡终于可以脱拐了啊。正高兴着,门口忽然有人进来了,大家抬头一看,愣了愣,“……严医生?”严星河点了点头,笑着问:“怎么都围在一起,还没开始做生意么?”“开始了开始了,严医生要吃点什么?”老何忙应了声,然后迫不及待的告诉他,“严医生,囡囡她能自己走了!”严星河愣了一下,“……是么?那很好啊。”他边说边看着何秋水,何秋水眨眨眼,当着他的面就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着众人。“恢复得不错,就是要尽早开始功能锻炼,你还年轻,很快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严星河略微有些欣慰的笑笑,望着她的眼睛里笑意闪烁。老何招呼他坐下,又让温妮去盛糖水,“热乎乎的红豆汤圆,包你吃了还想吃!”严星河点点头,哎了声,抽出一张抽纸来,慢条斯理的开始擦桌子。其他人都散了,何秋水慢腾腾的走回到他跟前,忍不住说了句:“严医生,我能脱拐了。”严星河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她,忽然就啧了声,“都四个多月了才脱拐,很光荣哦?”何秋水一愣:“……”咦?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该夸我么?见她傻了眼,严星河一乐,细长的眼里有笑意像星光倾泻而下。作者有话要说:严妈: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碎碎念:还是求!!!收!!!藏!!!感谢在2020-03-09 18:49:16~2020-03-10 16: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夣随孩子气、sycamorerise、熊猫女侠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哇咔哇咔 10瓶;姑苏小白兔 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四章何秋水还沉浸在自己能脱拐的喜悦里,严星河看着她,心里却松了很大的一口气。在她住院的几个月里,一开始什么都顺利,手术平安渡过,她也遵医嘱卧床,恢复得不错,直到该下地复健走动了,就出幺蛾子了。怕痛,怕脚一碰到地面就皱眉流眼泪,据她自己说是疼得撕心裂肺,一开始严星河是信的,骨折成那样儿,看着就觉得疼。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发现,何秋水这是没法走出骨折的阴影,很多病人都这样,总想着,“过几个月长好了我再锻炼罢!嗯!就这样决定了!”然后心安理得的继续卧床,一举一动都特别小心翼翼,直接就错过了早期康复锻炼的最好时机。一个月前,严星河实在没法子劝了,只好天天去催她下地,看着她开始走路了才离开。何秋水被逼着走路,边哭边挪,走了大概一周以后,觉得疼痛可以咬牙忍受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这会儿看她能走,他其实是高兴的,没有哪个医生不盼着自己的病人好。“你再走一段我看看。”他笑着抬抬下巴,对何秋水道,“我看看你的步态。”何秋水哦了声,慢慢的转身从他跟前走开,走到窗口前,再转身走回来。然后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严星河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时间,点点头,“你周一去找我,给你把螺丝松了,过段时间要走着没问题就能把外固定支架拆了。”顿了顿,又叮嘱一句:“功能锻炼一定要坚持,钙片也还是要吃。”出院前他给何秋水调整过康复方案,其中就有饮食起居上的注意事项。“……严医生,我不会成跛子的哦?”她点点头,大眼睛闪闪发亮,盛满了期待。严星河微微一笑,安慰道:“不会的,只要你认真锻炼,就可以像常人一样,别人根本看不出你骨折过。”骨折患者的心理负担之一,就是怕自己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怕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久而久之便会自卑。严星河有时候会抓住他们的这个心理,适度的给予刺激,促使他们生出锻炼的欲望来,又疼又痒怕什么,难道还能可怕过落下终身残疾?但过后,又总会及时的给予他们肯定和安抚,告诉他们,你很棒哦,继续坚持下去你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王冠评论他这是:“打一棒再给颗甜枣,这事儿我们科就严星河做得最好。”“我这是医患沟通。”严星河每次都笑眯眯的反驳。但不管是什么罢,总归病人们都很吃这套,就像何秋水此时,闻言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都明亮起来。“谢谢严医生。”她感激的望着他,这时温妮端了热豆沙汤圆过来,她忙招呼道,“严医生,我家豆沙汤圆很好吃的,快试试,觉得好吃的话下次再来,我还请你。”“不用客气,你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给我打个九折就好了。”严星河用匙羹舀了舀豆沙,笑着摇摇头。何秋水眨眨眼,咦,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煮得起沙的红豆绵密细致,里头握着三颗白胖的手工汤圆,因为严星河没有选味道,温妮给他下了黑芝麻、花生和核桃三个口味的,一口咬下去,就会有馅料流沙似的慢慢流出。满口都是香甜,但却并不腻人,严星河低头吃着,何秋水看着他,有这好奇的问:“您觉得好吃么?”“……挺好。”严星河把口里的食物咽了,这才抬头看着她认真应道,又笑,“难怪是二十余年屹立不倒老招牌。”周围不管有多少店开了关,关了又开,何氏一直都在这里,像流水的别家铁打的何氏。何秋水摇头晃脑的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得意,“那是,我爸的手艺无人能及,您吃过我家的肠粉么?也好吃的。”何氏也卖早餐,但除去困难的那几年,就只有肠粉一样,从早上七点卖到十点,做的大都是附近上班族和街坊的生意。不过严星河记忆里是没吃过的,他的早饭永远都是来自单位食堂,于是他有些迟疑的摇摇头,“抱歉,我……”“我请你吃啊。”何秋水眼睛一亮,兴致勃□□来,像是找到了能和小朋友分享的玩具似的。她扬声叫何曦,然后用一根雪糕买通他,去厨房让温妮给她做一份瘦肉肠端过来,“要加蛋的。”没想到最后端过来的是温妮,“都十一点了,一会儿就吃午饭了,你还吃肠粉?”“我请严医生吃的,他没吃过,好奇。”何秋水立刻替自己辩解,把锅甩了出去。严星河听得一愣:“……”姑娘这好像不是我自己要吃的罢???一听是严星河要的,温妮立刻就变了态度,“原来是严医生要的啊,我还以为囡囡又贪嘴了呢。”严星河扯了扯嘴角,“……是我给添麻烦了。”“没事没事,您救了囡囡,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温妮笑着摆摆手,把肠粉碟子放下,又去了厨房。何秋水这时才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嘴,还没说话,就听见严医生啧了声,“脱拐挺慢,甩锅倒挺快,哦?”“呃……”何秋水的脸立刻就泛起了一层粉色,有些躲闪的不敢去看严星河似笑非笑的目光,抬手掐着自己的耳垂,拼命地想着圆场的话。还没等她想出来,老何就从外头进来了,他手里拎着一袋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朗声问道:“严医生,您今天上班么?”严星河正伸筷子去夹碟子里的肠粉,闻声又放了下来,然后摇摇头,还没说话,老何就立刻道:“那正好,中午留这儿吃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谢您的,就请您尝尝澄州的卤鹅。”“多谢,不用了……”他忙笑着要拒绝,可话才说了一半,就听见何秋水哎呀了一声,他立刻就顿住,下意识往她那边看去。只见何秋水正伸着两根指头去勾老何手里的袋子,发出惊喜又雀跃的声音,欢快的问:“老何你去忠德叔家了?”方忠德是老何在岭南漂泊时认识的朋友,后来他到容城定居,没几年方忠德也领着家人来这边闯荡,在离这儿不远的菜市场那边开了家小饭店,专做家乡菜,生意红火。老何点点头,笑道:“你忠德婶前阵子回澄州去祭祖,昨天才回来,听说你出院了,特地卤了只鹅给你补补。”说着又转头去看严星河,“严医生也留下,您可是我们家救命恩人,我得敬您杯酒。”说实在的,严星河并不想留下,因为救治何秋水是他的本分,要不是那天刚好他值班,何秋水也未必就是他的病人。但老何不会这么想,在他看来,严星河就是他家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囡囡的腿还不一定能保住呢。何秋水大约也是这个想法,帮腔劝道:“是呀,严医生您就留下嘛,忠德婶做的卤鹅可好吃呢,每天都卖光,去晚了你捧着钱都买不着。”声音清亮又活泼,还有些俏皮,严星河一听就忍不住失笑,到底是盛情难却,他犹豫了一阵,便答应了,“那……就打扰了。”老何从方忠德处拎回来的卤鹅,是用狮头鹅做的,鹅都养在澄州老家的鹅场,每一只都养了半年,然后千里迢迢运过来,做的时候连卤汤都讲究非常,要加猪骨和老母鸡,还要用上南姜和桂皮八角等香料,卤一只鹅就要几个小时。惟其如此细致用心,才能得到一只完美的卤鹅。严星河是地道的容城人,对更南方的食物了解不多,也没有什么执念,只是被何秋水说得勾起了几分好奇。鹅翅、鹅脖、鹅头和鹅肉、鹅掌、鹅肝、鹅胗一起搭配的拼盘端了上来,满满的一大盘,让他有些惊讶,“这……”“还没切完呢,剩一半。”何天笑着道。严星河见他不多,印象中只是个有些寡言少语的青年男人,身材高大,有些憨厚,听同科室的小护士说是老何叔的侄子。不过何秋水是叫他大哥的,“大哥,你快坐下,我嫂子呢?”“端汤,就来。”何天笑笑,拖了椅子在儿子身旁坐下。严星河这时才打量起这个不大不小的饭厅来,从糖水铺小门的楼梯口旁边往里走,是何家的饭厅和厨房,从这里能直通后院,隔着玻璃窗,能看见小小院子里的东西。一侧有盆栽和树木,另一侧搭了个棚子,摆了台机器,何秋水给他介绍道:“那是磨浆机,磨米浆做肠粉用的。”他点点头,又看了会儿。他生来就衣食无忧,家里人当官的当官,做学问的做学问,自然不会做这些事,他是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的,难免觉得好奇。不过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收回目光来,看向了餐厅一角还没安装好的家用电梯,问了句:“何叔,这电梯怎么没装啊?出院都快一周了罢?”一楼这样子不像是有人睡觉的,大家都住楼上,何秋水腿脚不方便,那是怎么上下楼梯的?老何摆了摆手,“厂商说人手安排不过来,明天再来装,也没事,我还有一把子力气。”严星河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笑笑没继续。卤鹅味美,不管吃原味还是蘸点卤水,又或者蘸点蒜泥白醋,味道都好,甚至有些清香发甜,何秋水热情的把卤鹅头让给他,“鹅头超好吃,您试试。”那么大一个鹅头,严星河看着就觉得无从下手,偏偏一旁的小不点何曦这会儿特懂事,递了双一次性手套来,“医生叔叔,戴这个吃,不脏手。”严星河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好接过手套来戴上,也顾不上什么吃相要斯文了,举着鹅头就咬了口。鹅头浸满了清咸的卤汁,肥美鲜嫩,每一口都蕴含着独特的风味,如果不是大家都在看自己就更好了:)他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我以前都没试过这味道。”大家这才满意了,彼此招呼着起筷,老何这时候又开了酒,没劝,严星河才喝了两杯,他自己就喝了五六杯了。酒劲迅速上脸,他的脸红了起来,额角的白发微微颤了颤,望着何秋水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严医生,我跟您讲,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命不好,八岁就没了妈,跟着我一个当爹的,好不容易去了舞蹈学校,老师也蛮好,结果呢……”他吸吸鼻子,“结果还摔了腿,以后都不晓得怎么办……”说着话,眼泪就要掉出来了,这是严星河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从前见他,总是笑笑,好像女儿摔了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有时候还数落女儿,说她闲出屁来了。原来心里有那么多愁苦,只消几杯酒就能勾动满腹的焦虑和不安。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何秋水很小就没了妈妈,他扭头去看她,见她乖巧的给老何叔又倒了杯酒,劝道:“大好日子您说这些干嘛呀,每次喝了酒都说,我妈在地底下都让你念叨得烦啦。”“您要是怕我以后吃不上饭呢,那我留家里跟您学煮糖水,行了吧?”她歪歪头,商量老何道。老何一听就收了哭相,“你说真的?”何秋水嘴巴一噘,“真的真的,您快吃饭罢,省得让严医生看笑话,羞不羞?”老何这时笑眯眯的转向了严星河,热情的开始劝菜,“让您看笑话了,别见笑。吃菜,吃菜,我跟您说啊,这鹅肉啊,卤得入味了,下饭是绝配。”他的热情让严星河有些发懵,还没从他之前倒苦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脑海里只有三个大字飘过,“苦肉计”。想来这父女俩可能是之前有什么小分歧,今天趁机说开了。但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好奇,何秋水入院时填的工作单位是容城歌舞团,那她以前跳舞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作者有话要说:阿水: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啊!碎碎念:回答问题……何同学今年芳龄26……然后还是那三个字,求!收!藏!哈哈哈哈←_←感谢在2020-03-10 16:18:16~2020-03-11 17:5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姑苏小白兔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五章严星河从何家离开,已经是午后,临走还被老何强塞了两份糖水。车子从繁华闹市穿过,经过了几个公交站,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右拐,驶进树木阴翳又环境清幽的小路。“严医生回来啦?”门卫大叔认得他,于是打了声招呼。严星河笑着向对方点了点头,放慢车速,经过了刻着“时代花园”四个红色楷体字的大石头,渐渐驶进小区停车场。电梯上到十二楼,他走出来,鞋跟叩地的细微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被放大开来。屋子里也是一片寂静和昏暗,他走过去,将挡着玻璃门的厚重窗帘往两边一拉,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有细微的尘屑在光线中飘舞着。他现在原地眯起眼看了会儿外头的天气,然后才转身,将带回来的两份糖水放进冰箱,是双皮奶,一份原味一份红豆。屋子里陈设简洁,没有多余累赘的东西,整洁到有些像样板间,严星河从厨房出来,直接就进了书房,很快就响起了翻书的声音。相比于严星河此处的宁静,何家那头明显就要热闹许多。“老何,来碗红豆沙,再打包份花生糊汤圆,核桃馅儿的。”这是老熟客,一来坐下连菜单都不用看,也不用想,张口就点好了单。说完从桌上抽了张餐巾纸,擦擦桌子,然后看着在一旁拣豆子的何秋水,搭话道:“阿水不去午睡啊?”“不睡咯,现在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何秋水笑眯眯的,声音甜又脆,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生出想和她聊天的兴趣来。午后气温渐升,店里也慢慢热闹了起来,不时就有人过来过来点单,还有外卖的,何秋水走不稳,不好帮忙端碗碟,便一边拣豆子一边帮忙打包。过了会儿,温妮过来道:“我来装,囡囡你去收钱。”何秋水便坐到了门口的收银台后边,看见春天的暖阳从门缝溜进室内,洒下影影绰绰的光斑,有趣极了。天还没热的时候,下午三四点是店里人最多的时段,周围的老街坊们得了空,午睡起来了,便过来要一碗糖水,坐着和邻居聊天。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说闲话。这下何秋水就惨了,这会儿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她,一会儿张家的大妈问:“阿水你腿怎么样啦?”她答:“蛮好的,医生讲再过一个月没事的话就可以拆外固定支架了。”大妈哎哟一声,问:“那能好得像正常人一样不啦?”“当然可以了,今天才见到严医生,严医生说啦,只要好好锻炼,能好得根本看不出骨折过!”温妮眉头抬了抬,立刻就大声应道。大妈哦哦了两声,似有些尴尬,没有再问下去,别家的阿姨又接着关切道:“那阿水以后还能不能跳舞呀?学了那么久,不跳了老可惜的。”“嗐,这不是身体不允许么,不跳舞总好过不能走路,再说了,家里不还有个店么,不跳舞了就回来接班呗。”温妮边说,边把一份椰汁花生糊端到阿姨面前。白瓷的碗里,刚盛进来的花生糊结成了一层“衣”,和白色的椰汁井水不犯河水,花生浓香的味道扑鼻而来。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旁人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把话题又转向了别的家长里短,比如谁家婆媳打架了之类的。何秋水在一旁坐着静静的听,半晌何曦捧着两个碗从厨房跑出来,到了她跟前,把碗一放,“小姑姑,我们吃下午茶呀。”透明的玻璃小碗里,装着菠萝、草莓和橙子切成的水果丁,拌了酸奶,上头还撒了一把坚果,看起来十分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