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西尔还能想起那一次他和郁华、赛罗坐在一张餐桌上,郁华在聊起赛罗的时候才会真正微笑,他看着赛罗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至于改变性别的事情……”来接他们的飞舰停落在家门口,赛西尔看清赛罗眼底的挣扎,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带着兄长往家里跑。大门被匆忙推开,正在一楼大落地窗边铺瑜伽垫的法安侧头望了过来。法安的外出工作已经结束,今天早上刚刚回来。赛西尔拽着赛罗跑到母父面前,把哥哥往前一推,很大声地说。“母父,哥哥有很大的感情问题要问你!”“真的吗?!”法安睁大眼睛看着许久没谈过心的大儿子,非常惊喜。赛罗:……一分钟后,父子三人排排坐在铺好的瑜伽垫上。因为赛罗的沉默,由赛西尔代替发言,开口就询问了母父超重量级的问题。“如果爸爸不喜欢omega的话,比如说他喜欢beta,母父,你会为了和爸爸在一起把腺体取出来吗?”“你爸爸非常喜欢我这样的omega。”法安先是着重申明了这一点,接着十分豪气地一拍瑜伽垫:“不过假如他不喜欢的话,别说是beta,就算他喜欢alpha我也能把腺体换一个过来!”omega和alpha的腺体有本质上的区别,法安强调般的点了点脑袋,弯起手臂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手臂上软绵绵的肉勉强挤出了一个鼓包。赛罗:……赛西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母父在一起好开心。”赛西尔声音清脆地笑了一阵,他和法安好几天没见了,此刻很自然地就倒进了法安的怀里。“不过我们要聊的是很严肃的事情,我来说的话好像会变得奇怪。哥哥,这是你的事,还是你自己说吧。”法安让赛西尔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目光朝赛罗落过去。赛罗有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父和弟弟,他其实觉得这两个人呆在一起之后一下子就变得很不靠谱,但久违的轻松的气氛也令尚未完全成年的alpha放松了心神。他继承自父亲的墨色瞳孔沉淀下来,慢慢和自己的母父讲述了他和郁华之间发生的一切。法安的姿态随着赛罗的讲述逐渐端正起来,但他的表情始终是平和的。直到赛罗的话音落下,他身体前倾,伸手温柔地抚了抚赛罗的头发,用富有包容力的音调说。“这样啊……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自己很难过吧?辛苦了。”一场倾诉性质的谈话,赛罗和法安聊完,长时间陷入挣扎的内心得到了久违的、被安抚的平静。法安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一切都是有办法的,只要他想要去解决他和郁华之间的问题。“如果你认为他在你面前伪装自己,就好好看一看恢复原本性别的他是什么样子。如果你对他过去的印象模糊不清,只有负面的影子,就在真正认识他后,确定这个beta能否为你所爱。”令赛罗得到安抚的,不仅是法安温和又条理清晰的建议,还有法安拉着他的手的温度,从法安身上传递过来的、作为母父独有的包容。他怀揣一颗暂时平静下来的心,听着母父和弟弟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却在变得松快的氛围中不期然想起了郁华的家庭。手术后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宽敞空荡的单人病房里的郁华,在他做下每一个艰难的决定、在每一次陷入挣扎和痛苦中的时候,有过得到家人支持的机会吗?第56章郁华觉得赛罗在观察自己。也不能叫观察,更准确一点来说,应该称呼这种目光为“审视”。赛罗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似的,在此之前,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它陌生却不冰冷,裹挟着一种犀利的探究,郁华隐隐能感受到赛罗的目的是什么,因此激动得心神颤抖。因为心爱的alpha的视线如影随形,使他不得不紧张地时时刻刻挺直了脊背,渴求谄媚的姿态卑微如待客人品鉴的货物——但用更温情的角度来看,又像是追随日光的太阳花,在明朗的光线下尽情舒展着自己的饱满的花盘。赛罗的目光,就是郁华生存所必须的那道日光。早上的时候,赛罗视线的从后方探过来,郁华敏锐地感知到。他无心学习,蜷握的掌心汗湿,攥在手里的笔杆淌在他的汗水里,笔尖无意义地在纸面上画出一道道墨痕。他思索着自己的背是否挺得够直,校服的领口有没有不小心往里折进去了,又不可自控的升起担忧,他最近瘦了太多,背影大概不会太好看。但他想了那么多,坐在最后一排端详他的赛罗却全然没有看他的背影,只盯着郁华后脑往下,衣领之上的那一段后颈看。教室里隔三排的位置,对于视力极佳的赛罗来说一切都纤毫毕现。原来郁华留的是长发,时常掩着那一小片皮肤,让beta的后颈呈现出一种不见天日的白。过白的肤色不能让人联想到更健康活泼的东西,班级里许多omega也很白,但他们白的像奶油,像牛乳……总归是这一类的东西。而郁华,他像黯淡的白瓷,或者夜幕深处某个角落里丛生的一缕幽暗的月光。他一眼让人联想到的是纤瘦,脆弱,一握就能被折断了似的。赛罗一直以来总认为beta应有自己的担当,不能承担责任、独立自主的beta是懦弱的代名词,如果这个beta还渴求强者保护的话,那简直罪加一等。赛罗就是怀着这样自我的评定体系,将w区的郁华排除在自己的朋友圈之外。即使他们可以说是像朋友一样相处了将近两个月,但郁华离赛罗的世界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这是赛罗开始就认定了的,而后来郁华也明白了这一点。然而在此刻,赛罗望着那一小片白,尝试着再度把自己的体系套用在郁华身上,却发现十分困难,难以做到。一个看起来这样虚弱的beta,强行要求他一点也不能依靠外力,实在是很不近人情。赛罗不期然想到他和郁华在一起后的某一天,郁华陪着他在健身室锻炼。每日的锻炼是赛罗的必修课,郁华却没有这个习惯,只能黏在他身边。他怕郁华无聊,又担心他的身体,寻遍整个健身室给他找出最小号的哑铃——郁华乖乖听话自己去玩了,没有不愿意,也没有喊重。反倒是他看着蓝色的哑铃压在对方细瘦的手腕上,没多一会儿就看不下去,总担心这么个哑铃会压坏郁华的手,又把人叫回了身边。那时候郁华的身份还是“身体不好的omega”,现在变成“身体不好的beta”,在这方面对于赛罗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把他的评价标准套在现在的郁华身上,即使赛罗尽量使得自己客观,不加入多余的感情因素。可扪心自问,要是给他一个哑铃,他依旧不忍心把哑铃压在郁华的手上。况且,一切只是赛罗这么想,对于郁华来说,不管是上体育课、举哑铃,还是认定赛罗后自己躺上手术台、从偏远的w区一直追到a区来,他从来没有和谁倾诉过这其中的辛苦。在真相摊开后,他也没有和赛罗哭,他很坚强地——用几乎令赛罗恐惧的偏执——朝着赛罗伸手,被拒绝之后,也是一个人带着满身的鲜血去了医院,还记得给爱格留下一个地址,给赛罗留出一个选择,给自己留一份希望。这个过度苍白、身体羸弱的beta在脆弱的表象下有一颗极刚强的心,充沛的毅力和恰到好处的心机。他颈后那道疤就是证明。经历两场手术和排斥期时剧烈的身体反应,在帝国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也令这道疤长久地留在了郁华的后颈上。只是浅粉色的一小条,长度刚好够取出报废的人工腺体,放在郁华身上却很显眼。像白瓷上多了一条缝隙,长久地吸引着赛罗的视线。有时候赛罗看着那道疤,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自己初衷,只是揣摩两次接受手术时郁华的心情。还有仍在他梦里不曾褪色的,那么艳的红,那么多的血量是怎么从这么一小块地方流出来……是不是就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这一片本就脆弱的皮肤才会这么苍白?发怔的时间和观察的时间各占一半,不去注意那道疤的时候,赛罗还能记得需要审视郁华获得答案。但说是审视,其实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他用眼睛仔细记录着郁华在学校的每一天,但郁华的每一个神态、动作、表情,都和那个与他交往中的郁华别无二致。——他已经无需在赛罗面前伪装自己是个omega了,但他还是这个样子。这就让赛罗的工作很难进行,那些从齐安口中听到的,那一次争吵时郁华突兀地展现出来的,很难在面前这个郁华身上找到影子。赛罗陷入挫败,在一天放弃了对郁华的观察,他上了顶楼天台,在逐渐转冷的秋风里眺望一碧如洗的蓝天,想起的却是他曾经和郁华在这里共同分享一块郁华亲手做的蛋糕。天台的门锁动了一下,赛罗朝那边看过去,铁门推开,郁华的脸就露了出来。他似乎没想到会和赛罗直接对上视线,愣了一下,但没多一秒的犹豫就踏上了楼顶,靠近了。赛罗由着他向自己走来,这是他们继茶水间见面后的第一次正面沟通,隔了不短一段日子,赛罗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称得上平静。郁华走到了距离他横向半米远的位置,靠着天台的围栏蹲坐下来。他的校服外套上沾了一点白灰,不过郁华没有在意,手也没有去拍一下,拿了个石子在地面上画圈。赛罗也靠着围栏,只不过没有蹲下。他和郁华一高一矮,低头就能看见郁华细白的手指捏着石子,在地面摩擦出弧形的白痕。在郁华画出第三个圆之后,他开口了。“上次你在茶水间不小心打到了我的手。”郁华细声细气地说:“红了很久。”他的声音没什么中气,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没底气,整个人看在赛罗眼里是一小只,显得有点可怜。也很好欺负。赛罗没有多想就接口,说:“我是故意的。”“哦。”郁华沉默了一会儿,用没有拿石子的手摸了摸另只手曾经被赛罗拍红的地方。这个动作映入赛罗的眼底,他看着郁华,用事情发生以来难得平和的语气说。“我被你吓到了。”人高马大的alpha平静地承认自己受到的冲击:“之前你浑身是血的时候,也这么朝着我伸手。”这句话可以理解为赛罗的解释。郁华的眼睛里很快浮上一层水雾,他把头低下去,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然后又用赛罗能听清的音量,说:“对不起。”赛罗没看见他眼睛湿了,他出了神,似乎是在回想烙在他脑海里无比深刻的那一幕,用alpha特有的,低而缓的嗓音道。“不用道歉。”“你也……没有办法。”他说。圆形的泪点砸下来,在地面上晕出深色。郁华的肩膀微微耸动,他没有发出声音,动作却明显是哭了起来,用手背揉着眼睛。“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了。”他抽泣着说:“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你既然、能……你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看着我了?”赛罗忽然明白是因为今天自己一早上没“观察”郁华了,他才追到这里来。转而也想到了,郁华应该是清楚他目光的含义的。……如果郁华知道他的意思,那么想跟他在一起的郁华,是不是在他观察期间也在伪装?就像以前一样。已经平复的心情再度烦躁起来,赛罗的语气像是不耐烦。“不知道,我看不懂。”郁华却没有因为他的语气而胆怯,没有一丝间隙的接口。“不用看,你问我就可以。”他这句话说完时候停顿了一下,接着就把话音放缓了,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迫切,表示出更多的恳切和真挚:“你想看出什么,直接问我也可以,我什么都会说的。”赛罗没想到能这么开诚布公,他侧过头来看郁华,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里还包裹着水色,但的的确确很真诚的样子。“你会说实话吗?”赛罗无意识地问。“我保证,我会实话实说。”郁华的睫毛颤了颤,挂在上面的一滴眼泪就掉了下来。赛罗喉结滚动,别开了头。天台上有片刻的静默,郁华执拗地望着赛罗的侧脸,半晌,alpha的声音响起来。“……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你为了装成omega,在我面前做了多少伪装?”这个问题很锋利,实际上,也很伤人。郁华却没有显出更多受伤的情绪,倒像是很认真地思索起来。“你经常带我去百货大楼的空中餐厅吃饭。”过了一会儿,郁华说:“你每次都点赛西尔喜欢吃的菜……你好像觉得omega都喜欢吃这些,所以你问我说喜不喜欢的时候,我每次都说,喜欢。”“还有那一次和赛西尔在一起吃饭,我……在学习赛西尔是怎么吃饭的,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牛肉片蘸蓝莓果酱,太难吃了。”他说完这些,就安静下来。赛罗等了一会儿,最终不得不转过头来确认:“只有这些?”郁华睁着潮湿的双眼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仔细思考过后,点了点头。赛罗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所想的伪装,显然不是郁华说的这些开玩笑似的小打小闹。“齐安告诉我,你实际上很有手段,蓝海高中没有人敢招惹你。”赛罗的话语简单,尽量讲述得浅显,他的困惑和焦躁抑在每一个字里:“但是在我面前,你不是这样的……我以为,你需要保护。”郁华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准备答案的速度很快,为了显出郑重,回答却很慢。“赛罗,我是需要保护的。之前没有人保护过我,但是你做了。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只是随手做了一些事——帮我赶跑伊利亚,还有伊利亚叫来的他的人——这些事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从这以后,即使我不需要别人,我也想要你的保护了。”“在你面前的我。”郁华低低地说:“就是真实的我。”……那天在天台的谈话时不时会出现在赛罗的脑海里。当时,郁华的语气,他的表情、眼神都在告诉赛罗:他没有说谎。郁华和他说过的唯一一个谎,就是编造了一个omega的身份,把自己送到他身边,为自己求得了在他这里得到保护的理由。只是一个性别,照理来说不应该决定太多,在赛罗这里却牵动了很多东西。包括郁华为了爱他而变更性别是否太过出格,变了性别的郁华在他面前是不是他真正的样子,而另一面他所不了解的郁华,又是否值得他爱。这些问题,解决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原本该一个个解决下去,赛罗却在从顶楼往下走的台阶上失去了所有探究的心情。他日复一日想着郁华覆盖着水色的眼睛,母父在给出所有建议后的收尾的那句话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抨击着他的心脏。“说这么多,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想通了非要他不可的话,这些其实都是不必要的。当你定下结果,解决问题只是通向这个结果的途径的时候,解决问题的办法会变得非常简单。甚至,不用解决也可以。”郁华爱他,这有什么问题?不分手的话,郁华的爱多或少又能影响什么?只要郁华在他面前是真正的自己,他在别人面前是怎么样的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衡量身为beta的郁华是否值得他爱,他对于bete的那套行为标准套到郁华身上,他难道真的舍得?归根到底,是他从未想过分手。如果可以分手的话……怎么还会拖到现在?还是喜欢,还是爱,还是舍不得。既然舍不得。既然舍不得……赛罗用力捂了捂眼睛,等到下课铃打响,在放学后的教室堵住了没有离开、在位置上偷偷看他的郁华。因为赛罗忽然中断了对他的观察,此刻被他拦在臂弯里的beta浑身写满了小心翼翼,想碰他又不敢碰似的,抬起尖尖的下巴。郁华仰视着他,不掩饰难过地问:“……你还觉得看不懂吗?”赛罗垂眼,胸腔连同声带一起痛快地震颤。“不看了。”他的喉咙因为兴奋而干哑,手掌紧紧攥住了郁华曾经被他挥开的手腕:“……赛西尔想邀请你去家里吃饭。”第57章那天赛罗邀请郁华回家吃饭,虽然是邀请,郁华也还没有答应,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不过,显然郁华是不会拒绝的。几乎是在赛罗话音落下的瞬间,接收到这句话背后讯息的郁华立刻从眼眶中涌出了眼泪。他挣开了赛罗握住自己的手——由于alpha抓的太紧,僵持了两秒才挣开——然后整个人扑进了赛罗的怀里。他像一只家养的小鸟,走丢了路,在外面承受风吹雨淋,累坏了,也怕极了。此刻终于找到了家,瑟缩起翅膀往赛罗怀里拱,连羽毛也窝下。郁华的脸颊用力贴着赛罗的脖颈,因为瘦得太过,脸上没了什么肉,相贴的时候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凸出的颧骨。“真的吗?真的吗?”他像小鸟一样叫起来,声音也又细又嫩,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尖。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赛罗的腰,不断问真的吗,还有: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不会不要我了吗?郁华第一次滔滔不绝地说这么多话,即使他的语句很匮乏,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句轮换着说,但他始终没有停下来。似乎这是稍纵即逝的、仅有的一次机会,一停下赛罗可能就会反悔,会再次推开他。他一直问到嗓音发哑,被赛罗捏着后脖颈强行拉出怀抱。郁华顷刻掉下眼泪,但紧接着就被赛罗用双手捧住了脸颊。“不要问了,头疼。”alpha声线冷淡,和他对视两秒,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是真的。”赛罗低声说:“别哭了,我都要掉眼泪了。”郁华这时候才发现赛罗硬朗的面孔上,一双眼睛也微微发红。没有等他细看,赛罗已经将他拥进了怀里,这次是alpha展开双臂牢牢拥抱住了他。这一只瘦弱的小鸟,终于安心地蜷进了自己的小窝。赛罗身体的温度、手臂的力度都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他身上,让郁华紧紧闭上眼睛,不可自控地发抖。而赛罗的掌心还残余着他脸颊的触感,这双手搭着郁华瘦削的腰,感知到掌下这具身躯的单薄,令alpha胸腔鼓胀,在郁华头顶沉沉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一起在教室里待了好一会儿,最终郁华也没有直接跟着赛罗回家。对于郁华来说,他觉得自己才哭过一场,样子一定不好看。而且第一次去赛罗家里,连礼物也没有准备。而赛罗这里就更简单——赛西尔根本还没发出邀请,家里没有人知道他们会来。因此,两个人商定,等周末再去赛罗家里做客。自和好以后起,赛罗和郁华进入了一个很微妙的阶段,虽然他们已经谈了很有一段时间的恋爱,但到现在这一步:揭开秘密的面纱,彼此清晰的知晓对方的性别——似乎才真真正正的,算是相爱了。对于普通恋爱来说,知道对方的性别这么一件非常基础而且简单的事情,他们却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完成的也很不容易。使得赛罗和郁华重归于好之后,明明两个人都满怀激动,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但没有等他们跌跌撞撞地适应熟悉而又陌生的彼此、重新熟练恋爱,周末就已经到了。周六上午十点整,郁华从赛罗的飞舰上下来,准时站到了上将府的大门口。令他惊讶的是,除了接他来的赛罗之外,门口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是亮着眼睛的赛西尔,还有一个五官与他有些相像,但眉眼间有着更成熟的韵味。他披散着一头金发,散落在他肩头的发丝就像流淌的黄金一样耀眼——在看见他的第一刻,郁华就明白了他一定是赛罗和赛西尔的母父。这个认知让郁华下意识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首次和赛西尔同桌吃饭的时候就紧张了很久,更不用说这一次是直接面对作为赛罗母父的法安。他踟蹰不前,犹豫的姿态非常明显。郁华自己也认识到这样的状态,他鼓足勇气迈出了一步,一张瘦削的脸却在上午十点的阳光下显出紧张的苍白。赛罗站在郁华身后,在这时抬起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秋日还算单薄的衣料渗入郁华的身体,这令过度紧绷的beta从心中生出一股力量。郁华在赛罗的支撑下得到鼓励,同时,赛罗的手掌也让他无法后退。郁华在衣物掩盖下的脊背渗出了汗水,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显得不那么急促,一步一步走到了法安面前。法安的目光近距离地落到了他的脸上,郁华的脸顷刻红了,他自己大概不知道这一点,而站在法安身边的赛西尔揶揄地朝兄长挤了挤眼睛。“您……”您好。郁华试图打招呼,以他的年龄和阅历,郁华其实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在很多场面下都不曾怯场,甚至能在脑海中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计算。可是面对赛罗——面对和赛罗相关的一切,他又变回一个正常的、很容易手足无措的十七岁高中生。他在法安面前结结巴巴,半天连基础的招呼都没有打好。礼节性的问候卡在喉咙里,几乎使他无法发声。可是,连郁华本身也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法安温和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beta,他耐心地等了郁华一会儿,最终发觉这个孩子快要因为不正常的紧张而把自己急哭了的时候果决和温柔地打断了他。“你好,我是赛罗的母父。”法安握住郁华的手,将他从赛罗的手下拉到自己身边:“我听赛罗说过,你叫郁华,是吗?”郁华傍在法安温暖又柔软的身躯旁侧,整个人僵硬成了石头。omega身上的馨香通过空气透过来,一点点淹没了他,郁华恍惚中闻到了隐约的蜜桃香。这香气抚慰着他,令他不由自主放松了一些紧绷的神经,从发声困难的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回应:“是的。”“是一个很好的名字。”法安握着他手腕的手下滑,改为握住他的手掌。被接触到的皮肤仿佛是擦过了一片云,又像是淌过了温热的血液。郁华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发散,他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谁,因此立刻收拢了不合时宜陷入回忆的思绪。但他只是这么晃神了两秒,再抬眼时,却听到法安亲切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母父’。”郁华蓦然睁大了眼睛。“当然,并不强求。”法安笑了笑,眉眼间沉淀出一种母性的温柔:“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他像对待赛罗,或者赛西尔那样,亲昵地用一只手牵着他,另只手轻轻勾了一下郁华的鼻梁。而在法安的手指从他鼻尖上落下去的那一刻,郁华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羞窘令忽然落泪的郁华别过头去,法安却上前一步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抱进了怀里。omega的体温密不透风地包裹了他,郁华在这种温度中逐渐软化了身体,他将头枕在法安的颈窝,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底深处的不安的来源。——时隔多年和那样惨烈的过往,他竟然又一次在贫瘠的生命中遇到了“母亲式”的人物,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关切的眼神,和一个温暖的拥抱。他陷在法安怀里,红着眼眶对上了赛罗深邃的瞳孔,在alpha走近一步摸了摸他的头顶后,放弃已经失败的礼节,难以克制地泪流满面。于是,在刚刚和好的小情侣还没摸索出如何重新开始谈这一段恋爱时,由情感角度出发几乎算是没有亲人的郁华居然先一步适应了如何与家人相处。在没有面子里子的痛哭一场后,郁华在法安面前展现了一种难言的柔顺。他恭谨非常,而且是发自内心。他的眼神短暂地从心上的alpha转移到了法安身上,被法安牵着手,睁着一对红红的眼睛,极认真地和法安说话。法安领他进门,给他倒茶和拿出自己亲手烤的小饼干,郁华鲜少接受过来自长辈的关怀,在问冷问饿的宠爱中晕头转向。最后在恒温的室内脱了外套,被法安拉着手带进了厨房。难得饱受冷落的兄弟俩留在客厅,赛西尔看了面容冷峻的兄长一眼,不客气地发出指责。“哥哥,郁华看起来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关心过。”赛罗沉默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辣的涩感在舌面上蔓延,他说:“这辈子还有很长。”郁华跟着法安在厨房里忙了很久,等菜一盘盘端出来摆满长桌的时候,在军部忙了一早上的安德烈也推开了家门。赛罗一家人加上郁华整整齐齐地围桌而坐,安德烈和法安一样,是第一次见到郁华。动筷之前这位威名赫赫的上将叫了一句郁华的名字,因为心中紧张,郁华竟下意识站了起来——动作之快一旁的赛罗都没有拦住,原本预计按在他腿上的手随着郁华起身的动作下滑,最后扶在了椅面上。安德烈也没料到他的反应,有些意外地抬眼。随即就笑了笑,与赛罗肖似的眉眼和缓,跟着站了起来。这一下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法安也看了安德烈一眼。上将离开了餐桌,走到沙发边,他从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军装口袋里拿出了什么,接着走回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郁华。“刚刚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没想到你直接站起来了。”安德烈说:“本来想等到饭后,既然这样,直接把东西给你。”从安德烈手上接过来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郁华的掌心,那是一枚银白色的圆章。这个小圆章体积不大,很有光泽感,串上链子就能轻易的充当挂饰。但它的分量却比一般挂饰要重的多,因为它的章纹和上将军部办公桌上的私章章纹一模一样。以年长者的眼光,上将在调查过儿子的心上人后对郁华家庭的了解显然要比赛罗更多一分。出自安德烈手中的圆章能让郁华在面对许多麻烦时更有底气。尽管论资历,希诺克这一名称的分量并不比上将的姓氏来的低。身为希诺克长子的郁华,本也不该会遇到需要动用这枚圆章的麻烦。但如果这麻烦就来自希诺克家族本身的话,它就能为郁华撑腰,让看到它的人作出更恰当的打算。也能告诉郁华,起码他不是无家可归。郁华收拢手掌,把这枚圆章攥得紧紧的。他手背青筋鼓起,喉咙隐忍地哽咽,克制着涌上鼻腔的酸涩对安德烈道。“谢谢您。”上将没再多说,伸手拍了拍郁华的肩膀:“好了,吃饭吧。”法安看明白了安德烈在做什么,赛罗和赛西尔一知半解,不过这都不影响接下来的用餐气氛。郁华坐下后将圆章放进了兜里,一顿饭吃得非常和谐,期间郁华被夹了好几次菜,让他的餐盘堆了小山。由于身体原因,郁华很难把一座小山都吃掉,他对着剩下的菜很有些犹豫——不吃完长辈的夹菜太没礼貌——但赛罗只是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就端走了他的餐盘,很自然地吃起了他盘中剩下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