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了,鲁盼儿回来梳头发。她的头发打成辫子正好及腰,散开时还要更长,梳起来很费时间。杨瑾接过木梳, 一点点地帮她把头发梳通顺, “这头发可真好, 又黑又亮。”鲁盼儿轻轻摸了摸, “舍不得剪呢。”红旗九队那边结了婚的女人就不再梳辫子, 年纪大的在脑后挽一个发髻,而年轻人则是剪成齐耳的短发, 杨瑾是知道的,“留了十几年了,剪了是可惜,要么你还留着,不必管别人怎么说。”“就是再多留些时候,迟早也要剪的,总不能一直留着长辫子——只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大家剪的齐耳短发,”鲁盼儿纠结着,“还有,我发现上海很少有人留长辫子。”杨瑾并没有注意,但是他想了想,“上海轻工业在全国最有名,有很多纱厂,也许那里不让留长辫子吧。”“留着长辫子干活儿是有些碍事……”不过,鲁盼儿觉得上海姑娘并不完全因为这个理由才剪短发的。虽然才到上海没多久,她已经觉出来上海的女子很会打扮——乍看与并没有多特别的衣饰,可就是格外精致。在招待所吃了早饭,再到街上,鲁盼儿便特别留心看上海姑娘的头发——上海女子留短发的确特别多,都是齐耳的短发,但细看起来与红旗九队常见的还是不同:额前垂下几缕刘海儿,而两侧短发的发稍略带卷曲,只差这么一点点,效果却完全不一样,立即将人显得又美丽又精神。鲁盼儿立即就认定,这样的短发,自己梳了也会很漂亮。公交车站侯车的一个姑娘的头发剪得尤其好看,流海和发稍都活泼地弯起来,人就显得更加灵动,她便笑着上前打听,“你的头发在哪里剪的?”那姑娘回手指了指一条小弄堂,飞快地说了一句上海话。鲁盼儿只听懂了“孙老师傅”几个字,明白就在弄堂里面找孙老师傅,道了一声谢拉着杨瑾,“我们去看看。”杨瑾这一会儿也看懂了,含笑看着她,“要是能剪新式样的头发,你就心甘情愿不留长辫子——还真爱美。”鲁盼儿一直爱美的,只是从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在杨瑾面前,她一跺脚,毫无顾及,“我就是要剪好看的短发!”“好好好,我们就去剪好看的短发。”鲁盼儿笑了,心里越发急切,脚步也加快了。弄堂窄而深,两旁皆是三层的小楼,一幢挨着一幢,中间的小路只有两三米宽,偏又摆了许多杂物,上面晾晒的衣服随着风飘摇,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更觉得阴暗逼仄。鲁盼儿小心地走着,几百米后才看见一个小小的店,门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理发”二字,狭小的店里只有一位老师傅,头发花白,后背佝偻着,她迟疑了一下,“孙老师傅?”孙老师傅抬起头,上下打量了门口的两个人,脸上便展开了笑容,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问:“想剪发吧?”“嗯,我想剪这个样式的,”鲁盼儿用手比着,“前面有流海,两侧的头发向里面弯……”“我知道啦。”孙老师傅就竖起两根手指,“两元钱。”鲁盼儿最初看到孙老师的手势,只当是两角钱,这已经不少了,到红旗九队剪发的师傅每人才收五分钱,就这样还有许多人舍不得花,只自己动手。待听了剪一次发要两元钱,很是吃了一惊。杨瑾就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下,“还是剪吧。”毕竟是很好看的样式,整个红旗公社,不,襄平县都没有的,鲁盼儿便不心疼钱了,在理发店里坐下,“两元就两元吧,不过剪好之后头发一定要能卷起来的。”其实上海姑娘与红旗九队妇女梳的齐耳短发真正的区别就是头发有些卷曲,她真正看中的也是这一点。“放心吧,姑娘,剪了头发之后一定又靓又俏!”孙老师傅剪头发很慢,他一点点地修着,还时不时停下来向后退几步反复比量。鲁盼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短发果然比长辫子显得精神、活泼,但是,前额和发脚的头发却还是直的。她不禁有些担心了。头发怎么能剪成弯曲的呢?自己拆开辫子之后头发会有许多波浪,但只要洗过就没了。也许那个姑娘明显卷起来的头发是因为她本来就是自来卷。孙老师傅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笑着说:“不急,不急,现在是修整,修好了头发卷起的形状才能好看呢。”终于,孙老师傅修好了形,“再洗一次头发吧。”刚洗过头发,再用手巾擦一擦,微微有些湿,孙老师傅摸了摸,转身拿出一把熨斗,插上电。这种铁皮电熨斗鲁盼儿也有一个,做衣服时候的经常会用到,可是,自己是来剪头发的呀!孙老师傅要用漏斗干什么呢?还没等她想明白,孙老师傅已经把鲁盼儿她的头发拉起来放在一块准备好的板子上,用十分坚决的语气说:“别害怕!千万不能动,一会儿就好了!”热热的熨斗从湿湿的头发上划过,一股热气升了起来,飘在鲁盼儿的脸上,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好在没多久,孙老师傅就拿开了熨斗,“来,看看怎么样?”鲁盼儿重新坐直睁开眼睛,哇!真是大变样!发稍微微卷曲,整个发式就像画龙点睛一般活了起来,把自己的脸衬托得更加美丽动人,她对着镜子笑了。“老师傅手艺可真好!”杨瑾也不由得赞叹一声,又向鲁盼儿笑道:“真是又靓又俏!”“以后睡觉前用筷子从里向外把头发向里卷起来,第二天发卷就更明显,更好看了。”孙老师傅收起了熨斗,“不过,千万不能学我用熨斗烫发,一不小心会出事的。”鲁盼儿很会用熨斗,不管多皱的衣服,她喷点水,烧热熨斗,嗞嗞几下很快就能熨平。可正是因此,她更明白孙老师傅说的不错,熨头发很危险,自己果然掌握不好温度,也不知道熨的角度和方向,“我知道了。”再重新看,两元钱的剪发费一点儿也不贵,反倒十分值得!她爽快地拿出两元钱递了过去。孙老师傅摆摆手,“你们把剪下的头发留给我,就不要钱了。”没想到剪下的头发居然能换钱,而且还是两元钱,鲁盼儿才要答应,就听杨瑾笑着说:“还是付钱吧,头发我们要留着纪念。”原来那两条辫子早被他收了起来。他一向很爱惜自己,也就爱惜自己的头发了。第83章 买唱片机剪了如此漂亮的头发, 鲁盼儿的心情有如天气一般明媚——昨天下过雨,今天格外晴朗, 天蓝蓝的,云白白的,艳阳高照,正适合到处走走,“我们去哪里?”“这里离豫园没多远,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刘哥的亲戚。”“为什么想去豫园呢?”鲁盼儿不明白,在火车上因为有外人就没有问,现在就奇怪了, “大家到上海不都是为了逛商店吗?”“你看到豫园就会明白了。”杨瑾神秘地一笑。“现在,我们去找到刘哥的亲戚……”走过九曲桥, 绕到豫园侧面,小小的铁皮门旁挂着豫园管理处的白底牌子, 刘哥的亲戚正在这里,听了他们的来意便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随便看吧,想出去的时候还到这里来找我。”满眼的亭阁楼台、假山水榭、溪流湖光, 鲁盼儿就叹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来了——这里实在太美了!”晴雪堂、玉玲珑、戏台、会景楼、鱼乐榭……看不尽的雕梁画栋, 数不清的歌台舞榭, 一步一景, 处处别有风光, 只有他们俩个人,随意看, 随意玩儿。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鲁盼儿抬起手看看表,“我们该出去了。”就快到五点了,管理处要下班了。谢过刘哥的亲戚,鲁盼儿就说:“真饿呀,我们快点儿回招待所吃饭吧。”“刚刚你还说不饿呢。”能进豫园已经很幸运了,总不好中午出去吃了饭再重新回来,鲁盼儿就笑,“你也一样吧。”杨瑾也笑,“虽然饿了半天,可是整个豫园只有我们两个人尽情地看,尽情地玩儿,还是很值得。”“要不是刘哥的亲戚要下班了,我还想再看看那里的夜景呢。”“还真贪心不足,但我也一样。”杨瑾正说着看到了一个小饭店,便拉住鲁盼儿,“回招待所太远了,我们就在这里吃。”这是一家馄饨面馆,他们进去了就见人们端着一碗碗的馄饨面——下边是面条,上边放着馄饨,也要了两碗。“馄饨和面条放在一起,又能吃到加了肉的馄饨,又不是很贵,真是聪明的办法。”吃了馄饨面,他们边走边议论,“上海人的精明全国闻名,你看刚找的上海粮票居然还有半两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精明,上海供应才是全国最好的吧。”鲁盼儿说着,突然指着前面问:“看,那是什么?”一辆大卡车正在卸货,金黄色的水果在地上堆了起来,杨瑾惊叹一声,“柑桔——我有十年没吃过了。”“原来这就是淮南为桔,淮北为枳的桔子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鲁盼儿走到近前,“大业果品商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更加吃惊,“上海竟然还有专门卖水果的商店!”就在他们感慨的时候,突然间不只从哪里涌出无数人提着篮子、拎着袋子的人,眨眼间一个长长的队伍就从水果商店门前一直向远处延展开去,于是又有更多的人不断地加了进来,因为距离远看不到商店门前的情形,便纷纷打听着,“卖的是什么?”鲁盼儿和杨瑾醒悟过来,急忙跑进了队伍,“再过一会儿恐怕买不到了呢。”柑桔五角七分一斤,每人最多买两斤,杨瑾和鲁盼儿共买了四斤,看着先前那座金黄色的小山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小堆,杨瑾庆幸地剥开一个桔子,小心摘下桔瓣上的白丝塞进鲁盼儿的嘴里,“很好吃的。”甜甜的,又带了一点点的酸,凉丝丝的,“真是好吃极了!”两人的挎包都鼓鼓的,里面满是桔子,一路走一路剥了皮吃,包慢慢瘪了下去,然后又鼓了起来。上海的商店里有太多太多鲁盼儿在襄平县从没见过的商品了,杨瑾又一贯支持鲁盼儿花钱,“到上海的机会不多,况且我们有钱呢。”有底气就是不一样,鲁盼儿也就觉得应该买了。比如闻名已久的尼龙袜子,八毛九分钱一双,在襄平县里轻易看不到,又不用工业票,随便买,家里每人都可以穿的,送人也一定受欢迎。羊毛线、毛呢大衣、的确良,都不是棉产品,也就不需要布票,虽然贵了点儿,但东西果真是好,自然要买足了。还有五花八门的糖果、点心,一定带些给大家尝尝……这天,他们逛到一处,里面尽是各种电器,除了家里有的收音机以外,还有电视机、电风扇、电冰箱、唱片机……鲁盼儿就笑着拉杨瑾走,“这些东西好是好,但其实都不大实用呢,我们东北气候凉爽,夏天只要在屋里闲坐就不会热,扇子都不大用,更不必说电风扇了;至于电冰箱,家里哪有许多东西要放?电视节目是好看,但上海电视台每周才放两次,家里那边根本看不到——再者红旗公社经常停电,什么电器都用不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些东西都要工业票,他们什么也买不了。杨瑾岂能不懂,就跟着笑了,“你说的很对,我们走吧。”目光却依旧在唱片机上停了一下。鲁盼儿就知道他喜欢了,80元一台,她早看过了,就与售货员商量,“我们没有工业票,如果多付些钱,能买一台唱片机吗?”“不行!”售货员坚决地摇摇头。商店里都是名码标价的,杨瑾就拉着鲁盼儿,“也不过看看,并没有多喜欢,我们走吧,到楼上再瞧瞧别的。”楼上又有许多没见过的新东西,可鲁盼儿什么也看不进了,“你先看着,我去卫生间。”下了楼她没有再问售货员,而是站在一旁等买唱片机的,见人家交了钱和票取了唱片机出来就上前问:“我特别喜欢唱片机,可是没有工业票——你能把这台唱片机卖给我吗?我给你一百五十元钱。”唱片机八十元,再加七十元,的确是不小的诱惑,可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走了。第一个人不同意,鲁盼儿就又问第二个,然后第三个,终于有人同意了,“谢谢你!太感谢了。”付了钱,提着唱片机就向楼上跑。第84章 都是蜜月杨瑾这时找了下来, 夫妻俩在楼梯中间遇到了。“看!买到了!”鲁盼儿就笑着把刚刚的经历说了,“我就想总有人会同意的, 果然不错。”“这样也行?”杨瑾惊奇地看着鲁盼儿,“你还真有本事!”“走吧,我们去买唱片!”鲁盼儿拉着他,“我已经问过了,上海专门有一家卖唱片的商店,那里的唱片最齐全。”直到进了唱片商店,鲁盼儿才知道唱片是什么样的。薄薄的一大张,各种颜色的都有, 一张张地装在纸袋里,纸袋很漂亮, 上面还印着歌词和简介——三角钱一张,他们选了二十多张回了招待所。几天逛下来, 鲁盼儿就说:“我们该买个手提包了。”东西太多,挎包早装不下了。灰色的人造革手提包,上面印着外滩的景色,鲁盼儿很喜欢, 索性直接买了两个, 走之前正好装得满满的, 再加上两个挎包, 一个便携式唱片机, 东西很是不少。顾铁军借了自行车要送他们,杨瑾笑着摆手拒绝, “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们找出租车就好。”“不麻烦的,这些天你们送来这么多好吃的,我总得感谢你们。”顾铁军诚心诚意地说:“上海出租车一直很贵,服务点又远,走吧,我用自行车送你们去公交车站吧!”说着就将最沉的手提袋拎了起来向楼下走。因为鲁盼儿却没有乘过轿车,所以他们早商量好了带着行李乘出租车去火车站,于是杨瑾赶紧拦下,“这样吧,你骑自行车去服务点帮我们叫出租车。”“那好,我帮你们叫个三轮摩托吧,跑得也很快,还便宜。”三轮摩托早坐了好几次了,所以鲁盼儿就坚定地说:“我们要坐出租汽车。”“好吧,”顾铁山无可奈何地让了步,“找车过来多费劲儿,还是我送你们去出租车服务点吧。”拎着大包就走到了前面。鲁盼儿拉着杨瑾退了一步,“总要等他有了对象,才能明白事儿呢。”杨瑾无奈,“就他这样,找对象也难。”只能随着顾铁山下了楼,将几个箱包放在自行车上,大家走着去了出租车服务点——出租车服务点是有点儿远,过了两个公交车站才到,但要乘出租车只能到这里找。在服务点找到了车,说清目的地,开了票,交了钱,再与顾铁山道别,他们乘着出租车驶向了火车站。上海的街景飞快地向后闪去,可车子平稳又舒服,鲁盼儿笑着向杨瑾说:“刚刚过去的几天时间,简直像是在梦里。”除了买东西,他们还看了电影,听了话剧,将上海最好的街景都逛遍了,又吃冰淇淋、喝汽水、满大街的找灌汤包……鲁盼儿从来没有经过这么快乐的时光。“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杨瑾轻轻地笑了,多少年了,他第一次这样的轻松舒畅,“你知道吗?新结婚的第一个月叫蜜月。”果然像蜜一样甜的日子,鲁盼儿想了想,“我们不只第一个月是蜜月,回到家里以后每个月也都是蜜月”“不错。”杨瑾握住她的手,“以后我们要把平凡的日子过成蜜月。”回到红旗九队,又有一件好事等着他们,舅舅的信来了。鲁盼儿定下结婚之后,就给舅舅写了信,可一直到结婚也没有收到回信,也没有见到人,此时才知道,原来因为大雪封山,林场的通信中断了。舅舅回信告诉她,他得知消息时,婚礼已经就要举办,来不及前来参加,而且他也觉得自己身份不好最好还是不来了,只在信里祝贺,又随信邮来一百元钱送给她和外甥女婿做为新婚礼物。鲁盼儿放下心,先回了一封信,又将给舅舅和一家人买的东西打好包到公社邮了过去,两件毛呢大衣、几块的确良面料、十双尼龙袜子、几包糖果,全是她精心选的,代表她和杨瑾的心意。顺路去了罗伯伯家,送的东西也差不多,毛呢大衣、尼龙袜子、香烟、点心——他与舅舅差不多,是最关心他们的长辈了。吴九爷、蔡颖,还有几家在他们结婚时帮忙的都送了礼物表示感谢。接下来鲁盼儿才打点自家的东西:尼龙袜子每人两双;塑料皮笔记本每人两本;跃进和丰收各一双回力球鞋,丰美的是小红皮鞋;又有给双胞胎的全套水浒传小人书……可是所有的东西都不如唱片机吸引人,一尺见方的箱子,打开后后一面是光滑的圆盘,一面是金属管子,唱片放在圆盘上,再将金属管子最顶尖的细针放在唱片上,摇动手摇木柄上好发条,唱片就像跳舞一般旋转起来,接着就传出优美的歌曲。丰收伸出手去摸唱片,被跃进一把打掉,“别乱碰,小心弄坏了。”“对唱片和唱针是要经心,”杨瑾耐心地示范,“要这样拿唱片和唱针,上发条时也不要太用力……丰收,你先来试试。”“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鲁盼儿随着留声机轻声哼着歌,拿了两双袜子和一包糖,“你们先听着,我去看看陈婶儿。”因为陈建军,两边的关系就有点尴尬。不过鲁盼儿结婚,陈婶儿送了五元礼钱,这个人情总是要还的。陈婶儿正在炕上补衣服,见了鲁盼儿怔了一下,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头发剪了,又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简直不敢认了!”这些天鲁盼儿每见到一个人都会听到这样的话,便笑着说:“不过,人还是过去的人。”坐下将东西放下,“在上海买的,陈婶儿留着吧。”“呀!你们去了上海?”陈婶儿顾不上看东西,先吃惊地问,“不是说吴队长卡着不给你们开介绍信吗?”“本来想去省城的,正担心没有介绍信住宿不方便,就碰巧买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就去了上海,顾铁山就在那边的部队,我们住在部队的招待所,还挺方便的。”“吴队长要是知道你们去了上海,还不得气死?”陈婶儿就笑了,又一样样地问鲁盼儿,“这头发真俏,是在上海剪的吧?”“是的,花了两元钱呢。”“啧啧,剪个头发要两元钱!能买十几斤大米了!”鲁盼儿就知道陈婶儿一定看不惯,会嘀咕的,便只笑着听。不料先前陈婶儿嘀咕是因为把鲁盼儿看成自家的人,现在鲁盼儿已经嫁了别人,她再管不到,便只感慨了一声就罢了,却摸了她的毛呢大衣问:“这是什么衣服,这么厚,又这么软?多少钱呀?”“这是毛呢大衣,用羊毛做的,所以不要布票,一件七十七元。”“刚结婚的新媳妇是要买点好衣服,生了孩子就不能再打扮了。”陈婶儿居然理解,可又好心地劝,“你们也要省着点儿花,以后要起房子、置办新家呢。”“陈婶儿说得对。”鲁盼儿点点头,想起一事,“建国要是回来,陈婶儿告诉我一声,我想请他帮忙打一个相框放照片。”“等他回来我就让他过去,”陈婶儿爽快地说:“打相框不难,他早就会了,你看我家的这个相框就是他新打的。”聊着聊着,过去那点儿尴尬就都没了,俩人觉得比先前还亲香了。快到中午时,建党带着建设和建立回家,看到炕上放着的糖眼睛都亮了,“鲁老师,这是什么糖呀?”“这是大白兔、这是大虾酥、这是巧克力奶糖……”鲁盼儿笑着告诉他们,“上海有好多样糖果,还有卖杂拌糖的,就是把所有的糖都混在一起,我就买了点儿,大家都尝尝。”“这些糖都金贵着呢,一天只能吃一块!”陈婶儿说着分给他们每人一颗巧克力糖,便将糖收了起来。鲁盼儿也就笑着站起了身,“我该回家了,要做中午饭了。”第85章 咬牙切齿杨瑾和鲁盼儿去了上海的消息像风一般从九队传播开了, 社员们闻讯来到鲁家看新鲜东西,听新鲜事儿。鲁盼儿就把上海买来的糖摆了一盘请大家尝尝, 丰收丰美负责放留声机,还给大家讲原理,“这黑色唱片上面的纹路代表的就是声波,唱针一转,事先记录的声波就被放了出来,我们就听到歌了……”记录、声波什么的,听得大家一楞一楞的。吃了糖,也听了留声机里放的歌儿, 大家还是喜欢听鲁盼儿讲上海的事儿,“鲁老师, 你们住在招待所的三楼,那水怎么能流上去呢?”部队招待所每层楼两边都有洗手间, 里面有冲水的厕所,还有洗漱的水池,用起来非常方便,鲁盼儿随口提过一句, 就被大家置疑了, 她就笑着说:“不用说三楼, 就是二十四层楼高的上海国际饭店也一样有自来水, 那是水泵压上去的。”“二十四层?那得多高呀?”“八十多米, 听说是全国最高的楼。”“那么高的饭店是做什么用的?”“可以住宿,也可以吃饭, 还可以开会……”“你们怎么没在那里住呢?”“上海国际饭店住宿要介绍信,所以我们就住到了部队招待所。”“都是吴队长,卡着不开介绍信!其实你们出门与他有什么关系?又没花他家的钱!”大家议论纷纷,“吴家就是看不得别人的好。”其实吴队长开了介绍信,自己和杨瑾就去了省城,反倒与上海无缘,鲁盼儿就笑着又说:“不过,我们吃到了国际饭店最有名气蝴蝶酥,外表很像蝴蝶的一种点心,又香又甜还很有酥脆感……本想带回来些的,但蝴蝶酥实在太酥脆了,这么久的路,拿回来肯定会碎成渣。”蝴蝶酥,真是动人的名字,大家听着十分想往,“上海真不愧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什么都比我们这里强,要是能有福气去看看就好了。”鲁盼儿就笑着说:“上海虽然好,可也不是什么都比我们这里好——上海人住的弄堂特别窄,吃的大米也比我们东北的差多了。”正热闹着,吴队长媳妇来了,笑眯眯地问:“听说你们去了上海?”吴队长几乎与自家撕破了脸,鲁盼儿没想到她能过来,但来者是客,也不好赶出去,便冷淡地点了点头,“坐吧。”就有人笑着说:“都是因为吴队长不开介绍信,鲁老师都没住进二十四层高的大楼里,我们也就不知道那里是啥样的。”小春婶儿生了孩子,性子更泼辣,直接就问了上去,“杨老师和鲁老师出门儿,又碍着吴队长什么事?介绍信是生产队的,又不是你们家的,为什么不开?”吴队长媳妇讪讪的,“这不也没影响什么,他们一样出门了。”说着便拿起鲁盼儿正织的羊毛线,“这是在上海买的吧?化工厂现在也生产毛线了,吴红的公公分到了好几斤呢。”在上海买的是纯羊毛线,而化工厂生产的应该是腈纶线,可是鲁盼儿懒得纠正她,就含糊地应了一声,“噢。”“你这是要织什么呢?”“羊毛袜。”“鲁老师手可真巧……”不管自己怎么冷淡,吴婶儿就是看不出来,在自家炕上坐着不动。快到吃饭的时候,社员们就陆续回家了,吴婶儿见没了外人,才说:“鲁老师,你和杨老师去劝劝蔡颖吧,她搬到知青点儿不回家了呢。”杨瑾和自己结婚之前,生产队里还有人劝他们俩把新房设在知青点儿,占下那处房子。当初第一批知青到红旗九队时,队里很重视,挑离队部最近的空地给他们盖了三间砖房,到现在也不过几年时间,比许多社员的房子还要新,还要宽敞明亮,平时出入又方便。可房子再好,但杨瑾和自己都没有占房子的想法,毕竟那是队里给知青盖的。他们已经是红旗九队的社员,以后分了宅基地,自己盖房子才是正理儿。于是杨瑾就在结婚当天主动把知青点儿的钥匙交给了蔡颖,她是生产队的会计。没想到蔡颖竟然搬了过去。若是别人搬去了知青点儿,鲁盼儿肯定觉得不应该,但是蔡颖嘛,那又不一样,“她是知青,知青点儿就像她的娘家,她愿意回去住就回去吧,反正现在那里空着。”吴婶儿当然不赞成,“她嫁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既然是你们家的人,吴婶儿怎么来找我呢?”吴婶儿被噎得瞪着眼睛,半晌才说:“蔡颖要闹离婚,她不要脸了,我们家还要呢。”鲁盼儿认识的人就没有离婚的,大家都觉得离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可是蔡颖要是闹离婚,却是有原因的——婆婆刻薄,又有一个喜欢挑事儿的小姑子,丈夫也越来越不维护她,“我要是蔡颖,日子早过不下去了。”吴队长媳妇被呛了几句,非但没生气,反而低声下气地说:“你帮我劝劝吧,只要她答应回来,我们以后一定对她好。”对于吴队长家的人,鲁盼儿信不过,摆了摆手,“我得做饭了,吃过饭我过去看看蔡颖。”这就是直接逐客的意思了,吴队长媳妇只得站起身,却又低声说:“现在大家还不知道,要是你能将她劝回来,也免得丢人。”看着吴队长媳妇走了,鲁盼儿并不去做饭,先叫杨瑾,“蔡颖搬回知青点儿了,我们过去看看吧。”蔡颖和吴强经常打架,社员们没有不知道的,鲁盼儿听到她搬去了知青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但吴婶儿的态度让她觉出不对,便急着过去看看。刚刚过来聊天说话儿的都是妇女们,杨瑾与跃进早躲到东屋看书,此时听了赶紧穿上外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想来吴家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儿。”鲁盼儿嘱咐跃进几个,“你们先做饭吃饭吧。”到了知青点儿,门却是从里面闩上的,敲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应声,鲁盼儿有点儿急了,到窗前喊:“蔡颖姐,是我和杨瑾。”半晌,蔡颖才打开门,却转身扶着墙蹒跚着回了屋子里,背着身子向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鲁盼儿觉得不对,上前细看,吓了一跳,“怎么下这样的狠手!”蔡颖的脸青肿了一片,牙也掉了两颗,再往下看,脖子上又有好几道血痕。杨瑾见状赶紧转身出门,“我去找宋大夫。”“不用了,”蔡颖就说:“昨晚打的,已经好多了。”“总还是要宋大夫看看,再用点药。”鲁盼儿向杨瑾点了点头,就扶着她躺下,解开衣服,也是一道道的血痕,恨得咬牙切齿,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很疼吧?”蔡颖却不哭,“没什么,这一次我倒是下了决心,再不回狼窝了,以后就带着小豆儿自己过日子。”第86章 暴跳如雷宋大夫到了, 也被蔡颖的伤吓了一跳,生产队里也不是没有打老婆的男人, 但没见谁过下这么重的手,便也先骂了吴强一句,“真是畜生!”拿出药水,让鲁盼儿帮忙,给蔡颖涂上。杨瑾不好进屋子里,便在门口道:“我回家取点儿吃的东西过来。”没一会儿拿来了饭菜、开水,又到厨房烧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