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九队的社员们都是这样的想法,杨瑾在这里插队几年自然知道,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吴队长要是再为难你,你可不能硬撑着干活了。”其实他并不反对鲁盼儿参加劳动,更多的是担心吴队长安排农活不公平。清早,九队的社员们都出来了,今天的人格外齐全:青壮年自不必说,在家猫了一冬的老人,放了农忙假的学生,都来参加春耕,黑压压站了一片。吴队长今天也格外威风,他将外衣披在身上,双手叉着腰,嘴里叼着一只卷烟,面向大家一挥手,“现在开始派活儿!”红旗九队不大,每个季节队里的活儿都是固定的,而每个人干什么活大多也约定俗成,特殊情况就格外引人注目。最近队里最引人关注的就是闹着要离婚的蔡颖了,到了给她派活的时候,大家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吴队长一定会安排她插秧。这是他一惯用的法子,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利用队长安排农活儿的权利为难谁。蔡颖受不了了,自然就回了吴家。论理呢,蔡颖插秧是应该的。她这个年纪的妇女,正是身体最好的时候,插秧、收割这些重活儿都能干。先前去拨秧是因为嫁到了吴家受照顾。但眼下,情况又不一样了,蔡颖背着几个月的孩子下田,的确艰难。“咳、咳!”吴队长咳嗽了两声,“蔡颖,你去拨秧。”还真是出乎大家意料,吴队长没有为难蔡颖!知道大家都猜自己会为难蔡颖,吴队长偏不!第94章 许多策略蔡颖离开吴家后, 吴队长在外面一直很强势,阻止了儿子和媳妇离婚, 又划了宅基地盖了新房子,让大家觉得自家有本事,日子过得不差。但其实他,不,不只他一个人,整个家里都觉出儿媳妇的好,都后悔了。第一个,吴强没了媳妇, 孤枕难眠的时候有多难受自己最清楚,且他不蠢, 明白若是离了婚,再想找蔡颖这样的根本不可能;第二个, 吴队长媳妇儿,也就是蔡颖的婆婆,平时总觉得儿媳妇哪里都不好,如今再没有人可挑, 反而要重新担起一大家子做饭洗衣的活儿, 没两天就累得受不了;第三个就是吴队长, 儿子打伤媳妇, 丢脸不算, 又有请民兵抓人欠下不少人情,如今拦着公社不办离婚手续也要给万书记送礼。所以, 吴队长越想越懊恼,“我们可真是亏大了。”吴强便骂起了妹妹,“都是卫红,每次回娘家都要挑事儿,我跟蔡颖打架就是因为她。”“对,对,要不是卫红回娘家,也不能有后面的事儿。”吴队长媳妇也赶紧把责任推出去。其实呢,卫红是有错儿,但骂人的是媳妇,打人的是儿子,吴队长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原本脑瓜就好用,先前吴强能娶了蔡颖,就是他出谋划策,认真一想,“蔡颖毕竟是知青,与嫁了人就再没想过离开夫家的农村妇女还不一样,一味来硬的不行,还是得哄。”“我已经哄过了呀?”吴强摇摇头,“她理也不理我。”“她见了我也不招呼。”吴队长媳妇儿也说。“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不容易,何况她还带着孩子。眼下正要春耕,你们就看我的吧。”吴队长思谋过后,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幕。不料,蔡颖没有顺势接下轻巧活儿,反而说:“队长,让我插秧吧。”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吴队长没有想到蔡颖会反对,大家也都没有想到,很多人便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也有人轻声议论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下,吴队长呵呵一笑,“你背着孩子,哪里能插得了秧?还是拨秧吧,总归做惯了的。”“我能插秧。”蔡颖一点也不领情儿,平板着一张脸,一丝笑意也没有。吴强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傻呀?分不清好坏!”难得小春婶儿没反驳他,却拉住蔡颖,“让去拨秧你就去拨秧吧,又何苦逞强呢!”蔡疑毕竟在城里长大,干起农活儿本就不如农村妇女,何况又多了一个孩子,“你不比我,有婆婆带着孙子。”“我不是想逞强,而是想多挣几个工分,到了年底,我和小豆就能多得些口粮,养上几只鸡,每天给小豆蒸蛋羹呢。”蔡颖便提高了声音,“每人几行秧苗,我保证按时完成!”在红旗九队,拈轻怕重只想挑轻巧活儿大家都瞧不起,而为了多挣工分,主动要求做重活儿却是社员们佩服的,小春婶儿便不吭声了,而这种情况,只要不拖累大家,队长更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吴队长不高兴,可也没办法,“愿意去插秧就去吧,太累了就说一声。”蔡颖没有再说什么,但她的神情十分决绝,显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怕累求饶。派活儿还在继续,过了一会儿,就轮到了鲁盼儿。吴队长就半笑不笑地问:“蔡颖都主动去插秧了,你也一样吧?去年你参加插秧,就干得不错嘛!”要是没有昨天杨瑾的再三叮嘱,鲁盼儿恐怕就要答应了。吴队长用的激将法,为了让自己能下田插秧,他甚至承认了去年自己插秧不错。鲁盼儿骨子的倔强就被激发了出来,她虽然怀了身孕,但还是能参加最累的插秧,并且还会做得很好。可现在的鲁盼儿却不想争强好胜地去插秧了,毕竟最重要的是孩子,她微微一笑,“我还能干得很好,却没有必要——没听说过哪个生产队安排怀孕的妇女干最重的农活儿。。”吴队长嗤笑了一声,“穆桂英身怀六甲还能挂帅大破天门阵,鲁老师还没怎么样呢,就连插秧也不能参加了。”过去的几任队长在生产队里都是一呼百应,十分有威信,偏偏到了自己,就没有一件事顺利的。吴队长不觉得自己错了,却几次去请教万书记,整个农闲时都在家里用心琢磨,怎么对付红旗九队这群不听话的社员们。首当其冲的就是鲁盼儿。吴队长再三琢磨之后,觉得自己所有的不顺利都是从鲁盼儿开始的。如果鲁盼儿答应嫁给万红宇,那么就不会有后面的所有事情了。吴红不会被胡干事的许诺迷住了眼,一门心思嫁到了万家——最初吴队长也是愿意的,万家的条件比起女儿先前订亲那家不知要强多少,纵然万红宇有些不好,也差不多弥补——毕竟万家有权有势。吴队长心底里一直想借着万家的权势成为公社干部,那可是真正有城镇户口,有工资的国家干部,不像生产队长其实还是农民。但是,万家只给女儿办了户口、找了工作,却没有帮吴家的忙。自己到现在还依旧生产队长,户口也依旧在农村,家也没有搬到公社。女儿其实也不痛快,嫁到万家是奔着万家的条件去的,可真正要在一起过日子的还是女婿,而女婿毛病实在是太多了。偏偏自家还什么也说不得,只稍稍提了一句半句的,万家立即就顶回来,红宇要是什么都好,就不会找农村姑娘了,何况还是你们家主动找上门的。低门攀高门,吴红又有什么办法,只得把火气都发回了娘家,尤其看不得哥哥对嫂子好。所以,受气的就是儿媳了。吴队长觉得自家媳妇、儿子、女儿都过了些,但是他恨的还是鲁盼儿。如果鲁盼儿嫁过去了,非但这些事都没有了,自己还能因为是媒人,大有功劳,而与万县长、万书记关系更好。于是,吴队长一心想整治鲁盼儿,只要与鲁盼儿有关的事,他都想方设法为难,可到了现在,鲁盼儿还过得好好的,不,其实是更好了。她嫁给了知青杨瑾,婚礼办得很隆重;小两口过得甜甜蜜蜜,结婚后就去了上海,买回许多大家从没见过的好东西;盖了新房子,与红旗九队各家的都不一样,还安了暖气……吴队长就是想安排鲁盼儿插秧,让她辛苦,最好再出点儿事,女人怀孕时很容易出事儿的。但不管怎么恨鲁盼儿,吴队长都知道这些心思不能表露出来,安排一个孕妇插秧,怎么也不说不过去。而且,社员们一定会反对,现在生产队里不知怎么形成一种风气,专门跟自己做对。一个人对上几十上百人,就是有队长的权威也不大够用,吴队长经常处于下风,不得不让步。吴队长很苦恼,特别请教了万书记。万书记过去在八队当队长时经历了好多类似的事,经验很丰富,便教了他许多策略。这个冬天,吴队长只要有空儿就认真琢磨,现在一一说出来,觉得还挺有道理的。第95章 杨门女将杨瑾站在鲁盼儿身边, 听吴队长说起了穆桂英就笑了,“穆桂英挂帅, 身怀六甲大破天门阵的事儿不是真的,而是后来的人们编出来的。”杨门女将穆桂英挂帅,大破天门阵,阵中产子……这些故事在红旗九队流传很广,许多人耳熟能详,从没有人怀疑过那是假的。但杨瑾也是他们一贯相信的最有学问的人,先前好多事儿都证明了的,便都吃惊地问:“不是真的?”“当然不是。”杨瑾笑笑, “这个故事是有人特别编出来的。”大家都不解了,“为什么要编个这样的故事呢?”“因为宋朝太弱了, 靖康之难,宋徽宗和宋钦宗父子和许多皇室宗亲被金国掳走, 大半国家被金国占领,历史上最有名的国耻。男人们没有本事收复故土,于是编出一个杨门女将大败金国,骨子里就是想把责任推出去。”“杨瑾, 你不信杨门女将能打仗就是瞧不起妇女!现在是新社会, 男女平等, 妇女也顶半边天!”吴队长立即严厉地批评他。“不信杨门女将并不是说男女就不平等了, 也不是说妇女不如男子。”杨瑾一点也不急, 还是从从容容的,“就算杨门女将的故事是真的, 这些寡妇们上阵打仗是因为没有男人了,现在我和鲁老师结婚了,重活累活儿自然有我,怎么也不用让一个孕妇去插秧。”大家就都笑了,“可不是,我们九队这么多男劳力,哪里用怀了孕的女人插秧呢。”吴队长想了许多天的说辞,被杨瑾几句话推翻了,就冷笑一声,“怪不得大家都说杨老师不知怎么讨好媳妇了呢!”这些天,村里一直有不少男人笑话杨瑾,说他疼媳妇疼孩子有些过了,但大家的笑话里多半是善意,到了吴队长的口中,就成了满满的嘲讽。杨瑾倒是不恼,“谁都有母亲、媳妇、女儿,母亲生我养我,子欲孝而亲不待;媳妇为我生孩子很辛苦,怎么对她好也不为过;将来我有了女儿,想到她也会嫁人生子,一定要比儿子更疼些。”一时之间,男人们倒还罢了,女人们就都站在了杨瑾一边,“可不是这个道理?谁不是娘生养的,知道孝敬娘,也应该知道疼媳妇!”吴队长不知自己怎么又成了大家的对立面,一时之间拼命想怎么反驳,连派活儿都停了下来。吴九爷生气地喝道:“去年春耕第一天就误了农时,水稻产量下降,今年派活儿就耽搁住了,你这个队长怎么当的!”水稻产量下降,吴队长被全村人骂,自家也受影响,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早不像过去一样把种田当成最重要的事儿,便不讲理地嚷道:“一个两个的,都不听队长派活儿,能不耽误农时吗?”“那是因为你心思就不正!”小春婶儿就高声说:“蔡颖要插秧就让她去呗;鲁老师才怀了孕,正适合去拨秧,有什么可磨蹭的?派个活还扯杨门女将呢,我看你就是金兀术!”金兀术正是杨门女将故事中最坏的人,大家就全笑了,“小春婶儿派活儿比吴队长还清楚,把吴队长比成金兀术也比得合适。”九队的水稻减产,大家分的粮食少了,不都是因为吴队长?在大家眼里,他其实比金兀术还坏呢。吴队长听了心里不痛快极了,好不容易想出杨门女将做说辞,却被说成金兀术,就气哼哼地说:“杨瑾刚刚说了,杨门女将的故事是假的,当然也没有金兀术了。”“虽然杨门女将的故事是杜撰,可金兀术却是历史上确有其人。”杨瑾笑着补了一句,“他是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第四个儿子,演义里便叫四太子。”“看,我说的不错吧。”小春婶儿就得意地笑了,许多人也附和着笑,将吴队长笑得心里不自在极了。意识到让鲁盼儿插秧是不可能的了,吴队长赶紧将活儿派了,不再面对大家别有含义的笑容,“大家下田劳动去!”偏偏小春婶儿还在好奇,一路走一路问:“杨老师,没有了杨门女将,是谁把金兀术打败的呢?”“岳飞、吴玠、韩世忠等大将都与金兀术交过手,这里面还真有一位奇女子,名叫梁红玉……”小春婶儿就高兴了,“果然还是有女将军吧!”“女将军”,吴队长听到都生气,就马上骂了过去,“你想当女将军呀,做梦吧!”小春婶儿可不气馁,“现在不打仗了,不当女将军也没什么,可我要当生产队长保准儿比你强!”许多人就嗤嗤地笑了,“红旗三队就是女队长,听说大家都挺服她的!”听着大家的说笑声越来越远了,鲁盼儿的嘴角还向上翘着呢。杨瑾还真是什么都懂,而社员们真是有趣儿。至于吴队长嘛,到了最后,他也没给自己派活儿,不过自己就默认是拨秧了,毕竟小春婶儿提过,大家也都同意了。陈婶儿也是这么想的,笑着向她招手,“来,我们在一处拨秧吧。”第96章 相互吹捧拨秧是俏活儿, 因此这里多是与吴队长有关系的人:吴队长媳妇儿、吴队长亲戚、吴队长的亲家……唯独陈婶儿不是。吴队长把自家人分去拨秧时也曾想把陈婶儿换下来,可是陈婶儿却自有办法, 始终没有被排挤出去。现在,鲁盼儿来了,她正好多了一个伴儿。鲁盼儿也愿意跟她在一起,两人携手进了队部。东北的春天来得晚,为了保障水稻有足够的生长期,只能提前在室内提前育秧。春寒还没完全退去时,社员们就在队部的几间屋子里开始选种、浸泡、育秧了,屋子里的温度用炉火调高, 秧苗长了起来,天气也转暖了, 正好将秧苗拨下插到水田里。“拨秧不难,就是要小心, 千万不能伤了秧苗的根,要么移到水田里就不容易成活了……”陈婶儿知道鲁盼儿是每一次拨秧,就笑着告诉她,“很容易上手的。”确实比插秧容易得多, 而且拨秧并不蹲, 可以坐在木凳上, 鲁盼儿虽然怀了孕, 却也没觉得累。一进育秧室, 大家赶着拨出一些秧苗,一把把的用稻草捆好, 看着运秧的人送走,接下来的活儿就不急了。拨秧总要看着插秧的进展,一下子拨下太多不能及时插秧就会浪费,大家慢悠悠地扯着秧苗,说着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儿。吴婶儿与她的亲家和几个亲戚说得十分热闹。鲁盼儿就知道了为什么去年吴红和蔡颖能在育秧室里打起来,那时候拨秧的人更多,而活儿是一样的,大家闲着的时间更多,然后就生了事儿。眼下吴队长媳妇与她家的几个亲戚凑在一起,分明要将陈婶儿与鲁盼儿晾到一旁。陈婶儿仿佛没看到似的,一边拨秧一边笑着说:“我早知道你是好生养的,结婚没几个月,果然就传出喜信儿——而且这胎一定顺,你只管放心。”鲁盼儿笑笑,“我没担心呢。”“心里舒舒坦坦的,孩子就会长得好。”“嗯。”“唉,建军就是傻,”陈婶儿降低了声音,“人家首长的女儿能看上他吗?他向人家提了一句,立即就被回绝了,说是正在读书,没有心思谈恋爱,其实就是觉得他癞□□想吃天鹅肉——他再找不着你这么好的媳妇了,倒是杨老师有眼光,你们也很般配。”也许陈婶是怕自己恨上建军,每次在自己面前都要骂他几句,鲁盼儿就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我现在跟杨老师挺好的。”陈婶儿就又转而担心建国,“也不知道他第一次插秧能不能受得住?”今年建国被派去插秧了,陈婶儿也没反对,他已经十八周岁了,在农村正是壮劳力,应该干最重的活儿。鲁盼儿就笑,“先前陈婶儿还劝我不要担心跃进,现在到了建国,又白白操心干什么?”陈婶儿也抿嘴笑了,“可不是!不过,当妈的心就是这样。”鲁盼儿点了点头,她可不是随便应和陈婶儿,而是真有了这样的感触,自己肚子里的这个,还小小的,没降生到世上,可她已经开始操心——就比如今天,若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宝贝,自己早就去插秧了。陈婶儿是过来人,什么都明白,“人正是这样的,所以我又是恨建军,又是怕他一心攀高枝儿,将来吃了亏。”又悄悄指了指那边的吴队长媳妇儿,“有苦说不出,还要在人前装样子……”果然,吴队长媳妇儿正在向亲家比划着说:“小红婆家过的日子真像神仙一样:水不用挑,打开水龙头就流了出来;烧火也不用秸杆,而是用煤;还有啊,到了冬天,不用烧炕,有暖气——哎,鲁老师,万县长家的暖气可比你们家的还要好,县委大院有一个锅炉房,一进十一月就一起烧火,呦!屋子里暖和的跟开了春一样!你们家要自己烧火的,只能算是土暖气。”鲁盼儿见吴婶儿把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知道因为自家的新房加了暖气,她心里不自在了,就笑笑说:“县委大院那是集中供暖,我们当然比不了。”她和杨瑾也从没想过跟谁比,只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对了,集中供暖!我总记不住这些新名词儿!”吴队长媳妇儿就又说:“万县长生活可好了,经常吃肉,鸡蛋更不算什么,小红现在到了县委大院的食堂工作,中午还能免费吃一顿好饭好菜呢!”陈婶儿就又笑着向鲁盼儿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你看,我没说错吧。”鲁盼儿也回了她会意地一笑。万红宇的乌糟事儿,红旗九队的人都会时有耳闻,吴红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吴队长媳妇岂不知道?但是,她再不肯于大家面前露出一句不好的,只能夸万县长家里条件好了。自己只听着就是。吴队长媳妇儿见鲁盼儿没吭声,便说得越发兴头,“女婿现在已经是一级工了,一个月二十二元的工资,小红前些日子也转成了城镇户口,当了学徒工,每个月也有十八块钱,小两口加起来一个月四十元,日子过得宽裕着呢!”“啧啧,农转非有多难啊,可万县长一句话还不是办了!小红可是嫁到了好人家,我们红旗九队要算第一份儿!”吴队长的亲家赶紧跟着赞了一句。三四个妇女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吴队长媳妇捧上了天。鲁盼儿只低头拨秧,忽听陈婶儿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我家建军转干后工资每个月四十五元呢。”那边的声音立即就没了。陈婶儿是听不下去她们之间的相互吹捧了呢。其实鲁盼儿也早不爱听了,且不说吴红嫁到万家究竟是怎么样的,只说就是真好,也用不着一次次地在大家面前吹嘘呀。何况从没见吴红带什么好东西回娘家,倒是吴家越发不安宁了,最近吴强打了蔡颖也与她挑唆有关。只是,又何必理她们呢?鲁盼儿便悄悄碰碰陈婶儿的手。先前陈婶儿可是教过自己,就是讨厌吴婶儿,面子上也别露出来。可是陈婶儿却反过手在鲁盼儿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示意她不用管,又继续说:“建军从提干后每个月给我邮三十元钱,我让建国写信告诉他自己多留点花用,他就说儿女总要孝敬父母的,钱还是一样邮。”吴队长媳妇儿恨不得立即骂陈建军就是个陈世美,再把二龙上次在队部里念的信叨咕出来,让陈建军的亲娘无地自容——可是在话就要出口的关头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陈建军已经提干了呀!公社差不多每年都有参军的名额,可参军去的青年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要在复员重新回到生产队参加劳动,能提干继续留在部队的最多一个。不过提了干,就像鲤鱼跳过了龙门一样,从此就完全不同了。部队的军官,地位高,工资多,将来从部队转业回来到襄平县当国家干部,正能管着红旗九队呢。只有万彩凤那样又蠢又傻的人才去得罪陈家,自家正要与陈家交好,所以今年派活,陈婶儿才能继续留下拨秧。没想到陈婶儿非但不感谢,还主动与自己斗嘴。可吴队长媳妇儿还是决定不与她面对面地呛声,憋得脸都红了。好在这时候运秧的宋春妮回来了,进门就笑着说:“吴队长说今年天气暖和得早,要早点儿把插完秧,让大家多拨点秧苗呢。”这边早准备了足够一平板车的秧苗,急忙帮她装上车,大家又回来拨秧,手下的活都加紧了不少,也就再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得只有拨秧和捆秧苗时发出的细碎声音。第97章 油煎饺子干活儿的时候, 时间过得最快。拨了几车秧苗后,就到了中午, 各家都来人送饭。丰美过来把一个大铝饭盒打开,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就散了出来,“姐,赶紧吃饭吧。”大家便都探过头看,“丰美,你做的什么饭呀,这样香。”“昨天包的荠菜饺子,今天用油煎了了一下。”丰美笑着说:“去年春耕第一天, 家里就用油煎的荠菜饺子,姐夫说好吃, 今年就又做了——不过,去年是鸡蛋馅的, 今年是肉馅的,我煎得也比去年好。”果然,每个饺子都用油煎得恰到好处,颜色金黄, 看起来又脆又酥。陈婶儿笑着表扬, “丰美真长大了, 饺子煎得真好!”虽然做成这样的油煎饺子, 是需要一定的厨艺, 但有人立即指出问题最关键的地方,“这得费很多油才行!”红旗九队每年都会种一些大豆, 分给社员们做豆腐、榨油,每家都要精打细算,日常做饭只能用一点点儿的油,这样的油煎饺子就是过年也没几个人舍得做。丰美却笑着说:“我姐夫说我姐怀着孩子要吃好的,我和丰收正长个儿也要吃好的,就买了一大桶油!”杨老师对媳妇特别好,从不嫌弃鲁盼儿带着的三个弟弟妹妹,把他们也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妹妹一般。他恐怕不只买一大桶油,还买了许多别的好东西。只是杨老师与红旗九队的社员们不一样,买东西从来都不声不响的。不过既然在一个生产队,大家还是能知道一些,比如他家时不时地就飘出肉香;再比如有人过去串门,正好看见杨老师喂鲁盼儿吃山楂罐头……不就是怀着孩子吗?哪个女人没经历过,可杨老师就把媳妇宠得过了份。吴队长媳妇儿便不平地嘀咕了一句,“小心把家吃穷了。”陈婶儿其实也觉得丰美用这么多油煎饺子太浪费了,但是既然陈家和鲁家不可能成为一家人,她就不必替鲁家心疼了,随口说了一句,“盼儿的日子才过得又宽裕又舒心呢。”吴队长媳妇儿想反驳,可着实没有可驳的,只得闭了嘴。鲁盼儿端着饺子,却不忙着吃,“给你姐夫送了吗?”“姐夫让我先给你送,还让我问姐感觉怎么样?累不累?”社员们都在呢,鲁盼儿脸一红,“拨秧怎么能累呢,我挺好的,你赶紧给他送饺子去吧。”“我去告诉姐夫。”丰美说着提起篮子蹦蹦跳跳地走了。鲁盼儿也不看大家,低头专心吃饺子。用油煎过的饺子外面有一层脆脆的皮,咬在嘴里又香又酥,饺子馅里面放了许多肉,还有清香的荠菜,蘸点醋更是可口。过了怀孕最初的日子,她饭量增加了不少,将一饭盒饺子都吃光了才又去拨秧。拨秧的确不累,而且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收工比大家都要早。天还亮着呢,大家将需要的秧苗拨好,吴队长媳妇儿就带头回家做饭去了,大家也跟着散了。鲁盼儿先到了家,赶紧做了饭菜。这时节大家都特别累,也最需要补养,是以吴队长媳妇只管酸,她还是要弄好吃的。鲁盼儿磨了大米面,用温水和好烙了软软的薄饼。昨天买的肉多,包了饺子后她又炸了肉丸子,现在拿出一些加水,再洗点儿野菜撒进去,就是一锅好汤。吃过饭泡上红小豆,明天煮一锅红豆饭,上面顺手蒸一盆蛋羹,又香又顶饿,中午丰美回来切点午餐肉炒饭,里面加些葱末就行,好看好吃还省时间。一连几天,吴队长媳妇儿盯着送给鲁盼儿的饭菜,果然次次比自家强,便息了夸耀的心思,却打起了别的主意。过了些日子,丰美回家了便问:“姐,我的抚恤金都用来盖新房子了吗?”虽然当初自己把抚恤金的事告诉了弟弟妹妹们,但之后再没提起过。家里的钱虽然不可能分太清,但那笔抚恤金主要用来给他们几个上学用。鲁盼儿便奇怪地问:“谁让你来问的?”“吴婶儿告诉我的,”丰美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还说我的钱要我自己留着。”丰收也说:“吴婶儿还告诉我,丰美的抚恤金有我的一半儿,让我也帮她存着,别给杨家花了。”“那你们怎么说的?”“我们就说都听姐姐和姐夫的。”吴队长媳妇儿居然对小孩子挑拨离间,鲁盼儿很生气,严肃地告诉弟弟妹妹,“丰收丰美,你要记得,最亲的是我们一家人:我、姐夫、跃进、你们俩儿。再有人这样说,你们都不要理睬。”双胞胎认真地点头,“我们知道了!”自己的弟弟妹妹,鲁盼儿还是放心的,“你们洗手吃饭吧,我去给杨老师送饭。”“我去!”丰收就说。“我们一起去!”丰美也愿意去给姐夫送饭,弟弟妹妹们跟姐夫都很亲。“你们还不是想去玩儿?”鲁盼儿就说:“吃了饭再过去,我先走了。”这时候八队的那边的水利工程又开始了,杨瑾自然也要参加,不过他时常与生产队里负责灌溉的人换工,那样就可以看一天一夜稻田灌水后在家休息一天。今天正好他在看着灌水。夏日天长,杨瑾正赤足坐在水渠一侧的土坡上,背对着夕阳一面放水一面看书。阳光撒了下来,稻田和水渠上面闪着潋滟的波光、他挺拔的身影和手中的书也被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鲁盼儿说不出的喜欢,轻轻走过去,“歇一会儿吧。”“并不累。”杨瑾笑着抬起了头,“总比工地要轻松。”但其实灌水却是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一块田接着一块田,水既不能多也不能少,白天倒还好些,夜里不能睡,蚊虫又多,责任又大,还不如到工地出力干一天活儿呢。而且,工地现在又乱糟糟的了,很多人都偷懒,几个月下来,工程一直没什么进展。“其实,你就是想多陪陪我。”“嗯,”杨瑾承认了,“就是想陪着你,哪怕离得近些都好。”“我也一样——拦着丰收丰美,自己过来送饭,就是想陪你。”鲁盼儿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打开饭盒,盛了一勺喂他,“尝尝新摘的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