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鲁盼儿歇了一会儿就去拿毛巾、香皂,“我去变压器厂的澡堂洗个澡再回来睡觉!”先前在红旗九队没有澡堂,男人可以去水渠洗澡,女人却不好去,只能在家里端一盆水擦擦。到了北京,鲁盼儿才知道这里专门洗澡的澡堂,关得严严的屋子里有一排排的金属淋浴喷头,站在下面打开水龙头,暖暖的水就从淋浴喷头里洒下来,哗哗地落在身上,把灰尘冲走,舒服极了。虽然一张澡票要一毛六分钱,可是鲁盼儿依旧时常去,今天出了一身汗,身上还粘了不少毛线的毛毛,只有到澡堂才能冲干净呢。后街澡堂这时候早关门了,只能去变压器厂,那里有夜班,澡堂开到半夜。“不用去澡堂,就在家里洗。”杨瑾拉住她,“我帮你多冲几次水,就洗干净了。”坐在家里的铝澡盆里,鲁盼儿双手环在胸前,有些害羞,“好了吧,已经洗干净了。”杨瑾又兑了一壶温水,仿佛没发现她的不自在,自然地拉开她的双手,“多冲几次水,不只洗得干净,也不累了。”鲁盼儿便闭上了眼睛,温热的从头上流下来,顺着肩膀淌过,再用柔软的毛巾擦净身体,她倒在床上,“真是舒服极了!”杨瑾又替她擦头发,“湿着发睡觉不好,容易头痛。”“刚刚还凶我,怎么又对我这么好呢?”“就是凶了你,才要对你好呢。”当时杨瑾真是心急如焚,现在越想越是觉得对不起妻子,她是为了家里才出门奔波的,“你呀,真是没心没肺,被凶了还笑。”自己今天的确好过份的,鲁盼儿转过头抱住他的胳膊,嘻嘻笑了。杨瑾也跟着笑了起来。“今天可真是特别的一天呀!”“到了磁器口就遇到了王玉竹,带着我去租房子。”“赵老板听说我要开铺子,脸都变色了,再听我不跟他抢生意,又笑得十分友好了,还真好玩儿。”“还有,我觉得铺子租得很划算——虽然郭家院子里的厢房旧点儿小点儿,可是整个院子都腾给我用呢!我想把两台编织机和缝纫机都放在厢房里,前面的铺面摆做好的衣服和织好的毛衣。顾客一进来,哇,到处都是漂亮的衣服!”“对了,你知道吗?毛线厂的线比商店便宜,一斤要便宜两元钱呢,这样,织一件毛衣赚到的钱比我原来想的还要多,编织机的钱也能更快挣回来了!”“然后呢?我就想再买两台编织机,织更多的毛衣,挣更多的钱!”鲁盼儿越说越兴奋,在床上打个滚儿,直接滚到杨瑾的怀里,“怎么样?我很厉害吧?”杨瑾忍不住笑了,“厉害,特别厉害。”换了块干毛巾帮她擦头发。“我也觉得自己厉害。”“早点睡吧。”“不睡!”鲁盼儿精神十足,像一条扑棱棱的鱼,抢过毛巾扔到一旁,“我不困——你帮我为铺子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再写一块匾。”“明天再说。”杨瑾按住活蹦乱跳的鱼,“累了一天,赶紧休息!”“不累,我刚刚是装的——怕你批评我。”“在外面跑了一天,又背了几十斤的线回来,还不累?”“真不累嘛。”鲁盼儿抱着杨瑾的脖子晃,“坐公交车能比走十几里路上学累吗?背着几十斤毛线能比插秧累吗?”她这个样子,杨瑾哪里还能忍得住?“既然不累……”其实鲁盼儿还是累的,闹上一场后几乎立即睡着了。不过即使睡了,她的嘴角依旧一直向上翘着,一定是做了非常美好的梦。杨瑾静静地看着妻子的脸,明明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可居然怎么也看不够,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握住她的手也睡了。鲁盼儿第二天一早醒来又神情百倍,“今天我做了饭再出门——咦?早饭做好了?”“大米粥里加了红枣,特别给你补一补的。”杨瑾把碗放到她的面前。好像话里多了些涵意,鲁盼儿只专心喝粥。“再吃个包子。”鲁盼儿就专心吃包子。还好,梓嫣说话了, “妈妈,宝宝不要包子皮。”小女儿一向不喜欢吃包子皮,鲁盼儿抬头一看便笑了,这孩子已经用小匙将皮子馅掏出去吃光了,碗里剩下一个空空的包子皮,“你还真机灵。”杨瑾也笑,把自己的包子馅挟出来,“在家就罢了,以后到幼儿园可不许再挑嘴了。”这时跃进和丰收丰美也都把包子馅挟出来,“梓嫣,给你。”“爸爸,大舅、小舅、小姨,你们自己吃,我把包子馅给妹妹。”梓恒替妹妹拦住大家,认真地说:“以后妹妹跟我一起去幼儿园,你们都不能去的,就由我来照顾她好了。”又小心地把包子馅掏出来放到梓嫣的碗里。大家都笑,“你才多大,竟要照顾妹妹了。”“我是哥哥,当然要照顾妹妹。”杨瑾笑着表扬儿子,“梓恒说得对,哥哥是要照顾妹妹的。”梓恒伸出小手指着父母又说:“就像爸爸要照顾妈妈一样。”“嗤嗤——”跃进、丰收和丰美都笑了。鲁盼儿涨红了脸,“这孩子,怎么乱说。”“我没乱说,刚刚爸爸给妈妈盛饭,挟包子了。”“梓恒是没乱说。”杨瑾笑着拍拍儿子的小脑袋,“我们一家人,就是要相亲相爱。”第192章 霓裳羽衣经历了这一次, 鲁盼儿再出门就注意多了, 每天去了哪里都要先报备一下, 免得家里人为自己担心。杨瑾和弟弟妹妹们关心自己,何况又有两个孩子,自己也要爱惜自己呢。家里学生多, 假期正是最有空闲的时候,大家一起干活, 没几天铺子就收拾好了。新买的编织机摆在东厢房里, 她又把家里的缝纫机、码边机也搬了过来, 以后大家就都在这里干活儿。西厢房则充做仓库,放毛线和一些杂物。门面三间房,鲁盼儿打算全部用来卖服装, 所以找木匠从上到下打了好几层的双面木架, 挑最好看的衣服摆出去,从街面走过,隔着玻璃窗看得清清楚楚, 进了店里又有更多的款式。靠着墙角, 她又留出一米见方的空地,靠着墙镶了一面大镜子, 能将人从头到脚都照进去,再挂上碎花帘子——顾客看中了衣服, 可以进里面换上试一试。身为裁缝, 她一直认为试衣服才是确定合不合适最好的办法。鲁盼儿站在门外打量着自己的新铺子, 真是处处满意, 忽听杨瑾的声音,“匾来了!”原来他与跃进取来订做的匾用自行车送了过来。原木色的横匾,“霓裳羽衣”四个草书大字流畅奔逸,仿佛几个会跳舞的小人,鲁盼儿一见便十分喜欢,“果然,还是你写的匾最合我的心意!”字美,匾也好看,不像周围几家铺子黑地金色的横匾俗气,或者白地黑字的牌子普通。“写了好多,才勉强挑出一幅,”杨瑾其实还不大满意的,“你先用着吧,等我字练得再好些重新写。”先前他不肯写的,要请纪老师,还是鲁盼儿不依,一定说自家的铺子,匾还是要自家人写,此时如愿以偿,便笑,“我不管,只要你写的就好。”杨瑾就笑了,“赶紧挂上去吧。”玉竹正站在门前,见了急忙跑过来,她家原是老商户,颇知道些规矩的,“匾不能随便挂的,要先放鞭炮,你们没准备?”“我们竟不知道,”鲁盼儿就笑了,“跃进,右边有一家铺子有卖鞭炮的,你去买一串。”“这里跃进不熟,”蔡颖拦住,“我去吧。”玉竹又加了一句,“要买两串!”“那好吧,就买两串。”两串鞭炮一左一右地摆好,点上火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在震耳的鞭炮声中,霓裳羽衣的牌子挂了上去,青色的硝烟袅袅地升起,将霓裳羽衣几个字衬得更加灵动。鲁盼儿用力鼓掌,“霓裳羽衣开业了!”“祝贺你!”同学朋友们知道消息都来庆祝。“谢谢大家,随便进来逛逛,有什么不足之处可以帮我提一提。”“我们都是外行,哪里能看出问题?”陈大为等同学们都说。“对呀,我们都是有正式工作的——就算还在上大学,将来也会分配,所以根本不懂做生意的事。”章丽雯带着满满的优越感说,又问周华,“你说是吗?”“唔,不错,不错。”周华应了一声。其实鲁盼儿并不想通知章丽雯,但毕竟住在一个院子里,家里天天忙着新店,怎么也瞒不过她,而她又因为一直没上班,在家里闷得难受,特别热衷参加同学们的活动。不过,自己的好心情才不会被她影响。开店是自己认真思考后决定的,鲁盼儿不会后悔。“我也不懂,但是我觉得这里的衣服都很好看!”赵新月指着店里衣架划了一个大圈,“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蝙蝠衫!”蔡颖笑了,“这些都是鲁盼儿想出来的样式,我们一起织的。”鲁盼儿租个铺子后就把蔡颖找来帮忙,每个月六十元工钱,两人收拾铺子的同时,又织出了一批蝙蝠衫,现在将衣服架上摆得满满的。“我要买一件!”赵新月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便拉住鲁盼儿,“我喜欢橱窗正中间那件有许多花朵的,也喜欢你身上这件素色的,买哪件好呢?”橱窗正中间那件白色蝙蝠衫前胸缀了许多浅粉色的花朵,娇美动人,而鲁盼儿身上穿的是浅绿色细开司米半袖蝙蝠衫, “新月,两件衣服风格完全不一样,我觉得你应该先试试……”顾铁山在后面就说:“我们两件都买了,”又转向赵新月,“你要是还有喜欢的,我们就买三件。”“买多了浪费,我只要一件。”赵新月摇着头。“那就两件!”“我可是要买三件的,”章丽雯笑着说:“一件橱窗正中粉花的,一件米黄色的,再一件浅绿的。”“这些都是半袖蝙蝠衫,过一个月就穿不了了,”蔡颖笑着说:“丽雯,先买一两件吧,以后再买。”“不嘛,我就是要买三件,你帮我拿,”章丽雯说着又喊周华,“快点儿过来付钱!”鲁盼儿见她公开与赵新月打擂台,懒得理睬,见一位顾客走了进来便笑着绕过章丽雯迎了过去。“衣服多少钱一件呀?”顾客问。鲁盼儿笑着回答,“素色的十元,带花的十二。”“把白色带花的那件拿来我看看。”“好的。”上一位顾客还没走,又来了一位,接着店里就一直人流不断,又有老顾客来做衣服,鲁盼儿□□无术,抓了个空儿向大家道:“没想到来这么多人,没法招呼你们了。”来的都是女顾客,杨瑾也觉得不自在,笑着说:“我们在这里是有些碍事,不如到我家里坐坐。”说着带大家走了。快到中午时,顾客更多了起来,两人忙得团团转,丰美送饭过来后便没回去,也跟着帮忙。天黑了下来,送走最后一位顾客,三人把大门关上数钱,一共数了三遍,“没错,是五百六十六元!”鲁盼儿握着厚厚的一摞钱,犹不敢相信,“这么多!”“章丽雯买三件我只当她任性,后来又有好几个顾客都买了三件,最多的一个人买了五件。”蔡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丰美也说:“几款衣服都卖光了,要不还能收更多的钱。”“这是真的吗?”鲁盼儿心里想。杨瑾从后院进来,见三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我和蔡颖织出了一百件蝙蝠衫,结果一天卖出去一半,收了五百多元钱!”鲁盼儿将手里的钱给他看。一天收了五百多元钱!杨瑾也震惊了,稳了稳神儿才说:“今天是星期天,顾客才会这么多吧?”就算是一周收五百多元,也远远超过鲁盼儿的预期,“明天怎么办呢?许多衣服都卖光了——”她一下子想到了,“今晚我不回家,就在这边织毛衣!”“我跟你一起留下织。”蔡颖每月拿六十元的工钱,觉得已经占了鲁盼儿的大便宜,一心一意帮她干活儿。丰美也说:“我陪你们。”“谁也不许留下,累了一天了,先回家吃饭。”杨瑾拉起鲁盼儿,“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才最重要。”鲁盼儿知道他说的对,“好吧,我们都回家吧。”骑着自行车回了家,可鲁盼儿还是无心吃饭,随便扒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拿出纸笔算帐,其实她早在心里算清了,但又不敢相信,一项项地写在纸上又核对一遍才真正肯定,今天卖出五十几件毛衣,每件毛衣用三两开司米线,毛线每斤二十二元钱,所以,只一天工夫就挣了二百多元钱!接下来,要找人来帮忙织毛衣、卖衣服,只自己和蔡颖两人忙不过来;还要去买毛线,家里的线很快就没了;还有铺子里要设一本帐,不能只在心里记个数……杨瑾见她拿着笔又写又算,叫了几次也不肯睡觉,只得抢了笔扔到一旁,将人抱到床上,“前几天没挣到钱时兴奋得像一条小鱼,今天收了五百多元怎么反而没有开心得跳起来?”“如果一周能挣四百元钱,一个月就是一千六百多元,除外房租、工资,至少能剩下一千多,这个冬天我就能把编织机的本钱挣回来,再接下来就是纯利了。”“这么说,万元户没多难啊!”鲁盼儿伸平胳膊,长长地慨叹一声,十分冷静。过去家里有钱,但那并不是自己挣的,所以她一直不觉得自家是万元户,但现在看来,用不了几个月,家里就是真正的万元户了。“你的眼光还真好,胆子也够大。”杨瑾同意妻子拿出几千元买编织机时,根本没想到她会很快把本钱挣回来,现在躺在一旁帮她分析,“生意这么好,最关键的应该是那些蝙蝠衫织得确实漂亮,顾客才肯花钱买。”说起衣服,鲁盼儿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得到印证,“我一直觉得商店里卖的毛衣多半很丑,还曾经想过他们为什么不织些漂亮的毛衣呢?”“从年初见许多人穿蝙蝠衫,我就想用细开司米线织一定会很好看,只是太费工夫,且手工织的怎么也不如机器平整。现在我有了编织机,就按自己心里想的织了。”“果然顾客们都很喜欢我织出来的样式,一天就卖了五十多件。”“我要借这个机会把店做大,不只挣到钱,还要传出名气。让北京人都知道霓裳羽衣。”“只这么一会儿,你就又给自己加了码,不只要挣钱,还想要名气了呀?”杨瑾笑了。好像是有点贪心,不过“我觉得我能做到。”“我相信你,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相信你。”对呀,那时候自己就是班长,帮着杨老师管理班级,还做得挺好的。所以,管一家店铺更没有什么难的了。第193章 眼前一亮有过兴奋, 有过震惊, 鲁盼儿很快平和了心态, 把霓裳羽衣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也很快摸到了规律。周日是顾客最多的时候,从上午九点多开始,到晚上六点多, 一直人流不断;但平时又不一样,上午顾客很少光临, 中午起才慢慢热闹起来, 到了下下午又重新冷落, 而晚上五六点钟才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即使如此,每天至少也能卖出十件以上的衣服。这么大的量,只鲁盼儿和蔡颖两人根本织不过来, 鲁盼儿便请了两人专门编织毛活儿;蔡颖只负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将编织机下来的织片缝成毛衣;而自己做衣服、记账、采购毛线……上午店里顾客少,店里很是清静,鲁盼儿与蔡颖坐在店里将织片缝起成毛衣成品, 留声机放出悠扬的乐曲, 电风扇将凉风徐徐吹来,两人看着店, 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鲁姐,听说你要找人帮忙?”玉竹进来笑着问。“店里还缺一个专门卖衣服的人。”鲁盼儿已经将消息传出去, 请大家帮忙介绍, 此时就抬起头笑问:“你认识合适的吗?”“你看我卖衣服行吗?”鲁盼儿只当她开玩笑, “好呀, 我还真是比着你的标准找人的呢。”别看现在待业的人多,但真正找人,却也不容易遇到合适的。编织毛衣不难,用熟了比缝纫机还轻松,只要按自己设定的针数、行数很轻松地就能织出来,所以最先找好了。可是卖衣服的人却始终没找到,丰美每天中午过来帮忙,但她还要上学,做不了多久。只靠自己和蔡颖,根本顾不过来。王玉竹活泼开朗,爱说爱笑,很适合卖衣服,鲁盼儿也挺喜欢她。“我就去跟赵老板辞职,一会儿就过来。”“等等,”鲁盼儿拉住她,“你是认真的?”“当然了,从你开店时我就想过来,不过你先前找织毛衣的,我不会才没有吭声。”“为什么呀?”“我不喜欢在赵老板的店里。”赵老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鲁盼儿接触过,倒是不解,“这是怎么了?”“你一定觉得他人很好,很热情很大方的,对不对?”王玉竹小声说:“其实他特别斤斤计较。租金每次都要晚交几天,我们的工钱也要拖,他还找借口扣过我的钱……”先前鲁盼儿便知道赵老板一定挣了许多钱,但只有自己开了霓裳羽衣,方才知道做生意的利有多大,便更不能理解赵老板这种小气的行为。房租总要交的,晚几天又何必?工钱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论拖欠还是扣钱,都会让玉竹心情变坏,怎么能好好卖衣服呢?那样损失的还是赵老板。可是两家服装店相邻本来就很敏感,再加上赵老板租着王家的房子,鲁盼儿不想因为玉竹而生出波折,便笑着说:“这件事你先与王爷爷商量商量,若是王爷爷也同意了,你再过来。”果然,王爷爷没有答应。玉竹要是从美丽服装店到霓裳羽衣,赵老板一定会很不高兴,他们两边的关系就会变坏,而王家现在正是指望着租金过日子呢。王玉竹想通了,也不再说过来,只悄悄与鲁盼儿嘀咕“要是你早些开霓裳羽衣店多好呀,我家把房子租给你,不但租金按时能拿到,我也就直接在你的店里上班了。”“其实我们店里更累一些,人手紧,我和蔡颖各有一堆活儿,有空儿还要织毛衣,”鲁盼儿只能这样劝她了,“你若是来了,肯定很忙,每天拿衣服挂衣服都要很多次。”“我才不怕累呢……”鲁盼儿面对着街道,正见赵老板走了过来,赶紧推了一把玉竹,“快回店里去吧。”王玉竹虽然机灵,可赵老板行动更快,已经到了门前,正将她堵在屋里,靠着门笑着说:“无怪你们家生意好,今年蝙蝠衫可真流行,夏天还有人买!”“正是呢,这样式从春天开始出来,年轻人都特别喜欢。”鲁盼儿笑笑,“长袖的蝙蝠衫夏天穿太热,改成半袖再织得薄一些就可以了。”正是这样,春天时赵老板也注意到了蝙蝠衫,但想到天气很快转暖,蝙蝠衫便穿不了,于是还是做去年的格子衬衫,结果生意很是平淡。虽然也挣钱,但跟霓裳羽衣根本没法儿比。赵老板心里很难受,脸上却还是笑着,指了指自家的店员,“可不是,玉竹就在你家买了一件半袖蝙蝠衫。十多元钱一件,还真不便宜!”玉竹赶紧插了一句话,“上班的时候我可没穿!”“就是穿着又怎么样?”赵老板豪爽地笑了,“我们两家店可是邻居。”玉竹不好意思说,自己买了霓裳羽衣的蝙蝠衫之后,赵老板可是黑了几天脸的,吓得自己一直没有敢穿出来。“正是呢,我还帮美丽服装厂扎过衣服呢,都是熟人了。”鲁盼儿随口应道。“对,我也总这么说,所以我们两家店一定要互相帮助。”赵老板说着上前细看织好的毛衣,又问:“这编织机还真好用——你在哪里买的?”先前自己打听裁剪机时,赵老板就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如今鲁盼儿也是一样,编织机正是自己挣钱最好的帮手,一定要保密,“我在火车上遇到一个采购员,他帮我买的。”萍水相逢的人就能帮忙买编织机?赵老板根本不信,可也明白鲁盼儿不会告诉自己,又看了一会毛衣的款式才走,走前还没忘记笑着告诉玉竹,“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吧,不用急着回店里。”赵老板一走,玉竹一吐舌头,“我得赶紧回去,赵老板已经生气了。”说着几步跑回隔壁店里。太阳越升越高,照在店门前的地面上,将上面的柏油烤得软,发出黑亮的油光,鲁盼儿刚好了做完了一件衣服,起身打了一盆水泼在门前阻挡些热气,却见地面上竟袅袅地升起淡淡的水汽,“可真热呀!”蔡颖探过头看了,也说:“是太热了,今天中午一定不会有顾客过来。”“谁会为了买衣服在这时候出门呢?”鲁盼儿却又想起一件事,“不过,昨天订了浅粉色蝙蝠衫的小姑娘约了今天中午来取货。”虽然店里有许多颜色和样式的蝙蝠衫,但顾客还可以选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和花样订做,每件只要加两块钱,就能织一件与别人都不一样的,订的人还不少呢。“我差一点忘记了。”蔡颖笑着说,“已经弄好了,就在后院,我一会儿取来。”“我去吧,正好顺便看看毛线还剩多少。”虽然觉得那个小姑娘不可能这时候过来,可鲁盼儿还是去了后院取了衣服,若是顾客来了,就可以第一时间交给她。拿了粉红色的蝙蝠衫,鲁盼儿又进了充做仓库的厢房。蝙蝠衫卖得好,毛线就用得快。上周买的线,已经剩下不多,特别是几种最受欢迎的颜色。鲁盼儿数过又计算了一下,将要买的线和数量写在本子上。明天一早去第三毛线厂买线。忽听前面有人说话,鲁盼儿轻轻一笑,没想到顾客果然来取衣服了,便收了笔和本子走了过去。从后门进了店里,她便知道不是取衣服的小姑娘了。虽然那位小姑娘很漂亮,身条也顺,但绝对比不了眼前的这位顾客。只一个背影,已经让鲁盼儿眼前一亮。又黑又亮又顺滑的长发,秾纤合度的身形,随便站在那里,优雅而从容。她的衣服更是牢牢地吸引住了鲁盼儿的目光,浅浅的米色、简洁的线条,合体的套装,无论面料、颜色、款式都不同寻常,再加肉色的丝袜和米色高跟鞋,都是国内没有的。很显然这位顾客来自国外。这两年,北京的外国人越来越多,回国的华人也不少见,但是只背影就这么漂亮的,实在是第一次看到。顾客在看衣服,鲁盼儿则停下脚步用心地观察她身上的套装,似乎裁剪的方法与自己常见的不同……“店里的衣服都很漂亮。”原来这位顾客还有很好听的声音,珠圆玉润,有如电台的播音员。如此完美的人,自然会给人以无形的压力,站在衣架下面的蔡颖便有些手足无措,“噢。”蔡颖一向没有自信,也不大会与顾客交谈,鲁盼儿上前一步准备自己接待,却见顾客放下手中的衣服问:“我想,你是杨瑾的妻子吧?”第194章 美好回忆几乎立即, 鲁盼儿知道这位顾客是谁了。黄乐怡!这么美丽的背影, 这么漂亮的衣着, 这么动听的声音,也只能属于当年与杨瑾一起主持全校联欢会的黄乐怡了。恰好,不久前她才从国外回来, 曾经到西山胡同去看杨瑾……黄乐怡没有按原来的计划回美国,又重新来北京找自己, 她想做什么呢?还是许多年前, 第一次从顾铁山口听到她的名字时, 鲁盼儿就隐隐觉察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眼下那一丝丝的不寻常一下子从记忆里跳出来,迅速膨大, 在她的内心翻江倒海。鲁盼儿恨不得立即冲上前质问一番不过她非但没有冲上前问话, 反而收回了抬起的脚。“我知道你一定是的,”黄乐怡不待蔡颖答话,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托同学打听了, 杨瑾的妻子是他在农村时娶的,现在虽然来了北京, 可没有户口,没有正式工作, 在磁器口开一家服装店, 便找了过来。”“您别误会, 我并不是觉得开服装店有什么不好, 在国外也没有人关注户口、正式工作种种,这都不重要——我这次来只是想提醒您,杨瑾与你结婚,完全是在特殊背景之下的无奈之举。”“当然以他的人品,一定会为您负责,更何况你们还有了孩子……”蔡颖这时才反应过来,“不,黄乐怡,我是蔡……”“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了,”黄乐怡再一次拦住她,“请您听我说完,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过来的,原本得知你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当时就决定放弃杨瑾,离开北京。”“可是,在离开中国的最后一天,我还是办了机票改签重新回来了。”“不当面把话说清,我恐怕会后悔一辈子。”“杨、黄两家才是真正的世交,两个几百年的大家族,都出了不少名人,又有不少联姻,所以杨瑾和我很小就熟识。”“我们的父母都在一个大学任教,住得也近,我们理所当然地在一个学校上学,同为学校最优秀的学生。我们曾在一起学习,一起参加各种活动,一起领奖——直到那场变动,我跟着长辈出国,他留在国内,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一直很想念他,中美建交后给他写过几封信,可惜都石沉大海,于是我就来了,还顺利地找到了他。”“杨瑾很有才华,我可以帮他申请到国外的大学读书,他本来就应该有更好的前程。”“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拿出一大笔钱,让你和孩子们生活无忧……”“不必了。”鲁盼儿开了口。黄乐怡身体停滞了一下,然后转过头,“你是谁?”这一次周大娘没有撒谎,黄乐怡果然很好看。秀丽的面容,眉毛、眼睛、嘴巴,与她的背影一样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但是鲁盼儿也有自己的底气。自己也是很美的。结婚几年,生过两个孩子,自己没有变成黄脸婆,容貌却更加艳丽动人,外面的人时常赞美,杨瑾更是喜欢夸自己。而且因为做裁缝,鲁盼儿一向注重自己的衣着,今早出门前她特别选了最新设计出来的蝙蝠衫,浅浅的蓝色开司米,织成波浪纹,一层层的波浪卷上来,最后在领口翻出几朵小浪花,夏日里穿着又活泼又清爽。在黄乐怡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艳,鲁盼儿稳稳地走了过去,“我是杨瑾的妻子。”蔡颖也才看到鲁盼儿,“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又指着黄乐怡,“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