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李无恙。江未值班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跑来了,仗着和院长熟,肆无忌惮,甚至有几次还想留下来,被江未批评以后,才收敛了些。这会儿已经接近12点,真不知他从哪里赶来。江未不紧不慢地把照片收好,打开门。“怎么现在来了?”李无恙在小小的单人值班室里环视了一圈,道:“想你了。听保安说,刚刚有人缠着哥哥?”江未在这一刻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按惯例这个点儿,如果没有事情要处理,那么他就会在休息,李无恙是知道这一点的。哪怕是晚上八九点,他要来找自己也会提前发消息确认他不在休息。而这一次他却直接敲门了。“刚刚是祁林。”江未把经过简要的说了。李无恙舔了舔嘴唇,“他有和哥哥说什么吗?”“你以为他会和我说什么?”“他一定会说我坏话,他一直这样。”“是。”“……那哥哥,可不可以不要相信他。”“我当然不会相信他。”李无恙抱住他,“真好。以后我也不会让他再来烦哥哥的。”经过了刚刚那会儿,江未也没什么睡意。“无恙?”他轻轻喊了一声。“嗯。”“……没什么,睡吧——对了,下次别再来。一次两次没什么,多了其他人会有意见的。这里别人也要住的。”李无恙不在意道:“我让院长把这里,都留给我们。”“……”江未不说话了。“……我错了。不干预哥哥工作的事。”“睡了。”在睡去之前,江未想到和李无恙在一起的那会儿。那时候他和此刻、以及好几个月之前都是两种心态,甚至心中某个因为连番变故而抛在脑后的猜想又冒出来。他还联系过进入了商业领域的初中同学了解情况,得知消息后松了口气。而如今,那个猜测又卷土重来了。李无恙很早就离开了,他听着江未的意思,一般不会让别人看到他和江未过分亲密。江未八点和同事交班,收拾好东西,他点开了那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前年7月,郑北阳继父因贪污进了警局,李无恙帮忙解决了。条件是郑北阳和你分手。”“你知道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吗?”“他的腿就是我那好弟弟叫人打的,膝盖骨裂,哇,听着就很疼呢。”“不过更疼的是,他后悔了。那时候他心里一定疼死了。你说呢?不然他不会在膝盖还受伤的情况下还跑出去找你,不然伤势也不会加重到两年也没能走路的地步,不然也不会江医生,你是专业人士,你觉得我说得对么?”“当然了。我这种有前科的人说得话,你大概不信,我给你发个地址,你亲自去看看那位,自然就清楚了。”……那之后,他再没见过收到过祁林的消息,也再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给江未的人生丢下了最后一枚炸弹,很神奇地再无音讯。翌日,江未如常准时地来到了医院,却立即请了一个临时假,而后离开打车前往火车站,买了一张票。等车,检票,进站,广播站里女声提示即将发车,江未拿出了祁林给他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青年在面容上没有多少的改变,是他最熟悉的温润如玉的样子,哪怕无法如常行走,目光中竟仍无一丝对不幸和不公的怨怼。这个人就如同一汪清泉,把那些那些清冽又温柔的回忆重新送至江未眼前。那一刻,江未觉得自己其实是有些薄情的。不然那些明明无比清晰的过往,还有曾经让他无比眷恋的生活,怎么短短两年就在心里惊不起一点波澜了呢。他也觉得自己是毫不意外的。因为,当一道口子开启,那么无数的细枝末节都将显露。也因为经历了许多许多的事,见过了许多许多类似的事,他已经麻木了。奋不顾身与不择手段,不管哪一个,都不是他能选择要不要的啊。可是,他还是觉得痛,觉得恨。他看着郑北阳的双腿,觉得四肢百骸都有针在扎。他想,他这辈子对郑北阳有这样几个亏欠。他不该在已经接受了他的心意之后,却没有给予同等的爱护,反而因为对李无恙的心软,而许久地忽略他的感受,这是亏欠了他的付出和包容。他不该对再三犯错的人心软、轻信、放松警惕,从而摧毁了他的事业、梦想和健康,这是亏欠了他二十六岁之后的整个人生。他从小就立志要帮人、救人,却偏偏害了一个他最不该辜负与亏欠的人。列车行进,带起猎猎风声。他目送着这趟去往郑北阳所在地方的列车远去,像送走了已经过去很久的上半生的一段情。那么,他也将去处理他的后半生了。在他转身的一瞬,他被紧紧抱住。那个既不是他前半生,也不会是他后半生,但在他整个人生中都将浓墨重彩的少年,喘着粗气,手里力道惊人,他惊惶问:“哥哥,你要去哪里?”“我本来想去找郑北阳。”李无恙的双臂骤然收得更紧。“不过,我去了除了问一个真相外,也只是给他和孟小吾添堵。所以,想还是直接问你好了。”于是江未终于问出了与郑北阳分手那天,他未曾问完的问题,那个他曾碍于受人恩惠没能再直接问出口的问题——“无恙,是不是你逼郑北阳和我分手的?”第69章那个问题如惊雷一般砸在了李无恙头顶。许久,他才艰难地问:“可以不回答吗?”“必须回答。“李无恙额头渗出恐惧的汗水,终于他点了头,“是”。他说完不等江未说话,连忙继续道:“哥哥,你原谅我。那是之前的事情了。是我答应你之前的事情。我也和你保证了,不再伤害别人,我在努力改的。”这个答案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江未不信祁林,但他信自己,祁林的话是真是假,他有判断。他只是想看看李无恙对他还有多少谎言。“你真的在改么?”他问。“是的,我真的很努力。”“那你昨天为什么那么巧地知道祁林找我,怎么知道我没有休息,现在你为什么能追到这里来。医院你安排了人监视我?不是答应我要给我空间的么?”“不是,这不一样,我只是,我担心你。而且,那是之前的。我只是,我已经没有,老是缠着你。你让我,慢一点,我一下子,我接受不了,我以后……”“好,那这不怪你。”江未拍拍他的手,“你松一下手。”“我不松手。”“那你稍微放松些,好吗?你勒得我很难受。”李无恙很为难地收了些力气,江未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转过身,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是的,李无恙二十岁了,他已经是青年模样,可他在江未心里仍是个少年。“无恙,我想和你分手了。”“……哥哥,我最近,在准备新成立一个儿童基金会,用你的名义,这样是可以帮到很多人的多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去把郑也接到这里,我们一起收养他。”江未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呀,永远都是不想听的就当没听到。“其实以前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对我有……嗯,爱情,毕竟我们年纪差得也很大,我以为我们更多的还是亲人一样。”而如今,江未想想,可能是李无恙孩童时的光阴有过自己太多的参与,可能那是他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希望了吧。李无恙说:“……是亲人,也是爱人。我对哥哥,一见钟情。”江未是真的被他逗乐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呀?八岁还是九岁。”李无恙为难地皱了下眉,“我不记得了,不过还要早一些。”江未也没有去仔细回忆那时候多大年纪,轻叹:“确实过去很久了——我弟弟的一切,我都感谢你,但我还不了也还不清。这段在一起的日子就当作我一部分回报。你救了我,我是一点也回报不了了。你就当我,忘恩负义吧。”他的语调奇异地平和,李无恙在他得知真相后,会像以前一样生气,不理他,可最终发现哥哥这样平静后,他窃喜。可直到哥哥说到这里,他才发现,再温柔的话,也能诛心。那一声一声的“回报”,把他的心都搅碎。真疼啊。“哥哥不要乱说了,我们回去。”“没有乱说,我是真的决定和你分手了。”“……为什么要分手?哥哥和我在一起,我不会对他再做什么。我也对哥哥好。我们的生活和以前一样。”“是的,我继续和你在一起,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你也不会再去伤害郑北阳。但那些已有的伤害怎么办呢?如果未来还有人坚决不允许我和你在一起,你又会在暗中做些什么呢?”被调离的同事可以再让他回来,私自占有的名额可以归还,无辜受累的孩子能恢复健康。但郑北阳被摧毁的人生该如何复原。要是未来父母和弟弟知道这其中缘由,恐怕鱼死网破也要他离开吧。他不怪现在这个为了他努力改变的李无恙,但会怨以前的李无恙,也会怕往后的李无恙。当他清楚了某个真相之后,那么他看到李无恙,便会想起那段被迫终结的恋爱,想到他曾经的恋人因为他而遭受的苦痛。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抑或二者兼有,无论那种,都不过是一种私欲。当他明白了自己成了私欲与恶行之间的联结点,他不想成为私欲的终点,也不能成为恶行的起点。他必须将自己从这条线上割离。这条线是李无恙的某个神经也好,某根血脉也罢,又或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总之,这条线该断了,他要走了。“……我在改了。你说的不伤害别人,我会做到的。你相信我。”李无恙道。但江未已不信了。李无恙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按照自己的理解在践行诺言。他曾答应自己不“杀人”,那么对他来说“杀死”以外的一切都可以做。他曾答应过自己“不撒谎”,却在被质问到为什么要撒谎和周予谈恋爱时,自若地解释“我没有撒谎,是她撒谎的”。那么他能做到自己提出的各种要求,但当他真的要达成某个目的时,势必还能找到办法既守得承诺,又达成目的。难道自己真的要规定好各种各样的要求,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像牢笼一样么?江未说:“不用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的人生你自己走吧。我也要走了。”李无恙着急道:“我不同意。”“那是你的事,当然了,我猜你也可以拿我家人威胁我,那你可以试试看。”李无恙双眼有些模糊,看着远处空旷天际处有列车飞快驶来,心想:杞人的天终究还是要坍塌了。列车到站。旅人出,喧哗起。他们是纷涌人潮中唯一的静止。稍微高一些的青年揽着另一人的腰,而那人双手也按在他腰侧。他们像在吻别。从火车站离开后的第二天,江未就把行李都收拾好。毕业在即,他有几个同学同样将在附院工作,其中有位女同学正在约人合租,江未已经和她聊好,待这两天看完房定下来就能搬走了。他已和李无恙分房睡,临别前的那个傍晚,江未的行李基本搬空,他没有再拒绝和李无恙用晚餐,他想与他好好告别。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没了前阵子的温馨。李无恙似乎已经接受了江未的决绝。江未拿出一张卡,推到李无恙面前,斟酌了下语言,“这是……这些年李管家给我打的钱。其实我大学之前已经辞掉了在你家的工作,但后来,就这份工资一直没断过。这个卡很久没用了,所以我到前几年才发现。当然了,这点钱对你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你给我家的帮助也远远多于这些,但是,这些的确不该属于我了。”李无恙盯着那张卡,问:“什么工作?”江未双手交握,想了想,道:“那时候,我不是和教你读书认字。”……“那只是一开始。”“……”“我懂了。陪着我,对我好,原来,只是哥哥的工作。”李无恙低下头去,似是顿悟了一般低语。江未从始至终都不想这样形容,他想解释,可最终又觉得让李无恙这么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李无恙久久不语,再抬头时,眼底一片血色,“哥哥,在你眼里。我们这十年,就是一份工作。那在这个工作中,我算什么呢?无恙到底算什么?“我比不上江至安,比不上郑北阳,比不上郑也。你还说,他们比不上我,其实他们任何一个,都比我重要。“可明明这十年,一直和你一起的是我。你每天睁眼看到人也是我。我明明可以是江至安,可以是郑北阳,也可以是郑也,但你就是,不肯要我。”江未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说:“无恙,我吃好了,我先去睡了。”李无恙的话让他真难过,但可能是白天上班累了,他这一夜困得厉害,并没有难眠,很快就睡去。当他醒来时,在他睁开眼之前,他在心里轻声说了声“无恙,再见了。”然后他睁开眼,起身去拉窗帘,窗帘拉开,天光照进,可他却心底一凉,顿感毛骨悚然。“李无恙!”他对着门的方向大喊一声。有人快步走近卧室,在外面敲了敲门,也不进来,“江先生,您醒了?早餐很快就送过来了。”“我不吃。你让李无恙过来见我。”“少爷出门了,他晚上会回来的。”江未觉得心口被砸了一拳,卧室里是一样的布局,可他再看那窗外的一切,这还哪里是s市李无恙的住处,那窗外的草木与山路,他年少时就足够熟悉。李无恙把他带到李宅来了!他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发现门打不开时,他连忙去找自己的手机,震惊又不意外地没能找见。这一天格外漫长,上午要和同学去看房子,明天要上班,一个星期后还有毕业典礼,李无恙他想干什么!江未整个人都陷焦虑之中,李无恙回来得出奇晚,他出现的那一刻,江未立即冲过去,被李无恙顺势抱住。李无恙亲了亲他额头,“哥哥,我让人做了很多你爱吃的。家里的口味和我做的可能有一些不同,不过还是以前的厨师,你应该也会喜欢的。”“我要回s市。”“哥哥,这个不可以。你接下来就在这里,我每天都陪哥哥。”他颇为愉悦地看着窗外,那里黑黢黢一片,但李无恙还记得那时候的一切。“以前无恙就在这里看着哥哥,等着哥哥,现在我长大了。其实我恨不得永远和哥哥在这里。”“你什么意思?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我还要参加毕业典礼,我要工作,你到底想做什么?!”“……”李无恙的愉快很快沉寂,“那让他们到这里来给哥哥授位,我也可以帮哥哥找病人来,让哥哥工作。”“你也太荒唐了。现在伤害别人达不了你的目的,你就要来伤害我了么?”“……我不想这样,不走好吗?不走就让哥哥出去。”江未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面失望极了。“那行,那就不走了。”李无恙本觉得高兴,可看到江未那无所谓的神色,还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不过是一句敷衍罢了。他感觉有什么他彻底抓不住了。他心里一慌,连忙抱紧江未,急切地去吻他。一个吻就足以让他动情,他有些焦躁地抱着哥哥去了浴室,“哥哥,你可以同意吗?”“我不同意。”“没关系的。明天哥哥可以休息,今天可以做。”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去他的衣裳,用上最熟悉的爱抚化解挣扎。他竭尽全力地讨好,想要哥哥也快乐,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感受到哥哥还完全属于自己。可是哥哥一动不动,那种抗拒和疏离强烈得让他惶恐。一下子,他们这几个月来的幸福快乐、神欲契合再无踪影,这种状态,突然就像回到了他和哥哥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可是,他们几天之前多么要好,哥哥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闭着双眼,他会摸摸无恙的脸,还会抱住无恙的背,甚至偶尔他还能听见一点压抑的呻吟。可转眼间,这一切都化作飞烟。忽然他听见哥哥惨笑了一声,“你总会问我同不同意,却从没想过我愿不愿意。”李无恙身体猛地颤抖了下,又见哥哥带着那种刺目的笑容说:“李无恙,你这么对我,就没有过一丝歉意吗?你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说吗?李无恙害怕那笑容,他把视线转开,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想,他错了。可是对不起不能说。因为哪怕一千次一万次重来,这都是我想对你做的事。他想,原来同意和愿意是不同的,哥哥同意和我在一起,和我做爱,可是他不愿意。可是他和哥哥也是有过很美好的时光的,那时候会不会有片刻,他觉得我也是温柔的,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也是愿意的。江未见他毫无反应,已不再期待。李无恙是个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没有情绪,没有愿望的小孩。这是他心里从十年前到现在一直没变过的认知。他总是冷淡如石如木,似乎只有在自己这里,他才会流露孩子气、任性、霸道、柔情以及许许多多的例外,可终究他并非是例外。现在他躺在李无恙身下麻木地承受着例行公事一般的性事,恍恍惚惚又回忆起他来到李家的这些年。幼时的李无恙用他的奋不顾身给他铸造了一座单薄却温暖的墙,却被长大后的李无恙亲手打碎,又用他的不择手段铸造了另一座让他痛苦心寒的墙。可不能他打碎东西,只扎进自己心里吧——“满意了?”江未在他耳畔问道。“那答应我几个要求吧。“第一,找最好的医生,给郑北阳最好的治疗。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只当做是巧合。“第二,给郑北阳赔偿,具体数额,你根据他公司的情况算吧。不过他肯定不会接受的,你以他的名义捐了。这件也不能让他知道。“第三,给他道歉——不过我想了下,你出现在他面前不过是再去戳人伤处罢了,这点就算了。“李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这两点应该不难吧,欠什么还什么,我想这不为过。”……李无恙双手死死攥紧,骨骼咔咔作响。他们的身体还结合在一起,没有再比他和哥哥更近的距离了。可是说出这种语气的哥哥还是好远啊,也让他好疼啊。第70章江未被关在李宅两天后,李无恙还是带他去参加了毕业典礼,只是不仅他全程陪同,李无恙还令安排了人在周围。江未没有机会与他的同窗们合照或告别,此后也没能按照计划去附院办理正式的入职手续。他仅有的活动空间是那很久之前就让他压抑过的李宅,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他除了看书就是望着窗外发呆,其他无事可做。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他想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呢?会不会久到他忘记学过的知识,久到他对手术刀感到陌生。那么那时候他出去之后,什么也不会,他该怎么生存呢?他无法和外界有任何的交集,外界也没有发现他身陷囹圄,也许他就此死掉也不会有人知道。李无恙体贴一如往昔,可他的所有体贴都让他窒息。他重新抗拒起他所有的触碰、拥抱、亲吻和做爱。他也试过服软,希望少年能让他出去喘口气,那么李无恙会带着他出门散散步,可也半步不离。他也再试过允诺不离开,可少年也学会了狡猾,并不相信。他搞不懂李无恙到底在想什么?一直关着他,可以解决问题吗?一辈子用这样的方式相处真的会比分手要好么?父母联系他时,李无恙没有阻拦,听着另一头父母的叮咛,江未想放肆地大哭一场,想说“爸爸妈妈你们快来帮帮我”,可是他没有。就像他年少时遭遇暴力一样,他只是笑称自己一切都好。他问李无恙,“什么时候才可以放了我呢?”李无恙说:“等哥哥原谅我的时候。”于是他说:“我已经原谅你了。”可惜他现在连是否原谅一个人都无法主宰了。盛夏大概来了,室内气温没有变化,但窗外的树木更繁茂了,还有知了的叫喊。李无恙时不时会给他带来一些消息。江未要求他给郑北阳做的两件事他已经去做了。他给郑也找了一个不错的收养家庭,不过郑也不愿意,但他还是给了问渠村的一些人家充足的抚养费,让他们多多照看郑也。以江未名义成立的慈善基金会已经正式开始运营了,受帮助的小孩给江未寄来了信,李无恙拆开检查好,挑了些给他看。江未无动于衷。有一天李无恙风尘仆仆地回来,告诉江未:“周予自杀了。”和李无恙同居之后,江未再没有见到过周予。他们后来一直生活的那座房子曾让周予借住过,但找不见周予住下的痕迹。她遭遇过暴力,可能正是想配合李无恙假装情侣,换一隅安身之地。江未对这个女孩子一直是同情的,但对方显然是个要强的姑娘,尽管接受了江未的联系方式,却从未开口求助,而江未联系她时,得到的也只是简短的回复,表示“问题已解决”,“我很好”之类。再后来,江未自顾不暇,自然也无力去多关注她了。却没想到再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她选择放弃生命。李无恙这么久以来发现终于有什么可以引起的他的注意,赶紧继续说道:“她被欺负了。不过,我已经帮她解决。”他邀功似的把事情告诉江未,他给周予安排最好的医生,帮助她更改姓名、脱离原生家庭、转学复读、摆脱噩梦。他做得多么出色,他拯救了一个花季少女。江未觉得讽刺。他轻声问:“你想帮她,早干嘛去了?”“……以前我没想到。我觉得你会想帮她的,所以我在学,我希望你高兴。”“我想去看看她。”“……这个不行的。”“放心,我不会跑,你和我一起去,或者找人跟着我就行了。”“……”“这很难吗?”“……哥哥,在她喜欢你的情况下,我还去帮助她,这已经让我很难受了。我知道我很坏,每一个想抢走你的人,我都恨不得亲手杀死他们。可是你说过,不可以杀人,所以我才没有去的。但我不能再让你去见她了。”江未不知他也从哪里莫名其妙琢磨出一个称得上陌生的周予喜欢他的,不过也不感觉奇怪了,但凡是个人,在他身边,李无恙都能自顾自解释成对他有企图。“不去她那里,我也想出去走走。”“……那,我们去参加严筝的婚礼。”李无恙犹豫了下,取来一张请柬,“他寄到医院了,你的同事让我转交给你。”江未心里诧异了一下,但面上不显。李无恙有些忐忑地摸了下鼻子,“其实我也很想,去看看婚礼是什么样子的,想学习一下。”这场婚礼算不上庄重,清一色的年轻人一块闹腾,礼堂几乎成了个巨型ktv、游戏现场。江未和李无恙在最角落没有参与其中,李无恙很明显对这种形式的婚礼不太满意。严筝和盛久双方父母都未到场。江未视线又搜寻了一番,的确未见到严老师。不过以当年他暗中通过江未关心儿子的举动,没准儿这场婚礼也是在偷偷关注的。江未说想出来走走是真的,李无恙不会给他机会逃离,再说,真要走,又走到哪里去呢,他的家人、事业都在这里。要真的找谁帮忙了,没准儿也是给人添麻烦。他这一晃神之际,再回神,那边人群里的两个主人公却已经不见了。他正遗憾时,忽然肩膀被人怕了一下,“嘿!哥!”他被吓了一下,转身就见到了严筝那涂上了乱七八糟颜料的脸,和他身后倚着墙,脸色称不上好的盛久——这位似乎从来就没对他有过好脸色。严筝又嬉笑着和李无恙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以前似乎还有过不少交集,但严筝并没有与李无恙多攀谈的意思,转身坐在了江未旁边的位置上。“新婚快乐。”江未由衷祝福。“谢谢哥啊!我爸他没来,有你代表我家长也还不赖!”江未已经许久没有和外人交谈了,一时有些兴奋,也有点词穷。老师他总归是没来的,他不知询问导师的情况是否合适,却不想严筝主动提起,还那以前的玩笑戏谑。“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不顾我爸的反对,执意要和阿久在一起?”江未懵了一下,老师是没有来,但这两年随着老师心态上的改变,二人关系其实有了很大的改善,老师早就不反对了。他不清楚严筝说的“在一起”是指举办婚礼这件事,还是它原本的意思。如果是后者。那他这么说可就太奇怪了。紧接着严筝又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就是我啊。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呢。他的想法与我无关。“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胡适的‘父母无恩论’这个说法,父母把没有经过孩子的同意把孩子带到了世上,那么之后的教养是避免孩子长歪所要负的责任罢了,哪好再以恩情之名阻碍他自己而选择呢。“当然,可能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还是很庆幸能来到这个世界,很感谢能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不认同这个观点。对于养育我们的父亲母亲,我们也爱他们,关心孝顺,我们也觉得是正确的。但有一点同样不可否认,无论是谁,都没必要为了谁牺牲自己,不是吗?“我不会有孩子,但如果我有,我会尽心地去抚养他教导他,不让他长歪,但当他成年了,我也会告诉他,选他自己所想,爱他自己所爱,我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和负担。“如果我逼迫了他,阻碍了他,那么是我不对,我没有给他自由。“如果我执着于摆布他,让他只按我的意愿生活,那么我也不是自由的。“如果他因为觉得我对他有恩,所以束手束脚,心里负担重重,那么他也就没有给自己自由。”他说到此处时,李无恙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江未心里面咯噔了一下,却不露声色。严筝又嘻嘻笑了下,“一份真正的自由,不是把攻击力只对准自己,也不把攻击力朝向别人。我爸他觉得他的反对是爱我,但我可以选择不接受,我也可以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他养我,我感谢他,他阻碍我,那我也可以恨他。但我想,哪怕他最初不能接受,但如果因为我不能和阿久在一起,失去了这样一份自由而痛不欲生的话,他一定会更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