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牵,其实更像是拽。生拉硬拽。红鬃马前蹄抵着地面,极力抗拒着宫人的牵引。鼻孔里呼哧呼哧冒着粗气,不时发出凶狠的嘶鸣。眼里透露着不驯。从品相来看,当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卫敛道:温柔点,别吓到小家伙。宫人:小家伙?!您是不知道,我们不用力制住,它一蹄子下来能踩死一群人!红鬃马盯着这个温柔出声的青年,眼底不耐之色更甚,愈发躁动不安。身为整个草原都无人降服的烈马,红鬃马本身也具备一定的灵性。它原本是一匹自由驰骋在草原上的野马,因为中了陷阱才被陈国人抓住,又献给秦王。并非从小就戴着马鞍与马嚼子,被缰绳束缚,吃着人类的饲料长大。一朝被捕,仇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向人类臣服。无论鞭子还是匕首,都无法使它低头。眼前的这个人类也不会例外。红鬃马姿态高傲,纵使戴着枷锁,受人掣肘,也昂着头颅,不可一世的嚣张。傲慢,放肆,不服输。卫敛很满意,是我喜欢的性子。你们下去罢。卫敛吩咐,把门关上。诺。宫人行礼,将养兽馆的大门闭上了。馆内只剩卫敛与姬越,还有一犬一马。红鬃马开始有点不安了。它性子烈不屈服于人类,却不代表不怕痛楚。昔日落在陈国那帮人手里,已经吃够了鞭子甚至烙铁。眼前的人类不知道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折磨它。没想到,青年并没有摆出任何一样刑具,只是说了句关门,放阿萌。原本懒洋洋趴在垫子上、存在感为零的獒犬,立刻睁开铜铃大的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过来。红鬃马一懵,感知危险的本能已经让它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同为动物,红鬃马清楚哪些存在是它不可招惹。獒犬之凶猛,可与狮虎搏斗。让它一匹马去相争,太难为马了。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它无法抵御恐惧的本能。阿萌在身后狂追,吠得十分凶狠:汪汪汪!红鬃马在前面狂跑,喊得十分凄厉:嘶嘶嘶!一马一犬在养兽馆里,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来来往往,乐此不疲。发展十分戏剧化。好端端的人驯马,就演变成了狗驯马。卫敛和姬越肩并肩蹲在一边,旁观两只动物跑来跑去。姬越看了半晌,说:卫敛,你可真是个人才。卫敛谦逊道:过奖。如此一来,三日后只要有阿萌镇场,红鬃马绝对要多乖有多乖,让它坐不敢站,让它动不敢静。卫敛要学会的,就只剩下骑马了。三日学会骑马并非难以做到,难的从来都是降服烈马。倘若红鬃马能够乖乖听话,只需上马跑一圈就容易多了。我还不曾学过骑马卫敛侧首道,明日教教我罢。然后让你知道什么叫天才。他在心里默默补充。_卫敛确实是天才。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文人并非弱不禁风,同样需要掌握骑射之术。楚国公子但凡十二岁以上,体长超过马背高,就要去御马场学习马术。楚王的一群儿子竞相出头,都想好好表现,以入父王的眼。卫敛奉行低调做人,不想掺和那群智障兄弟之间的斗争,更无意成为靶子招人妒忌,因而从不在此争辉。他那时主要的心思都放在师傅布置的课业上。私底下练武习医,钻营兵法谋略,对明面上夫子教授的功课反而敷衍了事,表现中庸。颜妃曾道他不争气,养在她膝下没能为她争半点光,却也只说过一句便罢。本质上她也并不希望养子优秀到盖过亲儿子的光芒。卫敛十二岁时,与一帮年纪相仿的兄弟一起听教授马术的先生讲解骑马的动作要领。他前一日看医书看得太晚,当天直接睡了过去,先生讲的话一句也没听见。先生气得叫醒他,问了他几个要点,卫敛一问三不知,全程迷茫。另外几个兄弟隐隐开始嗤笑,并卖弄得将那些要领背得头头是道。先生对他们表示赞许,随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我亲自演示一遍,诸位公子再自行上马一试。待先生骑马绕场跑了一圈,下马后第一个就点名卫敛:七公子先试罢。卫敛就去试了,翻身上马,提起缰绳,疾驰而去,动作如行云流水。姿势比先生还要优美流畅。下场时先生目瞪口呆:这是只看一遍就学会了?再让其他公子去试,一个个嘴上要领记得很牢,真上场连上马都不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先生:卫敛也没想到是这一个情况。他真的是想低调的。可奈何他是第一个被抽查的并不知道那些兄弟竟然不能一次学会,如此倒衬得他特别出挑。真是失策。_综上所述,卫敛说他不曾学过骑马,这点不算撒谎。毕竟他看一遍就会了。他还挺期待姬越教他骑马的。姬越说:好。馆中阿萌与红鬃马还在进行追逐战。一个穷追不舍,一个狂奔不止,永不停歇。阿萌得到的指令只是吓唬红鬃马,因而只坚持不懈在后头追着,不会中途突然折道去扑咬红鬃马。红鬃马是千里马,继续这么下去,它们得跑到天荒地老,没完没了。红鬃马的体力还没有耗尽,心理却是快崩溃了。毕竟一个普通人若是被猛虎追赶,就算尚有余力,魂也快吓没了。卫敛终于大发慈悲:停下。阿萌身子一顿,停在原地,不再追赶。它不是听卫敛的话。它是明白主人想让它听卫敛的话。再者卫敛身上沾了主人的气味,让阿萌对他的敌意勉强散去那么一点点。红鬃马见阿萌停下,也猛地刹住蹄子,一动不敢动。阿萌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着,随时都会扑过来的模样。红鬃马瑟瑟发抖,前肢跪地,整匹马趴在地上,以示臣服。它算是看透了,这只狗听那个人类的。说好的要温柔点不吓到它呢!它现在吓得腿软。卫敛站起身,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听话啊,乖。红鬃马:不敢不听话。这身红毛多好看。卫敛抚过火红漂亮的鬃毛,可以和金毛狮子头媲美。阿萌:???金毛狮子头,是说它吗?卫敛又道:叫你小红罢。红鬃马神情屈辱,却也不敢反抗。虽然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总觉得小红是个很不威风的名字阿萌在一旁幸灾乐祸。天呐,居然有个人类起名比主人还废。它甚至对这匹马感到一丝同病相怜。终于不止它领略到卫敛温柔表面下的恐怖了。_从养兽馆出来,姬越脸上大写的两个字拜服。卫敛可真会就地取材,把阿萌利用得淋漓尽致。枉他担心那么久。今夜我回钟灵宫就寝。卫敛突然道。姬越一顿:怎么了?他下意识开始检讨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卫敛不快。不然凭什么要分房!头可断,血可流,房不可分。初尝情爱后正是最黏糊的时候,心上人一刻不见,便如隔三秋。留在你那儿,我明日还怎么骑马?卫敛凉凉道。姬越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孤今晚不碰你。卫敛语气幽怨:我不信。他看姬越是食髓知味,才将他翻来覆去折腾那么多遍。闹得他现在身子还不爽利。你昨夜为何不替我清了?卫敛想起早上自己沐浴时忍着羞耻自己清理的样子就来气。姬越难道不知道那东西留在里面会生病的吗!简直禽兽。姬越解释:我替你清过的。卫敛微笑:您骗谁呢?清过还有那么多?姬越一时语塞,心虚地小声道:只是清的时候没忍住,就又结束后早朝时辰就到了,孤就没来得及清理。卫敛难以置信。听完感觉更禽兽了。姬越见他神情,连忙保证:今晚真不碰你。卫敛嘲讽:阿萌吃素都比你吃素可信。而阿萌吃素的概率,大概等同于天上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姬越不假思索:明天就给阿萌准备一盆大白菜。卫敛冷漠道:阿萌听了想咬人。姬越拉人袖子:卫小敛~卫敛不为所动:滚。秦王陛下。一道黄鹂般的女声突然传来。两人动作一顿,一齐抬头。就见一身桃红裙裳的重华公主站在身前,模样天真活泼,很有妙龄少女的娇俏。与昨晚端庄柔弱的模样大不相同。这是见昨夜姬越对她不感兴趣,就又换了个路子?卫敛看了眼周遭景物,再次确定这是通往养心殿的必经之路,与燕国使臣所居住的凝月楼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是特意在这儿等着呢。没想到这么巧,重华只是来这里赏赏花,便能遇见秦王陛下。重华公主宛如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眼里都是惊喜,真是有缘呢!卫敛冷眼看着,宛如看一个智障。他这么大个人看不见吗?怎么不说和他有缘呢?姬越并不想搭理她,重华公主倒是很能自说自话:重华初来秦国,不知可否有幸,让陛下带重华逛逛这秦王宫?美人相邀,哪个男子能够拒绝。十几年来的吹捧让重华公主始终不信,真的有人会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算就算她生得确实不如那个男子,可男人总爱尝新鲜的,喜新厌旧是常态,她不信抢不过来。原本来秦国和亲并非她所愿,秦王残暴之名天下皆知,她来之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恳请父王不要把她送出去。可向来宠爱她的父王这次态度却非常强硬。她得到的宠爱本就是建立在利用价值之上。美貌就是她的价值。重华公主带着满心抗拒,可自大殿上一见到慵懒闲适、俊美绝伦的年轻君王,瞬间就心甘情愿了。她在燕国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又有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更难得的是还没有后宫佳丽三千,只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虽说那男宠也是一国公子可这时代,纵使男风盛行,娈宠也是被人瞧不起的。她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个男人她势在必得。眼下,重华公主满心忐忑又期待地等着姬越答复。卫敛却忽然扶了扶额角,无力靠在姬越怀里:陛下,臣身子难受。姬越一把将人扶住,紧张道:哪里难受?卫敛低声答:昨日侍奉陛下一夜,至今腿软,走了半日实在走不动了。姬越:懂了,装的。卫敛刚和他两个人时走路可顺畅得很。他有点想笑,但又忍住。不能毁了卫敛的计划。姬越二话不说,将卫敛横抱了起来。重华公主:!!!让开。姬越抬眼,又是另一副冷漠姿态。与刚才柔声询问青年的仿佛不是一个人。重华公主咬唇,委屈万分地侧身让到一边,眼睁睁看着秦王抱着白衣公子走远,气得绞皱手绢。心中给卫敛狠狠记上一笔。_姬越抱着卫敛走远了,也没将人放下来。卫敛提醒:好了,放我下来罢。姬越拒绝:不放。卫敛刚才还让他滚呢。抱上就不能撒手了。怎么用这种幼稚的手段?姬越好笑地问。若要对付重华公主,他相信卫敛有一百种更高明的方法。不为什么。卫敛懒懒道,当着我的面觊觎我的人,我若不还回去,我心里生气。我不想让自己生气,就只能气一气她了。作者有话要说:现实里藏獒未必能打过狮虎,不过文里只需记住,神兽阿萌天下无敌。第50章 陷害卫敛夜里到底回了钟灵宫,姬越千方百计没能把人留住。深夜姬越闷闷不乐地独守空房,活像个被丈夫抛弃的深闺怨妇。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历来都是妃子们想方设法让君王在自己寝宫留宿,他倒好,成了他想法子让卫敛留在养心殿。还没留成功。丢尽当王的脸。不过脸面这东西,丢着丢着,也就习惯了。_翌日,跑马场。卫敛换上一身便于骑马的劲装,墨发被一根玉白发带轻轻束起。清冷如仙的公子,便显出几分鲜衣怒马的少年气。公子稍后片刻,陛下即刻就来。宫人恭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