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卫敛右肩上便有了伤。他正欲撤离,姬越挡住去路,三尺剑锋扫过,几乎要挑下卫敛面巾。卫敛瞳孔微缩。不能被姬越看到脸来不及细想,卫敛生生以左臂格挡,挡住面容,剑刃没入胳膊,血迹晕湿了黑衣。姬越乘胜追击,顺势狠狠扭断人的手腕,逼人将武器脱手。卫敛吃痛,咬牙抑制住闷哼,不让姬越听到熟悉的声音。短刀掉落在瓦片上,清脆的哐当一声。武器离手,胜负已分。卫敛跌坐在屋顶瓦片上,姬越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剑尖指着他。卫敛抬眼,眸光平静,内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痛楚和和一点委屈。姬越拿剑的手忽然抖了一下。这名刺客为何似曾相识。然而夜色太深,他未能看清楚那人的眼睛。那人忽然抬手,右手猛地飞出几根银针,待姬越退后闪避时,黑衣人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了。姬越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未能发现刺客是从哪个方向逃跑。他俯身捡起对方掉落的短刀,外表普普通通,是外头最常见的那种,不能表明任何身份。对方很谨慎。姬越将刀收起来,忽又想起卫敛。不知道卫敛会不会有事姬越立刻往钟灵宫赶去。-卫敛以最快的速度匆匆赶回钟灵宫,未从正门进入,直接从窗子里翻进了卧房。他路上已封住自己几个穴道,暂时止了血,没有留下沿路的血迹露出破绽,可身上的伤势仍是实打实的。他一进屋便右手使力,将自己脱臼的左手腕生生接了回去,期间又牵扯到右肩上的伤,额头落下几滴细汗。卫敛隐忍着,一声不吭。来不及耽搁,卫敛迅速换下夜行衣,正要换上常服,就见外头宫人的行礼声:参见陛下。公子呢?公子已经歇下了。卫敛眉头一皱。姬越怎么来得这么快?!卫敛直接躲进被子里,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盖住肩上与臂上的伤。他又吹熄烛火,佯装已经睡下的样子。孤进去看看他。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卫敛尽量保持呼吸平稳。他身上的伤要是被姬越发现,那可以直接宣布玩完了。不一会儿,床前落下一片阴影。姬越走进来,看到卫敛还好好地躺在床上,才真正放下心。他就怕刺客对卫敛不利。今天怎么睡得那么早?姬越坐在床头,睡了?卫敛不吭声。姬越望他一会儿,起身想要去点燃蜡烛。卫敛一惊。点了蜡烛,他被姬越发现异常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不要点灯卫敛连忙装作睡意朦胧的样子,含糊道,刺眼姬越动作一顿,又坐了回来:好好好,不点。不早了你这么晚还来干什么呀?卫敛低声,回去罢。我现在不欢迎你,求你赶紧走,快走,快出去!!!姬越说:孤来看你。我担心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和人打了一架,那个人很强,我也很害怕。我不是怕他,我是怕若没有发现他,他会不会对你不利。刚打完一身狼狈,衣裳都来不及整理,就火急火燎地赶来看你。看到你安然无恙才安心。姬越本以为卫敛睡了,才想点灯看看他模样。既然卫敛没睡,他也就不点灯了。他也不想让卫敛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刺客没真伤到他,可他现在的样子也挺狼狈的,衣裳破了好几道口子,像从战场上刚回来的。这副样子可不能叫卫敛瞧见,有损他形象。我有什么好看的天天都能看。卫敛迫切地想让姬越快离开,我要睡了,你也回去睡罢。姬越还是在意那个逃掉的刺客,那人武功之高,实力之强,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他不敢拿心上人作赌。宫里其他人的安危他可以不在乎,卫敛万不能有事。他叮嘱道:这几日宫里不太平,你就好好待在钟灵宫里没事别出去。尤其是夜里。知道了,我今晚一直屋里待着呢。卫敛声音越说越低。那就好,还有姬越刚想说解药的事,就听青年呼吸均匀了起来。睡着了?姬越失笑,轻叹一声:你呀解药孤放桌上了,明早起来记得吃。他起身走向桌边,窗外月光洒落,照出地上的尘屑。姬越视线一凝,瞬间冰冷下来。那是屋顶瓦片上的碎屑。从窗子一路蔓延到床榻。那刺客此刻就藏在屋里?不,姬越很确定屋内除了他和卫敛,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那是刺客曾来过这里?就在刚才?姬越停在桌边,倏然想起他剑指向刺客之时,刺客匆忙间的一抬眼,令人心悸的熟悉,令人竟不忍再下手。这世上唯有一人会让他舍不得还有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即便他穿人皮肉,断人腕骨,也未有听到一丝呼痛声。这个猜想可怕得令人头皮发麻。不会的,他不应该怀疑卫小敛。姬越,你对他的信任不能只有这么一点。可另一方面,强大的理智与判断力告诉他,他的感觉没有错。卫敛对他有所保留。姬越回头注视榻上沉睡的卫敛,终究是不敢验证心中的猜测。还是不打扰人安睡了。他几乎是逃避地离开这个地方。-卫敛不知道姬越复杂的心路历程,只看见姬越在桌边站了会儿,留下一个药瓶就走了。他又等待了好一会儿,见姬越并没有折返回来,才点灯检查自己的伤势。右肩还好,只是轻微划伤,稍微上点药便好。难的是左臂,几乎被穿透,还断了一次腕骨。但对卫敛来说并不是事。习武之人怎能怕苦,他素来耐力极好,受过大伤小伤不计其数,这点又算什么。坚强惯了的人,无论什么病痛,忍忍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忍不了,也没什么过不去。卫敛面色微微苍白,翻出药箱,忍着疼给自己上药,包扎,处理伤口。血迹染红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他低头给自己一圈圈缠着,咬着唇瓣,眉目平静。漂亮的长睫被汗水打湿,令视线都有些朦胧。卫敛抬眼,看到姬越留在桌上的那瓶小小的白玉瓷瓶。桌上正对的墙面上,挂着那盏上元夜里的兔子灯。他垂眸看蔓延到腕上的血迹,突然感到这点痛楚如此难以忍受。第58章 解药姬越双手枕在脑后,脑海中一遍遍回想屋顶上与那名黑衣人交手的场面。对方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他已经命人严查,可那人能从他手里逃脱,王宫里的侍卫恐怕也查不出什么结果。让他最在意的,还是卫敛房中发现的那点碎屑。卫敛不会轻功,曾经抱他上摘星楼,卫敛都吓得不敢睁眼。怎么会是在屋顶上与他斗上无数回合的黑衣人姬越不敢信,又不得不信。他对卫敛太熟悉了。他抱过他,吻过他,相濡以沫,同榻而眠,做尽亲密之事。他该是知道的。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一时不愿信而已。最伤之事,莫过于最爱之人的欺骗。姬越平生第一次试着交出一颗真心,如今却不能确定其中滋味多少真情假意,不能知晓昔日甜蜜多少是为演戏,难免大受打击。心头五味杂陈,千回百转,姬越烦躁地翻了个身。若卫敛果真是那黑衣人姬越细细想了番,发现占据他心头最多的却不是愤怒与失望,而是担忧与自责。若卫敛是黑衣人,他受了伤,现在该有多疼。这伤来得蹊跷,甚至不能传太医,只能生生熬过去。那怎么能行!姬越登时坐起身,没了睡意。只要一想到卫敛现在正一个人背负疼痛,忍受煎熬,姬越就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他怎么能伤了卫敛。姬越掀开被褥,披上外袍就想夺门而出,去一看究竟。走到门前时又猛地冷静下来,停住脚步,扶住门框。不行,不能去。卫敛不想让他知道。卫敛一直瞒着他,一定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他现在去了,卫敛也只会忍着疼,装作没事人的模样,问他怎么又回来了。就像刚才一样。他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挑明,卫敛会不会就不要他了。姬越放下手,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回到屋内。裹在被子里,垂目静静思考。他是聪明人物,知晓卫敛的做法后,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就不难猜到卫敛的想法。经过漫长的沉默,姬越得出以下几点一,卫敛武功很强,不输于他。二,卫敛一直都给自己留了后手,预备随时离开。三,如果卫敛想走,他留不住他。四,如果此刻挑明,卫敛或许会一走了之。五,他承受不了卫敛离开的可能,万分之一都不能。结论:他应该装作不知道。好,思考完毕,睡觉。姬越又躺了回去。瞬息后又坐起来。不行,卫敛还没有上药!他受伤了!!卫小敛现在一定在凄惨可怜又无助地独自舔舐伤口!!!姬越恨不得把整个太医院都给卫敛搬过去,可是没有理由。若是大张旗鼓将太医召集过去给卫敛诊治,卫敛岂不是知道他已经知晓他一直想要隐藏的秘密了么?姬越沉思片刻,想出一个绝佳的计策。朔风。姬越唤了声。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姬越身前,半跪于地:主人。历代君王都会有一支专属暗卫队,专门为君王做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平日里也负责保卫主子人身安全。像今天出现刺客这种事,暗卫也是应该出手的。但是由于姬越和卫敛轻功飞的太快,暗卫们纷纷表示跟不上你去冒充一回刺客。姬越命令。朔风:?他们暗卫不应该是抓刺客的吗?冒充刺客是什么意思?你只需要出现在钟灵宫附近,恰好被禁军发现身形,让人以为你伤了卫敛,闹得人尽皆知就行了。姬越叮嘱完,又说了一句,但不能真的伤他,也不要真的被抓住,不然孤保不住你。然后他就有理由给卫敛传太医了,完美。朔风:?这是他接过最奇怪的命令了。但暗卫守则第一条就是绝对服从,因而他什么也没问,道了一声诺,就领命而去。-钟灵宫内,卫敛正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忽听外面大喊一声抓刺客,手顿了一下。这个刺客是指他吗?刺客往那边去了!卫敛听得这一声,眸色一深。今晚还有别的刺客?眼见着那阵躁动越来越近,似乎是往他的方向来,卫敛凝神,计上心头。他果断将染血的绷带放回药箱里,又将药箱藏入床底,当机立断地在自己腿上与脖子上都制造出一道伤口。他不能只有右肩与左臂受伤,平白招惹姬越怀疑。只有全伤着了才叫人信这是场意外。卫敛打死也想不到姬越会知道了一切还特意安排人演这出戏,就为了找个理由给他传太医。这操作太神奇,卫敛实在料想不到。他已经尽他所能随机应变,就地取材,栽赃这名刺客撇清自己了。如果这一切不是姬越部署,那么卫敛的嫁祸计划将会十分完美。卫敛刚自残完,一身夜行衣的朔风便破门而入,看见榻上血迹斑驳的卫敛,微微一惊。身后一群禁军紧跟而至,刚追进门,就见刺客跳窗逃跑了。一名禁军见到榻上一身血迹的卫敛,大惊失色:不好了!公子受伤了!快传太医!大半夜就接到王令,被迫从被窝里挖起来的王太医和徐太医立即就冲了进来。卫敛:总觉得事情进展过于顺利了。-养心殿内。主人,任务完成。朔风抱拳道。姬越站在窗前,低声问: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有受伤?朔风恭声道:公子脖颈、右肩、左臂上各有一道伤,左臂伤势较重,其余属下未能看清。姬越手一颤。他闭了闭眼:你下去罢。诺。朔风一走,整个室内安静得清晰可闻。姬越沉静片刻,突然咬牙低喝了声:卫敛!你是宁愿自残,都不肯叫我知道么!他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那人不是卫敛,以为卫敛安然无恙,以为卫敛不曾骗他。而今却是确定了,卫敛就是在骗他,甚至宁愿给自己多添几道伤口,都不愿让他得知真相。而更难过的是。他真的伤了卫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