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十五岁那年打过一场战役,结果是惨胜,世人只看到那个胜字,却不见那个惨字。便是在那场战役里,秦军被困,粮草耗尽。饥饿的将士们不得已之下含泪割下死去同伴们的肉食用,才撑了过去。姬越是王,就算只剩下最后一颗粮食也会先紧着他,暂且没有沦落到食用人肉的地步,只是日日啃着干粮。而后有一天,手下副将呈给他一道菜,说是兄弟们打猎得到的野猪肉,要来献给陛下。猪肉被洒上葱椒等调料,做得色香味俱全。姬越食用一半,却见副将正在一旁偷偷抹泪,再三逼问之下,副将才终于说了实情。原来军中粮食已经一粒不剩了,便是陛下也必须食用人肉才能活下去。一名将军心知陛下心肠太软,绝对无法接受食用同伴的肉,遂割下自己一块腿肉,命令伙头兵用浓重的调料掩盖,谎称是野猪肉呈给陛下,让陛下务必尝不出是人肉。姬越得知后冲出营帐吐了个天昏地暗。那一战虽胜,却给姬越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看见肉就吐。后来渐渐克服了,却变得不食用葱姜蒜等任何调料,也不太爱吃肉,反倒喜欢甜腻腻的糕点。那位曾割肉给他的将军,陪他并肩作战多年,最终战死在秦楚之战中。姬越讲述这一段过往的时候,用的是很平静的语气,卫敛却听得心疼极了。他决定帮助姬越克服这个心理障碍。天下美食那么多,顿顿寡淡无味,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而且总这么吃,对身体也不好。-经过卫敛的不懈努力,姬越现在的挑食症状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有一点。就比如现在桌上的这道葱花鱼,姬越一筷子都没动,嫌葱太多。他宁愿吃糕点。吃点吧。卫敛夹了一块鱼肉,细细剔去鱼刺,放到姬越碗里。姬越嚼着桂花糕,含糊不清道:在吃呢。卫敛诚恳道:味道真的很好。姬越咽下糕点,说:我也觉得,如果这桂花糕能做成兔子形状就更好了。卫敛:得,鸡同鸭讲。噗嗤。一道妩媚的女声轻笑一声,空中拂过一阵香风,一名袒胸露乳,装束极为大胆的妖艳女子毫不扭捏地在他们这一桌坐下,支着下巴,冲卫敛眨眼:这位郎君,你弟弟好可爱哦。她从这两名男子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她喜欢与皮相好的男子来段露水姻缘,卫敛这种谪仙之姿更是她最爱的那一款。本以为他们是同行的伙伴,可是见白衣男子沉稳内敛,又是给人挑鱼刺又是哄人吃饭的,操心得跟什么似的,担任的应该是兄长的角色。另一名红衣裳一直在吃桂花糕,还戴着那么幼稚的面具,怕不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只有小孩子才爱吃糕点。这应该是一对兄弟。她对青涩的毛孩子提不起劲儿。一通分析后,女子对姬越成功丧失兴趣,开始专心致志搭讪卫敛:不过,你更可爱。姬越:这女人在干什么?姬弟弟气得连桂花糕都不吃了。当着他的面勾搭他的人,岂有此理!姬越神色冰冷一片,杀气腾腾,可惜都被面具挡着,女子浑然没有察觉危险的靠近,还在套近乎:奴家林嫣儿,不知郎君尊姓大名?她越靠越近,饱满的胸脯贴着桌沿,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卫敛不动声色:姑娘自重。奴家不想自重。林嫣儿娇声道,奴家一见郎君,就欢喜得紧,想要和郎君春风一度咔嚓一声,姬越折断了筷子。林嫣儿瞥他一眼,波光流转:小弟弟乖啊,不要打扰姐姐和你哥哥的爱情。你和他有个屁的爱情!姬越冷笑一声,腾地站起身,拉起卫敛的手,冷若冰霜:我不是他弟弟。薄唇讥诮地勾了勾:我是他夫君。然后不顾林嫣儿骤然惊呆的眼神,拽着卫敛上楼了。诶,姬卫敛刚想脱口而出姬越的姓名,又想起秦王之名天下皆知,还无人敢重名,这里人多,又把嘴闭上了。林嫣儿:她撇了撇嘴。搞什么嘛,原是一对断袖。那毛孩子真没礼貌,肯定是下面的。嘁。-卫敛被姬越拽进客房,姬越摘了面具,露出那张倾城艳色的脸,一个吻就覆了上来。然后卫敛就被醋劲大发的男人给彻彻底底要了一回。姬越!小声点,这里的隔音效果可不怎么好。姬越垂眼笑着,将人身子折成一竿倾斜的竹,俯身耳鬓厮磨道,当然,大声点也可以,让那女子听到,让她知道你是我的人。完事后卫敛抱着被子,就很气,很可怜,很委屈:这又不是我的错。他太冤枉了,那女子自个儿跑过来,关他什么事啊知道不是你的错。姬越亲了亲他,笑道,就是想要你。卫敛抄起一个枕头就扔了过去。你就是个弟弟。卫敛冷笑。姬越毫无节操地唤道:好的哥哥,刚刚弄的你舒服吗,哥哥?卫敛:来人呐,快把这个妖精收了。卫敛没力气骂他了。姬越把浑身软绵绵的青年捞进怀里,认真道:卫小敛,我真不喜欢别人觊觎你。想想都不行。刚才那么多人盯着你,我真想把他们眼珠子都挖出来。姬越眼神幽暗一瞬,深沉又狠戾,我很不开心。卫敛慵懒答道:那么多人都在看我,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要我。这也不开心么?姬越狠辣的眼神瞬间变呆滞:卫敛真是魔高一丈。这么一想好像是有点开心。卫小敛,你刚才差点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了我的名字。还不是你突然抓着我?卫敛一脸你竟然还有脸提,我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以后在外面别叫我名字。姬越语重心长,太危险了。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要是身份暴露,一路的麻烦少不了,他们没时间浪费在这上面。那叫什么?卫敛想了想,云归?云归是姬越的字。卫敛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有些陌生,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叫这个称呼。全天下都知道秦王姓姬名越字云归。姬越无情指出。那陛下你被睡傻了吗?!哥哥。听起来像乱伦。卫敛没骨头似的从姬越怀里滑下去,哦了一声,阖眼懒倦道:该睡觉了,弟弟。姬越默不作声地把手探了下去。卫敛立刻睁开眼,目露求饶:阿越。换一个。姬越果断拒绝,我叫你阿敛你叫我陛下,这就是宫廷风月话本;我叫你阿敛你叫我阿越,这就是乡村爱情话本。太没有格调了。卫敛:姬越不是中咒,姬越就是有毒吧,事突然这么多。别折腾我了,我好困。卫敛翻了个身,勾住人脖颈软声撒娇,如雪冷冽的声线却将所有温柔软糯都给了他,夫君。姬越舒服了:对,以后就这么叫。卫敛:闹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姬越真的有毒。第90章 收拾他们在客栈歇了一晚,翌日清晨便下楼解决早膳,然后启程继续赶路。时辰太早,大堂里冷清清的并无几个人。掌柜的在拨算盘,跑堂伙计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其他客人都还在房中睡着。姬越和卫敛下楼时,掌柜的抬头看了眼,招呼道:两位客人下来这么早啊。姬越在一张桌子旁坐下:要两碗粥,加四个包子。好嘞。掌柜的敲了敲伙计的脑袋,去叫厨子起来干活,两碗粥四个包子。伙计睡得正香,冷不防被敲醒,神情还有些木:哦好的。他揉揉惺忪的眼睛,去后厨通知了。很快,热气腾腾的清粥和包子被端上来,伙计道:客官慢用。便把东西放下了。卫敛拿起筷子正准备用,掌柜的噼里啪啦剥完算盘,长叹一声:昨儿个又入不敷出,这年头,生意不景气啊。小杜,通知下去,这个月的工钱再缓几天伙计啊了一声,愁眉苦脸道:掌柜,这,咱们的工钱,上月已降了两文了,我还要养我娘呢。不能再缓了。卫敛听到这里,不由出声询问:在下见昨晚大堂里生意热闹的很,掌柜为何会入不敷出呢?掌柜苦笑道:客官不是楚国人罢?卫敛一哂。他是楚国公子,入秦不过半年,故地重游,竟被人以为非楚人。他问:何以见得?前段日子,咱们楚国和秦国打了一场仗。掌柜的道,打仗劳民伤财,本就经济萧条,要不是公子敛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呢。乍然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卫敛神色微动:然后呢?公子敛去了秦国,咱们暂时停了战。掌柜说到这儿就愤愤不平,可陛下不想着休养生息,反而要为吴姬建造什么水晶宫、金莲台,整座莲花台都是由纯金打造,建于水面之上,要吴姬在上面跳舞。刚打完仗国库空虚,哪来多余的闲钱?这不朝廷就下了令,将全国赋税提升到五成五成赋税啊!咱们小老百姓,本来就勒紧腰带过活,哪里负担得起?这几个月光是商铺都倒闭了不少,我这是百年的老字号,从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现在也艰难不少陛下这事做的实在是,唉!掌柜的一吐起苦水来就倒个没完没了,吓得伙计疯狂使眼色:掌柜,别说了!妄议陛下,被官府知道要杀头的!吴姬又是楚王的新欢,是名极擅长舞蹈的姬妾。楚王在美色这方面向来荒唐,可如今这个节骨眼还这么不知分寸,那就不是荒唐而是愚蠢了。重税之下,百姓怨声载道,可抗议也没用,会被官兵武力镇压。卫敛蹙眉。秦国的赋税是一成,楚国竟是五成,实在是太高了。楚国这样下去,迟早自取灭亡。他那个父王到底在想什么。-哎呀。娇滴滴的女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林嫣儿一身紫色裙装,袒露着香肩与藕臂,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搭着扶手,扭着水蛇腰从楼梯上下来。她长得美艳,确实是个尤物。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比豆蔻少女更多了一分风情万种。这般打扮叫寻常人看了定是要唾一声伤风败俗的,可食色性也,至少昨晚,大堂里一半男人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卫敛却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她竟换了一身紫衣。因为先太后的缘故,姬越最厌恶紫色。面对这种颜色,他的耐心值会直线下降,愤怒值会直线上升。林嫣儿这时候要是再随意撩拨,说什么不该说的,姬越打不打女人他不知道,就怕姬越把怒火转化为欲火发泄在他身上。偏如今大堂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林嫣儿不来招惹他们是不可能的。林嫣儿一见卫敛,眼睛一亮:郎君也起的那么早呀,与奴家好有缘呢。介意奴家坐这儿吗?口中如此说着,林嫣儿已经很自然地坐了下来。她对卫敛倒是歇了那些心思。她要什么男人没有,犯不着去倒贴一个有主的断袖。但平生第一回见活生生的断袖,林嫣儿很是好奇。她眼里亮晶晶,闪烁着一股名叫八卦的气息。那白衣青年还不曾发话,戴面具的红衣青年冷漠道:介意。林嫣儿笑眯眯道:小弟弟别生气嘛,姐姐不跟你抢男人。红衣青年: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卫敛诡异地看了姬越一眼。姬越有没有发现他已经很自然地接受了小弟弟这个身份设定?二位昨夜过得可愉快?身为女版采花大盗的林嫣儿向来是没什么节操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露骨,小弟弟舒不舒服?这位郎君床上功夫好不好?一夜能有几回?姬越的耐心正在迅速消失,一字一句:干、卿、何、事?好大一股醋味儿。林嫣儿作势扇了扇鼻子,人家就是好奇嘛。奴家还没见过活的断袖呢。卫敛问:姑娘见过死的?林嫣儿笑得前仰后合:郎君真是个有趣的人。当然是只在书上见过了。卫敛还真跟她聊了起来:姑娘看那种书作甚?林嫣儿高深莫测道:你不懂。你不懂嗑神仙爱情的快乐。眼前这一对就很萌啊,温润谪仙攻和傲娇炸毛受什么的卫敛被林嫣儿的视线盯得毛骨悚然,但还是继续问:姑娘身上很香,不知用的是何种香料?